第六回 妖魔附体（二）
大汉点了点头，说道：“你叔祖是被魔力寄生，元气耗尽而亡。”
“魔力寄生？”
“不错，能有如此精纯的魔力，如果真是妖魔的话，你叔祖当场就死了。”大汉一脸正色的说，“仙人也有正邪之分，常人要是遇见后者，心神便再难以舍离，魔力循气而入，渐渐无法忘记；她们的美貌，香味与声音将永远寄生在你心中，吸纳你的精神元气。”他语声一顿，接着道：“不过那魔仙并不曾留下你叔祖，也从未想过要将魔力寄生在他心中。只是她身上魔力精纯，你叔祖乃是一介凡夫，遇见了自会受其所惑，心生贪婪不愿离去，双目一触便会邪念入心、意乱神迷，将自己一口生气白白送了过去。否则那魔仙真要留下你叔祖，他又焉能还有七日性命。
“神魔的声音本身蕴含法则，神仙说话，灵音绕空，五气震动，闻之透体侵心。慧者了达，由此顿得妙悟；愚者不纳，念念交疑而厥。后者亦然，便如我刚刚所说的那般。这不过是寻常情况，倘若她们当真斗起法来，在言语中施展了法力，四周空气必将变得凝稠，那时你叔祖既无法动弹也不能呼吸，即刻便要命赴黄泉。”
长发少年略一凝思，似有所悟，道：“如此说来，她们已经手下留情了；叔祖既有这番遭遇，那也是命数使然，怪不得旁人。”长发少年渐渐由回忆中解离，抬眼望向大汉，又道：“法力我已在先生手上见过，但这魔力却神秘得紧，就连经书之中也叙述不祥。魔力既然也是法力，却不知有何不同之处，又由何而来？还望先生见示。”
大汉哈哈一笑，大有深意的说道：“这魔力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其中玄妙。”
“以后是什么时候？”
“以你目前的资质，这个‘以后’自会马不停蹄的前来寻你，”大汉揪了揪鼻毛说，“你年纪小小便知道世上真有神仙，故而不受世法所惑，才能有如此好的根器。一个人心里相信什么，身体与气息便会随信力而化变——此乃灵源本性。”大汉忽然语气一变，说道：“你既有如此好的造化，却不愿修道不想当神仙，实在可惜得紧。”少年听完他这番话也不言语，只是低首沉思。大汉瞧着少年神情变化，竟似与往日有些不同，便试探着说：“房中经书你已读了大半，心中若想通了，肯求道学仙，我自会尽力相助。”
长发少年这时由沉思中醒觉，摇了摇头，淡淡道：“在下无心修道，更没指望当什么神仙。在下会上这辆马车全因国王答应了我的要求——他替我救人，我替他护送公主。只要送到‘方虚天’便算完成了承诺；我看这些经书也是在替公主看，看完再用她明白的方式告诉她……”他话未说完，那大汉便道：“公主已经死了，死人过不了‘七劫崖’更无法去到‘方虚天’。”
“先生也曾说过，有办法让她活转过来……只要我能看出这幅画的秘密。”
“可惜你并未看出其中秘密。”
“先生不妨再等等，我可以再试试，起码这里没看完的经书还有一半，如果全部看完了……或许还有机会。”
大汉的神色显然有些失望，但嘴上却继续说道：“既有你叔祖的故事在前，便知这‘人’实在没什么好当的。人活于世五欲缠身、九孔不净，起意动念、一言一行均非己愿。心中万念皆非大家愿意去想，”他指了指桌上那些物件说，“好比这颗珍珠，当你见到它时，它就是你的心，它已经开始帮你想了；你原以为是自己在想，其实不然，是它们在想，天地万物都在帮你想、教你想，人只不过是它们的工具，被造化所驱使。这些身外之心才是‘真心’，它支配着身内之心，它在造化之中，由造化小儿所掌管，利用苦乐之法消耗人身元气。这凡躯浊体也是造化的帮凶！若想脱离束缚，可只有神仙才能办到，凡心乃万物的汇映，正如色采是光的汇映，成神成仙便如成光，唯有强大的光才不受外物投映，照见造化的本来面貌，以逆天改命之道将心收归。”
长发少年仍是无动于衷，更加聚精会神的看着桌上图画。大汉见状发出一声冷笑，伸手将桌上图画收了起来，说道：“我再替你指一条明路，要我救她不难，只要你拜我为师，到时你也无需与他们一同去‘七劫崖’遭历汰选，既省减了麻烦又避开了凶险，还能完成你的承诺……”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对方打断，少年摇头道：“先生又何必每回都提一次，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我看先生并非真想收我为徒，此举的真实用意，只怕是要借我之力，替你解析这幅图画的秘密；日后就算我解开了秘密，也决然无法安然离去，为了独占秘密说不得先生就要杀人灭口。”少年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物件放回布袋，紧接着道：“你既肯对我展示图画，那是料定我无法看出图中秘密，意在试试我的斤两，可是刚刚听我那么一说，已大出你意料之外，只怕我真的看出什么东西，才急忙收起了画卷。我如果一直在这车上，你碍着马车主人的面子也不敢取我性命；只要我不心甘情愿拜你为师，你便无法带我走，我不离开这辆车就绝无性命之忧。我的生死既不由你，那么先生便不会让我看出图画的秘密。”
大汉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大有惋惜之意，说道：“不错，不错……你天资聪慧，教一识百，我要当你师傅着实有些自愧不如；我原是想收你为徒，再借你之力解析此图，实无加害之意。只是做任何事情心中若存了两个念头就难免让人误会……你如此年纪就已显露出‘灵根’，在我们修道者中，乃是不可多得的良才。”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淡淡道：“可惜你从小受苦太少、失败太少，故而这体悟上的学问与智慧实在太差，以致你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怖为何物。今天就由我来教教你！”语声方毕，大汉便抓住了少年两只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根为真灵，身为真胎，为天地所孕；凡人求道，百不一存，想当神仙，究属渺茫。既有这等造化却不自惜，你这胎身今日就好好让天地磨砺一下吧——”大汉一言方毕，脸上突现煞气。
一声惨叫由上层车厢传来，听在大家耳里就如晴天霹雳，不过那些仍在睡觉的孩子并未因此醒转，而那些清醒的孩子却吓得顿时不再言语。
黄衫老者摇了摇头，叹道：“这买卖可越来越难做了。”说完由袖中掏出一柄拂尘，在蜡烛上晃了两晃，然后对着西首墙顶那道木门一扬，一股寒风吹过，带起了老者的衣衫发须，而墙顶那道木门便无声无息的被寒风带向了深处。原本木门所在的位置如今已成了个虚空一般的黑洞，眼看那道木门在虚空里越飞越远，而二层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渐渐被虚空淹没，消失不见。
老者放下拂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原本惶惶不安的几个孩童，此时已被黄衣老者那把拂尘施展的法术所吸引，只看得他们啧啧称奇；最为奇怪的便是那股寒风，因为他们并未感受到风，也不觉得冷，但眼睛却看到了，似乎那阵寒风只有黄衣老者能感受到。那红衣男孩皱了皱眉说，一定是老者施法时故意不让那阵风吹到他们；白袍女孩则摆了摆手说，只有拿着那柄拂尘的人才能感受到那阵风！于是几个孩子就由此慢慢议论起来，心中的忧惧早就和那道木门一起去得无影无踪。
月光已由窗口离去，留下暗黄的烛光，长发少年双手已断，五官因痛楚而扭曲，他身子仍被大汉高举，在半空微微颤抖。这时耳中又听见了大汉低沉的嗓音：“你当真以为在这车上我就不敢杀你？——拜师！”
“不……不拜！”少年看似斯斯文文、弱不经风，不料性情却如此刚硬。他这个“拜”字还没说完，身子又被重重摔到地上，少年只觉双腿传来一阵剧痛，这种感觉立时走遍全身，头脑一震便晕了过去。
没过多久，长发少年便痛得醒了过来，这时房中已没了大汉与道童的踪影，只剩那名与他一般穿着的圆脸少年。
圆脸少年身穿寺国三金的玄服，独自坐在角落看书，一直未曾言语。这时他轻轻放下手中道经，叹道：“这几天我才发现，会被他们骗上车的人，无一不是贪心入魔；大伙造因得果，既身在果中，你又何必自找苦吃？”他慢慢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长发少年，说道：“求道学仙有何不好，何况国君已向你许诺，会不惜一切将她由烁国救出来，好让你们顺利完成婚礼，你若为了个人安危而背信弃义，于心何安？”
长发少年忍耐着疼痛，颤声道：“你大可放心，我绝非背信弃义之人，自……自会全力救回公主，倘若别无他法，我也绝不会计惜自己的性命安危……”
“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为了一个女子而甘冒奇险护送公主。”圆脸少年长长叹了口气说，“烁国军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她既被掠去两年，想来也早给那些士兵奸污，说不定连娃娃都生了。你救她回来已不再是当时那个人，况且如此污秽的女子，你还会要她？”
听完此言，长发少年脑海中诸般念头连绵不断，心中恨意陡生，神情痛苦无比，过不多时突然呕了几口鲜血出来。圆脸少年急忙上前查看，见他半边脸上都是血污，目中尽是迷茫之色，一时心中歉疚，伸手便去将他扶起；岂料手指一碰触他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往后猛缩，尤似手臂突然被人扯走。此时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感悚惧，两手恍若不是自己的一般，仍然不住往后逃避，就连双腿也慢慢退了几步。只觉眼前有股可怕的气息正压迫着自己，由外而内慢慢渗入全身，支配着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