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 天公秉钺书高下,俗子由心半朱殷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回目注, 殷yān,十五删。
回目解:秉钺bǐng yuè,持斧,借指掌握兵权。朱殷,赤黑,此处借指善恶、正邪。
“九锡门主!还不现身!”夏王一声断喝,厅中大变立生!那十余神情诡谲之人再不敢犹豫,施展轻功便欲逃遁!
“走!”
“动手!”杜衍侯厉声断喝!诽谤柱之后无数年轻高手立时现身。
左边顾幼锋、谢无忌、闻诗戫、水婈君、段质捷、陈烄;右边龚乂、蔡倐捷、欧阳峑、雷鸣、周酢海、范纭盽;更有数十黑衣人围拢在外!那十余亡命之徒见已无路可走,当下鱼死网破,率先朝八人发难:“兄弟们,报效宗门之日到了!杀了夏九州!”
庭中大乱。众人斗作一团!
“宗主!你这是何意?”
“宗主,为何伤我帮中兄弟?”
不少帮派弟子惊怒交加,便欲上前助战,上方众掌门无不喝止。
周宿沙、范九江二人怒喝下方盐漕二帮之众:“老子还没死,你们就反了?!都给我退回来老实待着!”
“可是,帮主……”
“宗主自有安排,现在给我退到一边去!”
范周二人发话,两帮之众虽不情愿,却万不敢违逆帮主。丐帮之众惊见此局面,亦纷纷望向叶长老、赵长老与段质捷等十余人。叶长老瞪眼道:“人家盐漕两帮尚识大体、顾大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没看到吗?”
“是!弟子不敢!”
丐帮最忌以下犯上,众人无不尊众长老之命。
“多谢众位前辈,众位兄弟!”夏王拱手道谢,上方众掌门无不微笑还礼。夏王这才缓缓逼近庭前,卫堂主紧随其后,“大哥……”
夏王摆手笑道:“且让孩儿们历练一二。”
顾幼锋、谢无忌武功已进一流高手之列,武功在众青年才俊中实属前列,然那十余人功力尽皆骇人,周身冒着诡异红光,任凭顾谢二人连环催动杀招,竟都擒之不下!双方缠斗,南非高下!在座各帮之众看得目瞪口呆!
“刘大哥,你的武功何时这般了得?”
“张二哥,你何时修成这一手诡异剑法?”
“不!那人根本就不是你张二哥!他是九锡门细作假扮!”
台上众人这才看出端倪,眉宇间仿佛拧成了结,又渐渐倒竖而起,更有人暴怒而起,便欲上前擒贼,段质捷抢上一步拦住:“众位兄弟,且细细观看不迟。”
“是!段执法!”
此时此刻,厅下群侠已与众贼人激斗良久!水婈君眼见不能取胜,当即倒纵半步,解开背上剑匣,单手按压之,无数剑气以冲天之势喷涌而出,大殿中灯摇烛暗,如有海潮席卷四面八方!
众贼猝不及防,但觉气息迫促,身形竟滞涩了刹那,头上人皮面具更遭剑气震破,显出本来真容! 群侠不容良机,立下重手,顷刻间擒下数人!
盐帮、漕帮、丐帮众人无不破口大骂!
“好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是谁,为何扮作我把兄弟杨阿三?”
“你杀了祁老六,对不对!”
“你不是我张二哥!”
“你为何冒充我分舵中冯大海兄弟?”
若非几位掌门约束,三帮帮众早已将贼众生吞活剥。而场中高手宿老却无不震惊于婈君方才那一剑!陈嵕极细观其步法,啧啧称奇,低声赞叹:“了不起!”苏鸷则双眼紧盯谢无忌,眼中满是惊喜,不自禁在身旁三尺竟泛起淡淡水雾,惹得韩剑戟、龚大䍃奇之。丐帮众长老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四大剑门中蔡嬐、欧阳仜三人叹息摇头,对夏王笑道:“宗主能教出如此徒弟,我们几个老家伙当真是甘拜下风!”
“两位掌门过谦!那几个孩儿亦足名登当世高手之列。”
“还差得远!还差得远!”
众掌门齐赞,夏王微笑还礼。仇禁恶问仁德道:“恩公以为如何?”
“当世青年才俊,以这女娃武功为第一!至于余者,亦不过稍逊半招。怕是不出数年,在座列位与在下都要让贤了!”地辰明又笑道,“元曦兄,你教的好徒儿!当真令人羡慕!”
夏王亦有得色:“婈君性勤勉,资质又高,才有今日成绩。我不过稍加指点,并未出力。”
众人说笑之间,下方细作已穷途末路。其众十一人已各自被群侠一拥而上擒获。
“报效门主,誓死不降!”
余下二人悍不畏死,便欲举剑自戮,仇禁恶当先而下,双掌按在两人背心处。那二人眼神决绝,立时咬碎口中药丸。
移剌瑞、杜若、闻诗戫几人大惊:“宗主,这人若死了定然尸骨无存,再寻不到丝毫线索!”
“不必多虑!”夏王气定神闲,以手抚须笑看场中。那二人眼中神色瞬间变化,自满眼狂暴鄙夷,变成不可思议,颤声道:“你这老狗使了什么妖法!”
仇禁恶双掌催运铁衣丹气,无尽银色光华裹挟点点金光侵入二人经脉之中,犹如海水倒灌江河!二人只觉汹涌澎湃、无可匹敌之力,万虿毒发之势竟被强行抑制!仇禁恶制住二人,旋即怒喝:“害老夫孩儿,还要老夫戕害同道!若非宗主有命,立时将汝二人千刀万剐!”
“老狗……”
“自己掌嘴!”
那两人还欲大骂还击,谁知双手不听控制,便向脸上招呼,只几下便打得面颊红肿,心底越发恐怖:“你……你……”
在座各派掌门不无叫好!
“仇兄功力高深莫测,让我龚大䍃佩服之至!”
“仇老哥,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欧阳仜与仇禁恶交情极深,不自禁替他高兴。
“仇兄铁衣丹气精纯深厚,可让我老蔡羡慕的不得了!”蔡嬐拊掌。
仇禁恶咧嘴一笑,对夏王道:“请宗主发落!”
“仇兄已将银甲境修聚大成,可惜小弟却寻不到铁衣门至高心法,成就仇兄金缕境至于完满。”夏王走上前去,对其传音。仇禁恶感激涕零:“宗主,万不可如此说,我老仇亏欠宗主甚多!能得全此三重境界,更窥金缕境一丝皮毛,已大感欣慰!”
夏王侧头凝视二人,旋即缓缓伸出右手。二人心生幻象,竟如立在巨人掌中,仿佛五指化作山岳,顷刻便能将自己碾成得魂飞魄散,惊呼道:“宗主!饶命!饶命!”
“我只问一次,若敢虚言,教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夏王神色淡漠。两名细作大汗淋漓,早失了勇气,忙不迭回复:“是!是!宗主请说!我二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汝门中还有多少细作潜伏正派之中?”
“小的身份低微,实在不知此事,不过今日派来大会的只有我们这十余人!”
雷賸眼圈红肿,又悲又怒,不顾众人劝阻上前喝骂:“你说,是不是汝等刺杀我们掌门!”
“绝对不是小的干的!雷掌门武功已到化境,小人等众齐上亦不可能!”
那二人连忙后退,躲避雷賸致命一击!夏王拉住他手臂,神色悲痛劝道:“雷师侄,荆楚剑门之仇,便是夏九州之仇,亦是天下正道之仇!且待我问完不迟!”
荆楚剑门众人强忍悲愤,瞪视二人。夏王转头,再度逼视:“汝等如何回归宗门?”
那二人从怀中各自取出一张神符,嗫嚅道:“宗主,此符只够一人通行,多人强闯怕亦无用。”
夏王接过神符,仔细凝视,似乎唤起脑海中久远之记忆。
“宗主?”仇禁恶发问,夏王淡漠道:“多谢仇兄出手,这二人不必留了。”
“是!”仇禁恶撤去掌力。二人来不及惨叫,便已毒发而至魂飞魄散。闻诗戫上前查看时,无数百足巨虫忽自尸身中爬出,疯狂啃食血肉。闻诗戫早已有备,却仍旧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一旁:“当真还是这般残忍!”
“戫儿,别怕!”
闻诗戫侧首望去,谢无忌面色苍白,却仍旧投来温柔目光。
“谢哥哥!”戫儿心知谢无忌所受苦楚,不知如何安慰。顾幼锋为其不禁担忧:“患之自小与其兄相依为命,其兄蒙受不白之冤,死后又身首异处,如此山倾地裂之厄谁人能受之而不变色……或许只有戫儿能解开他心结。”
杜若叹息:“当真狠毒!”
“妹妹说的是,那晚你我本不欲相斗,却仍被下了道法!都怪我……”
“姐姐别这般说,原本是我不好!”
杜若与武氏似已和解,二人有说有笑,移剌瑞咧嘴一笑,被二女恶狠狠瞪视。
“夫君,快看,竟消失了!莫非这些虫子也是道法所生幻象?”
婈君极为震惊,谢无忌、闻诗戫、顾幼锋三人回过头来,眼中满是不解。
原来只在这顷刻间,无数百足虫竟连那二人白骨都已吞噬殆尽,而后钻入土石,只余下地上数个细小洞穴,两道青烟在厅中飘荡!
“当真是惨刻之极!”欧阳仜大怒,双拳紧攥。
场中众人惊骇于九锡门手段之酷烈,更有甚者,早已扶墙呕吐。剩下十一人吓得心胆俱裂,跪地叩首:“宗主救命!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宗主!我要杀了他们!为张二哥报仇!”
“宗主!”
众人义愤填膺之时,夏王不为所动,夫人却走上前去,凝视众人:“汝等欲生,还是欲死?”
“自然欲生,求夫人美言几句!!”
十一人不停叩首,夏王方欲发话,心底一颤,轻轻拉住夫人:“师妹,我一会再来,此处由你处置便是。”
雪蓁大奇。夏王、河西王、杜衍侯三人对众人抱拳一礼,而后走入后殿密道中,进入一处密室,其间千回百转,隐秘之极。在最深处,三人闭合石门,点亮烛火,这才惊见地上一摊血水。而那蝙蝠早已化作人形,匍匐在地,奄奄一息:“前……辈……”
“他中了剑气!”夏王心底一惊,从怀中取出丹药,长生与杜衍侯为其包扎伤处。片刻之后,蝙蝠总算活过来,神色一震:“前辈,有蹊跷之事,小的也说不清前因后果……”
数个时辰前,冀州白石山旁新垒砌无数坟茔。大战之后民生艰涩。众百姓中贫苦者甚至寻不得一副完整棺木。无数年轻子弟披麻戴孝,在坟前叩头,百里之内悲声不断。
正在此时,一孩童抬起头来,手指着大树后呢喃而语。村中百姓顺着孩童手指看去,大树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处土堆!
“咦,那是谁家的……”
“哎,多半也是横死冤魂。”
众百姓议论之时,二人自那处土堆上缓缓走来,那二人一个身材胖大壮硕,而面颊丰隆,一个身材高瘦匀称,不怒自威。众百姓见二人器宇不凡,面色也无太多悲痛,大多起疑。前面那身材匀称之人眼见百姓神色,忽而眼圈一红,泪水噗嗤落下,便以袍袖擦拭,对身后人说道:“叔父葬在此处,也算安息了。”
后面那壮硕之人亦面现悲痛:“表哥,节哀顺变。”
众百姓耳闻其因,都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看来也是被这世道害了的苦命人啊!”
“走吧!走吧!”
众百姓自这荒郊野岭中散去,远在七里外山腰上,正有一人凝视此处。那人正是萧虺结义兄弟萧冥。
萧冥运起《冯虚御风》神通,将功力凝聚于双目之间,竟可将十里外林中之人看的一清二楚。
“二哥要我盯着这人到底有何玄机?”
萧冥皱眉,忽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下贱!”
“下贱!”
“下贱!”
“下贱!”
“下贱!”
“下贱!”
十几个耳光之后,萧冥双颊早已红肿,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非要逞英雄做什么。明明可以拿了钱,跑去天涯海角,自顾逍遥快活,又何必管这些事,让正道和九锡门尔虞我诈去吧!”萧冥似乎下定决心,摸了摸怀中银票,未有一丝欢喜,又叹了口气:“当年与大哥、二哥结义,本来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奈何大哥却当真以父兄之亲待我,老爷若出事了,我又一走了之,他又怎办?”
萧冥起身踱步,忽又豁然嬉笑:“大哥常说,‘人待我以国士,我以国士报之’,简直愚不可及!而今大争之世,空谈仁义岂不可笑?况且萧卿之又岂会真的以国士待我大哥?却要我大哥以命相报?荒唐之极!”
“纵然不管大哥,可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又该怎办?”萧冥皱眉,原本敞亮的心胸,又立时乱如麻绳,他侧首一撇,惊呼:“糟了,那二人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一道轻风吹来,萧冥纵起身子,竟如鸿雁一般御风而行,几个呼吸便稳稳落地,立在大树后那土堆之前。
萧冥原本武功平平,何以在数月之间突飞猛进?此事还需从九月初讲起。
彼时陈戕、左真、高崇乾三人以武功逼迫萧卿之,在《英雄谱》之上按下手印。三人离开之后,萧卿之将萧冥唤至书房,也不看他,起身将房门关闭。萧冥原本有些警惕,谁知萧卿之一反常态,十分客气。
“坐吧。”
“老爷有话直说!”
“好!我且问汝,何时与那贱婢私通的?”
萧卿之言语掷地有声,萧冥心底微惊,旋即又神态自若,不卑不亢道:“半个月前吧。”
“喜儿那丫头似已有了身孕,汝可知之?”
“怎会,我明明才……难道第一天就……”萧冥本是城府极深之人,此时激动心喜,又自觉理亏,眼里有些愧疚,当即低头不言。
萧卿之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愧之有!这是她的卖身契,而她原本就不在贱籍,户籍亦无需改动,拿着吧!”
萧冥不接:“老爷如此对小人,小人实在惶恐。若有所求,还请明言。”
萧卿之不再说话,只翻开一本古书,放到桌边,自顾自对这前方说道:“大丈夫横行天下,岂可久居人下!”
“我萧冥虽非善类,然亦不喜欠人恩情!莫非萧卿之遇到难解之厄?”萧冥也不推辞,接过喜儿的卖身契,并塞入怀中,恭敬磕了个头,又再度起身双手郑重接拾起条案旁那本册子,册子不厚,封皮无字,翻开第一页上书六个大字,他一阵惊呼,念出声道:“《冯虚御风古谱》!难道是古仙经!”
萧卿之神色自若,似乎全未听到对方言语,自顾自以香头将一张白纸烫出一个小洞,拓在萧冥手中《冯虚御风古谱第一页上》,乃是露出一个‘端’字,便即作诗,顷刻而成!
萧冥冷笑:“大族吃饱了撑的,就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既不能解冷暖饥渴,又不能报效国家,有个屁用!”
萧卿之诗成,转身坐到琴前,十指轻抚,雅音立现。
数月前萧卿之为收买人心,将族中一道门上乘内功传之。萧冥悟性本不低,百日已有小成,根基越发雄厚,对道藏丹经理解深入了许多,此刻翻看《冯虚御风古谱》竟有豁然贯通之感,闻听仙乐更生飘飘然之意!
“这琴音如此妙曼!竟连我这等粗鄙野人都能听懂?看来这萧老狗倒也有几分本事!”
萧冥大感受用,仿佛书中文字化作仙鹤,开口人语,邀他上来!他仿佛自觉已盘膝坐于鹤背,遨游而上青霄,逍遥快意之感难以言喻。时光似乎极快,又似极慢,不知是数十百年还是顷刻,他便已初窥门径,一股缥缈之气盘旋于五内,游走于上中下三田,无所驻留,无所滞涩,仿佛天地内蕴,神游紫虚。
“畅快!畅快!哈哈哈哈!”萧冥不自禁大笑,得大自在!那琴音却也徐徐而收,仙鹤又复降临人间!萧冥依依不舍,跃下地来,忽而一惊,睁开双眼,自己竟仍坐在萧卿之书房之中!他心意一动,驱走缥缈之气,一股若有若无,又似磅礴无边之力充斥四肢百骸!
“我竟有这等功力?”萧冥似有感应,只要自己驱走真气,便能隔空驭物。
他缓缓起身,恭敬一礼:“谢老爷大恩!小子今日进境非浅。不知如何报答?”
萧卿之不答,走到案前再度用香头将白纸掏洞,填诗,直写了十余首,兀自未停!
“这老不死的莫非中邪了!”萧冥破口大骂,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能静静等候。待萧卿之写道一百余首之时,萧冥已然有些恼怒,只得强忍怒气等待,可正在此时,他却瞥见萧卿之停下,翻找韵书,又不经意间从那一大堆带洞的白纸中拿出一张,放到条案最彼端!
“老爷,这是……”萧冥发问,萧卿之读到:“行对貌,色对声,夏邑对周京,唔,这一韵却是不熟……”
萧冥并非鲁钝之人,好奇心驱使之下,当即拾起那张纸,在自己今日所读那页上对照,香头所烫破洞中,现出一个‘英’字。
“这是何意?”萧冥大惑不解。萧卿之面色沉静如水,不见喜怒,仿佛万年古井,不起一丝波澜,又将韵书放下,以香头烫纸,再度作诗。
萧冥本无甚坐性,此时当真恼怒,只未发作,恭敬一礼:“若没别的事,小人先行告退!”
萧卿微笑点头,却道:“好诗!这一句用了个生僻典故,量那顾坦之也猜不出!”
当夜,萧冥志得意满,在萧府内一间厢房中迎娶喜儿,当真是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大哥萧殔、三哥萧桀、四哥萧执都来贺喜,喜儿依次给几人敬酒,激动落泪:“没想到老爷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老爷!”
萧冥当晚对喜儿甚至怜惜,可夜半之时,对白日之事大觉蹊跷,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自己那双已然可将金刚掰弯的双手,当即轻伸五指,相隔丈许那烛台立时被一股气流激荡飞入其手中!
“当真成了!”萧冥激动,喜儿似乎在说梦话,笑道:“成了!老爷没有怪罪!人家和夫君成了好事!”
萧冥伏下身子,搂紧喜儿,叹了口气:“此局诡异,让人不安,且看明日老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日间,萧冥在院中习练昨日所学,缥缈一气竟有断续之处,似乎尚未融会贯通。想到昨日逍遥乘鹤,御风而上九天时爽列旷达之感,他不禁心痒难搔:“这等俯仰大千自在洒脱之感觉原来如此曼妙!若能再临其境,少活几年我也愿意!”
萧冥再度运功,真力虽比往日雄厚,却再无腾云驾雾之乐,天光照海之灵,当下闷闷不乐,叹了口气,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故意吊我胃口,我若主动找他,岂非更加被动?”
萧冥不自禁朝萧卿之书房走去,心中不住权衡利弊,到门口时想了又想,终于一咬牙转身离去!而书房中又传来琴声,刹那间天雷沟通地火,冯虚御风心法立时发动,萧冥大喜,便欲随心而舞,谁知那琴声又缓缓趋于平缓。萧冥叫苦不迭,缓缓转身叩门。
“进来!”
萧冥恭敬叩拜:“老爷!”
“坐!”
萧卿之仍旧面若寒霜,不见喜怒,仍将《冯虚御风古谱》放在桌上。萧冥从昨日修习处继续翻阅,籍萧卿之抚琴之助,缥缈一气仿佛凌云而上青天,跨海而息瀛洲,朝饮白露,舍餐沆瀣,逍遥自在,游于宇宙之内。待一气收起,萧冥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凝聚紫光,显已窥当世极上乘武学之门径!
“老爷今日有何吩咐?”萧冥起身相询,萧卿之仍旧那副冷冰冰样子,又将一张纸放在条案彼端,而后又拾起韵书翻看,口中喃喃自语。
萧冥此次学乖了,拾起那张带洞的纸张,放在冯虚御风古册之上,乃见一个‘雄’字!
“这是何意?”萧冥追问,见老爷没有反应,只得告退,路上越想越不对味。
“我自跟随大哥二哥躲避朝廷追捕,在萧家当了这么多年鹰犬,这老狗脾气也算知道一二,他虽喜静,又勤于修炼,却从未如此冷傲寡言、不近人情!此中定有重大变故!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为妙!”
萧冥当下一发狠,便欲带着喜儿离去,正往回走遇到大哥。
“五弟!好风采!可将大哥比下去了!” 萧殔爽朗一笑。
“纵然大哥心思迟钝,却也发觉我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萧冥默然摇头:“大哥,兄弟有句话你一定要听,此处恐已不大安稳,需尽速离去!”
萧殔面一板:“五弟!咱们兄弟几人受了老爷恩惠,你这几日又得了老爷提携,替你把赌债还了,做人有始有终!要走你走!我不走!”
“你!”萧冥大急,萧殔却已大踏步离去。
“真是冥顽,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大哥!”
萧冥手指萧殔后背,怒气冲冲走回偏院自己房中,喜儿见丈夫回来,将炖好的鸡端上来,又盛了一大碗米饭:“夫君,来吃吧!”
萧冥心底一暖,搂住喜儿,叹息道:“想我本是个江湖匪类,杀人不眨眼的草寇,淫人妻女的畜生,没想到今日竟也能成家立业,老天当真待我不薄!”
“可别这么说,夫君的过失便是喜儿的,喜儿每天都拜佛,就是希望咱们孩儿……”
萧冥望着佛像,心里有些悔恨,走到佛像前诚心叩首:“佛爷在上,我到底该怎么办?”
“夫君,到底怎了?”喜儿见他愁容满面,不自禁担忧。萧冥笑道:“赌钱输了不少,明知道无望,可又想翻本,真想剁了这只右手!”
喜儿噗嗤一笑:“可别赌了,那些就当替咱们孩儿还了孽债吧!”
萧冥谎话搪塞过去,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可却食不甘味。
如此半月,萧冥每日禁不住凭虚御风这等上乘武功诱惑,日日去找萧卿之。萧卿之亦日日作诗,可除去第一、二日不经意让他看到‘英’‘雄’二字之后,便再未给他纸张,偶有白纸掉落桌下,萧冥以为又是老爷示意,欲捡起之时,萧卿之却后发先至轻巧拿起,放在条案其余位置。
“他是不欲我看,又或者说,无关紧要。当然是除了第一二日之外。可‘英雄’二字又有何解?”
萧冥不解疑惑。直到第十六日上,他将冯虚御风古谱第一章终于修成,心底更觉亏欠,萧卿之却凝视之,神色略异于常。
“这老狗半个月来第一次看我!”萧冥大惊!
谁知萧卿之又扭过头去,用香头烫洞,拓印在《冯虚御风古谱》上,取字为头,继续写诗!而后不经意间又将一张纸扔到条案彼端!
萧冥皱眉,看着那带洞的纸张,翻到昨日修炼之处,又是一个‘英’字。他抬首看着萧卿之不疾不徐之态,这些时日中积压的焦躁忧虑等负面情绪一股脑爆发,大喝道:“整整半月,又转回原地!老匹夫!你到底想怎样?”
喊声不小,萧殔、萧桀二人今日当值,恰好又离得近,闻声连忙赶来。
“五弟,你疯了?”
萧冥将白纸收入袖中,指着萧卿之怒道:“我……我给老爷当牛做马,找他借一千两银子翻本他都不借,我又不是不还……”
“你还要赌?” 萧殔大怒,“我刚才可在外面听的明明白白的,你‘整整半个月’偷偷去赌,又‘输回到原地’,五弟,赌字乃是个无底洞!你怎么就不明白?!”
“萧冥,你妻子已有身孕,收收心吧。”
萧卿之指了指自己心口,而后将一叠银票放到桌上,走到窗前:“你们兄弟一人一张,这些日子辛苦了。”
“老爷,这……”
萧冥嘻嘻一笑,收起钱对萧卿之叩头:“都是小的不好,老爷您别往心里去!”
“五弟,你还是人不是,弟妹她……”
萧冥不理大哥喝骂,转身就走出书房大门,而后朝萧卿之一抱拳,头也不回远去。
萧卿之回首望之,眼中似乎升起一丝喜悦,口中喃喃自语:“浪子回头金不换!不必苛责!”
“老爷,您也太过仁善了!”
萧冥尚能隐约听到书房内几人话语声,回想萧卿之动作神态,叹道:“老爷是要我用心深思,那关键定在‘英雄’二字上确然无疑了!可这……”
萧冥兜兜转转在府中如没头苍蝇一般:“英雄,英雄……到底是何意?今日心乱如麻,不如出去走走,纵然不赌,喝点酒也是好的。”
萧冥一路走出萧卿之府邸,到了城中有名的松鹤楼上,点了两道菜一坛酒,选了靠窗一小桌自顾自饮了起来!
“英雄……英雄……”
“小哥,你也知道移剌大王家里‘英雄谱’被盗未遂之事?”
邻桌二人正大口吃肉,一边吃,一边谈及龙都中各种火爆消息,远近客人都在围观!
“可不是,就半月前,汉将军府夜里闹鬼!据说连屠神卫都惊动了!死了好几百人呢!”
“你净瞎说,死几百人尸体都堆成山了!”
“你看!还不信我!”
那人一脸鄙夷,不再说话。
“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真闹鬼了?”
“当然不是,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别不稀罕,我亲戚有人在汉将军府当差,那晚上出事,是有妖邪要强夺那移剌大王手里的《英雄谱》!”
“什么英雄谱?”
“这英雄谱,就是上古姜太公的封神榜,持之可号令周天正神!当然有妖魔觊觎了!可叹咱大夏皇帝乃是天上紫微星转世,地上霸王复生,双手有翻江倒海之力,那晚只听一阵狂风起处……”
“怎么?”众人都问。
那人嘻嘻一笑,与众人大眼对小眼!大伙都自觉掏出铜钱扔过去:“快说!快说!别吊着老子胃口!”
“是!是!那狂风起处,乃是夏王乘着黑霸王从天而降,用神枪屠龙一击刺穿汉将军府妖孽!那妖孽当时就怂了,大呼‘饶命!饶命!’陛下见他修行不易,双目射出一道紫光,原来那妖物乃是一只得道黑龙,当下施展袖里乾坤,将那千丈长龙收了,这才避免我大夏生灵涂炭!”
众人闻言大多不信。
“你这厮就瞎扯,那黑霸王我见过,乃是一匹高头大马,怎么能飞到天上从天而降?”
“这你便不知了吧,那黑霸王本是黑龙转世,被陛下收为坐骑。”
“胡说八道,喝酒!喝酒!”
众人一哄而散,回自桌自顾自喝酒吃菜。
“就知道你们不信。爷去也!” 那人掂了掂手中一把铜钱,欢天喜地离去。
萧冥陷入沉思:“《英雄谱》传闻我倒也听过,可总以为是愚夫愚妇街谈巷议。没想到十几日前当真出事,当时我正醉心于学那《冯虚御风》,全未在意府中人言语,难道老爷……”
萧卿之神色木然如操线木偶之态令萧冥激灵灵颤抖不休,他当即把银子放在桌上,菜也顾不得吃了,飞身回府。
此刻天色尚早,萧冥回府,在大门遇到大哥萧殔,当即赔礼道歉:“大哥,今天是小弟错了!”
萧殔哼了一声不理,萧冥笑嘻嘻取来一壶酒一只烧鸡:“孝敬大哥的!小弟再不赌了,真的再也不赌了!”
萧殔看他神色诚恳,叹了口气:“信不信五弟先不说,你先去给老爷道歉!我再喝这壶酒!”
“是是是!我就去,但是我有个事问大哥。”
“何事?”
萧冥将萧殔拉到偏僻处,轻声问道:“这半月来老爷性情大变,大哥可发现了。”
萧殔摇了摇头:“没有啊,老爷一直这样。”
“我大哥当真是木头脑袋!”萧冥暗暗叹了口气,又笑道,“大哥,那日老爷陪着陛下去郊外,回来之后见了谁人?”
萧殔头脑不灵光,记性却极好,说到:“屠神卫高崇乾,他还带着两人,我让侍卫问过,一个好像叫陈戕,另一个叫左真的,那两个据说都是老爷管家手下。”
萧冥暗暗记下名字,心底不停推算:“如果是大王不知用什么神通控制了老爷,想来我与老爷半月都走的这熟络之事早该落入朝廷眼中,可至今相安无事,身边也没有绣衣执事那些爪牙跟随,那便说明不是大王,而老爷自从三爷死后便没出过门,只见过大王和大哥所说那三个人,蹊跷八成就在此地。可这三人只知姓名,岂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叫我帮老爷脱困也无不可,但是这般费心费力之事,我可不做!!”
萧殔是个率直汉子,瞅着他笑道:“五弟今天怎了?莫非当真改邪归正了?”
萧冥点头:“赌这事当真不好,以后我真的不碰了!就当是替喜儿肚子里的孩子积德!”
“好!”萧殔大喜,“冲你这句话,不枉咱们兄弟一场。快回去吧。”
看着大哥替自己欣慰神色,萧冥越发不是滋味:“这英雄谱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竟让萧卿之那老狗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莫非是隔墙有耳?不对,纵然如此,他可以传音和我说。高手不是都会这门神技么?”
当晚酉时,天色已黑,萧家赌坊仍旧热闹非常。前次欲坑害高崇乾那黑脸大汉此刻亦在一旁取乐,忽而看到萧冥从大门走来,欢喜迎了上去:“是什么风把五爷给吹来了!五爷不是总喜欢在袁家赌坊玩一手吗,今个莫非想在咱这玩?”
萧冥笑道:“今天点背,输光了!走,陪我喝一盅!”
“好啊!这次小的孝敬您!”
萧冥拉着那大汉朝松鹤楼走去,二人越走越偏,大汉心底一凉:“难道萧家大爷要灭口?”
大汉转身就跑!谁知身前鬼影晃动,萧冥已经立在身前,嘿嘿冷笑:“张老六,不是说孝敬爷爷么,难道忘记带钱了?”
“是!是!五爷,小的忘带钱了,这就回去取钱。”大汉早已吓得心胆俱裂,撒开双脚没命狂奔,谁知面前鬼影再立于身前!
“我的轻功、真力何时已变得这般高超了?” 萧冥自己亦震惊非常,望着满脸哀求的张老六,仿佛巨人俯视蝼蚁,不自禁面有得色,“这种登峰而凌绝顶的感觉当真是棒透了!”
张老六一张脸扭曲的如同苦瓜,跪地痛哭:“五爷!五爷!那些缺德事府里的人都有份啊,可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不能就让我一个人消案背锅啊!我对大老爷二老爷忠心耿耿,求您开恩啊!开恩啊!”
“哼!”萧冥拽着他拖进左近一间没人的破屋,“我只问你一件事!半个月前,场子里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汉张老六苦笑:“五爷,那两个是煞星,我哪惹得起他们,场子赔了钱,可……可大爷说此事已不追究了啊!哎呦!饶命!饶命!”
萧冥一把攥住他裤裆,张老六痛苦哀嚎!
“没想到你这货色这么怂,器具倒还不小,哈哈!哈哈!”萧冥邪笑,“你所知那两个人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难道五爷和他们有仇?”
“废话!说不说!”
“哎呦!我说!我说,那天……”张老六将那天经历讲了一遍,二人面貌特征亦说的一清二楚。
“那疤脸武功怎样?”
“没见到,不过那肥羊厉害之极。我都没看清楚,只觉得人影一闪,就跟今天五爷您一样快,十几个弟兄手里青子已经响了一地,叫的叫,断腿的断腿!简直比活阎王还可怕!”
“有个比我略高,方面,一脸正色的人,可曾见过?”萧冥追问,又补充道,“也是那两个点子的同伙。”
“没!没!真没!”张老六已吓破了胆,回想起当日之事,面色就是一阵惨白。
“滚吧!”萧冥一脚踢他屁股。张老六大喜,用手捂着裤裆就往外跑!
“站着!”
“五爷!饶命!”张老六仿佛听见恐怖剑啸,以为终究逃不过灭口命运,谁知一只钱袋子掉在地上。
“看你忠诚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太招摇,逢人便打秋鞭,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也保不了你!拿着钱滚!”
(注,江湖黑话,青子,刀。秋鞭,狠揍。)
“是!是!”张老六此刻忽然聪明起来,摸着脸上被打的淤青说道,“今天我张老六出门摔了个跟头,谁也没见到!让老爷放心!五爷放心!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萧冥看着这条狗狼狈逃窜,往日定然大乐,现今却苦笑叹息:“我何尝又不是一条狗,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既然自知是歹人之鹰犬,何该有身死之觉悟!”
“谁!”
萧冥惊慌满眼。无数剑气自上下四方绞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