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耗尽寄灵体内仅剩的真气，她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金乌呼啸的双翅一顿，无尽赤焰因狂风猛然一住而停止蔓延。
白昭蓦然睁开眼，神态冷漠如万年冰窟。
稳稳落地后，他居高临下打量一番重伤的麟羽，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的寄灵。倏地眉头一皱，眼中猩红渐渐散去。
“喜袍，很美……”白昭动了动唇，话像是自齿缝中溜出来那般轻飘。
寄灵狠狠摇头，想否认却哽咽地说不出话，狼狈又艰难地爬到他脚下，拽起一片衣角道：“对不起……你，还疼吗……”
白昭身子一僵，眼底刻上她泪流满面憔悴的脸，“不疼了……我们回家……”
“嗯。”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一串源源不断涌出来。似要将这几日因悲伤过头积攒成灾的泪尽数发泄出来。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哭肿了宝石般璀璨的眸。
白昭将她扶起，冰凉的手拭去她满脸泪水安慰道：“别怕……”
麟羽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用力抹了把唇边鲜血挣扎起身，哑着喉咙道了句：“所谓仙者，行事作风也不过如此。”
“住口。”白昭道。
“为了杀我，你竟进了缥缈境……”麟羽抬眼轻笑，“开明兽乃上古至邪，吞食它的精元，恐怕你此生无缘仙途了。哈哈……哈，哈……我们仍是同一类……哈哈……”
“缥……缥缈境？”麟羽的笑声轰鸣刺耳，震得寄灵脑袋嗡嗡作响。她咬着干涩的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整颗心被自责塞得满满的。
白昭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摸摸她的头轻声道：“无妨。”
“呵呵！”麟羽的笑声极突兀地闯进来，只听他释然道：“为了本座，白帝下了好大一盘棋。先是假意重伤顺理成章掉落昆仑虚，避开所有怀疑。得了开明兽精元后又设下天障，引得本座布结界，然后在本座灵力羸弱时来个致命一击。不愧是白炬之子，手段高明且缜密，本座愿赌服输。”
白昭不反驳，冲他缓缓扬起一个笑。这个笑陌生又冷漠，带着居高临下胜利者的得意，寄灵从未见过。
麟羽低头看了看胸口的伤，身子越来越轻飘，却好像如释重负，丝毫见不到痛苦。只要被屠巫触及元灵，无论妖鬼神灵，形神俱灭万劫不复断无转圜余地，他又怎会不知？只盼此刻能多看她一眼，这种眷恋竟到了贪心的地步。
寄灵一脸茫然，身边陌生的白昭和不远处濒临死亡的麟羽，她突然看不清，究竟谁才是可怕的存在。
最终，她对上麟羽落寞的双眼，听得他虚弱道：“我从不后悔做这一切，却唯独后悔，没能早日，让你知道我爱你。”
于他，寄灵总也提不起恨，若非要提及对他的感觉，可能就是同情与惋惜。惋惜他本怀有一身齐天术法，仙途无量，却未得正途指引反遭异样对待，若有来生，愿他安好顺遂。
“若有来生，愿你被温柔对待。”寄灵低声道。
只可惜，灰飞烟灭哪还会有什么来生。
“不会了，自我决意放弃幽魔晶中那一魄时，便已注定，我不会……有来生……”麟羽断断续续，已近弥留。
他终究还是保住了她。
寄灵无言，脸上却有冰凉触感，指尖拭过，竟是泪。眼见着麟羽断气，然后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消失。
麟羽神灭，白昭猛地扭头吐出大口鲜血，最终无碍。原来共用真身的两个精元，并非靠承影灭其中一灵，而是同源炼化，强者留而弱者散。白昭的确比麟羽懂，毕竟如此大的一个局，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布好的？
寄灵起身，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走，脚上如坠千斤，无论如何也无法理顺，在这场大战中她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二人斗了几万年未果，为何非要将她扯进去？她那么爱白昭，可在这场争斗中，他对她究竟有多少爱又有多少次利用？
他二人争来夺去的，就是她那个炙手可热的真身！
而已？
同样脚下沉重的还有白昭，看着她寂寥的背影他心中五味杂陈，追也不是停也不是，只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叫她相信他。
直到……
寄灵胸前被刺上承影剑。时间静止，血如决堤洪水喷涌在刺剑之人满是仇恨狠绝的脸上。
秦湘……
寄灵瞳孔放大，那种元灵被瞬间击散的感觉她切实体会了一把。以至于白昭怒吼一声，一个瞬移至身前将她拥住，发狂地挥起屠巫一剑将秦湘头颅砍下！她都听不见看不见。
一颗含笑的头颅跳脱着滚的很远，是大仇得报的释然。
“终是我……想的太简单……终是我太自负……”她拼尽力气，嘲笑自己的愚钝与后知后觉。
白昭惊慌失措将她紧紧拥住，“不要，不要离开我……”
寄灵忍着剧痛，豆大汗珠滚落，口中有血溢出，断断续续道:“白帝……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置我于何地……”
胡乱抹去她口边鲜血，还未抹尽，又有新的血涌出。他慌了神，手忍不住颤抖，“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们去找灵宝天尊！”
寄灵仿佛没听到，用尽全力攥着他的衣襟自说自话道：“你心中可曾……可曾爱过我……哪怕一刻？”
“如何能不爱！你是我的命！”他从不曾算计过她！他视她如命又怎会将她置身险境只为算计一个麟羽？！
他怕的浑身发抖，用力拥着她。
他也曾视麟羽为手足至亲同进共退，可麟羽心中扭曲，频造杀孽却不知悔改，被逐出天宫后更加放肆，接连灭了诸多灵族，众仙日日上奏弹劾，天族再没有放过麟羽的可能。而这些又岂能怪罪在他头上？
他的确有过谋算，可寄灵骤然闯进，成为他所有谋算中的变数。他不再筹谋，只想与她平淡度日。可麟羽处处紧逼，一次次触碰他的底线，他屡屡隐忍，麟羽毫无收敛甚至昭告天下要娶寄灵。此番侮辱他怎能再忍下去？他才终于明白，他与他势必你死我活。
可这一切为何要让她承受？她心思单纯美好，本该一生无忧，凭什么要因爱上一个人便失去本真甚至丢了性命？！
“如此……很好……”她道。
怀中的寄灵突然头一歪没了意识，白昭双眼充血，发疯似地，抱起她直冲上清境。
灵宝天尊似已算到白昭会来，竟不觉惊讶。
“求天尊救救她！”白昭刚毅的身形因气息不稳显得有些踉跄，一向沉稳的双眸，更是露出绝望无助。
“快将她放下。”灵宝天尊说话间立即起身走近寄灵。
白昭小心翼翼将寄灵轻轻放于一旁的长椅上。灵宝天尊双袖一挥画个八卦阵，设下结界将她护在其中，并为她源源不断传入仙气。
可整整三个时辰过去，结界中的寄灵不仅没有回春迹象，肉身反倒越发轻飘。灵宝天尊面色凝重，长须微颤道：“仙身未消却难聚，元灵似凝似散，实在怪异。”
灵宝天尊收了仙术，捋着长须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曾说过灵儿的内丹精元与寻常仙人不同，莫不是天尊的仙气她根本受不得？”白昭重新将她抱起。
“倒是不无可能。”灵宝天尊若有所思地回了句，“若是这般，那你赶紧带她去女娲洞，求女娲娘娘显迹！”
“好。”白昭起身便走。
“此行可能不会顺利，你要有所准备。”灵宝天尊担忧地嘱咐。
“天尊放心，我定会带她回来。”话罢瞬间消失不见。
老头儿眉头深皱，自知此事不易。当年女娲以肉身补天后仅在封印幽魔晶时显过仙身。此后再未显迹过。此趟前去多半无功而返。但人命关天，即便有一丝希望也断不能放弃。
若这是长生天的安排，除了遵循，别无他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