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阿苦非要添乱。
而是阿苦的身体里头那个他又开始作祟。
阿苦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就像照镜子一样,里头那位的秉性和自己完全截然相反。
虽然自己通过吃药的方式强行让自己陷入沉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苦依旧觉得很累,而在梦里头肆意撒欢的另一个自己,已经耗尽了自己绝大部分精力。
他的强大对称这自己的弱小,阿苦突然害怕起来。
如果他彻底取代了自己,占据了自己的身份身体,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是被驱逐成为天地之间的一抹游魂,该是被死死囚禁一角,永远不见天日?
阿苦第一次感受到被威胁的滋味,偏偏自己又不能杀死自己。
夜幕降临,阿苦又要重复面临同样一个问题—入睡。
他加大了药剂,可在吞下的一瞬间,他犹豫了。
自己是在逃避吗?
阿苦怔愣在那里,知道药在舌上化开,苦涩至极。
最终,阿苦将药给吐了出来,尽数倒下垃圾桶里头。
他躺在床上,想要闭上眼睛,但神智却无比清明。
屋子里头安静的很,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正如往常一样,身体里头的那个自己又一次霸道地冒出头来。
嚣张跋扈,欲 望横流。
对方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自己的欲 望,野心并且将阿苦贬低得一无是处。
阿苦听得麻木,直到提到小花。
心底最柔软一处被刺中,阿苦心神一恍,立刻被其乘虚而入。
“你这样没用,一没钱,二没势,三又不够狠,小花跟着你,吃穿用度都比别人矮一截,就算考上好的学校,你也没钱支撑她去上学,等以后进了社会,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阿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到底不甘心,心底最深处的本性自我开始反击。
什么不可以躺平?
为什么要和人攀比?
为什人要这么卷?
人活着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允许孩子平庸?
为什么要给每个人这么大压力?
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日三餐,四季安好?
这些问题不需说出口,对方已经全然懂得,换来对方一阵犀利的,不带情面的尖言锐语。
句句带刺,字字扎心。
“因为资本不允许,因为社会不允许,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普通人被当成牛马的社会,因为我们是被剥削,被裹挟,被洗 脑的阶层!”
“阶级之间的矛盾永远存在,不可调和,上面的人为了控制下面的人,创造出礼义廉耻,道德品格,划出条条框框,各种规则律法,口中说着人人平等,但实际上,刑不上大夫,古今通用。”
“掌权的占据最好的资源,而底层人也是他们的资源之一,猪圈里头的猪不听话,就拿棍子打一顿,实在打不服气就杀,谁会在意猪的想法。”
“而有些觉悟了的,有点资本的猪呢,则希望通过自己认识范围之内的方法来改变自己所在的阶层,当然,也有一些成功了的,但很多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停留原地,甚至倒退,因为资本不允许有瓜分自己利益的人强大。”
“可偏偏,资本还不允许大家躺平摆烂,各种洗 脑,变着花样压榨。”
“你明明有这个力量,难道就甘心当牛做马,倍受欺凌吗?”
阿苦沉默下去,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显现出从前被欺凌的画面。
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回忆带着屈辱压迫喷涌而出,雪花崩落,无一无辜。
阴暗的情绪占据了上风,重重杀意扑面而来。
阿苦不断退缩着,忍让着,共情着!
理智如一叶孤舟,在无尽苦海随着浪起浪落,飘摇在疾风骤雨之中,只差一点,便将翻覆其中!
天人交战之下,肉体就这么 直挺挺躺着,四肢僵硬,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禁锢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挣扎。
阿苦看不到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更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白正被眼珠子的黑色同化。
长恨绵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枕边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是父女之间玩笑这录下来的铃声,小花那细细糯糯的声音击穿牢笼,在头顶上打出一道细微的,肉眼不可轻易所觉的裂缝。
阳光就这么顺着缝隙洒了进来,将阿苦那几欲沦陷在扭曲欲望沼泽的神智给拉了一把。
就凭这一把力,阿苦踩着它,用力一蹬,脱出沼泽!
“不,不对,人活着,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苦几乎是呐喊出声,从心底发出最坚韧的呐喊!
人不可能生来平等,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承认自己的平庸,允许自己的孩子平庸。
权利和金钱的确拥有很大的力量,也能解决生活中很多问题,可并不是人活着的全部。
阿苦彻底区分开了上进和虚妄的本质,如果他出身顶流,资质拔萃,那么他说要掌天下之舵,那是胸怀大志。
可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三代无高人,凭着一点点奇遇,就想要天下,那就叫虚妄。
望女成凤,从来就不是阿苦生育小花的唯一目的!
他想要依靠,想要有人陪伴,想要有人嘘寒问暖,想要付出,亦想要收获。
天长日久的相伴,彼此之些的互相付出给予,已经融入日常之中的点点滴滴,密密麻麻,纵横交织,绝非以人力可以笔笔算清,然后再放于天平之上,称出个轻重来!
他长出智慧,生出欲望,可更多的,是被这四季烟火,父女之情,朋友之谊,患难之交重新塑造出新的自我。
随着阿苦心境周转,情绪变化,那被自私欲望编织起来的厚重牢笼如泡沫一样,瞬间破碎,化成一片虚无!
呵—
阿苦猛地坐了起来,重新掌握了这副身体的主导权!
阿苦觉得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扑到镜前仔细一看,只见镜中那张脸重新明媚起来,不见一丝阴霾狠毒!
阿苦终于长吐一口气,轻轻微笑起来。
我,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