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翎听得有些入神，静默半天，才道：“双目空洞直视前方，看的不是现实，是虚幻。她的幻象很安静，所以没有寻常走火入魔的行径。”
他沉思着，并非每个幻觉皆是视所有人为仇敌，剑拔弩张打打杀杀，她也许是陷进一段痛苦的回忆，或者是一段遗憾的过往，没有冲突，没有硝烟，只有她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但无论如何，损伤皆不可逆，她已经出不来了。所以在他看来，长痛不如短痛，换作是他，也会做出和乔烨一样的决定。
“话说回来，灵线阁调查出结果了吗？”
元霜看向角落，若竹马上回道：“我们清点过千丝草的数量，并未发现缺失，至于已经被使用的，全都有记录在案。”
墨翎心中也清楚，每一株千丝草都有编号，一旦擅自动了必然会被发现，因此他才肯定灵线阁不会是罪魁祸首。是权限更高的临家人？阁主没道理这样做，其余人等与琼羽仙中人毫无瓜葛，又怎会自毁名声。
“温尔对天尊隐瞒了乔易棠中毒的事，目前山中应是只有我二人知晓，否则灵线阁无法给出解释，艮族的中立立场便站不住脚了。”
“有人欲将我族也搅入局中？”元霜眉头微皱，忽然盯着墨翎，似有疑心，“若是与琼羽仙站在对立面，岂非与鬼巫族成友方？”
墨翎刚想说洛千常绝不可能为拉拢战力而暗中作梗，却忽然想到那位叛离者——圣子不会，可鬼巫族的其他人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但他也只能说好话让元霜安心，“越过圣子自作主张的都是叛徒，当被开除族籍。”
天边微微泛着鱼肚白时，墨翎已经回到寝舍，尽管一夜未合眼，心事重重的他此刻躺在榻上，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便坐到小桌前，继续研究傀儡纸人的声感。
屋外逐渐热闹起来，有人在外喊道今日是与妙觉门切磋的日子，墨翎将窗推开一道细缝，瞧见洞觉门首席弟子孙琪正沿着屋舍扬声通知报了名的门生，闲来无事，他将纸人藏好，随大部队赴往十圣演武场寻个角落旁观。
“好久不见。”早已到场的木香朝他而来，叫苦连天，“实在是太无聊了，我猜你也是因为没事干才来的。欸，这两天我去敲藤萝阁的门，怎么没人应啊？”
“你不知道吗？唐翊和赵天闻去当门主候选人了。”
“这个我知道，大家早聊得热火朝天啦，都夸门主厉害，指导出如此优秀的左右手。”
墨翎盘腿坐下，以尽量相近的身高距离低声道：“他受伤了，中的千丝缠。”
木香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瞪大双眼等墨翎继续解释，可他只说：“若竹回去看过，灵线阁没有异常。”
“那还真是离奇。”
墨翎耸耸肩，就此打住话题。场上比武激烈，两方都在为自己的同门喝彩打气，木香忽然拉他一把，“好无聊啊，要不我们也来切磋切磋？”
“少来，别人只会谴责我欺负弱小。”
然而，这些对他而言毫无看头的对练实是无趣，在打完又一个呵欠后，他还是先行告退了。
这个时间点，路上不见第二个学子，墨翎前往洞觉门的脚步一转，朝不在同一个方向的得觉门去。墨意阁门扇大开，他在围墙外张望一会儿，见温尔神色不悦地走了出来。
其后跟随的，是那抹紫色身影。
……
“只为了化解他的怨气，你生生接下那一剑，阿棠，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休要罔顾自己的性命，你为何总是不听？”
温尔落座石凳，右手带些力度捶在石桌上，“只一剑何以能平复心中仇恨？你既知道他满心哀怨，便也该知道他的目的是置你于死地！若非你——”
乔易棠坐在石桌另一侧，对于温尔的有所隐瞒，他没有追问下去，而对于温尔的紧张与不解，他亦给不出更多的解释。
摊牌自己有保命的逆天神丹？可隔墙有耳，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坦白是因为明磊抓住了他的把柄导致他失了方寸？可事关外族，显然是不能够的。
他只能询问明磊现况，毫不意外听见其已被处死的消息。在失去意识前，他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那强势的威压叫人心头一震，与曾经对他生气时一模一样。
温尔说，天尊盛怒，一剑碎了明磊内丹，一招要了他半条命。能令掌门亲自下场严惩，明磊还是头一个。
风潇痛失挚友，屡屡称身体抱恙，许多天没出过屋子。虽然大家明白他是为不该被原谅的罪人所哀伤，可天尊也没有强人所难，只让颜理协助一下通觉门的事务。
同样缺席问斩工作的傲满，则是被安排回到江都发放赈灾粮，继续镇守维稳。之前祭拜大典将至，温尔不得不离开那里时，仍没有更进一步的发现，最后仅能以谣言之祸盖棺定论。
乔易棠回到妙觉门时，发现前庭又多了一处人造景观，这才两日未归，栽满一圈花草的秋千角落已完美竣工。他站在原地出神片刻，心想若是唐翊还在，指定得在这里待好久。
对于门中学子的修炼指导，迄今已经完成三轮，只差最后一次，他的任务便完成了。最近发生太多影响心绪的事情，距离三年之期又尚有一段时间，他索性去寻天尊，请求下山散心，给自己放个假。
乔易棠披上薄斗篷，戴好能盖住大半张脸的兜帽，缓缓在山下走着。三巷口那位卖豌豆黄的奶奶越来越苍老，却依然初心不改；酒肆戏园如今是越发富丽堂皇，但还是毫不留情地驱赶在窗外偷看的孩子；被烧毁的木屋残骸已然消失，地面上的痕迹仍昭示着曾经发生过命案。
他步入林中，曾经每日与洛千常踏出来的路，早已被疯长的植被掩埋，他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过，绕了半天的山，竟也能误打误撞寻回那处洞穴，那便是他们曾经的家。约有一人高的杂草已经蔓延到山洞外，徒手除草不行，点火烧山也不行，他唯有放弃重游故地的念头，折返往江都方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