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外,苏印潭墓。
夜里刚下了大雪,地上厚厚的一层。苏印潭的墓碑上却一丝雪都没有,看来是有人前来打扫过。
一人踩着雪慢慢走来,站住,看着苏印潭的墓碑,叹了口气。
来人是任遥,他盯着墓碑看了许久,终于道:“你既然不打算走,为何不出来见我。”
声音不大,听起来任遥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林中却缓缓走出一人,走到离任遥不远处却突然停下,像是在说不想跟任遥的距离更近了。
任遥盯着她的脸,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文荻一道:“你知道我在这里?”
任遥道:“嗯,我知道你一定会等阮存,所以我在赌,能不能见到你。”
文荻一道:“见到我又如何?”
任遥道:“其实我内心期望见不到你,看来我还是太了解你。”
文荻一道:“你不想见到我?”
任遥道:“想,但我见不到你,你就可以活着离开。”
文荻一道:“你要杀我?”
任遥道:“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赌你会不会在这里,如果你不在,那我就当无缘,放你离开。”
文荻一道:“如果我在,即是我两有缘,但你反而要杀了我?”
任遥道:“是。其实皇上本来是要杀你们师兄妹二人的,但最后却松了口,将你的命给了我。”
文荻一道:“那你为何还要杀我?你并没有迫不得已。”
任遥道:“我不杀你,那你会恨我,会找我复仇,而我一开始会忍让,然后会不耐烦,最终会厌恶你。如果今天没有见到你,那我们之间变成这样的关系只是有些遗憾,但见到了你,我便不会让这种关系出现。我宁愿你死在你最爱我、也是我最爱你的一刻。”
文荻一道:“所以是你自己决定要杀我。”
任遥道:“是,我不想要变质的感情,所以我不打算纠缠。”
文荻一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为何杀我,但还不知道你为何要杀师兄。”
任遥道:“皇上决定打压江湖,你跟阮存是很合适的打压对象。”
文荻一道:“那为什么是你做?”
任遥道:“任家军。”
文荻一道:“原来如此,在你心里,我到底是。”
任遥打断她道:“荻一,不要跟我心里最深的执念比。”
你比不过的,任遥虽然没有说出来,文荻一却也知道他的意思,文荻一只能再笑了笑,道:“好。你准备怎么杀我?我貌似只短暂地见识了一下你的功夫。”
任遥道:“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拉着我跟你一起陪葬。”
文荻一道:“我既然杀了你,为何还要死?”
任遥道:“外面有两百人,你出不去的。我说过,你不该在这里的。”
文荻一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死。”
任遥道:“是,只要我猜对了你在这里。”
文荻一道:“那你愿意陪葬吗?”
任遥道:“我不会让你,任家军才回到我手里,想让我陪葬你要尽全力。”
文荻一道:“那好,你便一起陪葬吧。”
文荻一拔剑刺出,任遥侧身躲过,文荻一一剑又至,任遥的内力和轻功虽然都不错,但为了不使人看出来,并未过多练习拳脚功夫,并不擅长与人打斗。文荻一的剑本就不慢,任遥身法不行,在文荻一几招急攻之下,左右都被封了退路,任遥只得双掌蓄力,同时出手,左掌袭向文荻一右手腕,右掌袭向文荻一右肩,文荻一右臂上下遭击,瞬间麻痹,向后退出一步,低头看见右手还死死地握住剑,松了口气,剑客决不能被人打掉剑。
任遥道:“你并未对我下杀招,这样如何才是个头。”
文荻一道:“你不是也忍到现在才对我出手。”
任遥道:“但我既已决定出手,之后不会再忍了。”
文荻一道:“好,那就看看我的剑破不破得了你的内力。”文荻一再次出剑,不同于刚才的是,这次在剑上注入了内力,直取任遥颈部,任遥只能翻身向上跃起,文荻一立刻追上,又是一剑,趁着任遥向下直奔任遥心脏而去,任遥也瞬间聚力,一掌向下击出,文荻一却突然收了剑,腹部挨了任遥一掌,向下坠去,任遥使力急速向下,站定后接住了文荻一。
文荻一躺在任遥臂弯里,无奈道:“罢了,我终究是不忍心。”
任遥盯着她的脸,深情地道:“可是我忍心。”
文荻一道:“我知道。我想了想,反正要死,不如死在你手上,我不想死在外面那群人手里。”
任遥看着文荻一,道:“你不该认识我的。”
文荻一抬眼盯着任遥,道:“的确不该,可我已经认识你了。你不是不想让我恨你吗?趁我现在还不恨你,结束吧。”
四目相对,良久,任遥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只手轻抚着文荻一的脸,文荻一就这样任他抚摸,只是直直地看着任遥,那只手缓慢地向下,一路滑到了文荻一脖颈,张开覆盖在那白皙的脖子上,停顿了片刻后,突然用力。
任遥慢慢收回手,看着文荻一倒向自己怀里,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许久。
虽已深冬,但今天却是一个晴天。
百姓们纷纷上街,不仅是外面更暖和,更是因为今天有一场热闹可看,说是朝廷收拾猖狂的江湖人士,抓到了为首的代表,此人与高陵之祸有很深的关系。京都百姓自然从来不担心这些个没约束的人在天子脚下犯事,但高陵不算远,此事也在京都中传开了,再加上本已处理完的案件过了两个多月居然又重新提起,这对京都百姓来说可不就仅仅只是个热闹。
阮存跪在地上,对周围围观的人声充耳不闻,一人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那人走过阮存,停在阮存面前,蹲下。
阮存看着那人的脸,笑道:“侯爷藏的真深,我竟从未看出你有如此功夫。”
任遥道:“其实荻一知道,平阳那次我出过手。”
阮存道:“原来你没瞒师妹。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跟我实实在在的打一场,我想我是个很难得的对手。”
任遥道:“我拳脚不行,你的剑又太快。”
阮存道:“我们可以比内力。”
任遥道:“我的内力不一定比你强,当时他们四个对你的干扰并不小,而且你对我并没有防备。再说了,就算我比你强,我要怎么解释我一个毫无功夫之人打败了你呢。”
阮存道:“那就祝侯爷一辈子都能瞒过上面那个人吧。”
任遥道:“谢谢。”
阮存道:“监斩的是你?”
任遥道:“当然。”
阮存道:“听说我的罪名还是高陵那件事。”
任遥道:“高陵的事你不能说毫无干系,是你自己给了别人定罪的由头。”
阮存道:“我好像也是受害者。”
任遥道:“就事论事,你的确是受害者。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受害者,你看起来不像这就足够了。”
阮存道:“你明明内心不认同他的行为,却还是替他辩解。”
任遥道:“其实你们都不是代表自己,他是天子,他代表的是朝廷,而你代表的是江湖,与其说我在你们两人中选择了帮谁,不如说我在朝廷和江湖间选择了站边。”
阮存道:“你偷偷习武,又一直招收武林门客,你难道对江湖没有向往吗?”
任遥道:“有,但当你们冲突时,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朝廷这边。”
阮存道:“以你的功夫明明可以和师妹一走了之,肆意江湖,你却还是选择了高居庙堂,你终究是在意安信侯这个名号。”
任遥道:“那是我们任家先祖由血换来的,我当然在意,我凭什么一走了之。我走了,任家军怎么办,没有人有资格让我放弃任家军。”
阮存道:“那如果没有任家军呢,没有这些牵绊,你还会做同样的决定吗?”
任遥道:“会。当初皇上跟我提此事的时候,我的确是不愿意,内心甚至抗拒,皇上最终用任家军交换我才应了此事。但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反复在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即使皇上不给我任家军,我最后还是会应了此事。”
阮存道:“为何?”
任遥道:“因为你代表的是江湖,是肆意,是快意恩仇,是侠,但那都是你们所认为的,在朝廷眼里,你们代表的是不安分,是不服管教,是匪。”
阮存道:“那你为何一定要站在朝廷的眼光来看呢?”
任遥道:“因为我从来都不是武林之人,你叫我如何站在你们的立场看呢。”
阮存道:“那是因为你从出生就已经是朝廷的人了,所以你只会选择那一边。”
任遥道:“是,如果你觉得不服,那我这样说,你看看这周围的百姓,他们既不代表庙堂也不代表武林。此时朝廷要杀你们这种武林人士,这明明是一件血腥的事,但你看看他们现在的神情,反过来要是你们武林人士要诛杀朝廷的人,你觉得他们还会是这样的神情吗?你说一个普通人在有需求时,他会选择先向朝廷求助还是你们呢?”
阮存不语,任遥道:“看来你也明白你为何输了。”
阮存反驳道:“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是这个天下还是有欺压百姓的官员,很多百姓被欺负后也会找武林人士求助,我们也同样可以帮他们。”
任遥道:“但你们不是首选,百姓心里下意识的偏向永远都不会先是你们。”
阮存再次无话,任遥看着他,叹了口气道:“阮柯在任将军那里,以后也会一直在将军府长大。”
阮存只短短道:“好。”便垂下了头。
任遥起身,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行刑。”
刀起,头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