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
巳时已过一刻,文荻一才懒洋洋地起床,出了房门,见一楼只坐着任遥正在喝粥,任遥抬头道:“早。”
文荻一忙下去,坐定后道:“都这么晚了。”
任遥道:“也不算晚,我也才起来没多久。吃完早饭我们去个地方。”
两人在街上走着,准确来说是任遥带着文荻一走着,忽然任遥停步,文荻一抬头看,道:“沐春轩。”
任遥上前敲了敲门,一个面生的丫头探出头来,任遥笑道:“我叫范瑶,找令儿姑娘,烦请通报一声。”
那丫头叫人去了,文荻一道:“范瑶兄?”
任遥回头道:“怎么了?”
文荻一道:“我只是好奇侯爷怎么都认识平阳的人家了。”
任遥道:“我前天刚认识这里的主人。”
正说着门打开了,令儿笑这迎出来道:“范公子怎么来了?”看见文荻一,愣了一下,扬起的嘴角收回了些幅度,道:“范公子今天身边怎么换人了,表哥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文荻一道:“我叫文荻一。”
令儿挑眉道:“哦?原来是文女侠,有失远迎。”
文荻一道:“你知道我?”
令儿微笑道:“苏大侠的高徒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文荻一没想到事情已经传到平阳这里了,不知道怎么接话。任遥道:“令儿姑娘居然还知道苏大侠?没看出来你也关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
令儿道:“我只是有所耳闻,关心倒是也谈不上。”
任遥道:“令儿姑娘今天不准备请我进去?”
令儿笑道:“一时聊着倒是忘了礼数,请。”
任遥抬头道:“这株海棠养的真是很好,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文荻一闻言也抬头看向海棠树,想到那位刺客剑鞘里掉落的海棠花瓣,颜色正相当,莫非?文荻一立马知道了任遥带自己来此的目的,看向令儿,仔细盯着她想起一个人,问道:“令姑娘?”
令儿道:“你知道我?”
文荻一道:“嗯,我去过一次抚月台。”
令儿道:“可是很多去过抚月台的人未必看得清楚我长什么样,姑娘去了一次就看清了我的脸?”
文荻一道:“我眼力好。”
任遥道:“你就是那个舞妓?”
令儿道:“范公子说我是舞妓就太过分了,我从没收过一分钱。”
任遥道:“抱歉。”
令儿道:“范公子今天来找我是为何?还带着个女子。”
任遥道:“令儿姑娘不喜欢见到别的女子?”
令儿道:“还没有哪个男人来我沐春轩还带着别的女人的。”
文荻一见她说自己,忙道:“范大哥说这院子的花不错,才带我来看的。”
令儿道:“范大哥?你们关系很好?”
文荻一正思忖着怎么答,任遥道:“还不错。”
令儿道:“那你们看上了那株?”
文荻一道:“海棠,那株海棠我可以近看吗?”
令儿道:“请便。”
文荻一仔细辨认这株海棠和记忆里刺客留下的花瓣,确认是同一种颜色,但颜色相同的海棠平阳城绝不止这一株,万不可如此武断。那花瓣是从剑鞘里落出的,证明那刺客当时一定在海棠树下拔了剑,文荻一于是仔细观察附近可有用剑的痕迹。
令儿看着文荻一的身影道:“文女侠可不像是在欣赏。”
任遥见令儿脸上毫无笑意,问道:“你今天不欢迎我来?”
令儿道:“欢迎,不过只欢迎你。”
任遥道:“那怕是不行,我和文姑娘最近不会分开。”
令儿盯着任遥道:“那你带她来我这儿干什么?”
任遥道:“不是说了吗,看花。”
令儿道:“范公子这么敷衍我可不好。”
任遥道:“没有敷衍,确实是看花,不过不是欣赏,是观察。”
令儿道:“观察什么?”
任遥道:“一会儿文姑娘过来你可以问她。”
说着文荻一已过来,站在任遥旁边道:“是这里。”
令儿道:“什么意思?”
文荻一道:“那株海棠树身有剑痕,包括旁边的桃花也有被剑削过的痕迹。”
令儿道:“所以呢?”
任遥道:“令儿姑娘如此爱花,怎么会容许他人在花下使剑。”
令儿道:“我再爱花,也不及我自己重要,有人是疯子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这跟文姑娘有什么关系?”
文荻一道:“昨天我和范大哥遇到了刺客,那刺客的剑鞘中就有此花,恰巧令姑娘这里有使剑的痕迹。”
令儿道:“所以你们怀疑我找刺客杀你们?”
任遥道:“是杀我。”
令儿道:“就凭这点?”
任遥道:“我前天早上才到平阳,只来过你这里,其他时间都在客栈里,但昨天就遇刺了。”
令儿道:“所以知道你在平阳的人当然只有我。”
任遥道:“嗯。”
令儿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范瑶是什么值得杀的人吗?”
任遥道:“范瑶当然不值得杀,但前提是你真信了我叫范瑶。”
令儿道:“那不然我该觉得你叫什么?”
任遥没答话,却问道:“你认识叶润中吗?”
令儿盯着任遥道:“不认识。”
任遥道:“我不信。”
令儿冷笑道:“那你还问我?”
任遥道:“我只是想看你会不会骗我。”
令儿道:“你凭什么试探我会不会骗你呢?你都带着别的女人到我面前了,还指望着我念在肌肤之亲不骗你?”
文荻一闻言看向任遥道:“肌肤之亲?”
令儿笑道:“当然,不然文姑娘觉得我凭什么给他开门。”
任遥道:“我们只是吻了一次,你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俩睡觉了。”
令儿笑道:“睡觉?这种词居然会从你的嘴里说出,太不搭了。”
任遥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个词很配你。”
令儿闻言,笑容一僵,沉下脸道:“范公子羞辱我?”
任遥道:“是,有意为之。”
令儿道:“范公子那天好像并没有推开我。”
任遥道:“我要是那时就推开你,岂不是当场就羞辱你了,在你的同伴面前丢了你的面子,这样不太好。”
令儿道:“什么同伴?”
任遥道:“叶润中,还有那个死掉的刺客。你不用想说辞狡辩,你很清楚我是谁,才会刺杀我。”
令儿盯着任遥看了半晌,最终冷笑一声,道:“我当时就说刺杀你还太早了,可惜我的话分量不够,那人不听我的,那他就只能死在文姑娘手里了。”
文荻一心道:那刺客我其实打不过,要不是侯爷会武功,那人只怕真就刺杀成功了。
任遥道:“你真的就这么承认了,不怕我诈你?”
令儿笑道:“侯爷心里没把握,今天又怎么会来。”
任遥道:“所以那天叶润中也在?”
令儿道:“嗯,我去取酒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你是安信候了。”
任遥道:“那你那天怎么不动手,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令儿道:“你应该问叶润中那天为什么不动手,是他要杀你,不是我。”
任遥道:“所以你不会杀我?”
令儿道:“现在还不会,不过昨天该回来的人没有回来,叶润中已经连夜向京都报信,等回信一到,我才能知道我会不会杀你。”
任遥道:“所以现在我随时可以走?”
令儿道:“洪将军的命令到之前你当然随时可以走。”
任遥道:“不过,我今天来还想见一个人?”
“是我吗?”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人,此人与姬初夏的描述相符,文荻一看一眼便确认了他的身份,那人道:“拜见侯爷,文姑娘好。”
文荻一道:“叶润中?”
叶润中道:“听说姑娘和令师兄查了我几个月,不知道你们此次来是为我还是为镖银?”
文荻一道:“有区别吗?”
叶润中道:“当然。为我令姑娘大可袖手旁观,但为镖银令姑娘会帮我。”
令儿道:“你错了,为镖银我也同样可以袖手旁观。我的任务只是将镖银劫到平阳藏好,然后交给你由你运回京都。我的任务好像已经完成了,你迟迟运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叶润中皱眉道:“镖银回不到京都,洪将军只会都怪罪,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文荻一道:“我真的好奇洪玩手下的人怎么都这么不团结,亭也是,你两也是。”
任遥笑道:“当然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已。”
令儿道:“侯爷说的没错。我只听从洪将军的命令,至于其他人嘛。”冷笑一声盯着叶润中。
叶润中道:“我昨晚已经写信报告平阳现在的情况,洪将军只怕也会让你帮忙之后的事。”
令儿道:“那我也要等到洪将军的回信。”
叶润中急道:“有什么区别?”
任遥道:“当然有区别。于我而言我的时间充裕了,于你而言你的变数更大了。”
令儿道:“确实,我不想主动帮你。谁让你那天不直接运走。”
文荻一看行叶润中道:“你那天确认了镖银就应该立马运走的,却拖了这么多天。”
叶润中看了任遥一眼道:“还不是因为。”
任遥道:“因为我?”
叶润中道:“是的,洪将军发现侯爷不在京都就立马写信告知,所以我只能先确定侯爷是来了平阳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任遥道:“那看来你运气很好,我到平阳第一天就被你发现了。”
叶润中问道:“侯爷是秘密调查镖银失窃一事吗?”
任遥道:“你觉得是圣上很闲,还是本侯很闲?”
叶润中道:“这镖银非官银,这趟镖也不是替平常百姓走的,被盗乃武林之事,想来朝廷是不会管的。所以我才不知侯爷来平阳的目的。”
任遥道:“跟你没关系。”看了文荻一一眼继续道:“不过,她来平阳跟你有关系。”
叶润中道:“文姑娘是为了亭?”
文荻一道:“嗯。”
叶润中道:“那阮存呢?他不是也应该在吗。”
文荻一道:“我师兄自然在,你会见到他的。”
令儿一直看着任遥,突然问道:“所以侯爷是陪文姑娘来的?”
任遥想了想道:“反正不是陪阮存来的。”
令儿笑道:“哦?这我要怎么理解。”
任遥道:“你随意。”
叶润中看向令儿道:“你真的不打算动手吗,阮存应该也在平阳,此刻他不在是你最好的机会。”
令儿心里盘算,昨天文荻一在分心护着任遥的情况下杀了那人,即使这样两人还都分毫未伤,那人的武功令儿也见过在自己之上,可见文荻一远比自己厉害,现在园中只有自己和文荻一会武,此时令儿心里并没有能赢的底气。
文荻一心里也不愿打起来,这位令姑娘能劫镖的同时杀死十几个镖师,不可小觑,且依据山洞里的痕迹,令姑娘和那位刺客功夫都是高于自己的,只怕真打起来,还得侯爷帮衬,要是赢了那沐春轩众人都得被侯爷封口,叶润中和令姑娘不说,这院里的丫头何其无辜,文荻一不想她们被波及。
两人女子都在心里各自盘算,谁也没有出手。
任遥见今天是动不了手了,便道:“既然令儿姑娘不打算动手,那我和文姑娘便告辞了。”
令儿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就凭你来过我这儿和这株海棠花,侯爷就猜到我了?但这些只是靠推测,我总觉得侯爷不是这么武断的人。”
任遥盯着令儿,一字一句道:“你叫洪令儿。”
洪令儿笑道:“侯爷查我了,这么快。我们认识才两天。”
任遥道:“不是前天。在我有离京的打算时就开始了,不过我查的不是你,是平阳,在我还没么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其中正好有你的信息而已。你跟洪玩同祖,是他的远方亲戚。”
令儿道:“所以那天你就已经知道我是洪玩的人了?”
任遥道:“嗯。”
令儿道:“所以你是故意到沐春轩来的?”
任遥道:“不是,我没有那么着急,那天确实是随意闲逛到这的。不过那天的确是你们杀我的最好机会。”
令儿道:“那侯爷还陪我演那么久。”
任遥道:“赏花是真的,饮酒也是真的,演了什么?”
令儿笑道:“确实,那天都不是演的。”
街上。
文荻一道:“居然真的没动手,他们就这么就让我们走了?”
任遥道:“她没有能杀你的自信。”
文荻一道:“可是之后有师兄在,她只会更困难。”
任遥道:“嗯。”
文荻一道:“嗯是什么意思?”
任遥道:“你说得对,但她什么想法我也不知道。”
文荻一道:“侯爷不是跟她聊得挺好的嘛,都吻上了,应该是知己才对。”
任遥看了一眼文荻一,无奈道:“不是,那天只是逢场作戏,我一点都不了解她,要不是知道叶润中大概在那里,我不会再去沐春轩第二次的。”
文荻一道:“哦。”
任遥道:“哦是什么意思?”
文荻一道:“没什么意思。不过侯爷你就算看不上她,也不能当面羞辱她,说什么睡觉之类的,她毕竟是女子。”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睡觉两字,文荻一是通过鼻音发出来的。
任遥道:“你觉得不舒服了。”
文荻一道:“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侯爷你这样说都不好。”
任遥道:“抱歉。”
文荻一道:“侯爷跟我说抱歉干什么。”
任遥道:“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没考虑到你也在场,你当时应该很尴尬。”
文荻一道:“嗯,的确很尴尬。但侯爷你跟我抱歉了后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任遥笑道:“不过你最近越来越敢提我的不是了。”
文荻一看向别处,问道:“有吗?”
任遥道:“嗯。昨天你就怨我不该杀人封口,我跟你说了一大堆当朝形势来解释,不知道你听进去多少。今天又批评我说话粗鄙,我只能跟你道歉。是不是跟我相处久了,每天都能发现我的问题?”
文荻一道:“我哪有,我怎么敢说侯爷你的不是。”
任遥笑道:“我看你挺敢的。”
文荻一道:“侯爷,我不是故意要挑你的毛病。”
任遥道:“你看你,明明都是我行事让你不舒服,怎么你反倒要向我解释。”
文荻一道:“因为你是侯爷嘛。”
任遥道:“哦,那本侯饿了,阮存这么有钱,你作为他唯一的师妹自然也不会穷。你准备请我吃什么?”
两人回到客栈休息,文荻一道:“师兄昨天还自信说一天来回呢,今天午时都过了,也没见人回来。”
任遥道:“他带着洛荇,能今天赶回来就不错了。而且正常情况他们回来后会直接去藏镖银的地方。”
文荻一道:“希望一切正常,晋阳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侯爷你看起来丝毫不担心。”
任遥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来平阳就是为了洛荇,可惜那小子不愿待在我身边。”
文荻一道:“二公子不是怕你怪罪他。”
任遥道:“这种事情躲不过去,他迟早被罚。”
文荻一道:“侯爷你还是要罚二公子?”
任遥道:“当然。不过等回到京都再说。”
文荻一道:“侯爷你准备怎么罚?”
任遥道:“没想好。看我到时候能想到什么,怎么?你想跟洛荇报信。”
文荻一摆手道:“怎么会。二公子该被罚,我跟师兄当时看他独自溜出城也吓了一大跳。”
任遥道:“再怎么算,他们今天也该回来了,不然就是出事了。”
文荻一道:“要是他们真出事了怎么办?”
任遥道:“屠了扬威镖局,还有阮存。”见文荻一一愣解释道:“当初带洛荇去晋阳阮存也开了口的,他当然要负责。”
文荻一也知二公子出事,侯爷必定不会放过师兄,只能在心里祈祷一定不要出事。
任遥见气氛尴尬,道:“你说洪玩会增援手来平阳吗?”
文荻一道:“就算从京都来人,日夜兼程至少也得五天,等师兄回来,我们就立即行动便是。现在看来只有令姑娘一人会武。”
任遥道:“嗯,其实你们只要杀了叶润中就行。”
文荻一立马问道:“侯爷不想杀令姑娘?”
任遥笑道:“我只是让你不必过多顾虑她,毕竟我们不是为了镖银之事来平阳的。他跟叶润中的关系一般,并不会时刻护着他,所以在叶润中的帮手来之前你们想杀他机会并不少。”
文荻一道:“所以侯爷还是不想我们去杀令姑娘。”
任遥道:“我没有,你就当我没说吧。你和阮存想怎么动手都可以,不要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就行。”
文荻一盯着任遥不说话,任遥无奈解释道:“她的功夫我们尚不清楚,我只是担心你受伤。你们杀她本也是折了洪玩的羽翼,我怎么会不愿意。”
文荻一道:“侯爷不用跟我解释。”
任遥道:“你的神情明明就是要我给解释。”
文荻一心虚道:“我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