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盛夏的夜总是姗姗来迟,那天边的一抹嫣红在晚霞落尽后仍不愿褪去,似缱绻的胭脂,令人沉醉。
晏洋的车停在一家名叫西玥的日本餐厅门口,他原本不想来赴这场相亲之约。直到他发现晚宴设在这家餐厅,便好奇地想去瞧瞧是什么样的味道令那个人流连忘返。
毕竟,他做的菜,她好像并不爱。
晏洋难得一身黑色正装,系上暗红色的领带。以往凌乱微卷的漆黑头发梳成简约发髻,令整张脸看上去俊美几分。只是,这一身看似正气凌然却依旧抹不去根深蒂固的痞气与不羁。他用手松了松衬衣领口,眉头微皱,心想同样被紧勒脖子,他觉得厨师服舒适多了。
他轻轻推开餐厅庭院木门,踏着石子路走了进去。檀香木色的日式古宅绕枫叶林而建,满庭枫树笼罩,静谧宜人,叫人减缓了步伐。
一位穿着日式开襟长裙的服务生笑脸相迎,将他带入餐厅,走上二楼,进到了一间名为“琉璃”的合室。屋内布置典雅,众人围坐榻榻米之上,餐桌上摆着金镶边海波纹风釉陶瓷,上了些许小食。
晏洋礼貌问好,垂眸落座,不语。
之后,家常话语,简单介绍自己,介绍工作,细嚼慢咽尝着一道道菜肴。
当一轮明月落到了窗外庭院的枫叶林上,琉璃间的门片被轻轻打开了,进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虽一身正统的艺伎和服,却化着清新淡雅的妆容。暗红色的袍子上成片成片枫叶堆叠,错落有致染出了千层万色的橘红,晕染开来,沿着婀娜的身姿流淌而下。那女人一扫落坐的客人,大抵猜出了今夜饭局的意味,她垂眸不语,轻合门片,碎步走了进来。
“您真是太客气了,没想到今晚还有艺伎表演助兴。”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开口了,他坐在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身侧。那少女眉目间饱含羞涩而又温情如水,挽起的棕色卷发蜷在那红通通的耳垂旁,上面镶着的粉钻闪闪发亮——她正深情地望着正对面的英俊男子。
“是餐厅想着周到。用心了。” 虽然另一位中年男子应答从容,但却是一脸惊讶。开宴前他的确有被告知会有助兴歌舞,却没想到进来了这么一位盛装可人儿——小巧玲珑,胭脂粉嫩,却是一副盛气凌人,高不可攀的架势,一时间锋芒毕露盖过了这间屋子另两位女人的风采。
那女人止步窗前一侧,身后是一片枫叶林。她微微抬了头,这才发现有位英俊男子对着自己邪魅而笑。有那么一秒,她表情凝固如被万年沉雪而封,然片刻,她便恢复了悠然的姿态,一举手,起了乐。
晏洋,好久不见。
曼小姐,好久不见。
父亲在桌下轻拍了晏洋,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地看出了神。
这时,少女另一侧的中年妇人开口道:“晏洋,之前还和你母亲讨论让你进公司帮忙的事情。你考虑得怎样了?你看我们家敏儿学商,你们两人双剑合璧,这是多好的一件美事。 ”
“承蒙伯母厚爱。晏洋还是喜欢当个厨子。”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谦逊回复道,丝毫没有任何桀骜不驯的样子。
装得挺像的。曼小姐挥袖掩面,踏着鼓点优雅转了个圈,旋转中她扫了眼,见他悠然自得茗了口茶,视线直直望着前方,唇角微扬。
“这样啊,实在可惜呢。” 中年妇人叹了一口气, 委婉道。
“伯母,不可惜。为心悦之人做饭,给她带来幸福的感觉,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晏洋放下手中茶杯,用余光瞥了眼优雅起舞的女人,见她垂帘提了手,那姿态温婉动人。晏洋不自知地皱了皱眉,哼笑一声,继续道:“哪怕她不爱吃,总有一天,我会做出她喜欢的味道。”
中年妇女像是非常欣赏晏洋散发出的居家气质,与边上的少女相视一笑,客气地说:“晏洋,真会开玩笑。谁会不喜欢你做的菜。”
“伯母见笑了。” 晏洋露齿而笑,温柔中混着魅惑,勾人得很。他又朝那个方向瞄了眼,可依旧抓不住曼小姐的眼神,心里不由念了句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晏洋哥哥,你什么时候展露下厨艺啊?” 正襟危坐的少女终于开口了,她甜腻的音色中参杂着刻意的柔媚,钻进了曼小姐的耳畔,刺耳得很。曼小姐背过身,只觉一阵作呕,顺着摆身回眸望向晏洋,那家伙竟然对着少女浅浅而笑。
这死男人。
“等以后有机会。” 晏洋颇有风度地回道,极其自然地回避了这类容易引起误会的问题。
“我这儿子哪儿都好,就是心老野在外面。” 晏洋的母亲宠溺地看了眼儿子,不禁摇头说道。她一身黑色丝绒正装裙,气质不凡,怕是出身名门。
“年轻人在外闯荡,正常。遇到能让他定下来的人,就会定下来的。” 少女的母亲附和道。
… …
见对话开始走向索然无味的来回吹捧,曼小姐舞完一曲后便知趣地退出了屋子,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她合上门片,轻吐一抹凉薄的气息,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她轻声下楼,绕过玄关,穿过长廊,如一条潺潺细流淌过熙攘喧闹,最后汇聚到了廊桥之下。她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声“喂”,那音色如悠扬笛鸣划过长空,落进了她的心里。
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Judith Hermann。”
她轻轻叹了口气,提了提神,回眸妩媚一笑。
“还真有副业?” 晏洋不紧不慢踱步上前,皮鞋在木制地板上踏出了美妙的旋律。
“不知今晚,是看你做戏,还是看我做戏?” 曼小姐冷清地笑了一声,抬了抬眸,眼眸中像是藏着五彩琉璃,闪耀着。
晏洋低头一笑,轻轻念了句:“让你见笑了。你知道的,逢场作戏而已。”
是的。我知道,你对谁都是逢场作戏。
片刻,曼小姐才挑了挑眉:“抱歉,我也只是因为今天有贵客包了这里最豪华的合室,一时兴起… …是我思虑不周,插足了你的相亲饭局。”
“不… …”
“老板——” 这时远处飘来一声清脆的女音。晏洋回头,见一女服务生向这边跑来,细看正是之前为自己引路的那位。那女生跑上前,先是和晏洋点头问了好,随又转向曼小姐: “工商局的陈先生来了,你要不要去招呼下?”
曼小姐颔首,与晏洋道别,离去。
这个女人明明一身华服,繁花似锦,背影却似寂寞潦倒,暗沉无光。晏洋在原地,望出了神。
“这位先生,你看上我们家西玥姐姐啦?”
“西玥?” 晏洋垂眸望向了那位女服务生。
“哎呀。说漏嘴了,老板不让说的,先生,你听过就忘记吧。”
“为什么不让说?” 晏洋疑惑。
“先生,你就别问了。”
“你要不说,我不知轻重缓急的,哪天搞不好就说出去了。” 晏洋诡辩道。
那女生焦虑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瞪了晏洋一眼,犹豫片刻才无奈道:“这家餐厅是西玥姐姐成名前开的,她当时懒得想名字,就用了自己的中文名。这里许多员工都是儿童之家出来的,性格多少有些内向孤僻,不喜欢被关注,所以姐姐成名后就不怎么用真名了。毕竟,文艺圈是非多,她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先生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原来是这样。
这服务生也傻得可爱,怎么嘴巴这么藏不住事。
晏洋的脸上逐渐洋溢出如晨曦般柔和的光茫,他闭眸片刻,修长而浓密的漆黑睫毛轻抚脸颊,微微颤着。许久他才缓缓微张眼眸,对着那女生说道:“这位小姐,感谢您告诉我。不过,记得不要再和其他陌生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