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月过去,天气渐凉,婚期将近。宁真练功归来,自觉轻功又有精进,一时兴起,便踩着轻功进了七星栈,想看看白玉堂能不能发现自己靠近。她身影翩若仙子,轻若飞羽,在临近白玉堂的屋舍时,却意外听到一阵谈话声。
“五弟,你一向散漫惯了的,倒是这样突然发个请柬回来,说要成亲了,还是在峨眉?这宁真姑娘是何方神圣,竟然将五弟你给拿住了?”说话的是彻地鼠韩彰,话语里带着调侃。
宁真听见提到她,便靠在墙外停下来,静静听着。
一个声音粗犷响亮,道:“怎么信里说婚宴就只请俺们四个,五弟,这是陷空岛多年难得一见的喜事,得好好热闹热闹啊,你说对吧,大哥?”
只听白玉堂道:“大哥、二哥、三哥,我和真儿商量了,只请最为亲近之人,一切从简。”
徐庆嚷道:“可你明明是第一张狂之人……”
“欸,都是江湖儿女,若不喜那些个繁文缛节,倒也不必。”这声音平缓稳重,是钻天鼠卢方,说这话时,用力瞧了徐庆一眼,让他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卢方又道:“五弟,近来可好?离上次一别,似乎消瘦了些。”
“是吗?”白玉堂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这里的厨师手艺很好。”话虽说得轻巧,心里却一阵暖。卢方比他年长十八岁,亦兄亦父,又见他最为年幼,自小就对他比别人多了些照顾。
卢方又道:“别的还好,唯有一事,为兄想提醒你。你是在江湖上漂惯了的,成日风里来浪里去,不生出些事端来便不自在,今后若是留在峨眉,可得过清静安稳日子,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了。”
白玉堂正色道:“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为了真儿,这些我都心甘情愿。”
卢方道:“如此甚好。”
宁真缓步而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朝着卢方等人打了个揖,淡淡道:“三位兄长有礼。”
白玉堂诧异道:“真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宁真也不愿多说,只答:“刚才。”
白玉堂不知她听了些什么去,眼下只好道:“几位兄长,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宁真。”
卢方等人心中也暗暗吃惊,宁真什么时候到的屋外,他们竟然不知,看来姑娘年纪虽轻,功夫却了得。看她身材样貌,当真是一位绝世佳人。
卢方带头回礼道:“宁姑娘有礼。”
宁真微一颔首,转身对白玉堂道:“玉堂,你们聊,我回去了。”
说罢也不再停留,走出屋子,快步消失在长廊里。
徐庆起身喊道:“弟妹就这么走啦?不留下……”说到一半也感觉自讨没趣,讷讷把最后三个字说完:“……吃个饭?”
几人回到桌前坐下,韩彰笑道:“还真是个仙女儿似的人物。”
随后的几天白玉堂总感觉宁真有些别扭。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坦率至极之人,想说的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这几天,却开始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白玉堂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问了两次,宁真不说,他也就不便再问。
一日傍晚,两人约在不息潭边,宁真姗姗来迟,见白玉堂靠近,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垂首道:“白玉堂,你走吧。我从未真心喜欢过你。”
白玉堂几日的忐忑终于得到了答案,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周围只有风声,宁真沉默稍许,低下头未瞧白玉堂一眼,却大声而又决绝地接着说道:“我说,我从未喜欢过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峨眉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上峨眉的掌门,我最想要的就是峨眉的掌门之位。而你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所以像我这样的女人,你也不必喜欢。”
“你在撒谎。”白玉堂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说这种让自己都感到难过的谎话?你从来都不会说谎,演得一点也不像。”他泛起一丝苦笑:“你连看都不敢看我。”
宁真连忙抬起头看看他,正好对上白玉堂那双隽秀的眉眼,只是现在眼睛里暗藏着困惑和苦楚。
“嗯?真儿?”他问询着。
宁真咬了咬嘴唇,只好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留在峨眉。”
白玉堂松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听见大哥他们的谈话,多想了?”
宁真摇摇头:“不全是。总之,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也有你想要的生活。现在你虽留在了峨眉,以后你却定然待不住的,与其到时后悔,倒不如早一些离开的好。”她说出心中所想,变得冷静平和了许多。
“不会的,”白玉堂就差指天誓日了:“我不会后悔。”
宁真看着他,并不言语。
白玉堂缓了缓,道:“谁说我待不住了?别说是峨眉,就算是……”他突然道:“不然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宁真道。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只在七星栈修身养性,若是如约做到,三月期满我们成亲,若是我踏出七星栈一步,便从此离开峨眉,绝无二话。”
宁真想了想,道:“好。”
“好。”白玉堂转忧为喜,他深知宁真是守信之人,只要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做到,又道:“还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事?”
“第一,这三月内可千万别再提让我走的话了;第二嘛,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说完冲宁真嘻嘻一笑。
“嗯。”
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是白玉堂人生中最安静也最漫长的一段日子。七星栈除了他,最近根本就没有别的客人。
唯一一个厨子,竟然是个哑巴;每日轮流有两个门人在此看园子,都是小姑娘,他也不便总是凑上去瞎聊。宁真嘛,倒是隔三差五地来,可也待不了多久。他想,如果让他四位义兄来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定会说:“这日子简直能淡出鸟来。”
还好地方开阔,四下无人,他实在闲得慌了,也能飞檐走壁一阵,或者龙飞凤舞地练剑一番,那厨子常年待在七星栈,想来各类高人也见过不少,对白玉堂的自娱自乐全无兴趣。所以白玉堂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躺在屋脊上发呆,或者在不息潭旁边数落叶。数日下来,连回廊上有多少片瓦,园里有多少棵树都清清楚楚。
直到那天,九月十七,不息潭水正从潭中慢慢退去,两人在池边说着话,宁真蒙住他的眼道:“你说这园里什么事情你都清楚得很,我就考考你。你说,现在这水潭里有多少片落叶?”
白玉堂拉下她的手,道:“在你来之前数过,十四。现在我可说不上来。”
宁真道:“那我们同时数,看谁先答上来。”
白玉堂真的一片片数起来,宁真靠在他身侧,伸出手却并没有数落叶,而是快速地点了他身上中枢、百会两处穴位。
白玉堂不能动弹,道:“这是何意?”
宁真走到他眼前,道:“玉堂,你记得我前几日问过你关于龟息术吗?你告诉我龟息术可让人溺于水中而不气绝,即使被封住穴位仍能使用,而你,早已通晓此术。”
白玉堂长叹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吗?”
宁真缓缓道:“我……会永远记得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谢谢你给了我许多温暖的回忆。可是,自从那天我打定主意让你离开峨眉,我的心意就再也没有改变过。我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路要走,谁也不必为了谁而勉强自己,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知道,江湖上会有一个锄强扶弱、人人称道的白五爷,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白玉堂道。
“你莫要再说了,这条水道直通灵犀潭,到了灵犀潭,你就不能完成约定了。你也不用回来找我,我会闭关一年,潜心修行,除了师父,谁也不知我在何处。”
白玉堂心如跌入冰窖,一字一顿道:“你当真如此心冷口冷,狠心绝情?”
宁真摇摇头:“你要怪我,我认。走吧,我……送你。”此语有些哽咽,说罢,双掌催动内力,击在白玉堂后背,将他推入潭中。白玉堂不曾看见,宁真在他身后是不是留下了眼泪。而他自己的眼泪,已和他一起淹没在潭水里。
回忆纷纷扰扰涌上白玉堂的心头,他心中思虑万千,却略去细节只说了个梗概,然后又问道:“有酒吗?”
展昭咳了一声:“风寒不宜饮酒。”
沐晴云给他添了一碗茶,疑道:“不会吧,你怎么会轻易被她封住穴位?”
沐晴云这么问自有原因。昔日他曾在沐晴云处看过一本老顾留下的手记,还一起研习过记载其中的移穴之术。
因两人约定不说与展昭知晓,所以展昭并不知道此事,只当是白玉堂一向机敏,沐晴云才有此一问。
白玉堂道:“封了怎样,没封又怎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难道我要从水里跳起来跟她吵一架吗?”
“唉,”沐晴云吃了一口羊肉,幽幽叹道:“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们也算是和平分手吧,以后再见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白玉堂浮起一丝笑:“和平分手?这词儿你哪里学来的,听着倒是别致又贴切。可惜不知重逢何日。”他道:“其实,我在灵犀潭附近待了两天,后来曾经上山去找过林婉儿。”
“哦,她怎么说?”沐晴云问。
“她告诉我,若要与真儿再续前缘,除非真儿练成飘雪剑法最后一式。”
番外-唐&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