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初到皖南，不熟悉这边的民风，不敢贸然逛太远，就在驿馆周围散了会儿步，许是冬季天短，吃了些点心的时间，天色已晚。长途劳顿，祝筠乏累，遂早早回房休息了。只是祝筠吹灭蜡烛刚躺下，就听见敲门声。高照回来了。
“我以为你会在王府住。”祝筠点起蜡烛。
“庆宁住王府，我算是外男，不方便。你在此人生地不熟，我也怕你孤单。”高照脱去外套。
“过几天冉大哥就来了，”祝筠沏了茶，又提了桶热水给高照泡脚，“明王殿下看到军师来信，特别激动吧。”
高照点点头，“信上朱红所示地点是北燕邙山。我与景和打算在北燕邙山狩猎时营救军师。春猎最早，就在五月初。”
“那得在四月底前就做好万全的准备。”祝筠坐回床头，思索着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高照一边泡脚，一边也紧张，“虽说邙山狩猎一年两季，但这次若败，便无下次秋猎的机会。并且事情闹大，随时引起两国交兵。”
“所以，你们有良策了吗？”祝筠瞪大眼睛问。
高照摇摇头，“景和训练了一批府兵，加上我的影卫，人手不成问题。去云宁剿匪的路上，我让冉子伐了些木材运到大江边上造船，估计三月中旬完工。待四月底，寻个雾天，开到燕国边境掩藏起来，可做接应。剩下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如何混入燕都，与军师联系上。”高照叹息，“虽说因着江北的关系，燕国的警惕心放松了些。景和乔装一番，倒也能随商队混入燕国境内。只是很难和燕国皇商建立联系，更别提混入某位皇子公主的府中去。”
“孙平曾给我办过燕国的户籍，我可以带着新调的香去试试。”祝筠道。
“不行，”高照反对，“你这些年桂花酒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许多人知道你是我管家。你若在燕国被认出来，谁能护着你。况且凤鸣霞和谈时，燕国大公主见过你。她记忆力很好。”
“是有些麻烦。”祝筠想起江北清察司对付玉姐的手段，燕国对待细作向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罢了，这么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你也困了，早些休息吧。明天带你去明王府过年。”高照伸了个懒腰，擦干脚，将水桶送到门外。
祝筠起身送高照离开，却见高照放下水桶就转身回来了，然后在祝筠诧异的目光里，顺理成章地往床头一坐。
“等等，你晚上要和我挤一张床？”见高照脱衣服，祝筠连忙拦下。
“不然呢，你有给我要房间吗？”高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祝筠摇摇头，“我以为你睡王府里，”祝筠凌乱了好一会儿，方理清自己的脑子，“我现在就给你去再开一间。”
“不必，我上来时问过，都住满了。”高照打了个哈欠，洋装入睡。
“哟，客官，看您杵门口好久了，是有什么要吩咐小的吗？”眼尖的小二颠颠地跑上来。
“呃，咱们驿馆是满客了吗？”小二来的正是时候，祝筠小声问道。
“咳咳。”高照冷不丁一声咳嗽。
“哟，”被银子压弯了腰杆的店小二昧着良心说道，“可不是嘛，满满当当的。年节前后，赶路的人多嘛。”
祝筠悻悻道了声谢，闩上门，慢腾腾地回了床头。
“老夫老妻的睡了多少年。你还害羞不成。”高照闭着眼睛伸手拉倒祝筠，然后将被子往祝筠身上一盖，顺势将祝筠搂入怀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高照的话吹得祝筠耳朵痒痒。只是那两句话，越琢磨越不对味。祝筠腾地坐了起来，“你算计我，你从东院就算计我。”
高照翻了个身，手臂摁倒祝筠，“什么叫算计，那是情趣。”
“你承认了。”祝筠气鼓鼓地坐了起来，像个不倒翁。
“我那会儿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高照睁开一只眼，见祝筠受气的样子颇好笑，“我那时没把你怎么样，你那会儿也没吃亏。祝筠大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早点歇息吧。”高照拽拽祝筠。
祝筠耳朵软，高照话又甜的像蜜糖，祝筠觉得自己再闹，就要被齁死在蜜罐里了，于是躺了下来。祝筠闭上眼，猛地又睁开，跳下床，将蜡烛熄了，然后钻了回去。
睡前这么折腾一遭，祝筠却不困了。夜深人静，祝筠眼睛睁的明亮。
“文文，你觉得军师是怎样的人？”祝筠忽然道。他确信高照没有睡着。毕竟这么多年，枕边人的入眠的鼾声他早已熟悉。
“为何这样问。”高照迷离在半睡半醒间。
“我常听冉大哥说，军师很聪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样一个聪明的人，身陷敌营时发回来的求救信号，为何不简单明了的写两个字——邙山，却要画一幅图，让我们猜来猜去。”
高照豁然间清醒了。
“他从来没将自己看的很重，更不会让我们为救他冒险。这不是求救信号。我与景和都因为太过在意他的安危而忽视的他真正的意图。”高照坐了起来，脑袋离开枕头，会更清醒一些，“第一次传信，是一个‘安’字，报平安的信，也是让我们安心。第二次，传回的是这张图，明明可以写字，他却选择用图来传达，说明了什么？”
“图很重要，”祝筠也陪着高照坐起来，“或者，小小一张皮草，写不下图上要表达的信息；再或者，图更直观些。”
高照穿上外衣，点亮蜡烛，从包袱里翻出燕国地图，披星戴月的研究起来。
祝筠本也披上衣服守着高照，但实在太困，撑着下巴不知不觉就趴桌上睡着了。翌日，是被街上孩童的玩闹声喊醒。祝筠浑浑噩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想也知道是被高照送回床。
“可以再睡会儿，今晚守岁。”高照听见动静，边写边道。
祝筠搓搓眼，见桌上的蜡台燃尽，高照仍在桌旁奋笔疾书，“文文，你一宿没睡吗。”
“快了，一会儿就歇息。”高照应道。
祝筠打了个哈欠，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下楼洗漱。
“哟，客官，新春吉祥。”楼下小二热情地打招呼。
“新春吉祥。”祝筠回道，“帮我准备两份早点，还有一份糖果。”
“好嘞客官，您是要在楼下吃，还是需要送到楼上。”小二又问。
“放楼下就行。”祝筠端着水盆转到院子里。
驿馆后街的巷子里，几个娃娃吸着鼻涕打陀螺玩。祝筠想着高照忙完了休息时得安静，便抓了一把糖果分给他们，引他们到别处玩耍。
回到驿馆，小二擎着盘子上了两份米粥和炸春卷。祝筠匆匆吃了两口，就端着早点上楼了。高照刚好忙完，正收拾桌子。
“热腾腾的粥和酥香的炸春卷来咯。”祝筠用后背推上门。
“嗯，是挺香的。”高照戳起筷子夹了根春卷，“这次多谢你了。”
“唔？”祝筠一愣。
“军师的图，是行兵布阵图。”高照嗦了一口粥，“若趁燕王邙山狩猎之机发兵，可借水路之便兵临燕都。邙山驻军不善水战，我军夺回徽州只在弹指之间。”
“若是行军的机要，就不能拿来营救军师了。”祝筠不知道是该为高照高兴还是难过。身为柱国大将，得此宝图，收复失地指日可待；但身为军师的好友，重逢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要为了大局而放弃。
高照拍着连夜写下的行军策和奏表，激动之余不免苦笑着叹惋一声，“我们的大才子，还真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一个人的委屈，终究成全了万千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