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舍的墨翎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看了多久自己不断唤出又隐去的指环，才终于下定决心联系尹烁月，端坐在练功用的蒲团上，清清嗓子喊出了久违的一声“师父”。
“最近殿下和鬼巫族可还安好？”
“回禀大人，有圣子殿下日日积极处理政务，族中一切安稳。”
听见对面回以疏离的称呼，讲话腔调严肃正经，而不见往日那般欢快嬉闹，墨翎顿时泄了气，落寞地挨在榻边。
“……那你近来可好？”
“大人身居要职任务繁重，属下便不劳您挂心了。”
他无声地叹着，动动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闻尹烁月接着道“尚有要事在身”，便匆匆以“失陪”断开了联系。
声音彻底消失前，他似乎还听见尹烁月与人打了声招呼——离圣，这个他第一眼便生厌的男人，总爱到绕梁殿寻她。谈论政务也就罢了，偏偏三天两头来是为献殷勤，带着各式机关小玩意儿讨人欢心。
墨翎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纵然郁闷，此时也由不得他儿女情长。他睁开眸子之际，脸上没有了哀色，起身到桌前撸起袖子，提笔向那个许是等得心焦的王汇报一下近况。
他不好经常出入两方地界，鬼巫族无事就无需亲自回一趟，至少目前为止，叛逃者尚未惹是生非，乔易棠仍是安全的。而洛千常身边有沧浪在，他更是不担心。
子时，在夜色的掩盖下，墨翎再悄悄溜出丹鼎派赶往聚华楼。若竹动作极快，已然回到元霜身边，只是他交下信件时，一并推回了放置在案上的瓷瓶。
元霜拧着眉，不解地看着他，“不需要了？”
“嗯，留在楼中备着吧。”墨翎放松地倚在椅背上，整个人疲态尽显，闷闷道，“那丹药的存在，确实是极为危险的。”
他又举起右手食指摆了摆，“不，已经不是丹药状态了。现在该说，他的内丹。”
在场其余人即刻明了，若竹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元霜亦良久不语。
“除了我们，圣子和鬼疆殿守也知晓他有金瞳，前者无所谓，后者却需要提防。”墨翎无奈地叹息，“可如何能防……”
“那日你送走乔易棠后，母亲与我讲了些过往。当年神丹丹方残卷现世，流入江湖引起各方势力、散修的争夺，后来因为炼丹失败导致死亡的人数太多，而且一直没有成功案例，那残卷才从人人都抢的香饽饽变成没人敢碰的烫手山芋。”
于是，丹鼎派名正言顺地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带了回去。彼时威望不亚于乔烨的医仙乔悦，将丹房事务全权交予得觉门门主后，便到紫竹洞闭关钻研起并不完整的丹方——那张破损的纸，看起来只是乔羽研制药品时随手写下的笔记，而角落里标着的“活死人肉白骨”却清晰可见，难怪引得世人哄抢。
乔烨对其一直是不以为然的态度，他觉得那只是先辈的憧憬，到头来也不曾制成那般神奇的丹药，否则怎会仅得像是写着玩的手稿。但他劝不动自己的医痴妹妹，两人惟有约定好，一旦过程中发现不对劲，当即放弃。
许是连乔悦自己也没想到，她成功了。然而，饶是她那般强大有实力的丹师，同样逃不掉死亡的悲剧。
她出关之际，紫竹洞那头传来的灵力波动极为强悍——大半片竹子被拦腰折断，阵眼定点用的石墩被炸得粉碎，导致结界瞬间破裂。乔烨与八大门主穿过一片狼藉赶至洞穴时，在一片混着血液的沙土之中，发现了一颗隐隐泛着金光的丹药和一块白净无暇的玉佩，却不见乔悦身影。
乔烨令门主留在原地收拾残局，自己则随着血迹寻去，追至了被他划为禁地的断崖处——是父亲走火入魔时，母亲与其同归于尽的地方。后来乔森时常会到此处避一避世，放空自己，虽是禁地，他也由得兄长去了。
他看见不明就里却心急如焚的乔森嘴角带血，正对着靠坐在树干旁的乔悦了解情况，但乔悦始终一言不发，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一阵毛骨悚然的怪异感瞬间攀上他的心头，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受到惊吓丢了魂魄的妹妹靠在一旁一动不动，被误伤的哥哥强撑着痛苦坚持安抚，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站在不起眼的阴影处，无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乔烨握紧了手中未出鞘的剑，深吸一口气唤了兄长一声，加快脚步走上前拦在了二人之间。乔森说，自己在这里打坐冥想的时候，禁地结界忽然被强硬破坏，接着只见妹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就往这儿一坐。
他从怀中摸出丹药给乔森服下，心里是道不尽的酸涩与苦痛。与普通人无异的兄长，自然承受不住结界破碎的冲击。
乔烨再唤乔悦几声得不到回应，伸手把上了她的脉搏，却如触电般松开了手。那一瞬间，他几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是死脉。
与此同时，乔悦这种状态恐怕是走火入魔导致神智失常了。即便硬着头皮给她服下那颗副作用尚不明确的所谓神丹，若起死回生成功，更是灭顶之灾——一个失去理智却实力不俗的不死之身，无法解决的存在。
他无从得知乔悦的状态为何与一贯的走火入魔不同，可既然已被命运下了死亡判决，通往生命尽头的过程越久，对她而言只会越痛苦。
挣扎再三，他最终把眼一闭，长剑出鞘取了妹妹性命。
乔烨的动作突然且利落，并未给乔森作出反应的时间，气氛跌至冰点，宛如过了一个世纪，一记重拳招呼到他的脸上，身旁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穿透耳膜，他才睁开满布血丝的双眼。
他有些恍惚了，自己明明是灵脉稳健、体格健壮的修灵者，兄长那一拳却打得他生疼，疼得难以呼吸。
乔悦还是乖巧地坐在那，他没有理会不断落在身上的拳头，也没有制止乔森将夺去的剑横在他喉间的举动，只蹲了下来，抬掌轻轻抚过女子眼睑。
乔森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可乔烨找了许久也寻不得一件与他有关的物品，最后是去修复结界时看见被吹得七零八落的灰烬，捡了一天才收集到一个小瓷瓶的量，与那枚丹药一起摆在了案上，触目可及。至于那块玉佩，他研究了很久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夫人又喜其素雅，便赠予她保存。
最后，神丹的线索在丹鼎派突生惊变时断了，彼时外族将山里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没见到那枚不可能藏得住的丹药。第十二任天尊殒身，乔森回族救急，便是世间人皆知的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