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幽地牢对明磊问斩时，风潇和傲满皆不在场。而向来厌恶杀伐场面的温尔头一回直面罪人，全程阴着一张脸。
颜理打出一道符箓，身首分离的尸身很快便被火焰吞没，最后化为一地灰烬。
“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终是成了他的心魔。”乔森视线自地面上移，环视在场所有人一眼，“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大家应该很清楚才是。”
颜理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要为逝者讨一个公道，丹鼎派众人自然铭记在心。”
其余人略一颔首表示认同，乔森看在眼里，嘴角极小幅度扬了扬，随即挥手遣散在场的人，率先一步离开。
温尔尚未踏出天尊阁地界，便被学子请去了议事堂。他倒不意外——身为师父，当然是关心徒弟情况的。
可明磊至死始终没有交代下毒一事，所以到底该不该向天尊挑明，让他犯了难。
“明磊对阿棠下战书时，本尊总觉得不对劲。”乔森握着那把尚未一分为二的双手剑，仔细打量半响，又继续道，“但更不对劲的是，阿棠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要置他于死地的一击。”
温尔错愕地对上乔森的目光——他本还对乔易棠不敌明磊心存疑惑，连明磊到最后仍在窃喜那通灵期修为的对手亦不过如此，不料竟是因为乔易棠退让了。
“罢了，本尊欲将阿棠带回天尊阁静养，留在得觉门于你于他皆不便，偏室无人能扰他清净，应是更为合适。”
而他又一次违抗旨意，固然迎来了对方的不满，但乔森冷静得很，只问道：“为何不可？”
“得觉门有属下结的生阵笼罩，可令伤者迅速恢复，亦有助于休养生息。明磊一剑带着极重杀意，乔易棠受创严重，稍有不慎便会致伤口再度撕裂，这份痛楚……我想不应该让他受第二遍。”
乔森沉默良久，脸上毫不掩饰疑色，是让温尔心中难安了。
“真是心细。”
最后身居高位的男人轻飘飘撂下这一句话便拂袖离去，叫人捉摸不透。但上位者终归没有展现强硬姿态，温尔朝着他的背影鞠躬行礼，是拜别，亦是道谢。
温尔回到墨意阁内室时，随手一挥打开了窗棂，虽没有多说半句迎接来人，却并未拒绝许是早已候在窗外的墨翎。只是二人一瞧床榻上的乔易棠，骇然相视一眼，随即一个起势拈诀检查伤势，一个掩窗掩门施下结界——
一日时间不到，原本失去血色的濒死之人，竟是毒解了，伤也好了。
“解药还在路上。”
“我的阵法也并无解毒之效。”
话音刚落，墨翎没有藏好自己的情绪，一副了然模样落入温尔眼里，他把眼一闭，索性将自己知晓的和盘托出。
“在下猜测，是不枯神丹的作用。”
墨翎话讲得极其淡定，温尔的视线落在这个身份多重的男子脸上，是越发的难以置信。
“如何得知神丹在他体内？”
“阁主亲证。”
温尔伸手抚过乔易棠脸颊，而后探至腹间，又唤出灵线，紧锁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忽然他一个握拳，起身朝静候一旁的男子走去，“还有谁知晓？”
被万化扇托着下巴的墨翎大气不敢喘，合起的扇叶触碰到皮肤，已经划出了数道细微的血痕。墨翎稍稍往后仰头，避开锋芒，才敢继续说：“只有阁主亲信。而且阁主早已下了护他之令，我们绝不会对他不利。”
温尔这才稍微敛了狠劲，隐去法器，转身回到榻前替乔易棠褪去衣裳检查伤势，一边询问道：“此丹当真有传言那般神奇？”
墨翎思考良久，才犹豫道：“也许……活死人，是能够的。”
温尔眼底再次盛满了怒意，重重叹息一声意欲排解心中郁闷，然而收效甚微，而墨翎也选择了沉默。
“伤他之人可有付出代价？”
墨翎眼神闪烁，答得简略，“自然。”
“好，我相信你。”
温尔长叹一口气，替乔易棠系好衣带后，即伸手请墨翎移步正厅，落座详谈。
“你族要事，无论站在哪方立场，都不宜讲述或过问太多。我不为难你，也不想为难自己，我只想了解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墨翎以客栈动乱一事开篇，细述了乔易棠如何不要命地使用阵法丹药迎战数不胜数的来敌，却只用短短一周时间便从透支状态恢复如初，引出神丹确实能够活死人的猜想。而后立夏乔易棠与阁主那次大打出手的会晤，在祭出仙化境之时，则完全暴露出了神丹独有的特性——纯粹的金瞳。
“如此说来，他找我问药，是为了遏制自己的修为增长。”温尔食指轻敲桌面，一双绿眸定定注视着墨翎，“以他的悟性，是早该修炼出仙化境了。”
“是，在圣子回族那日，鬼疆殿守与贸然闯入的小公子起了冲突，是在那时——”
墨翎戛然而止，眼珠子骨碌乱转，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惹得温尔又换回了严肃神色。
那时，赤辰砂和易瑛都看见了进入仙化境界的乔易棠，有着左金右紫的瑰丽瞳眸。
屋外竹叶随着风起而摇曳，往日最能静人心神的场景，此刻却扰人不宁。墨翎换回洞觉门门生的服饰，着急忙慌地往寝舍去，没发现已经许久未见的唐翊正迎面走来。
“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与少年擦肩的一瞬间，墨翎听见熟悉的声线，如惊弓之鸟般跃至一旁。他定定心神，一眼看向瞩目的银线刺绣，以及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冷淡面孔——那双眼眸里失了笑意，也没了光。
“你……最近还好吗？”
唐翊嗤笑一声，垂了脑袋踢着路面石子，声音低了下去，“明知故问。在自己不想待的地方生活，你会过得好吗？”
“对不起。”
唐翊又面带苦楚地笑了，“干嘛道歉，这么见外。你呢？最近在妙觉门过得开心吗？”
墨翎眉头微蹙，试探性地问道：“你们天尊辖下的弟子，是不是几乎天天关禁闭？”
“算是吧，从迁门仪式那日起，我没离开过屋子，今天难得出来一趟，是去你洞觉门帮天尊传召。”面对墨翎的不答反问，唐翊不疑有他，耸耸肩道，“无所谓，进了洞明门，就回不去藤萝阁偏室了，还不如好好打坐修炼。”
墨翎抿着唇，躲开了眼前少年的目光，“我最近也在专心修炼，没去寻过乔门主。况且他教导门生那般亲力亲为，难免疲倦，不好经常叨扰。”
“嗯……也对，方才路过见门中特别安静，还以为门主又下山了。”唐翊咬着下唇，似有不甘，却只能甩甩手臂舒一口气，展现豁然姿态，“也不知道赵天闻是不是日日缠着门主，扰他清净，不过那臭小子人倒是不坏，有他陪在门主身边，门主应该不会无聊……”
“你小子消息是真闭塞啊。”墨翎讶然，“你们那个，迁门仪式，是一个一个单独走流程？”
唐翊点点头，换来墨翎的更加不可置信，“不会连同门有谁都不知道吧？”
“尚未可知。在各个门中，尤其是天尊门下，人与人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唐翊努努嘴道，“谁去谁留只各凭实力本事，情谊是最没用的东西，见不见面自然不重要。”
墨翎沉吟片刻，对郁郁寡欢的少年说道：“赵天闻不在乔门主身边了，现在在你身边。”
唐翊愕然抬眸，“他入天尊门下，是门主举荐的吗？”
墨翎一点头，唐翊登时乐了一瞬，却是稍纵即逝，“但这又如何，我还是做不了那首席弟子。”
及至二人告别，墨翎始终未坦言乔易棠的伤情。他想，即便告知明磊那般阴毒行径，不过徒增唐翊的悲绪，即便知道了，除愤慨忧心之外，又能如何。
他潜入琼羽仙，是为奉命行事，这里的一切相遇本应与他毫无瓜葛。但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讲了出来。
“入天尊门下已成定局，就快些褪去你的萎靡不振，重拾在妙觉门时的昂然斗志。”
唐翊顿住脚步，“可这条路，从不曾是我的心之所向——”
“与他并肩作战，也不曾是你的念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