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诉衷肠
书名:千里江海梦 作者:寒蟾 本章字数:4667字 发布时间:2021-03-31

白马山离陆霍城不过三十里路,午后天气炎热,三人正坐在桃花溪畔的树荫下休息,没一会儿,江蓠便起身去溪边掬水洗脸。

趁着江蓠走开,舟羡道:“你昨晚出去了?”

“你看得不够清楚?还是听得不够清楚?”

“你知道我在跟踪你,为何还要和她们见面?”

“无关紧要的事,多一个人听到也无妨。”

“你的顽疾,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昨夜原逝见的人是流霜和飞镜,三人只说了两件事。其一,她们炸了荒宅的四道暗门,之后又炸了整个竹蛉堂,始终未见到任何人,也未找到任何与怀昭剑相关的线索。其二,慕宁羲知他离开洛周,担心他的身体,要他即刻回去。

舟羡见他沉吟不语,接着道:“你到底有何顽疾?你可以让江蓠知道,却为何不愿告诉我?”

“你知道又能如何?”

“我可以为你想办法。”

“办法?”原逝冷笑一声,“等你找到玉佩,再来和我谈办法。”

“玉佩?你要的究竟是凤凰眼,还是春秋王陵里的东西?”

原逝低沉着声音道:“虞舟羡,你给我适可而止。”

两人默然不语,再看溪边,才发现江蓠不知何时已到对岸去了,此时正在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交谈,声音自然是听不清楚。不多时只见江蓠蹲下身,拿着一个水瓢往木桶里舀水。

“江蓠,这位老伯是……”舟羡问道,他和原逝俱已踏水过溪。

江蓠继续舀着水,微笑道:“这位老伯说,帮他把水挑回家,他就带我们去找伍大哥的叔父伍缮钤。”

“既如此,我来挑水。”舟羡挑起两个已盛满水的木桶,接着道,“还请老伯带路。”

老伯笑道:“山脚下路不好走,小伙子当心了。”

穿过一片葱郁的桃树林,又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沿着青石小径,终于来到了老伯的草庐。篱笆围起的院中放着一口大水缸,两桶水倒下去,还没有装满。老伯道:“哟,还差了两桶。”

舟羡挑起空桶正要去打水,老伯却拦着道:“你留下歇脚,正好我有话问你,让他去。”

三人都朝原逝看去,原逝没有作声,提起两个空水桶便走。

舟羡道:“不知老伯有何事要问?”

老伯道:“你背上背的是什么,是刀还是剑?”

舟羡为了行路方便,特地定做了一个麻布袋子用来装剑,平时只背在身上,听老伯如此问,便取出剑道:“老伯也对刀剑有兴趣?”

“快给我看看。”

舟羡不知他是何意,看他的神情已然有些激动,便一手握着剑横在老伯面前,那老伯双手抚摸着剑,忽而拔剑出鞘,一声剑啸而过,白光闪耀,只见院中的空酒坛已截成了两半。

老伯笑叹道:“好小子,没想到竟然是涵星。”

舟羡道:“前辈一眼就认出是涵星剑,那你必定是濯明大哥的叔父。”

伍缮钤道:“那小崽子许久不来探望老夫,还擅自把老夫的住处告诉外人,下次见了,定要打得他屁股开花。”

“伍大哥是好意帮我,前辈要打就打我好了。”

“别前辈前辈的叫,听着怪别扭。你小子莫不是微云山庄的人,你们找老夫作甚?”

“听闻老伯铸剑天下一绝,可有一把比得过怀昭剑?”

“笑话,如今的怀昭剑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舟羡笑道:“伍大哥说得不错,你果然知道其中的秘密。”

伍缮钤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的,难不成你小子还要逼我说出来?”

“我岂是这种人,实不相瞒,怀昭剑已被人盗走。”

“那你还站在这等什么,你莫不是怀疑此事系老夫所为?”

“若真如此倒也省事。”舟羡叹了一声,“不过奇怪的是,有人偷它竟是为了给别人陪葬。”

“这有何奇怪,古往今来,多少名家字画为人陪葬,有那爱惜剑的自然想要名剑陪葬。”伍缮钤笑得有些神神秘秘,扔过剑道,“丢了便不要了,你等着。”说完,只见他转身去了后院的鸡舍,从里面摸出一个三四尺长的物件,肮脏不堪,幸好外面盖了好些稻草,包在里头的木匣子并未沾染污秽。伍缮钤打开木匣子,匣子里卧着的是一把剑,银白色的剑柄和剑鞘正发出凛凛之光。

伍缮钤道:“虽无不平事,霜刃亦可试。丫头,你拿此剑和这小子耍几招我瞧瞧。”

江蓠道:“我可耍不好,不如等原哥哥回来。”说时,原逝正提着两桶水走进院来,他并不去理会,只把桶里的水倒入水缸中。江蓠拿过剑走到原逝身旁道:“原哥哥,你可不可以试试这把剑?”

原逝道:“我为何要答应?”

伍缮钤捋着胡须道:“不答应?那休怪老夫无可奉告。”

江蓠递上剑道:“原哥哥,这水总不能白提,你答应他好不好?”

原逝接过剑,转瞬之间,只听“玎珰”一声,两把剑便撞在了一起。

江蓠大喊道:“你们小心,可千万别真打起来。”

两人从地面到屋顶,从屋顶到树上,从树上又到地面,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多少招,看得伍缮钤心满意足,江蓠却隐隐有几分担忧。江蓠道:“老伯,都这么多招了,你要他们打到何时?”

伍缮钤道:“他们想打到何时便打到何时,跟老夫可不相干。”

如此,待原逝和舟羡再落到地面时,江蓠一跃挡在了两人中间,道:“老伯说点到为止即可。”

两人剑锋相对,一动不动,直至伍缮钤取下两人手中的剑,才相背而立。伍缮钤端详半天,笑道:“老夫此生无憾了。”

“你有什么可遗憾的,还老夫老夫,你个糟老头子,趁我不在家,把这家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伍缮钤一听,回头一看,知道是老婆子回来了,便笑着道:“哟,怎么没在女儿家多住两天,天快黑了,路上多危险啊。”

伍婆婆道:“再过两天,怕是要把房子给拆啰。你的那些个破剑早年都被我拿去卖了,这两把是打哪儿来的?”

伍缮钤仍笑道:“哪来的,这不都是人家的,我藏这东西干嘛呀,又不能当饭吃。”

“既是人家的,你还不赶紧还了,看来今日人多,我先去做饭,你给我把院子整理清楚,不然我可不饶你。”伍婆婆说完便走进屋去。

伍缮钤道:“听见没有,赶紧把院子整理清楚。还有啊,涵星给你,这个给你,收好了。”

原逝冷冷道:“这剑不是我的。”

伍缮钤低声道:“虽然我这心疼啊,不过落入老婆子手里,必是在劫难逃,与其卖给别人,不如送给你小子做个人情。”

“不必了,送我和卖了并无不同。”

江蓠虽不懂剑,亦看得出此为求之不得的宝剑,她忙接过剑道:“多谢老伯,原哥哥的剑我先替他收着。”


夜深了,江蓠却辗转难眠,下床来到院中。篱笆外的栾树正开着黄色的小花,被风一吹,便轻轻飘落,和着月光,洒了一地。江蓠抬头呆呆望着,突然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深夜不睡,在此唉声叹气?”

这是原逝的声音,江蓠转身,低下头道:“原哥哥,你为何也不睡?”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蓠抬头看向原逝道:“我想得睡不着,你和虞哥哥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既是瞒着你,又何必多问。”

“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你为何不去问他?”

“虞哥哥和你一样,不会告诉我的。你们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悄悄谈论。”

原逝转身,走出两步,道:“不过是一些无聊之事,你不必多想,与其费这心思,倒不如想想你自己。”

江蓠又抬头看着栾树花,花和月依旧美好,她的心却愈加纷乱。等她再次转身回眸,见到的不是原逝,而是舟羡。

江蓠笑道:“为何今夜都睡不着觉?”

“因为心里藏了事。”

“可是你们谁也不愿告诉我。”

舟羡的目光转移到栾树花上,道:“有件事我想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江蓠微笑道:“虞哥哥怎么还和我客气起来了?”

“我怕你听了之后不理我。”

“那我更得仔仔细细听了。”

舟羡凝望着江蓠道:“你可曾想过,日后你愿与之相守一生的人,是何模样?”

山间的风有些凉,江蓠脸上却微微发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着道:“那个,这种事,遇到了才行,想也想不出来。”

“那你可有遇到?”

“我不知道。”江蓠顿了顿,笑的有些勉强,“虞哥哥呢?是不是和青晏姑娘青梅竹马?”

舟羡笑了一声:“小卫的母亲是青晏的亲姑姑,亦是我娘的密友。小时候大家一起玩过,因为青晏年纪最小,我们都很疼爱她这个妹妹。”

“这个我懂,小杜哥哥也一直很疼我。那……虞哥哥想要相守一生的人究竟是何模样?”话音刚落,江蓠便垂下头,懊悔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以前我不知栾树花如此美丽,直到有个月夜,见她站在树下看花。”

江蓠灼若芙蕖,慢慢靠近舟羡,把脸深深埋入他怀里道:“你存心戏弄我。”

舟羡微笑着紧紧拥抱住江蓠,温柔道:“我是对你吐露真情。”

“曲中有言,年少拋人,有朝一日,你后悔了怎么办?”

“你有情,我便无悔。”

江蓠忽而一把推开舟羡,笑道:“原以为是莫逆之交,谁曾想虞哥哥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不等舟羡辩解,江蓠已是含羞而去。


翌日,伍缮钤悠然而坐,一边小酌一边道:“我就说该招个上门女婿,你看,这挑水、劈柴、扫地都有人干,多自在啊!”干活的是原逝和舟羡,为了从伍缮钤口中探出怀昭剑的身世,二人不得不满足他的要求。

“我昨夜是想了一宿,也想不出个既霸气又不俗的名字,我只记得完工那日下着大雪,就叫凌雪得了,虽不中听,好歹算是个名字。丫头,你可千万不能让他给卖了。”伍缮钤继续说道。

江蓠道:“这能值几个钱,卖它何用,你就放心吧。他们已经替你做了这么多活,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伍缮钤道:“也罢,总归是要说的。世人不知剑亦有灵,若以幽冥寒冰吞噬七七四十九日,便可致其形灵俱灭,成为废铁。唉,怀昭剑便是因此而成为一块废铁。”

舟羡瞟了一眼伍缮钤道:“老伯,《天下幻异录》一书也不知是何人胡编乱造的,你就别用来骗我们了。”

伍缮钤笑道:“哟,想不到还是同道中人,歪门邪书没少偷看吧。小子,劳生有限,天地无穷,书中所载虽多浮妄,未必都是虚无。”

江蓠不悦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故意寻我们开心罢了。”

伍缮钤道:“怀昭剑一事确实语焉不详,何况伍氏家传秘闻已不幸被火焚毁,我一把年纪,记性不好,还不容我想想。”

江蓠问道:“好好的书怎会被火焚毁?”

“兴许是被火星子溅到,记不清了,你个小丫头,问这做甚。”伍缮钤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接着道,“百余年前,啻商子是当时一等一的铸剑大师,怀昭剑便是出自他手。别人重金请他铸剑,他不允,却偏偏把怀昭剑赠给了原正均,只因他二人是生死之交。原正均乃忠良之后,平生好行侠仗义,颇有威望,得此剑后,更是名震天下,被誉为“江湖第一剑”。不过原正均却并不喜欢这名声。同样他不喜欢比剑,却不断有人找他挑战,这其中一位——也是最后一位——便是当时微云山庄的庄主虞成。原正均虽答应了,却提出一个条件,倘若虞成落败,也需答应他一件事。”

伍缮钤又喝了口酒:“没人想到啊,那时原正均的夫人即将临盆,偏巧那日不慎动了胎气,最后落得难产而死。原正均未能见上夫人最后一面,那是肝肠寸断,终日抱着孩子,再也不愿拿剑。”

江蓠听了这一番话,想到自己没有母亲,不禁悲从中来,问道:“那孩子日后懂事了,若是思念娘亲,会不会偷偷哭泣?”

伍缮钤笑道:“这我何从知晓,不过,原家的儿郎总不能像个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吧。丫头,我看那个偷偷哭的人定是你自己。”

江蓠道:“我才不会哭呢,再说我爹可疼我了。那后来,怀昭剑怎么就到了微云山庄手里?”

伍缮钤道:“虞成听闻此事后,深感愧疚,便去原家探望。那日二人闭门长谈,也不知说了什么,虞成连夜便急着回微云山庄。当时伍家老祖因涵星败在怀昭剑下,本已决意离开山庄,却被虞成极力挽留,央求他重铸怀昭剑。这之后的事,书中再无记载。”

江蓠道:“唉,这到底该算是谁的错呢?那原家的事老伯可还知道别的?”

伍缮钤笑道:“哟,你个小丫头,还想打探人家的家事,可惜和剑无关的,老头子可没兴趣知道。该说的都已说完,你们还得替我跑趟腿。”

江蓠道:“你还有何要求?”

伍缮钤起身从屋里抱出两坛子酒,又提出一个竹编的食盒,道:“这是今年的桃花酒和桃脯,你们正好每人拿一样,替我送到辟江边的苹风渡,交给宋洪老哥,让他照老规矩收。宋老头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和老婆子要去姑娘家,来不了了。”

江蓠道:“渡口那么多,我们要如何找他?”

“他一个撑渡船的,去渡口打听准能找到。”如此伍缮钤便催促他们赶紧动身。

原逝和舟羡并无言语,各自拎了一坛酒便朝外走。

“虞哥哥心里肯定不好受,可是原哥哥为何也皱着眉头?他和这姓原的究竟有没有关系?”江蓠心下想着便拿起竹盒飞快跟上他们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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