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斯每天都会将网络上反对国有化和思想道德教育重塑的言论收集汇总起来，在琼斯有空闲时间的时候，他就会读给琼斯听。一天，在听了一些凯恩斯读给他的反对言论后，琼斯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疑惑，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皱着眉头对凯恩斯说：“虽然反对的声音不是很多，但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些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呢？难道我的决定是错的？”，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凯恩斯，看来，他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了。
凯恩斯的眼珠转了转，说道：“这些人大多属于知识阶层，他们的反对理由无非就是认为国有化和思想道德教育重塑侵犯了公民的合法权利，破坏了美国的民 主，自由，而你所坚持的也是这套价值观，所以你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他们的一些说法是很正常的，但他们说得有几分道理并不意味着你的决定就是错误的，这并不矛盾！”
“他们反对的就是我的决定，我和他们之间就是矛盾和对立的关系，你怎么能说这不矛盾呢？”，琼斯显得更困惑了。
“因为你们的终极理想都是希望美国变得更好，从终极意义上看，你们并不矛盾，但是，你们的不同在于，他们只知道反对，却没有能力解决问题，而你有能力解决问题，虽然你所使用的手段恰恰就是他们反对的。”
琼斯似乎仍然有很多疑问，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我的决定的确侵犯了人权，破坏了美国的民 主和自由，那么我的决定就是错的，就是有问题的，你怎么还说我的决定没有错呢？”
“你的手段当然有问题！”
“哦！”，琼斯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他显然不愿意接受凯恩斯的说法。
凯恩斯接着话锋一转，“但有问题的手段不等于错误的手段，现在只有有问题的手段才能解决问题，是药三分毒，所有的药都有问题，但只有有问题的药才能治疗有问题的身体，当有问题的药对症治好了有问题的身体，那么这个有问题的药就是正确的药，我这么说，你就懂了吧？“
琼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为什么反对的声音大多来自知识阶层，而不是那些普通民众？”
“这是人性决定的！”
“人性？”，琼斯木然地看着凯恩斯。
“是的，以往，知识界之外的人也会针对某一事件发出自己的声音，但这一次，多数反对的声音都来自知识界，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我们的福利分级制度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们不是在谈人性吗？怎么又扯到福利分级了？”
“你觉得福利分级的本质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鼓励人们争做好人，不做坏人，从而树立良好的，积极向上的社会风气！”，琼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而一个正常的琼斯显然不会如此肤浅。
凯恩斯摇了摇头，“你说的只是我们的宣传话术，但不是本质，福利分级的本质是把社会福利当作诱饵，让人们为了这个诱饵而互相竞争，相互争斗，这项制度把美国变成了一个大的角斗场，奴隶们会为了获得自由，为了争夺利益而互相厮杀，在相互残杀的时候，他们忘记了他们的真正敌人是坐在看台上，剥夺了他们自由的奴隶主，而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奴隶。
现在的广大民众就是古代斗兽场上的奴隶，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对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的争夺上，而不会想到政府才是始作俑者，现在只是刚刚开始，他们目前的争斗还算文明，很快，他们争斗就会进入更残酷的阶段，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他们会相互揭发甚至相互迫害，人性的贪婪蒙蔽了人们的理智，人们把政府当作了施舍者而不是问题的根源，这是大多数人不会反对我们的一个原因！”
凯恩斯的话听起来充满了血腥味，令琼斯感到极为不适。
琼斯一脸不悦地驳斥道：“我们怎么可能是奴隶主，人民怎么可能是奴隶，他们怎么可能相互迫害！”
“事实就是如此！人类就是这样，在追逐利益和特权时，一切公平，正义，自由，平等这些抽象的概念都变得毫无意义，这就是人性的贪婪，大多数人都有重利轻义的倾向性，如果你不认可我的话，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凯恩斯的话触碰到了琼斯仅存的一根还算敏感的神经，他隐约感觉凯恩斯的话有些刺耳，于是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再有就是人性的虚伪！“，凯恩斯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的邪恶，或者说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好人，所以他们认为自己至少能在道德竞赛中进入第三等级，如果谁提出反对，就意味着他们承认自己是坏人，因此，他们不但不会反对，反而还会拥护和支持这项政策，所以，在这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们基本上就听不到太多反对的声音了。不得不说，凯莉真的很聪明，通过这种设计，她把人性的贪婪和虚伪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我可以乐观地做出预测，只要没有大的意外，我们将来也不会听到大规模的抗议声！”
说到这，他看了看琼斯，然后笑着说：“我才想起来，关于人性的这些东西还是你教给我的呢，你怎么问起我来了？你难道真看不出凯莉设计这套福利分级制度的内中玄机？”
“我教给你的？”，琼斯一脸茫然地努力回忆着，然后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深入研究过人性的问题，我只知道这套福利分级制度对提高人民的思想道德素养有很大的帮助，但我真没看出它和人性有什么联系！”
凯恩斯点了点头，似乎确认了什么。
琼斯皱着眉头思考片刻，然后问道：“那么，这些知识界的人为什么会提出反对？人性的贪婪和虚伪在他们身上也会有所体现啊，按理说，凭借他们的知识素养和较高的智商，他们进入前两个福利等级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都应该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啊！”
“因为他们懂得站在更高的全局视角上来看待这个问题！普通人其实是没什么原则的，他们大多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对他们有利的就是好的，对他们不利的就是坏的，所以他们的价值观也是混乱和不断变化的，对于他们而言，只有立场而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但在知识界和学界，有些人的境界已经超过了眼前利益对他们的羁绊，他们本性中的贪婪和虚伪受到了抑制，他们看得更长远，他们也能识破很多骗局，除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还会关心他人的利益，关心整个社会的利益，除了有形的东西，他们更关心无形的东西，更崇高的东西，我们可以把这种特质称为良心！”
琼斯一边回味凯恩斯的话一边默默点着头，过了片刻，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是骗局？”，他的那根还算敏感的神经现在非常善于捕捉这种负面的字眼。
“我只是随口一说，当然，如果说这是骗局的话，也是利国利民的骗局，政治其实就是谎言的艺术，只要最终的目的是善的，是正义的，那么这种善意的谎言就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现在需要这样的骗局！”
听凯恩斯这么一说，琼斯紧绷的表情逐渐放松了下来，但很快他又显得不安起来，“如果这些知识界和学界的人是有良心的，是不是说，我是没有良心的？”，他今天已经问了太多幼稚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似乎在本质上还是重复的，说到底，他还是对自己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
“其实你和这些人一样，都是有良心的人，只是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有所不同，”，凯恩斯倒显得很有耐心，“作为一个有雄心壮志的政治家，你思考的不只是美国，还有全世界，而这些人更关心的还是美国。同样是上楼，你可以徒步走到五层楼，但如果你想上到五十层楼，你就只能借助电梯了，对于不同的目标，所使用的手段是不同的，手段没有善恶之分，而且，国有化和思想道德教育重塑也许是现阶段你唯一可以使用的手段，所以，你没必要怀疑自己，你做的很好，很正确，你并未背叛你的良心，相反，你正是因为忠实于你的良心才这样做的！”，他看起来似乎比琼斯更懂琼斯。
凯恩斯不厌其烦的解释听起来像是对琼斯的一种安慰，但琼斯更愿意将其理解为对自己的鼓励和肯定。
琼斯长舒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后，他语气坚定地说：“是的，我的良心始终在那里，在它该有的位置，它并未偏离方向，更没有泯灭！”
现在，在琼斯的灵魂深处，以良心为塔基而高筑起来的巨塔在经历一番剧烈的晃动后，终于恢复了平静，而且，这座巨塔的塔基似乎比以前更稳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