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微把宁真带回了峨眉。
宁真在人前从不提父母之事,甚至整日地不说话,只是夜里常常从梦中惊醒哭泣。俞微为排解她心中悲懑,便时时带她在身边,教她修习武功、心法。说来也巧,宁真仿佛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唯独练起武来孜孜不倦,而且一点就通,悟性极高。同龄的弟子也不喜和她一起玩耍,她便整日沉醉于习武练功。俞微也就由她去了。就这样过了三年,宁真的武功根底已远远超过其他同龄的弟子。
后来,宁老先生和夫人相继郁郁而终。宁真十五岁那年,官府抓获一伙贼人,审问之下才知那为首的两名贼人均为江津人氏,曾害死了王坤一家,因得知王坤与宁家的恩怨,设法嫁祸给了宁、金二人,其中种种曲折不表。
江津新任的县令倒是个恪尽职守之人,知道当年这桩冤案后,立刻翻案重审,公告县城内外,还了宁、金二人清白,又打听到当年还有一位后人在峨眉,着人特地送来书信相告。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宁真联想到往事种种,对官府已是深恶痛绝。
白玉堂听到这里,便道:“难怪真儿不喜与朝廷中人打交道……”
俞微道:“我同你说这些,便是要你知道,真儿身世堪怜,又难以向人敞开心扉,你可莫要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真心。”
白玉堂道:“仙长放心,我知真儿她不谙世事,率性单纯,今生今世我白玉堂定会护她周全。”随即喜道:“这么说仙长是允了?多谢仙长成全。”
俞微点点头“真儿在叠翠坪,你和她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白玉堂道:“是,仙长。我这就去找真儿,总之都依着她的意思办。”
叠翠坪在山腰之中,云轻雾绕,流水潺潺。几间小屋围着一片空地,静悄悄的未见人影。
白玉堂走近,见一间吊脚的木屋门半掩着,便轻轻走了上去。里面甚为宽敞,穿过两重轻纱薄帘,依墙而立皆是放置书籍的柜子。中间一张矮几,上有一具琴,宁真伏在琴旁看样子是睡着了,手臂下还压着一本书。
白玉堂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屏住呼吸凑近她的脸。她头发只松松的挽成一束,几缕发丝散乱在白皙的面庞上,白玉堂伸手想帮她捋捋,又怕惹醒了她。凝视良久,终于舍不得地移开眼,走到一旁的书柜边随手抽出几本书回到矮几边翻看起来。
过了一阵,宁真醒了,见到白玉堂,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堂揽她入怀:“我说过要来找你,自然就来了。”
宁真就只是笑。
白玉堂道:“你还会弹琴?”
宁真道:“弹不好,不过是闲时解解闷。”她指指桌上的那本书:“这本谱子我还在学,弹的时间少了,总也练不熟。”
白玉堂知道,宁真说弹不好,就一定是弹得不好,绝不是自谦。他拿起谱子看了看,道:“这曲子我倒是熟。”
“真的?那你弹给我听。”
白玉堂却手一松,那琴谱随即掉落在矮几上,他搂过宁真轻笑道:“这么多天不见你,我才不想弹什么琴,我只想……”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脆生生的喊声:“三师姐!三师姐!”宁真道:“是婉儿。”说着走了出去。
白玉堂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束鲜花,见了宁真便道:“你看,这花真好看,后山上开了好大一片,好多姐妹都在那边摘呢。”一边说一边看着手里的花爱不释手,眼里满满的笑意。
宁真道:“你若是喜欢,便移些过来种在这屋子旁也好,这样生生摘了,这些花岂不是成了死花了?”
婉儿一双大眼睛放着光,道:“可以吗?我这就去。”
白玉堂道:“这不是野姜花吗?能在峨眉看到,也属难得。”
婉儿这才注意到慢慢走到宁真身后的白玉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呀,三师姐,原来还有客人在,他就是……你说的……”
“白玉堂。”白玉堂微微一辑:“久闻婉儿姑娘芳名,听真儿说在峨眉多得姑娘的照拂。”
婉儿盈盈一笑,道:“白公子好,我叫林婉儿。哪里谈得上照拂,原是三师姐照顾我才是。我自小资质差,学武怎么也学不好,幸好后来和三师姐在一起,她教我武功比谁都细心。”说着埋头抿嘴一笑,又道:“三师姐和我说起过你,我就想是个什么样翩翩公子,如今看来,和我们三师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玉堂笑道:“就冲你这句吉言,改日我与真儿成亲时定要请你喝三杯。”
婉儿道:“我不会喝酒,你们请我吃糖就好了。哎呀我得拿了东西去后山呢,白公子,三师姐,我先去了。”
说着笑着看了宁真一眼,小跑着进了屋子拿了一柄花锄和一个布袋出来,脚底生风似的走了。
“真儿。”白玉堂喊道。却见宁真也进屋子拿了柄锄头出来,走到屋子一侧,前后量了几步,在一块裸露的土地上抡起锄头翻动起来。
白玉堂问:“你在帮婉儿准备种花的地方?”
“是,”宁真道:“我既然让她移些花种回来,又怎能让她独自出力?”
白玉堂挽起袖子,握住锄柄道:“我来吧。”
“好。”宁真倒不推辞。
白玉堂一边翻地一边问:“婉儿就住在这里吗?”
“是呀,婉儿十二岁时便来这里和我同住了,”宁真朝屋子扬了扬下巴:“她就住这一间。”
“嗯……”白玉堂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加上书房一共只有三间屋子,便问:“这里就只有你们俩吗?”
宁真道:“是呀。”
白玉堂一路走来,在附近也见了不少弟子的屋舍,多是三五人、七八人的屋子安置在一处,唯有此处最为宽敞清静,风景独到,可见俞微对真儿的偏爱。她和林婉儿,一个是练武奇才,率真木讷,不善言谈;一个开朗大方,处事圆熟,却不善武功。俞微作此安排真是别有深意。宁真是她极为疼爱的弟子,她能如此痛快就首肯这件婚事,白玉堂心中甚幸。
白玉堂低头翻土,宁真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白玉堂做事情,宁真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或者安安静静守着。宁真话少,又几乎从不粘着他,这让他觉得很自在,有时还有点寂寞,但又是这种寂寞,让他对宁真越发在意。眼看土快翻完了一遍,白玉堂停了下来,忍不住道:“你猜我来找你之前去见了谁?”
宁真道:“陌生男子轻易入不得峨眉,你既然进来了,那肯定是师父早有嘱咐让小师妹们带你进来的,那你一定见了师父了吧。”
白玉堂笑笑:“原来你知道。那你不问我们说了些什么。”
宁真略低了头,眼睛却瞄着白玉堂,道:“我想问,可是怕问了,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白玉堂看着她忐忑的样子,把她拉进怀里,轻抚着她的长发,笑得格外灿烂:“你师父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宁真喜道:“真的?”
“嗯,”白玉堂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原来是林婉儿回来了,手里提着花锄和满满的一个花袋,袋口露出绿白相间的花叶来。
林婉儿虽喜欢这些花朵,却不知怎么种花,宁真倒是懂得不少,竟然有模有样地把花整整齐齐地种下来了。林婉儿瞧得心里既欢喜又佩服,道:“三师姐,我得好好跟你学学怎么种花,以后这里、还有这里,我们可以造几方花圃出来。”
宁真擦擦汗水,笑道:“好啊。”
白玉堂正要说话,一个门人走了过来,道:“三师姐、白公子,掌门让我来通传一声,白公子的住处已经布置妥当了,在七星栈,白公子去了自有门人接应。”
白玉堂道:“好,多谢。”
那门人恭敬地欠了欠身走了。
白玉堂仰头看了看天,又看着宁真叹道:“天色也不早了,我是该现在就走呢还是等你留我吃饭呢?”
宁真笑着拉起他的手,也不避讳林婉儿,就像往常他们在路上拉起手一样,道:“我送你,我们去七星栈吃晚饭,那里的景色很美,菜也很好吃,可是很难得的。”
两人肩挨着肩,说着话,踏上了叠翠屏近前的溪上木桥,穿过烟笼翠绕的林边石径,徒留下了林婉儿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的背影艳羡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