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大象不哭
书名:大象不哭 作者:小蒋 本章字数:6919字 发布时间:2024-10-09

周伦湘给了花宾一件崭新的西服,以便他能在周伦潇那里留一个好印象,不至于见面时因外表上阶层的差异而招致气氛尴尬。


花宾已然清点了他的人马。他思量再三,终认为保护租界于人于己、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如果租界为白莲军所占,不仅周家要妻离子散,他的万牲园也难得安宁。三十多个八旗溃兵就把他搅扰地动起兵戈,乌央一群流民又能比清兵好到哪里去呢?


但周伦潇的言论却令他大跌眼镜。这位文武兼修的公子阔少并不急于齐备刀兵与白莲军交锋,面对他亲弟弟的哭诉,他显得无动于衷;甚至于对家中房屋被付之一炬、金银财产分文不剩,他也平息了怒气。他客客气气接待了花宾,关起门来,便龙飞凤舞同花宾讲述起他那十几年忍辱负重、报国无门的雄心壮志来,高谈阔论之间,他挥动一臂揭去帘幕,隐没在朱砂莲蓬下的明太祖画像让花宾厌恶地把头脸转向一边。即便白莲军将他家在乡下的几代资产清剿一空,他也浑然不计。花宾不晓得他究竟同那些前明遗老遗少有什么过命之交,昔年满清入主中原改朝换代的切肤之痛被他一遍遍重复强调。


花宾的倔强脾气容不得这种思想的碰撞,他拧着脖子答到:“不怕折了您的兴致。我对反清复明这种事没有多大执念。兴亡苦百姓,清杯饮去千家泪,明烛烧尽百姓膏,他老朱家与爱新觉罗家要抢中原的龙椅叫他们自家抢去好了,谁来了我不要交税纳粮?清兵烧杀掳掠,也没见汉家军队吃斋念佛。”


“黄帝之战蚩尤,尧舜之征有苗,夏启之征有扈,周宣之伐猃狁,炎汉之逐匈奴,李唐之服突厥,赵宋之备辽金,尽天下之力,竭天下之财,敛天下之怨,亦不足惜,今日朱明之驱鞑虏,亦是同理,”周伦潇与花宾吊起了书袋,“身为男性,保家卫国是应尽的职责,牺牲是光荣的。白莲军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是我们汉人的军队,它的错误可以改正,但血统和祖宗是改不了的。你也是汉人,你也有父母也有祖宗,你怎么就对汉家山河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几本圣贤书读来的东西都用在了蛊惑黎民、勾心斗角上,真和牛羊如出一辙。高高在上的头羊、鹿王,叫年轻的公羊、公鹿牺牲自己去填饱豺狼虎豹的肠胃,以换取所谓群体的安宁,大局的稳定。何为大局?羊群、鹿群的繁荣昌盛,可昌盛的全然不是牺牲者的骨血。何为安宁?牺牲的牺牲,活下来继续它们日复一日的恶性竞争而浑然不觉。九十九只公鹿死在争夺雌性的战争中,剩下一只爬上高位的公鹿继续用它的犄角凶猛地打败同性,保护其后宫,如此的内耗古今同理,万世不移。什么‘尽天下之力,竭天下之财,敛天下之怨,亦不足惜’,不过是鹿王为了它温柔富贵乡的安全,忽悠低层的公鹿去卖命罢了!”花宾针锋相对,“我看就是,满汉华夷无二样,朝朝代代苦儿郎!”


周伦潇暴起:“你找死。”


“你动我一下儿试试,你看它们能放你出这个屋儿!”花宾两眼横去,憩伏于身旁的野猪和狼狗迅速站起身来,张牙舞爪。


花宾决不同意带他的动物出征,去给那些靠着凄苦壮丁组成的军队做马前卒打前锋,无论是给清军还是明军,他都绝无好感。他唯一能点头的就是保护租界,收容难民、逃兵,让这一方净土免受战火摧残,不至于像他的故乡一样变得满目疮痍,焦土涂炭。


如果说有什么动物盼望着打仗的话,就是那些热血澎湃的骏马了。虽然蒋花宾的统治无疑比路德维希的暴政要贤明许多,但马始终不同于牛羊猪鹿。这种四蹄生风的动物决不满足于温吞水一样的太平日子,尤其是颈鬣垂肩、距毛飘逸的公马。它们盼望着热烈的燃烧,借功勋来实现等级飞升,对这些家伙来说好像和盘羊、驴子同槽进食就是一种屈辱。它们完全有能力抢到最好的草场和最干净的水源,牛羊绝不是它们的对手,那些镶着马蹄铁的蹄子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能用凌厉的挥击把牛羊打得瘫倒下去,软弱的花宾也绝无可能像路德维希那样用皮鞭来教育它们。连老虎都已败在它们蹄下,还有什么野兽能让它们惧怕?


除了那头象。


花宾并不担心他会守不住租界。他对他的动物们有信心。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信心来源于小公象英琪。花宾一厢情愿地相信,英琪只是还处于青春期的躁动,等它长成了一头成熟的大象,就不会用暴戾的手段对付其他动物了。这应该是一种过分天真的思维。大象的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成熟、稳重、与世无争,可那是建立在有其他成年大象进行正确引导的前提下。英琪是园中唯一的一只象,高高在上,花宾对它又竭尽所能地迁就、溺爱,因此它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花宾最担心的事是掠食者和猎物之间的矛盾,是豺狼虎豹与牛羊猪马之间的血海深仇。牛羊总是弱势的一方,狗娃儿的确尽忠职守,但牧羊犬不是老虎的对手。他过往必须依赖于英琪的长鼻獠牙才能保证牛羊不受狮虎的侵害。一只老虎就能让一百多只羊噤若寒蝉,这是天性决定的事。但从对抗路德维希的斗争中,花宾发现素食动物们在他的训练下已经展露出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不必依附于大象了。


随着英琪的暴戾气息越来越重,花宾逐渐感到动物们对大象的畏惧好像甚于对老虎的痛恨了。为此,花宾已经把英琪的两枝短小的象牙尖儿给削平了。因为它在殴打其他动物时实在不晓得掌握分寸,花宾时常看得心惊肉跳。花宾猜想它大概也是一头势利眼的大象,它从不对猪动武,或许是它也知道猪和它主人的关系最亲?


小山羊刚刚接手成为头羊,统治漫山遍野的羊群,总会有纰漏的时候。羊虽然是最易于管理的动物,它们永远都会遵从头羊的指示,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呢?在战场上山羊因伤倒地时,盘羊群便树倒猢狲散,失去了凝聚力,战斗力更是无从谈起。这或许就是历史上从没有让羊儿冲锋陷阵的原因。英琪驱赶这些羊时大概还藏着掖着几分力气,但即便是轻轻的一挥击,也足够把羊儿打得半天发不出声儿来。


也许小公象真的不该继续待在自己身边,花宾这样想到。自己走后,园中其他动物再受到英琪欺负,连管都不会有人管了。大象是需要群体的关怀和照顾的,小公象打小儿受到非人的虐待和毒打,花宾从不忍心指责它的放纵,总认为要给它悲惨的童年找补找补。它为自己在动物园建立根基立下了汗马功勋,但也许是时候让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花宾没法下定决心,他能割舍得下吗?再往理性那边靠拢一点儿,就算他能让老虎不伤害牛羊,可是没有了大象,它走后,动物园能挡得住白莲军吗?


犀牛把硕大的脑袋靠过来,那只像大疙瘩一样的独角在花宾的腰肢上蹭来蹭去,闹得花宾痒痒不已,咯吱咯吱笑起来。花宾伸手搂住犀牛的大头,用纤细的手指揉捏那带着绒毛的尖耳朵,看向这头同样两吨多重的巨兽。犀牛是快乐的单身汉,也乐于享受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欢愉日子。对这种动物来说,没有家庭的负担与羁绊也许并不是太难过的事。有时候智商太高、情感太丰富,随之而来的烦恼也会摧垮一个人——或是动物。花宾对自己的动物学识非常自信,他相信让小公象英琪变得如此暴躁的原因就是动物园中只要一头大象,它找不到同伴可以倾诉,没有年轻的雌象来排遣它的寂寞,平息它旺盛的荷尔蒙,没有年长的象来教导它如何平等地对待每一条生命——花宾的照顾并不能代替象群,他没有那样大的本事。


犀牛也可以作为抵御外敌的中坚力量吧?花宾想着。这头伤痕累累的动物把花宾视为它唯一的避风港湾,它也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计较食料好坏。犀牛的视力不好,离远了就看不清东西,一旦看不见花宾在哪儿,它就慌张起来,靠在花宾身边,它就安心了。对这样恭顺的一头宠物,花宾没有理由不放心。


面对周伦湘每天的苦苦哀求,花宾最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会保护租界,也会保护你剩下的财产。但我有以下几条要求:第一,不许再抓壮丁。第二,所有的丫鬟,仆役,书童,恢复自由身,以后再不许干那些逼良为娼的混账勾当,不管是男是女,都不准。第三,凡有逃兵,一律收留并给他们提供保护。第四……帮我找一个马戏团,要条件好一些的……”


周伦湘当然悉数答应了。只要花宾能同意让动物园成为他的枪杆子,其他万事都是小事。


白莲军的脚步声如期而至。花宾的发小,那位意气风发的马倌儿,带着战场凯旋的荣耀——他已扫清了乡下的清军和匪寇,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他俨然要做最后一件能彰显自己光荣的事——洗刷自洞开国门以来丧权辱国的耻辱,以汉家军队的姿态收复这被英人占据了十几年的港口码头。如有阻拦者,则以通敌卖国的罪名兴师征讨,眼下苏北的武装无论是清廷还是洋人都不敢同白莲军作对了。只是小范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把他拦在港口之外的竟然是上回不辞而别的挚友花宾。


他从前只是觉得花宾异于常人,没有男子气概,他却料不到花宾竟会庇护逃兵,阻挠他征兵的指责。对于白莲军放出的口号:收回租界,留城不留人;光复河山,血祭祖宗魂。花宾对这一听上去波澜壮阔的话却感受不到一丝共鸣,他不会同意滞留在港口的无辜人因为自己的血统就要面对屠刀,无论杀人的动机有多高大上;更不同意白莲军以报效祖国的名义将这些娇生惯养的男孩抓去战场上给他们卖命。


挡住白莲军的过程简单到出人意料,花宾都没有把它当做一件大事,他还有其他难事要烦。他仅仅是跨在大象背上,骑着这头日渐变得凶狠暴躁的巨兽绕着租界的护城河走了一圈,用有力的象鼻折断了几枝投射过来的长矛,闪闪发光的尖头噼里啪啦坠地,对岸的人马就失去了冲过来的勇气。


范先前还大言不惭地宣扬他的强者为尊的道理,身为男性假如没有点侵略欲,没有点把天下踩在脚下的雄心壮志,那就失去了作为男性的秉性。那些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身着洋装的男孩,面对战争的恐惧在范眼中是无比丢脸的,“他们软的像糖,这样儿的男孩不去战场上磨砺一番是不中用的,擦破点儿皮就要哭爹喊娘,军队需要他们的时候怎么办?按照丛林法则这是要亡国灭种的,”范骑着一匹从周家马棚里牵来的雌白马,仰头看着象背上的花宾。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收复租界我欢迎,你们要把他们带走,我不同意。丛林法则?那是牲口的法则,豺狼虎豹的法则!你们要做豺狼虎豹?狼还晓得把自己驯化成狗,跟着人好睡在屋檐下火堆旁过安生日子,不必去野外挥洒血汗,你们要开历史倒车?”花宾的话斩钉截铁。


范的语气软了些:“我们有纪律,不会糟蹋姑娘和妇女的。我们只带走十六岁以上的男娃,他们年龄到了,应该履行作为男人的职责了,不是吗?”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火药桶,花宾从象背上掷下一块石子来:“这话谁说谁死!从这儿滚出去,不走,你们就同它谈。”英琪咆哮起来,蒲葵大耳呼啦一下张开,重重地跺一下儿脚,范身后作后盾的如林的长矛就像潮水般退去。


“你不是要讲丛林法则吗?你能从象鼻子底下走过去,我就和你讲丛林法则。”花宾凶狠起来。


阳光直射下来,照得范两眼模糊,看不清象背上花宾娇弱的身躯,只看得见大象乌黑厚实的胸膛,如钢似铁;又看看身后的刀枪剑戟,已退了几十米远,各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动手。他叹口气,调转马头,鸣金收兵。


花宾一直目送白莲军消失在一望无际、阳光普照、最适宜骏马奔驰的野地里,他轻轻在英琪脑壳上拍打两下,英琪温顺地转过头去,载着它的主人钻进了租界的大街小巷中,由于无数建筑物的遮挡,阳光并不能直接照射到这片土地上,带来了幽静与清凉,适合猫狗潜踪,狐狸隐迹,牛羊漫步。


周伦湘已经适时恭候,笑脸迎上,恭维道:“马到成功,马到成功!”花宾拱手:“客气,客气!”


接下来的日子,花宾就极少在园中居住了。他转而全身心投入到高层人士的奢靡享受中去了——他带着英琪,在周家兄弟的引领下,徜徉在租界的大街小巷。就像平时没给它吃过一顿饱饭一样,花宾把琳琅满目的瓜果食物一股脑地塞进英琪嘴里,从香蕉、蜜桃、荔枝、凤梨、葡萄到米饼、蜜饼、芝麻饼,带着它到城中唯一的温泉处去享受,用最大号的毛刷把它庞大的身躯上每一处毛孔与缝隙都拾掇地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英琪的两颊仍然肿胀,仍有黑色的颞液时不时流淌出来,但在游玩过程中,它极少流露出一点暴躁的行为出来。有女孩子来拔它鼻头上的稀疏象毛,男孩子去拽它可爱的象尾巴,它都悉数忍受下来;是因为在主人身边不愿把自己最丑恶凶残的一面暴露出来,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隐呢?花宾也有些疑惑。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件好事。


当马戏团的锣鼓声敲响,花宾才慢吞吞地把他的本意吐露给英琪。周伦湘花了大价钱请来了巡游在苏浙一带的洋人马戏团,因为兵灾不断,人家已经很少开工干活了,要没有那一袋子白花花的大洋钱献上,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压箱底的娇贵的象群放出来。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象群的结构与文化仍未改变。新一茬出生的乳象们欢泼地第一个跑出来,昂着小鼻子,胡乱地甩着,它们还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一由五万条肌肉组成的精密仪器,撒着欢奔跑,一脚一个水塘,踩得水花哗哗飞溅;年轻一代的成年象们,大概就是许多年前在花宾面前欺负无辜水牛的那些乳象们,今天已成了父母或叔伯阿姨了,各自呼唤着各自的孩子;走在象群最温暖的当中的是那头满面褶皱纹理不堪其数、四肢全是耷拉下来的象皮,老态龙钟的母象。它已经领导这个象群二十多个年头,跟随着马戏团走过了苏北苏南的大片土地,也曾在十里洋场表演,也曾在村野乡下漫步,维持着这个大家庭的和谐与更新换代。


花宾牵着象鼻子,一步步把它向它久违的亲人身边引领。英琪有些抗拒——花宾怀疑是谁提前把事情透露给它了,象是重感情的动物,它不愿意为了素未谋面的同伴而离开朝夕相处的主人。


小豺细长的声音穿过街巷来到码头,它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这一步——犀牛、河马就像故意似的,两个臃肿的身躯挡在巷道里,逼得小豺抓耳挠腮钻不过去。


花宾此时对马戏团的表演并不感兴趣。他只希望这些人演完了赶紧走,以免增添他离别的苦楚。他抓着象鼻,无意中增加了力道,走到半程,英琪大概完全明白了,它哀叫起来,扇动两耳,无论如何不肯走了。


“你走了谁压得住它们?主人不是路德维希,没有鲜衣怒马的体魄。”敏感的小豺比其他动物更早参透主人的小心思,不同于被感性所裹挟的主人,它何时何地都能冷静地用理性思维思考问题,“即便是不想其他事,就算是以感情计,我想你也是不愿走的。”小豺尖锐的鸣叫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勾动其许多双耳朵来隔墙倾听。它伏在大象的耳边,给大象出谋划策,“到时候打死不走,哪怕就忤逆他这一次,他的心肠软,料想他也没有太大的决心,到时你就留下了。”


除了这只不受待见的军师,其他动物都没有挽留大象的意思——动物们大多更看不起这只在花宾身边卖弄皮毛与花言巧语的豺狗。夜中,一个灰色的大个子侧耳倾听了小豺尖细的声音,吭哧一声从泥坑里翻身爬起,好容易有了脱离苦海的机会,它再不能忍受英琪在园中多待。它用鼻子上的大疙瘩轻轻扣响屋门,正和菘蓝共进烛光晚餐的花宾从窗外伸头去瞧,一条大舌头就把他满脸舔了个干净。


花宾并不是很想在这时见到犀牛,毕竟他少有这样的机会吃一顿西式的晚餐,从前经济拮据,与西餐无缘。犀牛身上许多新伤又叫花宾揪心不已,犀牛的脑袋简单,可不代表它不会生物最基本的本能——运用头脑讨好强权——大象虐待它是板上钉钉的事,此时只要它身上再有伤痕,在旁人眼中就必然与大象脱不了干系。


花宾这个同样的梦做过许多次。他梦见他是个身着锦缎绸袍的王子,他有一个拖着一条毛茸茸大尾巴的军师;还有一位庄严肃穆的管家和两个大个子的侍从。管家总是要依仗力气大把二侍从当做沙包殴打,那挨打的侍从没辙,就把一头凌乱黑发埋进花宾怀里痛哭不已。梦中,所有的男仆女仆们都央求他将那咄咄逼人的管家赶走,花宾照做了。


港口上,小豺虽然没法挤过去,但它凭着听见低沉的象吼声,还是能揣度到此时事情已进入僵局,只要英琪继续赖着不走,以花宾的性格绝不会强赶它走。


英琪把庞大的身躯倾翻跪倒下来,把长鼻蜷缩在口中,硕大的脑袋不住地朝地面撞击,两枝牙尖儿被削平的象牙闷声磕着大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定震地它牙龈生疼。花宾肯定受不了这种场面,他的确心软了。


一群黑白两色相交的小公马像一道飓风穿过巷道,纵身跳起一跃而过堵在路上的犀牛与河马——也包括那挤在中间出不去的军师大人——白王子带头出现在花宾的视野范围内,它嘶鸣着,向花宾展示着自己浑身的伤痕,都是被象鼻抽打抡甩留下的印迹。


花宾伸手摸摸小公象的前额,顺着主人的手,英琪把脑袋微微抬起,顺着主人手指的指向,它看见象群中四五头年轻的小母象正昂着鼻子朝它发出欢迎的高亢鸣叫。傍晚的霞光把雌象身上的皮肤照得露出微粉色,不长獠牙的大嘴张开露出粉嫩的舌头。英琪十几年来都没有见过一头异性伙伴,这种来自最根本生理欲望的渴求是异常猛烈的。


花宾缓缓取下自己颈上的红围巾,把它缠到英琪的左牙上,接着侧身一闪,让出了畅通无阻的康庄大道。“去吧,那儿是你的归宿。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花宾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柔和曼妙。


英琪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挥手作别的花宾,和那只大呼小叫挽留它的狐狸。这头动物园里力量最大、智力最高、情感最丰富、与花宾渊源最深的动物依依不舍地与它的主人告别。英琪走进象群中后,发觉自己竟然也显得小巧玲珑起来。它的面容以象的标准来说十分秀气,年轻的雌象们用鼻尖采来蓝紫色的野花扔到它的面颊上,几头活泼的同龄公象钻到它身边来问候交友,乳象们在它的四足两膝之间玩捉迷藏欢迎这个陌生的英俊大哥哥。慈祥的女族长把那老迈的长鼻子费力地举起,在英琪的额头上抚摸过去,象群就簇拥着这个新伙伴,走上马戏团离去的船只了。


“完了,这下儿完了。做君王,要有菩萨心肠,要有屠夫手段。可这下儿光有心肠,没有手段了,”狐狸尖叫着,咆哮着,龇牙咧嘴。但无论谁都没办法破坏此时港口的宁静气氛。花宾久久驻足于此,目送船只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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