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神兵天降
书名:大象不哭 作者:小蒋 本章字数:4711字 发布时间:2024-10-09

狼犬们忠心的举动斩获颇丰,但送去的钱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按说那肥头大耳的法官虽然无视天理王法,但却是个恪守商业道德的人,收钱就办事,不应该拖沓至此。


“你已经替他把该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现在蒋花宾进去了,老先生离世,园子正是缺领导人的时候。我现在正在寻觅一个合伙人,你出点资金,捞个股东当当,有什么不好?”路德维希一手搂着舞女,一手用大棒萝卜诱惑眼前单纯的男孩儿,“我有本事用猥亵罪把蒋花宾抓进去,我也有本事把你逃兵的案底挖出来。你是花宾带进园子里的,老先生没承认,我也没有承认,我只要一句话,你就还是无业游民;我只要一句话,你就还要流落街头;我只要一句话,警署就能把你这几年的吃穿用度来源翻个底朝天。”


菘蓝攥着那一袋子不义之财,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路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财,菘蓝仍然护在身后不放;路见火候不足,便附在菘蓝耳边加了一把火:“我本着一个过来人的境遇告诉你,你不救他,正是你的救赎。你晓得放他出来后他要祸害多少良家小伙子?你我把他抓进去了,就算是积攒阴德,也算洗刷你过去偷鸡摸狗犯下的那点良心债。退一万步讲,他不祸害旁人,你如何就能断定自己永保清白?他在日记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如何垂涎你的美貌,毫不掩饰,他能对我下手,难道就不能对你有所图谋?一个跟牲口厮混的家伙,他能斯文到哪里去呢?”


狗娃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点财物,成了菘蓝入股的钱,成了菘路二人合股勾结的证物。可怜单纯的狗娃,满心以为自己将成为拯救主人出狱的大功臣,在园门口翘首以望几个日夜,痴心不改。菘蓝拽它回象舍参加会议,它拧着脖子不肯走;伙伴们来劝慰它,它龇牙咧嘴不让其它狗拢身。


路德维希要颠覆花宾的成果,最大的障碍就是小公象英琪。这头巨兽他没法硬碰硬地收拾。天可怜见,英琪早就无心他顾,它撞开铁门,去营救它的主子去了——路德维希倒是求之不得。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两头臃肿的动物,独角犀和河马;以及十八峰步履蹒跚的骆驼和强健的水牛群。


此时租界的洋人正在紧急撤离,从大法官和总督到士兵、警署,都在收拾包袱,法院里只留个十几个雇佣的乡丁,要处决所有待处理的犯人。前些天菘蓝曾告诉花宾,他从那些八旗子弟的姨太太嘴里套出话来,乡下在闹白莲教,四处反清复明,清军大举南下,洋人们自顾不暇,唯恐引火烧身,忙着搬迁。


在昏暗的地下斗狗场中,已然门庭稀疏。曾经热衷于这种血腥娱乐活动的洋人们都悉数坐船离开,留下一地狼藉;这家的少爷,舞女的哥哥,斗狗场的经营者,也是租界洋枪队的队长,此时正带着他的马仔在外巡逻。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么会看上那样一个穷小子?


所有的斗犬牢笼都空空如也,没有一声犬吠声传来,只有那孤苦伶仃的小豺发出沉闷的呻吟声回荡于此经久不息。它刚刚经历了一次生命的鬼门关,自花宾离开后,它的身体一落千丈。身患恶疾的豺群终于结束了它们的苦痛,它目睹自己的亲眷悉数离去,周围浑浊的空气被闻讯赶来的苍蝇、蚊子搅扰地更加肮脏,腐肉的味道混合着鲜血和排泄物的恶臭,不死的无形继续病菌潜滋暗长。


它不喜欢这里肮脏污秽的环境,不喜欢这里到处弥漫着的血腥味道。只有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雇佣兵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鼾声。它费力地衔着自家亲族的尾巴,把它们摞起来,纵身一跃,离开了这人间炼狱。


在青割河的碧波前,许多毛茸茸、湿叽叽的小脑袋从水中探出来,还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颇有些虚弱地爬上河沿。因为鼠疫的遗祸至今未能完全消散,它们的家族经受过这一轮摧残后还没有恢复元气,还没有做好准备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它们不是花宾养大的猪和狗,也不是被花宾救出地狱的骆驼,它们与花宾仅有一面之缘——当时花宾哭喊着驱赶那些围着林氏撕咬的老鼠,它们在一旁拖着病躯默默观看,无动于衷。


小林如往常一样来到河边,抱来一捆晒干的咸鱼,水獭们有气无力地在遍布鹅卵石的河滩上聚集,他们麻木的爪子抓不住光滑的鹅卵石,虚弱的病体也容易被杂物绊倒,就这样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几条鱼,争先恐后吞食起来,也不问鱼刺卡了嗓子或是争抢时伤了兄弟和气。几只猪一声不吭,温和得跟在小林身后。


皮毛凌乱、气喘吁吁的小豺,蹲坐在河沿儿,半张着嘴看着江獭们拖着病体费力地撕扯着咸鱼。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尝到新鲜肉食了。甚至可以说,它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用餐是什么时候了——两天前,它吃了一点鼠肉——可那也叫用餐吗?一只大老鼠,被狸猫追得慌不择路,肥硕的身体卡在草稞树杈里,老鼠为了求生咬断了后腿,拖着三条腿一路逃窜一路滴血,被它一口吞了下去——几乎没有什么味道。


如果说动物界也有恶人,那老虎就是人人敬畏的恶人——身材魁梧,牙尖爪利,身强力壮,一身肌肉富有野蛮的魅力;孤豺则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没有傲人的爪牙和发达的肌肉,靠脑瓜子捕猎。不知道是谁讲了这么一句混账话:“有本事的人,抢;没本事的人,才偷。”孤豺大概就成了没本事的代名词。那些八旗的纨绔子弟,愿意用鲜肉豢养老虎,可没人愿意养豺狗。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小豺常有愤恨的情绪涌上心头。老虎作恶多端,牛羊骡马全都吃,罪大恶极,反而有人庇护;它只不过是偶尔偷吃一些鸡鸭鹅,就被穷追猛打,不留一丝活路。


读惯了童话书的小林也不待见豺狗。他从不肯把食物施舍给豺狗吃。毕竟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寓言,豺狗都不是什么惹人喜爱的角色。


步履蹒跚的江獭将信将疑跟着这只豺狗,缓慢艰难地远离了青割河的碧波,向喧嚷的租界爬去。


大病初愈的水獭们迫切得希望皮肤与水接触,一进入租界,它们再也忍不住跋涉而来的干燥了,纷纷拨开下水道的入口,跳了进去。


这座法院竣工前曾成为英国殖民者与反抗军交火的掩蔽点,英军凭借先进的战术和军事制度在这里击溃过一支四百人的兵勇队伍,时至今日此地仍然有不轻不浓的军事氛围。白人部队也不是花宾家乡那些手持鸟枪火铳的八旗随从,而是配备着完备燧发枪的正规军,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经历过欧洲战场龙争虎斗洗礼过的虎狼之师。如果从正面强攻,对谁来说都是件棘手的事。好在白人三五日前都已经悉数登船离开,只有他们雇佣的当地人为他们做善后之事。


灰色的水牛群行走在阡陌巷道之间阻塞了交通,而无人敢管。


牛群粗重的蹄音混上哗哗的踩水声,一头撞在法院那扇铁钉扎木古色古香的大门上,犹如若干岁月后辛亥年下的第一响。


这一声巨响将聚在门洞中喝酒划拳的衙役门都吸引了来——他们的上级,队长、大法官、审判长,都已悉数登船离开,留下他们处理剩下的犯人。这一来自然是天高海阔,鱼跃鸟飞。这些没有受到多少军事训练的东方人却恪守拿钱办事的做人准则,并没有一哄而散,一面寻找响声的来源,一面像模像样地放了几枪,再伸头观望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密集的灰色牛群一头接着一头冲撞着大门,牛群的潮流中端伫立着一头瓦灰色的大象,俨然指挥官的模样。


几声枪响,铅弹呼啸着咬进牛背上紧实的皮肉里,沉闷的哀嚎声带来的是大门更加剧烈的摇动;犀牛鼻端的那柄已失去锐度的独角像一个鼓起的发霉馒头,此时像攻城锤一样把木质的大门顶撞出一个个深凹进去的疙瘩;前列的牛群经受了一轮子弹的扑咬,挂彩后退,潮流分开,小公象蜷缩长鼻,两枝乳白色的一尺长的象牙袒露出来,两声闷响过后——第一声是两枝獠牙打破了木门,留下两个突兀的窟窿;第二声炸响后,大门的根基承受不住上层的摇动,大象的鼻根处因巨大的作用力成为青紫色,大门像一个被孩子蹂躏的布娃娃那样挂在两枝象牙上,很快就迸裂成各个板块。


失去了大门的屏障,水牛和骆驼很快鱼贯而入。驼群在撞门时无法派上用场,而冲锋时这些长颈细腿的动物很快就领先了体壮腰圆的水牛,龇牙咧嘴迈步扑向二楼。


“不要以为骆驼是好欺负的动物。雄骆驼有发达的犬齿,在争斗时会张大嘴,喷吐白沫,露出犬牙,相互噬咬,血肉横飞;它们会把对手咬到筋疲力尽时再跪到对手身上,这种看似滑稽的战术运用到身材娇小的人类身上,就算不因窒息而亡也会被骆驼沉重的身躯压得金疮迸裂。”花宾在日记中把每一种动物的特点都如数记录,为了更好地照顾它们。


骆驼是尤其擅长长途奔袭的动物,亦是短距离加速的好手。虽然它们走路顺拐,看上去颠沛不稳,但实际上这种动物坚毅顽强且稳如泰山。几十层的台阶对它们而言不过是迈步三下就已然抛于脑后。正值寒冬褪去,骆驼满身都是稀稀拉拉的冬季绒毛尚未完全脱落,搏斗时身体剧烈晃动,这些绒毛便飘散开去,满天飞舞。骆驼的怒吼、火药枪的轰鸣、人的叫喊谩骂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被骆驼一口叼起又从阶梯上抛下,那些被驼群挤在中间的则要承受更大的痛苦——骆驼咬住他一顿摇晃,接着便把沉重的身躯压到他身上,瘦小的人在庞大的骆驼腹下无力挣扎,五官与四肢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呼吸困难,连胸膛的起伏都愈发举步维艰。


一名衙役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无需再与这些骆驼和水牛纠缠,他径直奔向班房,尽管他不知道是花宾精心照料这些动物,但他判断这些动物必然与那男孩有某种联系。来到关押囚犯的班房,他突然又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绊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也没在意;刚刚爬起来,正凶神恶煞地要以花宾为筹码逼退这些动物时,眼前的景象令他手麻脚软——蒋花宾裸着上身,羸弱的躯干整个被淹没在密密麻麻的蛇群中,诸多蜿蜒扭动的剧毒蛇在他的脖颈、双肩、腰腹间爬行。眼镜王蛇与黑曼巴蛇在他的两膝之间温驯匍匐,更有一群时刻都滴答着粘稠透明唾液的科莫多龙、一群刚刚长出稚嫩鳞甲的鳄鱼,伏在他的四周朝拜。而花宾本人,正坐在两条长到不可思议的巨蟒布满鳞片的身躯之上,班房的门锁已经被巨蟒轻而易举地摧毁。


这些奴仆们发觉有旁人擅自惊扰了它们在主人面前献媚邀宠的时刻,当即鼓吻奋爪,那些蜥蜴和鳄鱼一拥而上,将这已无力转身的九夫长扑翻在地。作为罕见的拥有毒腺的蜥蜴,科莫多龙习惯以毒液杀死比他它大得多的猎物。如水牛。它们的毒液能在几天之内发挥功效,令不可一世的巨型猎物在短短数日内边举步维艰最终屈膝跪地,命丧黄泉。到那时,它们再追寻着空气中尸体腐败而香甜的气味而去享用美餐。


当路德维希在园中耀武扬威时,他忽略了这些冷血动物。那两条林氏的遗孤,硕大无朋的巨蛇,它们思念主人的心情毫不弱于猪和狗,这两位女士用钵头大的脑袋顶开了下水道的入口,它们顺滑如蘑菇柄一样的身躯毫无避讳地钻进了一片漆黑的污水中——如果以拟人的手法,有两位娇滴滴的豆蔻少女愿意为一位男性赴汤蹈火而无惧下水道的污秽,似乎花宾也称得上艳福不浅;其余的冷血动物们,那些稚嫩的蜥蜴和鳄鱼,纷纷紧跟着一头扎进污水中去,顺着错综复杂的下水道,寻找主人的身影——这自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阴差阳错的,他们在污水中遇见了咳嗽的水獭群。大病初愈的獭群身体仍然不适,为了躲避外头的大风和曝晒,它们在水里更舒服些,哪怕是下水道的污水。二者一拍即合,它们无须去担忧衙役们的铅弹无眼,整个儿越过了法院的防御系统,大蛇一头顶破了班房的下水道出口,如同蛟龙出海般出现在了花宾的眼前。也不问自己身上满是污秽,两条巨蛇便把花宾紧紧裹住,也不容这斯文的主人表露出一点厌恶感。


成群的小鳄鱼、小蜥蜴和咳嗽着的水獭扑向了闻风而来的狱卒们。鳄鱼本是坚毅的动物,但它们尚还幼小,身躯娇嫩脆弱,狱卒一脚就能踢开他们,一刀就能把他们斩为两段;假如是一群狗或野猫,是没办法承受这种伤亡的,可冷血动物们不知道何为退却,这些小家伙前赴后继,四面八方的撕咬令狱卒招架不住,一条硕大的巨蜥抓住时机狠狠一尾将其扫倒,几条小鳄鱼蜂拥而上扭住他的手指和脚尖,好像群蜂出巢,百凶出洞,惨不忍睹。


小豺安然蹲坐于一旁,它驱赶着獭群跋涉至此,的确辛劳。


花宾抬头看到蹲坐着的小豺,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挣开蟒蛇的怀抱,在密密麻麻的蛇群中开出一条道来,走到豺狗面前,张开双臂,把它搂住了。小豺略微一震,随即安静下来,努力扭动脑袋,凑近花宾的脖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章节评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添加表情 评论
全部评论 全部 0
大象不哭
手机扫码阅读
快捷支付
本次购买将消耗 0 阅读币,当前阅读币余额: 0 , 在线支付需要支付0
支付方式:
微信支付
应支付阅读币: 0阅读币
支付金额: 0
立即支付
请输入回复内容
取消 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