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
残阳倾洒着余晖,普照大地。
白槿宜歪着身子,倚在窗边的小塌上,样子像是在神游。
眼下这空档,该去做点什么好?
外面的空气清新爽朗,又赶上茶余饭后。搁在以前,白槿宜早就窜到街上,寻欢作乐去了。
但不知怎地,今日的少女,却并没有这份心情。
要不趁着时候尚早,再去研究些新计策?省的明日二番战上,自己捉襟见肘,无可奈何。
这主意刚冒出来,好像还挺靠谱,可真等要动手,白槿宜却依旧提不起精神,思来想去,只觉干啥都没劲儿,满心的意兴阑珊。
此刻的她,难得收敛起平日里那股子娇俏任性的神气,既不像平常那般活蹦乱跳,也没了在屋里来回溜达的闲情。就那么倦倦地靠着窗棂,任由微风轻轻撩动她的发丝。
一双秋水眸明净透亮,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丝不易捕捉的悱恻与迷惘。
何以至此?
大概还是因为同年之会的因故吧。
再则就是为着上午结束后,老爷子在堂下教训她的那番话。
那一句句冷酷至极的话语,就像一根根钢针,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姿态,直戳戳的刺进她柔软的内心。
至今还在隐隐作祟。
虽说白槿宜向来行事洒脱,常怀男儿般的坦然气魄,可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个姑娘家,在这些外力的强烈影响下,她又怎能不对自己产生怀疑。
自己这么千方百计,违抗父母的意志,到底有无胜算?自己这么执拗的坚持,能否得到真正的幸福?
要叫白槿宜自己来说,她白天干出的一系列勾当,倒也并非是纯粹为了玩乐。
尽管她耍了一些小聪明,施展了一些小把戏,将那些陌生男子尽数诓骗走了,期间还大大的满足了一次自己的好胜心,但当硝烟散尽,事情落下帷幕的时候,她也并没剩下多少高兴。
再好玩的游戏,多玩几遍也会腻,更何况,玩到最后她自己也没得到什么。
她也不全是为了和身后的两位家长赌气,如果只是那样,少女大可以切换成其他更加行之有效的方式,比如静坐,比如绝食,或者离家出走。
难道就想不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既能让父母放心,一边又能守护住自己的爱情呢?
白槿宜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彷佛跨上了一座独木桥,岸的一边是现实,另一边则是梦想,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前行,好似都难以抵达圆满的彼岸。
就算白槿宜在学业上不怎么认真,她也知道这样一句话,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话说来只有八个字,却将人世间十之八九的复杂事情总结了个大概。诚然,天下之事,大多都有残缺,难以两全,又岂关乎人心之向背。
这般道理,甚至无需远观,单从身边之人的经历,便能瞧出几分端倪。就拿母亲来说,她为人处世向来拘谨,哪怕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极少敞开心扉。可就算母亲如此刻意隐藏,白槿宜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上有着母亲年轻时的影子。她曾听人说起,少女时代的母亲,其实是个相当活力四溢、热情奔放的姑娘,哪怕与如今的自己相较,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后来,她不得不遵从外公的安排,下嫁给父亲,人生轨迹才自此改变。
白槿宜有时甚至会打趣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白家的女儿?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双亲皆是隐忍压抑的性子,仿若两只闷葫芦。
这般看来,他俩结合孕育出的孩子,应当是个老实木纳的 “葫芦娃”,又怎会是她这种潇洒不羁、豪情万丈的巾帼女子呢?
直至了解了长辈们早年的经历,她才幡然醒悟,发觉事实本该如此。所谓的隐忍压抑,压根儿就不是父母原有的性情。
晚风一掠而过,高天上的红云顿时跟着发生了变化,远远望去,赫然像是一只苍狗逐日,渐渐地,又再度变换成了天马行空。
少女的心潮,也随着那片华丽壮美的玉涛,波澜起伏。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因是有感于心,早前觉得枯燥乏味的课文,这会儿不知不觉就被她念叨出了几分滋味儿。
‘小姐,你说的这些红鲤鱼,绿鲤鱼,还有驴的,是啥意思?’寸心凑上前,与她搭起话来。
’呃,不是红鲤鱼,绿鲤鱼与驴。‘
白槿宜微微一怔,旋即耐心解释道
’我是说,我想得到一只熊掌,但要这么着,我就没法得到另外那条鱼。嗯,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要到那只熊掌不可,只是若是选了鱼,则又会因此丢了熊掌,反正不论怎样选,这两样东西,我都只能取得其中一个。‘
“这样啊……” 寸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姐原是为了这事儿犯难,嗯,要我说,其实也简单。”
“哦?你且说来听听。” 白槿宜挑眉看向她。
寸心嫣然一笑,随即伸出两只小巧的手,在白槿宜面前模拟虎爪之状,又朝着虚空轻轻一抓。“您先养一头熊,待到它乖巧听话些,再教它学会抓鱼,如此一来,两样东西不就都能到手啦。”
白槿宜听得一呆,随即哑然失笑,紧接着,她抓起桌上一块糕点,便朝着小丫鬟甩了过去。“蠢妮子,就会胡说八道。”
小丫鬟倒也有几分真本事,那块糕点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来势汹汹,她却接得稳稳当当,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只见袖影一闪,糕点已被她稳稳纳入掌心,那模样,颇具几分武林高手的风范。
“谢小姐赏。” 寸心将糕点叼在嘴里,笑嘻嘻地从旁取出一摞物件,双手捧着,递到白槿宜面前。
“什么东西?” 白槿宜瞥了一眼,淡淡地问。
‘哦,这是明日要来赴会的年轻公子们的礼札,上面写了批注,都是老爷的意思,他想您预备预备,明日争取博个彩头,这会儿叫我拿给您看。’寸心嚼着糕点,含糊不清的答。
‘德行,一吃东西就是这个憨样儿,一句话也说不全和,算了算了,我自己看吧。’
白槿宜翻了个白眼儿,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只见这道礼札,造型方整,形制简洁,尺寸大概巴掌大小。外层裹着一块纯色的黄绢,在黄绢的中央,不偏不倚地绣着一个人的名讳,依稀便是苏逊二字。
旁边还附着一张纸条,也有一行小字,即为,定北侯苏武之子,年十九岁,世袭爵位,现于其父帐下,任前军参将。
白槿宜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出自父亲的手笔,写的龙飞凤舞的。
’哇塞,这人来头不小诶,是个侯爵呢!小姐,您这回可算迎来大造化了。‘寸心在一旁探过头,一边惊叹,大拇指差点竖到了白槿宜的脸上。
’侯爵很了不起么?听着也就那么回事儿。‘白槿宜颇不以为意,撇了撇嘴,随手将礼札丢在桌上。
’这您还不知足呐?‘寸心讶然。
’这要是能攀上亲,您可就是侯爵夫人了,到时候老大威风。远的不说,单只论这吃穿用度,便要比白府里强上不少,嘴一张开,就有山珍海味递来,手一伸展,就是绫罗绸缎傍身,出门远了,更有八抬大轿伺候着!谁敢不给您面子?真有那么一天,只怕连老爷也约束不了你了。‘
小丫鬟好言相劝,白槿宜却懒得回话,她心想这丫头怎么和老爷子一个想法了。你要嫁人就嫁人,要做买卖就老老实实谈买卖,干嘛总是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若只惦记别人家里的东西,干脆自己开个饭店,成衣铺子,不也一样想怎么吃怎么吃,想怎么穿怎么穿,又何必费那劳什子劲儿。
寸心吞下一口糕点,接着又说:’说起来,您今天可真真儿做了一回主角儿,别的且都不提,只说上午那几出戏码,唱的真叫一个响亮,甭管那些男宾是何等样人,有着何等身份,都叫我俩耍的狗咬卵蛋,提溜乱转,嘻嘻,真好笑!‘
白槿宜斜瞥了她一眼,仍不见有提起兴致。
’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主角也好,配角也罢,还不都是围着台子,叫看客们耍着玩笑的,说什么威不威风,响不响亮,到头来都是一路货色。‘
’也别这么说嘛,小姐,好赖您还饶一痛快不是。‘小丫鬟安慰她道。
’是啊,算起来,我可是打了好几个胜仗,怎么反倒高兴不起来呢。‘白槿宜伸了下懒腰,单手托住下巴,美眸轻轻眨动。
’寸心,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毕竟跟寻常姑娘家比较起来,我已经很幸福了。‘
’像现在这样,只要听话呆在家里,每天老老实实的,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能吃饱穿暖。祖辈们攒下的家底,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就算再多几个白槿宜,几辈子也享用不尽,这般看来,除了生孩子,天底下便再没一件事儿能让我发愁了。‘
她嘴上向寸心发问,眼神却始终望向窗外,那模样,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张光洁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晕染出瑰丽的橘芒,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