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
这句颇有哲理的话，乃是墨老的爷爷墨行所说。墨行出生在宣皇执政的末期，继承了墨氏一族的智慧与能力，可谓那个时代极为睿智的贤者。据说，墨行曾经远赴尘服大陆，到梵教教坛圣地拜访求教，了解梵教的教义与理念。
正是在尘服大陆游历期间，墨行见识到异域风光，了解到梵教本义是普渡众生，与自己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为此，墨行回到乾国平明之后，曾经力荐侯主段磊修建梵寺，借助梵教的影响力，达到安抚、拉拢普罗大众的目的。
可惜，墨行的想法没有得到段磊的支持，国内贵族还认为他沽名钓誉，致使墨行心灰意冷，隐居到了神龙湖上的竖琴岛。经历了十余年的修造，墨行在岛上建起了竖琴楼，每日在楼上焚香、抚琴，与友人下棋对弈。
墨白曾经随墨老登上竖琴岛，倚着竖琴楼眺望千里湖波。竖琴楼上虽然风华依旧，然而难见大雅之士抚琴、对弈，让颇为向往的墨白有些失望。对于黑白棋的棋艺，墨白谈不上精通，更是无法与墨老相提并论。不过，墨白却明白下棋如同做人，若不能好好谋划一番，必将败得无处遁形。
秦山仰天峰的峰尖如同笔尖，好像被一位书法大师轻轻攥着，意欲在天幕上龙飞凤舞，写下激越昂扬的字。峰尖青翠，草丛中生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味竟然馥郁浓烈，引来蜂蝶飞舞。
“大王，仰天峰尖背面是陡峭悬崖，除非是绝世高手轻功盖世，否则是绝不可能登上峰顶的。”站在墨白身边的赵无霜悄声说道。
“嗯。”墨白点了点头。我不正是绝世高手吗？他在心里颇为得意地想。
峰尖下方有一片空旷的开阔地，宛若一个巨大的黑白棋盘，四四方方，规规矩矩，足可供天地之神对弈，被当地猎户称为棋盘台。棋盘台的北面是高耸的峰尖，东、西两面有天然的岩墙，高处不过丈余，矮处只有五尺许，好像起起伏伏的草垛。岩墙上有细密的孔洞，钻出的野草如同盔缨，在夏风中轻轻地摇晃犹如掩藏的万千甲士。
东方岩墙上插着百余面黑旗，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如同奔涌的潮水，更似草原上万千奔马狂驰。旗面上绣着各种颜色的奔腾的俊马，或昂首长嘶，或俯首浅鸣，或鬃毛狂张，或怒目而视，莫不栩栩如生，足见绣工的技艺非常精湛。
西方岩墙上则有一百多面白旗，顶部还系着白狐幡，如同高峰雪崩一样，轰然而下，又如雪域白狐鬼魅游移。白旗上绣了银灰色的雄鹿，正从悬崖峭壁上腾跃而起，意欲跳向万丈深渊。
墨白向东、西两侧岩墙看去。除了黑色与白色的旗帜，他清楚地感觉到墙后暗藏杀机，许多墨国武士手执刀剑，等待自己一声令下呢！
“大王放心，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赵无霜看透了墨白的心思，用手指着祭坛东西两侧，顺势扫过岩墙。
“嗯。你看那些黑旗多像奔马啊！”
墨白的话刚说完，仰天峰上吹来一阵大风，使翻卷的黑旗压向西方，好像要追逐白旗雄鹿。隐约之间，墨白似乎能够听到雄鹿的悲鸣声，仿佛身上中了利箭一样，倒在血泊中哀号；那些俊马则长嘶不息，庆祝逐鹿取得胜利。
棋盘台的南方有一片林子，如同通往峰顶的一扇大门，其间有一条铺了黄沙的道路，直通向棋盘台正中央的祭台。林子纵深足有里许，东西长则有三里左右，除了有几棵粗大的松树，多数则是楸树与樟树。黄沙道路至林子尽头处向东拐去，深入到错纵复杂的山石之间，曲曲折折地向下蜿蜒而行，连接到秦山园的园林，继而再向下通到马屁股的驻防营地。
棋盘台祭坛呈圆形，足有一亩地大小，占据着天元星位，如同一枚硕大的黑棋子。祭台高有五丈，四周围着栏杆，上面插着白狐幡，还有写着“墨”字的大旗。旗幡随风飘荡，掠过栏杆旁边的铁甲武士的面颊，好似一条条皮鞭抽在脸上，令人觉得有点疼痛。
祭坛的东西两侧有大大小小的墓碑，还有几座高高的汉白玉功绩柱，上面刻着一些传承下来的功业，彰显着昔年君主的贤德与荣耀。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墓碑之间，栽种了各种菊花、月季、茉莉与绣球花，还有不少枝干挺得笔直的松树、柏树与柳树，如同守卫祭台的卫士。
在棋盘台的东西两侧，站了两列披挂铁甲的武士，手里拿着长长的铁矛，腰间悬挂着短剑与弓箭。他们目不斜视，如同雕塑一样，紧紧盯着中央祭坛上的众人。
祭坛上摆着各种祭品。祭品在祭祀活动中非常重要，乃是向鬼神敬献的礼品，多为比较贵重和美好的物品，最常见的是五谷、瓜果蔬菜、酒、大动物，等等。依照勤岭学城所藏史料记载，祭品最早出现在飞龙纪时代，乃是龙族人最先用于祭奠先祖的仪式上。
彼时，龙族是廊中地区最强大的族群，拥有的疆域与人口最多，实力傲视其他族群，自然希望通过祭祀扬威，祈求先祖保佑族群昌盛。
“你知道吗，有一位智者曾经对我说过，他在藏书洞中翻阅史料，确信第一位倡议祭祀仪式者，正是非常有名的龙族人子俊。”墨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墨老，颇有深情地对赵无霜说道。
“那位智者一定也是一个愿意奉献爱的人。”赵无霜的话虽是附和，却更加触动到墨白的心。
“是啊！”墨白点了点头。
“大王博闻强识，郑重万分佩服。子俊是龙族的贵族，通过研究伏易、黄辕神族体系，确定了祭祀的仪式与流程，明确了祭品与祭祀流程，以及不同祭祀的规格。在各种祭品之中，动物最为贵重，而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六畜算是较为常见的。不过，马匹可以用来打仗，不允许随便杀死，剩下的五畜之中，个头较大的牛、羊、猪就成了最重要的祭品。”不知何时，郑重走到了墨白的身边。
“本王听说，牛并非原产于亚夏大陆，而是从尘服大陆引进的。”
“没错。由于那时候牛的数量非常稀少，被用来作为最高规格的祭品。羊原产于天域高原，随着西北族群部落向东迁移，慢慢地传入了廊中地区，被龙族人视为排在第二位的祭品。猪则是龙族人最先驯养的，是最普通的家畜，与牛、羊不可相提并论，却是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的祭品。”郑重说道。
“没想到郑先生对祭祀了解这么多。”墨白看了郑重一眼。
“箴言的起源其实就与祭祀有关啊！”
“郑重再说一说龙族的祭祀吧！”
“遵命。神龙纪时代，龙族打造出国的雏形。最高统治者自称天子，标榜自己是代表天掌管万事万物，既是龙族族群的首领，更是其他族群的主人。为了祭祀龙族最高统治者，龙族往往要准备大祭礼，集齐牛、羊、猪三牲，称之为太牢或大牢。其下，只有羊和猪的叫少牢，供与统治者有血亲的贵族祭祀使用；只有一头猪则称为特豕，供更加低级的贵族之用。
“每当大型祭祀仪式结束，鬼神是不可能真的吃了祭品，龙族统治者会将祭品分赐手下，称为‘赐胙’。受到龙族贵族祭祀仪式影响，民间也渐渐流行起来了，并传至廊中以外的地区，影响到越来越多的族群部落。当然，与龙族贵族繁复的祭祀仪式不同，普通百姓祭祀，一般只是根据节令，摆放一些时鲜的蔬谷，再加上一些相宜的肉蛋类罢了，不可能太过铺张浪费。”郑重说道。
“郑先生是在提醒我吗？”墨白有点不悦地说道。
“当然不是。王族祭祖岂能与平民一样呢？何况，祭品种类繁多，是彰显了强大王国的实力，使国人受到鼓舞。”郑重连忙解释道。
“不过，祭坛的三组三牲，一组为纯正的墨黑颜色，一组为白雪颜色，另一组则是灰云之色，集齐可是着实不易呢！黑牛、黑羊与黑猪倒还好，白牛、白羊与白猪尚可找到，通体灰色的牛、羊与猪却极为少见。”狄空也走到了墨白的身边。
“本王岂能不知道郑先生的忠诚呢？”墨白露出笑容。
“大王请站到主祭者的位置上吧。”郑重说道。
“好。”墨白站定之后，扭头看向身后两侧。
左侧以泰平为首，石远山、吴岐、路半里、姬浊与杨清等人立于其后，还有十几个腰悬长剑的甲士；右侧则以木燃为首，宋奇、梁尘、屠燕、狄空与穆成雪等人站在他的后方，还有新近提拔的几十位大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