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抢救室外,父亲一动不动地站在抢救室门口,焦灼地盯着门上的红灯,那代表着“正在抢救”的小小灯光,在他眼中似乎格外刺目。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眼布满血丝,显得无比憔悴。
我站在父亲身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地面,指尖发冷,心中涌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不安。
———啪嗒!
抢救室的灯光忽然熄灭,紧接着,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中年男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目光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歉意。
“医生,她……怎么样了?”
父亲猛然冲上前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从口中挤出。他的声音明显地颤抖,带着一丝希冀,仿佛只要医生说出肯定的回答,一切噩梦都可以戛然而止。
医生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我,眼中满是同情。他迟疑了一下,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病人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最终没能抢救过来,节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我和父亲的心头。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怔在原地。他的双眼失去焦距地望着医生,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间发出一阵干涩的哽咽声,随后双腿一软,踉跄着退后几步,整个人颓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我愣愣地看着医生,耳边嗡嗡作响,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我不敢相信,或者说我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母亲真的就这么走了?
“妈!妈妈!”
我终于像是被猛然惊醒,崩溃地大喊起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模糊的光影中,我看到父亲仰头看着天花板,嘴唇不停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悲鸣。我的心仿佛被撕成了无数碎片,泪水混杂着绝望与痛苦倾泻而出,我本能地用尽全力扑到父亲身上,紧紧抱住他,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哭喊着:“爸爸,妈妈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吗?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们啊!”
无比悲痛和无助的我哭得撕心裂肺。同样哀痛的父亲用着那布满母亲血迹的双手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哽咽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尽力安慰着:“爸,爸爸在,爸爸在......”
而此时的走廊尽头,那位带着金框眼镜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他的身体似乎被冻住,一动不动地望着抢救室这边。那双眼睛布满了泪水,白皙的脸颊上满是痛苦和哀伤。他像是想靠近,却始终踌躇着没有动,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那一日,在医院抢救室外的走廊中,所有失去至亲的哀痛和绝望的呐喊最终都化作了死一般的孤寂。而走廊尽头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的背影也不知在何时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尽头......
后来,此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母亲的葬礼上直至送完母亲最后一程,之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
即使那时作为孩子的我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和母亲之间可能有着特殊的关系。而我后来也在父亲的口中终是得知了这份关系的究竟。
男人姓郑,是隔壁镇子的小学老师,周围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郑老师。郑老师也是母亲的初中同学,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对母亲心生爱慕。
校园时代,性格文静的母亲身材高挑,长相更是大方漂亮,学校里追她的男同学也不少。在一次校园文艺比赛中,母亲和郑老师意外认识了彼此。后来,因为他吹得一手好口琴,又凭借自己文质彬彬的气质和无微不至的关照最终赢得了母亲的芳心。二人的缘分和关系从那时起就已经产生了。
可月有阴晴圆缺,外婆始终不喜欢郑老师这个人,更不用说让他当自己的女婿。母亲18岁那年,在外婆的极力反正和阻止之下,母亲和郑老师被逼无奈,两人最终分手。
分手后的母亲每日无比低沉和压抑,她和外婆间的关系也十分紧张,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父亲的出现。
父亲憨厚朴实,对于一开始母亲的冷漠,他从未有过任何怨言,而是在母亲身上投入了自己所有的关怀和真心。父亲的出现,似乎让母亲那颗受伤的心稍稍有了些慰藉,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最终被感动。后来在外婆的劝说下,母亲和父亲最终走在了一起.......
在我懂事后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间的吵闹数不胜数。而绝大部分吵架的起因都少不了阿婆在中间的掺和。我爸是孝子,哪怕即使阿婆的看法是错误的,他也会乖乖地听取。也许正是因为父亲的愚忠和阿婆古怪的性格让母亲在这个家看不见希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吵闹的日子她过够了,终于了选择和父亲分开,两人以和平的方式结束了这段婚姻。考虑到我的成长,二人以假装维持着婚姻关系的方式欺瞒着所有人直至母亲出车祸那天。
记得后来长大些,我还问过父亲,他后悔过吗?父亲的反应只是无奈的苦笑。
也就是母亲去世的半年前,母亲和郑老师意外重逢,两人也得知了彼此过去的遭遇和经历。那时,郑老师的爱人已因病去世好几年。
这半年间,两人以朋友的身份经常联系,郑老师对母亲的生活也算是关心有加。而父亲对此事知情,因为是母亲亲口将此情况告知父亲的。如果她真能和郑老师走到一起,父亲也表示祝福......
母亲和郑老师的一切,也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母亲的离世,让她和郑老师之间的联系彻底画上了句号,也让所有未了的心愿永远成为不可挽回的过去。
而母亲的死与我而言永远是一个治不好的伤和解不开的结。即使法律审判不了阿婆,但我思念过母亲多少次,阿婆就已经在我心中被审判过多少次。
母亲去世后,父亲像似彻底变了个人,那份曾经令母亲厌恶的“愚忠”再也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