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从梦中醒来。他的眼角溢出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梦境,还是因为房间里的蜡烛残烟。毫无疑问,梦境中的两个剑客是自己与墨白,他们的剑斗得那么激烈,斗得那么酣畅淋漓,仿佛两个老友一样。然而,墨白最终死在荒野上,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这个奇怪的梦意味着什么?莫非墨白与我难回过去?必须有一个人死去才算结束吗?我会成为世人眼中的神吗?
泰平毫无头绪,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嘴巴也干渴得很。他披着灰色长衫坐起来,拿起床边茶几上的茶碗,大口地喝了几口水。泰平打了一个饱嗝。这时,阳光已经透过纸窗,照射在铺了地图的方桌上,洒满整个房间的角落。
房间与众不同。一株大树长在房间正中央,将房间隔成前后两间:前间待客,后间休息。后间除了一张睡床、一个茶几外,还有一张方桌与一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两盏油灯,铺了几张地图,以及秦山诸镇的账册。
那株大树的树干粗壮,足够数人合抱,好似从地底冲出来的黑铁塔。树身被清理得很干净,包了一层葛布,上面挂着水壶、毛巾之物。穿过树门,泰平来到了前间。前间四壁空空如也,窗户很多,光线也更足。除了几把椅子与茶几外,前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泰平信步走到房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一阵眩目的光照得他闭上眼睛,停了好久才重新睁开。清凉的夏风吹拂着泰平,将他的衣衫鼓起来。他跨出了房间的大门,站在一处隆起的土丘上。
丘下是荡漾的湖水,波光粼粼,宛如银器,盛满了琼浆玉饮。湖畔四周有成排的垂柳,随风轻摆,腰肢轻扭,好似舞妓一般,更似浣纱归来的村姑。几株垂柳间挂着捕鸟网,细微的网眼闪着点点寒光,银线如同蛛丝一样。垂柳的近处有几座小木屋,里面传来低语声与咳嗽声。
碧绿的湖水之中,一艘小船随波起伏,好像一个凫水的浪子。小船上坐着一个老渔夫,穿着是那么朴素与简单,稳当的如同一块磐石。待小船荡到了湖心,老人轻轻地站起了身,双手轻轻地一抖,一片闪亮的鱼网被抛向半空,刷地一声落在湖面上,慢慢地沉了湖底。
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啊!泰平不由得感叹道。
这座小湖水面不大,夹在风吟岭与秦山之间,主要是两山山溪注入所形成的,亦连接了烈马河的支流。
烈马河是函陵高原最大的河流,将高原与天域高原分割开来。大河自雪山南麗奔流而下,狂浪如注,势险极疾,恰如烈马狂奔一样。如果遇到了枯水季节,烈马河就是一头瘦马了,奔腾之势大减;丰水期则全然不同,极易殃及两域,故而难有百姓居住。
烈马河由北至南,共有两条支流,一支注入青冥湖,另一支注入瑞湖,其奔腾之势因而停歇,是非常值得利用的水利条件。正因如此,泰平担任大良之时,派晋恒在河流上游修筑大坝,调节通向下游的水量,截余一些水量在寒川周边开垦农田。
经过数年的发展,烈马河两岸变了模样,出现了许多肥沃的良田,以及人烟稠密的村镇。秦程率军驻扎秦山之时,提出在嘉岭、秦山与风吟岭之间开垦军屯、民屯,通过筑镇巩守边疆。嘉岭在风吟岭与青冥湖之间,东北方则是秦山,三山间是大片高地山丘,虽非宜居生存之地,但因生长许多药材植物,生活着一些药农和贩卒,故而被人称为药谷。三座大山中以秦山最高,风吟岭次之,嘉岭呈东西走向,山虽不高,却也林茂花盛。
尚在泰平征战西南之时,晋恒依照秦程的命令,调拨一些匠人与役夫,开掘了一条人工渠,与两山山溪汇流,形成了如今的猎鹰潭。猎鹰潭的名字是晋恒起的。一方面,小潭确实很像一头猎鹰;另一方面,猎鹰潭的名字与晋恒的往事有关。
晋恒出生在勤江芳香渡口对岸的临风镇,父亲曾是柘权城府的官吏,家庭也算颇为殷实。晋恒的兄长名叫晋海,曾在白峰、黑峰求索多年,后在勤江南岸止风川造庐习剑。十余年前,晋海听说帝国派遣使团,准备到尘服大陆采购夜光石,晋海便托人谋了差事,成为帝国使团一员。
使团队伍出使倒算顺利,穿过了沙罗半岛,在金角湾登上了大船。晋海登上了一艘大船,乃是帝国派往尘服大陆的猎鹰号。猎鹰号的船长名叫史冲,是止风川西史家庄人,与晋海乃是多年好友。史冲为人极其自负,驾驶猎鹰号驶入死亡之海,结果导致大船倾覆,数百人因而葬身海底,晋海亦在其中。为了怀念自己的哥哥,晋恒将小镇命名为猎鹰镇。
猎鹰镇位于猎鹰潭畔,占据了东、南、北三面,好像一只雄鹰要掠过潭面似的,笼罩三山。猎鹰镇的城墙不算高大,一侧紧贴住猎鹰潭,另一侧如同拉满的弓弦,使小镇好像一弯新月。镇上的人口不算少,大约有一千余户,多数以药谷采药为生。
泰平所居的小木屋,建在猎鹰潭的边上,坐落于一个小土丘上,紧邻猎鹰镇的西城墙。丘下的北方有一小片林子,虽然不是十分茂密,却足以遮挡炎炎烈日,成为猎鹰镇垂钓者的好去处。此刻,林中驻扎着一支骑兵部队,乃是猎鹰镇镇守秦宝的部下,配合秦昭的手下。
秦宝是秦程的远亲,与秦昭则是堂兄弟。与秦昭不同的是,秦宝剑术并不高明,治理城镇倒是有些想法,使猎鹰镇越来越兴旺。新年开春后不久,秦宝前往天域雪山鹿峰,准备在那里再筑新镇,依托融化的雪水聚集百姓。晋恒对秦宝的想法大力支持,已经派人勘察好地形,确定了一个筑镇之地,初步起名为鹿涎镇。
鹿涎镇正好在药谷的西北方,依托鹿涎潭以求筑成,可以扼守秦山与天域雪山间的山谷。与此同时,鹿涎、猎鹰两镇连接之后,能够使药谷药材直接北上,不必再转道猎鹰镇,会大大地减少路途。更为重要的是,秦宝请来不少匠人,准备攀登鹿峰峰巅,到天域雪山的另一侧。
自从北方天象出现异常后,亚夏、尘服大陆地域异象频现,出现了许多令人无法置信的咄咄怪事,包括绿海海面急剧减小、山川险峰陡升入云,等等。据说,尘服大陆不少人渡过死亡之海,在天域雪山西方登陆,正形成一些小的城镇。秦宝希望,如果能够翻过天域雪山鹿峰,与那些小镇取得联系,便可新辟商贸通道,摆脱金角湾的嵌制。
可以说,秦宝的想法与泰平不谋而合。返回逐鹿王都之前,泰平已经悄悄送走林芝,命他穿过天域雪山寻找商道,了解那神秘之地是否异常,再继而探索更广阔未知的海域。尽管林芝尚未传回任何消息,但是泰平隐隐之间觉得,天域雪山将不是阻隔,而会是一座天然桥梁,连接起两个大陆。
秦山会不会成为一座桥,为我与墨白之间的裂隙重新连接起来呢?泰平不知道答案如何,只是默默地转向秦山仰天峰,看着那里飘浮的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