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空旷辽阔的荒野之中,立着两位手持长剑的剑客,相距数丈,昂然而立。荒野的荒凉让人无法想象,几乎看不到山川与河流,更看不到田地与村庄,只有两个剑客中间的一株大松树。
松树虬枝扭曲,漆黑的树身如同黑袍,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注视着荒野上的一切。
左首的剑客年纪很轻,宽阔的额头下,剑眉浓密,黑色瞳仁里闪烁着坚毅的目光,间或有一丝狡黠闪过。他长着高高隆起的鼻子,鼻子下边是宽厚的嘴唇,嘴角上已经长出了略显粗重的绒毛。他的剑极为古朴,没有多余的华丽装饰,与其灰色的长衫颇为搭调,衬托出剑客的冷静。
右首的剑客年龄也不大,细长的眉毛上方有一颗小黑痣。他生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弯曲的嘴角向上扬起,给人感觉总是笑眯眯的。与灰衫剑客有所不同,这个年轻剑客头上的发髻高束,用一条黑色方巾束着,上面镶嵌了一块美玉。同时,年轻剑客穿着一袭黑锦服,上面绣着一头奔跑的鹿,还有飞扬起的水花。他的剑也颇为贵重,剑鞘光华闪闪,真可夺人双目。
一阵朔风卷起了枯叶,吹拂在两个剑客身上,使那衣衫飘飞起来,宛如一只灰蝴蝶与一只黑蝴蝶。夕阳越垂越低,挂在那株大松树上,仿佛不想离开一样。天边划过了一道流星,夕阳彻底消失不见,荒野变得黑暗无比,而且更加沉寂与荒凉了。
“这就是逐鹿的代价吗?”左首的剑客轻轻地问道。昏暗的四周响起了虫叫声,仿佛对两个剑客迟迟不抽剑相斗不满。
“任何事若要达到极致,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难道你不知道吗?”
“从我们踏上这片西北高原的那一刻起,你就有了这样的决绝之念吗?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收手吗?”
“收手?一旦权力欲望之兽挣脱了牢笼,还有谁能够控制得了呢?”
“对任何人都要这么绝情吗?”
“对于那些我从未没有用过情的人,又何来绝情两字呢?至于我用情至深的人,若是不能与我一起前行,他们又有何存在的必要呢?”
“那么,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没有懂过你。”
“在你的印象中,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战,我不想你有任何的遗憾,也不希望我有任何的遗憾。”
“所以说,你决定在这里了结一切?在这个周遭昏暗孤寂的荒野中,将一切结束?”
“否则呢?”
“那么我想对你说的是,最初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曾坚信你是一个热血柔肠之人。再次相遇的那一次,我更相信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决心改变整个天下苍生的局面。”
“是啊!”右首剑客声音幽幽地说着,抬起头望向夜幕穹空。
天辽地阔,万物俱寂,月影婆娑,古松独立。
左首剑客也望向穹空,看到月影从黑暗中冒出了尖,好像破土而出的一株小草,羞涩地长在天幕之上。此刻,昏暗的天地有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孤冷苦寒了,朔风也失去了刚才的威力。
两个剑客就那么平静地立着,谁也不愿意打破当下的一切。不一会儿,一只夜莺从远方飞来,好似一个精灵似的,落在了那株古松树的枝头。它完全没有理睬两个剑客,兀自鸣唱起来,如同王宫乐师一般,唱的那么悠然自得。
“如果没有这些世事羁绊,你是不是早就游历天下了?那样的话,也许我们也不至于走到当下。”
“世上的事莫不如此。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想法,真正付诸行动的却很少,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倒是真的对你很钦佩。”
“毕竟我只是出身卑微的小吏,曾经更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穷苦人,比不得你是名门之后。”
“难道这就是你心中怨怼的根本?”
“怪只怪你我不该生在同一个时代。”右首剑客幽幽地说着,缓缓地抽出了华美的剑。剑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如此璀璨夺目。
“是啊!月影之下,决战一方,纵是生死,又有何妨?”左首剑客微微点了点头,古剑平托在两手之上,仿佛捧着一位心爱的姑娘。
夜莺长长地鸣叫了一声,如同向天地宣告一般,然后展开翅膀,飞向了夜空。右首剑客向前迈出一步,剑气激荡得如同朔风,卷起了脚下的枯叶,抛散在他的四周。华美的剑身如同流星,不偏不倚地飞向前方,对着左首剑客的胸膛,令对方无法躲避,仿佛封锁了所有角度。
左首剑客面色凝重,眼睛紧紧盯着那剑尖,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他的灰衫衣袖向后飞扬,使其宛如一只灰鹰,古剑恰似鹰嘴一般。电光火石之间,两位剑客的剑轻轻地互碰了一下,好像蜻蜓点水似地。高手过招,往往没有太多花哨的剑式,仅仅是相碰一下,就已经胜过千招万式。
右首剑客面露惊骇之状,身体倒飞向远处,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华美宝剑。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名字叫做逐鹿剑,乃是数位名匠合力打造,即使是宝刃相遇亦难逃折断的命运。
左首剑客再次平端那柄古剑,以亦师亦友的目光望向古剑。他好像即将下山远游的门徒,又像是阔别多年再见的挚友,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丝泪光。剑客四周草木镀上了一层银色,清光微荡之间,仿佛化作了一弯池水,洗涤着尘世的污浊与不堪。
月亮升起来了,升得老高老高。月光柔和地洒向荒野,也洒在两个剑客的身上。他们的衣衫再次鼓胀,剑气激荡得如同奔流的江水,滔滔不绝地撞击江岸,撞击着广阔无垠的大地。
剑气如虹,剑风如飓,剑式如雷,剑花如雨。
夜莺再次飞到那株古松树上的时候,月影已经渐渐隐没于流云之间,天地显得那么苍茫而孤寂。两个剑依旧仗剑而立,还站在最初的地点,只是身上的衣衫已经染了血迹。血缓缓地流淌着,从身上流到了草地上,好像一条小蛇似地。
“我好像看到了相遇的那一天。有时候,回忆真是美好啊!”右首剑客一边轻轻地咳着,一边看着左首剑客,眼睛中的光华一闪而过。
“是啊!多么美好的过去啊!人生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时间假如真的可以倒流,那么该是多么好呢!”
“假如重新来过,我们还会是朋友吧!”
“其实,在我的心里边,我们一直是朋友,而且永远都是朋友。”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右首剑客语气中显得很兴奋,目光中的光华再次炽热起来。
“无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与你做回朋友。”
“有时候,回去太难了。不过,能够在生命的尽头听见你这么说,我还是非常感激你的,毕竟你是我心中唯一的朋友。”
“回去谁也做不到,即使是神,也只能向前看。”
“是啊!我们都不是神,都不过是普通人。”
“然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成为神,成为一个让后世铭记的人。”
“我想,这正是你与我的区别吧!我渴望被人尊重与铭记,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空;而你,虽然只是希望游历天下,最后却成为真正的世人眼中的神。”
“我不想当神!”
“也许,那就是你的使命吧!你看,东方的晨光明亮起来了,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嗯,崭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
“可惜,我看不到那初升的太阳了。”右首剑客的声音有点哽咽,身子猛地一瘫,倒在了草地上。左首剑客缓缓地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呢?”
“我想,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请将我的骨灰带回故乡。”
“还有吗?”
“永远不要恨我。”
“不会!我们永远是朋友!”左首剑客握着右首剑客的手,泪水已经噙在了眼睛里。
“看,太阳升起来了!”左首剑客望向穹空。
一轮红日跃出了荒野,在东方的天边熠熠生辉。他转回头,右首剑客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角再次荡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