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远处传来铃铛声，一艘小船荡波而来。那船中央坐着一个黑衣人，轻轻地摇动着橹桨。船首放着一盏小灯，使得暗潭之水有了流光，与崖壁上的流光相应合。令晴雯觉得奇怪的是，那黑衣人好像未使什么劲，小船竟笔直地前行，一直抵到潭边的平台。
“你们三个人想进鬼市？现在已经过了入市的时辰了。”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令人感到十分压抑。
“我们是听从鬼脚王的安排，丝毫没有耽误时间啊！”晴雄正打算继续分辩，晴雯已经打开锦袋，从里掏出一枚黑鹰银币，抛向了那黑衣人。
“还请船夫帮个忙吧！”
“你们两个大男人，还不如这个姑娘明事理。上船吧！”黑衣人一边把银币放入怀中，一边用橹轻轻一荡，小船便打横靠紧了平台。
吴潜先下了船，坐在船首的位置。晴雯离黑衣人不远，慢慢地坐下来，晴雄则与晴雯坐了对面。黑衣人轻轻地拂了一下袖子，平台上的油灯火苗瞬间熄灭了。他将橹点了一下平台，小船如同一条大黑鱼似的，刷地一声游向远方。
晴雯轻轻转过脸，假装打量四周岩壁，偷偷地向黑衣人瞄去。黑衣人的衣服单薄，头上的黑帆布帽压下来，将他的眉目全部遮盖，只留着鼻子与嘴巴在外面。黑衣人摇橹姿势很怪，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骨头脱了节一样。
“姑娘，偷偷盯着人看可不好啊！”黑衣人似乎是警告晴雯，但是语气并没有太过严厉。
“没有，没有。”晴雯连忙解释到。
“对了，吴学士，刚才你说王诡流落昭阳，莫非你曾见过他吗？”晴雄见潭平船稳，不免心情放松，向吴潜搭讪道。
“鬼脚王的事，你们还是少说为妙啊！”这一次，黑衣人的语气很不满，头也歪向了晴雄。晴雄吐了一下舌头，连忙转头看向别处。
小船随波漂荡，绕过一处凸崖峭壁之后，转入一条长长的通道。潭面水汽更浓了，寒意更浓了。两侧岩壁上开掘了不少洞窟，可见有人或卧或坐，借着极其微弱的光，或弹琴抚乐，或制作什么手工，偶尔抬眼望着小船。晴雯看不出什么，便望向坐在船头的吴潜。吴潜在那里默默地待着，平静地看着周遭。
“你们也别默不做声啊！说说昭阳有什么有趣的事吧！”黑衣人又划船转过了一个弯，突然打破了平静。
“船夫想知道点什么？”吴潜回应道，头仍望着前方。
“说说首辅芮隐吧！”
“据说，芮隐首辅到了尘服大陆，投奔到了奥斯部落塔木德那里，似乎要助力昭皇的遗腹子。”晴雄刚一开口，立刻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捂住了嘴巴。
“没想到首辅倒还有点良知，鬼域杀令倒是可以缓一缓了。”
“什么是鬼域杀令？”晴雯一时太过好奇，不免张嘴问道。
“眼下，鬼城由鬼府鬼脚王说了算，鬼界由鬼市堂阎罗说了算，鬼域则由鬼杀公说了算，鬼杀公发出的杀人令，自然就叫做鬼域杀令了！”
“鬼市、鬼界与鬼域莫非互不相通吗？”
“姑娘一定是初次来到鬼市吧！说起鬼市、鬼界与鬼域的渊源，恐怕不是一句半句讲得清的。”
“吴潜虽然是第二次到鬼市，却多少有了一点了解。凡世打造地下城时，鬼界与鬼域其实已经出现了，只是那里环境太过恶劣，多是蛇虫出没之地，所以未被改造。据说，凡世甚至曾有想法，引水注入鬼域与鬼界，从此令其彻底消失。”
“我只知道鬼市依托于鸠飞阁、鬼圣坛旧址下陷而成，鬼域与鬼界又是何以形成呢？”晴雯不免惊诧地问道。
“鬼域密道纵横交错，早在灭龙纪中期便已存在，乃是武国曾经屯粮驻军的营地，只因某种神秘的力量，沉陷入了地下。至于鬼界的疆域，更是极其神秘了，可见许多人工洞穴，以及颇为古老的建筑遗迹，不亚于神龙纪廊中城邦的规模，极有可能曾是一座古城旧址。鬼界与鬼城、鬼域不同，能够进入鬼界者若非大奸就是大恶，身上皆有奇异之能。”
“这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没想到这位学士知识庞杂，连这么隐秘的事也知晓，莫非是鬼脚王亲口说的？”
“我还知道，若要通向鬼域与鬼界，只有几条密路可行，如果没有鬼城中人指点，乱入其他通道必死无疑。”
“听你话中之意，一定到过鬼域了？”
“我从鬼屋密道而下，自然走了通向鬼域的捷径，而且还听说鬼城四个死门各有一鬼，均是杀人不眨眼的武林高手。不过，若是遇到这守门四鬼之一，只要一提到鬼杀公与鬼脚王，就会化险为夷。”
“嘿嘿嘿，那你一定知道，四鬼与鬼杀公、鬼脚王的关系了？”黑衣人一边哑着嗓子说，一边发出阵阵冷笑。
“据说，鬼杀公武功不高，医术却极其高明，曾经救了守门四鬼的命。至于鬼脚王，与守门四鬼曾赴难与共，一起对抗追杀者，致使自己受了大伤。”
“看来你们真是鬼脚王的朋友，这小船可不能再往前走了。”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将船靠向一侧的岩壁。
晴雯尚不知道黑衣人与吴潜交流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鬼市太过玄妙。这时，船夫的橹轻轻敲了敲一块突起的岩石。片刻之后，岩石裂开了一条缝，一道亮光穿透了黑暗，射到了对面的岩壁上。石缝越开越大，露出了一座半掩的石门，足有一人多高。
“你们上去吧！过了这座石门，会有人带着你们，穿过熙熙攘攘的鬼市，就能到鬼舍的出口了。切记，千万不要在鬼市中停留太久，否则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危险。”
“如果我说不出鬼脚王、鬼杀公与四鬼的关系，难道船公真要把我们送到鬼界去吗？”吴潜从船首站起来，一步跨上了石台。
“鬼市、鬼域与鬼界怪事咄咄，你们若是在这里待得久些，可能就会习惯了。”黑衣人没有回答吴潜，又好像回答了一样。
“不论怎么样，我们还是要谢谢船夫。”晴雯与晴雄站到石台上，朝着黑衣人深施一礼。
“鬼市里从来不会用谢字的！”黑衣人一挥船橹，荡着小船向前划去，片刻之后，已然消失不见了。
“吴学士，我怎么如坠雾中呢？”晴雯靠近吴潜，觉得两侧的岩壁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其实，吴潜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前次见到鬼脚王之时，他说鬼市中人虚虚实实，如同鬼魅一般，必须小心应对。”
吴潜一边说着，一边闪身穿过石门，走入开阔的通道。晴雯与晴雄紧紧跟随其后。两侧高高的岩壁上挂着油灯，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一样。走了不一会儿，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进入到了真正的鬼城。这个鬼城如同东城的街巷一样，由许多大大小小的鬼集建筑组成，其实就是极大的洞窟，彼此之间由纵横交错的通道连接。
一个黑衣人走到三人面前，轻轻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吴潜向晴雯与晴雄点头示意，三人跟着黑衣人，穿过一个又一个鬼集。那些鬼集由暗门相互连接，巧妙得让晴雯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人指点万难看出。
晴雯正打算细细观察一番时，黑衣人摇头示意不可，她只好默不作声地跟着走。偶尔，晴雯向鬼集里短短的一瞥，发现这些市集各不相同，贩卖的东西更是奇奇怪怪，绝非昭阳南城闹市可以看到的货物。晴雯颇为惊讶，感觉自己真的不虚此行。
“那个人摆的是血馒头，据说家中若有将死者，吃下血馒头就可以复原了呢！”穿过一个小市集时，吴潜悄悄地指着一个小摊对晴雯说。
“我听说，昭阳隶市外有一个菜市口，专门处决一些犯人。有的人为了救命，真会整宿地等在那里，只为用馒头沾人血呢！”晴雄说的时候，紧紧地靠在晴雯身边。
“用血馒头治病，难道也会成为一种风俗？”晴雯自言自语，心里不免有点难过。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转得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这时，黑衣人转身面对吴潜三人，指着前方一个黑洞洞的洞口。那黑洞口不大，洞外岩壁布满网状鱼网与树桩，不知道所谓何故。
“你们要汇合的人在那里，会有人送你们出鬼舍的。”黑衣人说罢，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个人有点胆战心惊。晴雯惦记缇谧的安危，大着胆子走过去，钻入了黑漆漆的洞口。吴潜与晴雄跟在身后。他们举着火把，向前走了不远，耳边响起了锣声。这时，黑暗中窜来几个人，将三人围在其中。
“不要说话，跟着我们走。”一个黯哑的声音响起来。
这个人说罢，有人拿出面罩，戴在三个人的头上。紧接着，他们被人牵着手，转了不少弯，高高低低地走在黑暗中。晴雯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隐约之间感觉到，缇谧似乎亦在队伍中，这让她莫名地激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晴雯听到开门声，又听到了乌鸦的叫声，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晴雯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用手解开了面罩。她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正是晴雄站在面前。她再转头一看，发现吴潜与缇谧对面而立，面罩已经被摘了下来。吴潜与缇谧相互看着，都没有说什么话。
晴雯打量四周，发现这个小土院与鬼口的很像，只是更加破败不堪，正中央的土屋都有点歪斜了。她又抬头向远处看去，发现昭阳城已在西方，这小土院竟在帝都城外了。
“这里并不安全，你们快走吧！”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昭阳已经易主了。”另一个声音响起，给人的感觉竟是那么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