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天一次的放风时间,这些早已躁动不安的囚徒迫不及待的抓着尚未打开的铁栅栏用力晃着。来开门的狱警大概有十来个,毕竟这里的囚室都是用铁锁锁住的,需要人工来开,而且如果狱警数量太少,也容易出现意外。这些狱警一面开门,一面用警棍敲那些不老实的摇栅栏的人的手指。就好像在游戏厅里用锤子打洞洞里冒出来的小动物,一般是打不中的,但只要打中一次,奖励可比在游戏厅里刺激的多。
突然冒出一声惨叫,显然是打中了,因为那个叫声明显不像装出来的。“叫你不老实!”一个狱警吼道。
“都他妈给我安静点!”另一个狱警也嚷了起来。
“哎,这家伙是不是活腻了。”安德森静静坐在自己的床上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在他斜对面的囚室,那个来了一月有余的光头佬,被警棍给敲到了手指头。安德森床铺的位置是这个下等的囚室中最好的,是靠近门口的那张床,并且是下铺。也只有在下铺,高度才足够人坐在床上直起腰来。
附近的囚室传出起了阵阵嗤笑声,这些最下等的囚室似乎特别需要一些能刺激他们感官的东西来提神。
“呵,这小子,算我看走眼了,才一个月就撑不住了。”拉尔夫下铺的白胡子老头不无鄙视的说道——他叫卢炳浩,听名字就知道是韩国人,或者是朝鲜人,谁知道呢,反正他没介绍过自己。
终于,这最后一间囚室也被打开了,他们永远都是最后出来的那几个。
“哪个是拉尔夫?”开门的警官大声问道。没错,是个穿绿色迷彩制服的警官,而站在他右手边拿着房门钥匙的才是这里的狱警。
“我。”
“人呢,来,站出来。”这警官没好气的说道。“真他妈的暗,这地方太暗了,狗屁都看不到。”他又小声抱怨着,刚从外面进来的人是绝对无法适应这里的光线的。
“是我,长官。”拉尔夫从铁床上爬下来,站到了门口。
“放风以后,去找管理员,听到了吗?”
“好的,请问是不是审讯?”
“问那么多干嘛?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知道了。”
“我们卡桑德拉是最尊重犯人的监狱,不剥夺你放风的时间。行,就这样,别给我忘了!”这警官眼珠子瞪得溜圆,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警棍直直的指着拉尔夫,那警棍的前端几乎已经碰到了拉尔夫的鼻子。而拉尔夫似乎能从这警棍上闻到对面那家伙的手指头的臭味。
拉尔夫大概知道要面临审讯了,一次结果已注定的审讯,他心中有些慌乱,他尽可能确保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这种情绪。
在放风时,拉尔夫特意把安德森拉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个角落。
“嘿,哥们,现在这个情况我确实帮不了你什么咯。”安德森说道,脸上给出无奈的表情,他俯身捡来的一根细长的杂草,衔在嘴里,百无聊赖的轻轻抿着。
“你当时怎么弄的?”拉尔夫问道。
安德森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最开始家里给打发了一些,但后面也没有更多的钱来打点了。现在暂时没人找我麻烦,把该蹲的几年蹲过去就行。”
“我想拜托你件事,假如你出去了。。。”
“你确定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安德森直接打断了拉尔夫的话。
拉尔夫也沉默了一下:“我不会欺骗朋友。”
“我觉得,你还是趁现在赶紧回忆一下,马上你就要被带过去了,过去说白了就是讲价的,你也可以不信我,你自己一会就知道了。”安德森用手扒拉了几下他的金发,语气微微透出点不耐烦。
温暖的阳光抚得人非常舒适,但这样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尤其快。拉尔夫不得不焦虑起来,此刻,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几天前皮远山拿着手铐过来拷他的场景,他最害怕这种窒息感。
这时远远的几个人走了过来,没错,就是朝着拉尔夫所在的这个角落。是盖尔,那一米九的身高和强壮黝黑的身躯,只能是他。他还是穿着那件胸口撕了个大口子的囚服,左右两边各站了两个人,一共五人径直走了过来。他从远远就盯着拉尔夫,笔直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就好像正盯着猎物的老虎一样。
安德森一看这阵仗起身就要走,拉尔夫一把把他抓住。
“松开!”安德森显得很着急。“快松开,你说了你和盖尔的事情不会扯上我。”
“他是冲我来的。你不用走。”
“回头再说啊,哎,真是的,松开啊!”安德森用尽力气试图挣脱,可拉尔夫的力量让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
盖尔在距离拉尔夫一米的地方站定了,这一行五人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把拉尔夫所在的角落给封的严严实实,天好像瞬间就黑了。盖尔的眼睛里布满了暗红的血丝,鼻尖上和胸膛上都搭着汗珠子,大概是刚在那边做完几组卧推。
盖尔微微转睛看了一眼安德森。安德森吓得几乎失去了呼吸的节奏,杂草从唇边滑落,他本能般的躲到了拉尔夫的身后,吓得只敢看拉尔夫的后背。
盖尔又重新把目光对准拉尔夫。
“如果你没本事从这里出去,后面我会让你知道这里的规矩。”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是一种野兽般的低吟,这声音就好像从肺里发出来的。
“你在跟我说话吗?”拉尔夫说道。
整整五秒,双方就那么看着,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倒是盖尔身边带的那几个人显出极其烦躁的神情,就好像眼前这个坐在草地上的男子冒犯的不止是盖尔还包括他们一样。
“你他妈想。。。。。。”盖尔左边的一个额头上带着巨大刀疤的壮汉一边往前探出半步扬起手做势要打人,一边吼着。
盖尔把胳膊横过去,拦住了他。
“你说什么?”盖尔继续对拉尔夫说道。
“我不认识你,所以我不确定你是在和我讲话。”拉尔夫平静的说。
“难道你认为我是在和你后面那个孬种讲话?”盖尔突然提高了分贝。
拉尔夫能感受到此时贴在他背后的安德森竟然抖了起来。
“也许和草里的蚂蚱呢?”拉尔夫说道。
盖尔被拉尔夫的话弄得一时有些语塞。而安德森抖得更狠了,在拉尔夫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盖尔的目光开始露出杀意,但他似乎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审讯之前,你的命是条子的。审讯之后,只要你还在这里,别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盖尔弯下腰,双手扶在膝盖上,脖子向前探出来。他那张瘦削的铁锈色的脸和拉尔夫的脸几乎怼到了一起,两双眼距离只有几厘米之近,他们毫无保留的用手术刀般的目光切割对方的思想,试图要先从眼神中打探个虚实,甚至分出高低。他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拉尔夫的鼻尖,左右微微摇了摇。然后带着他的人,转身准备离开。
“我肯定会留下来的。”拉尔夫不假思索的说道。
背过身刚走出几步的盖尔被这句话弄得不得不转过身来,脸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掠了过去。他盯着拉尔夫,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敢当着他和另外四个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是能走我也不走了。”看着盖尔没开腔,拉尔夫又接着说道。他嘴角一斜,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唯一让他难受的是此刻在他身后的安德森,安德森把他腰上的肉往死里拧。
这时盖尔身边的几个人已经准备冲上来了,但盖尔还是双手往两边一横,“我们给警察个面子,按规矩来。”
“我好想知道这里的规矩。”
这盖尔本已经再次转身又走出好几步,谁都不会想到拉尔夫竟又丢出一句给双方都不留活路的话。
盖尔被弄得站定了好一会。电子游戏中有一种状态叫做僵直,或者硬直,不过那是被物理攻击后的效果,盖尔此刻可算得上是僵直了,只不过拉尔夫仅仅通过语言攻击就做到了这一点。 如果盖尔是一只猫现在肯定已经炸毛了。这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带着他的人走了。
直到盖尔一帮人走出老远,惊魂稍定的安德森才从拉尔夫的背后冒出来。
“你,你,你这种白痴!你他吗想死也不要拉上我啊!”安德森双手掐在拉尔夫的两只肩膀上用近乎崩溃的语气说道。
“你这么肯定死的是我?”拉尔夫淡定的说。
“哼,这里全是他的人,你有什么?他和他的手下杀过多少人你知道吗?”安德森歇斯底里的说,额头上青筋都乍现了。
“总之他们找的是我,你不用像个娘们一样。”拉尔夫说到。
“你最好给我回来,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你消失了他们会把账算到我头上!”
“我会回来的,不过你以后最好不要这么怂,我可不喜欢和娘们做朋友。”
“你是个疯子。简直疯了,以后不要再跟我讲话了!”安德森狠狠地从拉尔夫身上甩开了胳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这下倒清净了,拉尔夫身边空无一人,朋友走了,仇家也离开了。他从草地上拾起一根草叼在嘴里,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阳光。似乎这盖尔过来一趟之后,拉尔夫反倒是变得坦然了——如果当真不能从这该死的监狱出去,也不能找回记忆,那么苟活着和血拼一场又有多大差别呢。
放风很快便结束了。这管理员王叔呢,似乎是早就接到了通知,当拉尔夫从操场进到监狱后门的时候,面对面就看到王叔站定在那里。
“拉尔夫。我在等你。”
“王叔,这是要审讯了吗?”
“嗯,这就是个流程,每个人都要走的。”这老男人似乎说的很轻松。也确实,这监狱的犯人几乎都是他带去审讯的,就算是带人去枪毙,带了十多年也不可能再紧张的。
这时有狱警过来给拉尔夫戴上了手铐,但并没有跟随,在从监狱去警局的一路上仅仅是王叔单独领着拉尔夫,这似乎为沟通创造了某种必要条件。
“王叔。”
“嗯?什么事?走,先走,边走边说。”王叔不紧不慢的说道。
“实话说吧,这里的事情,嗯,规矩,我也听说了。”拉尔夫吞吞吐吐的说。
“嗯,听说了,然后呢。”
“嗯,我是说,我失忆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我是真的失忆了!”
“嗯,那就慢慢想吧,没事儿。”
“我是说,我没有犯事儿啊。”
“没有犯事儿怎么会进来呢?”
“我真的没有犯事儿啊。王叔,您看能不能给指点个道儿?”拉尔夫用最虔诚的语气祈求着。
“我只是在这里打打杂啊,犯没犯事儿是警官们来判断。你这不是去审讯吗,你跟他们说嘛。”
“我说王叔啊,”
“嗯?你说嘛,还有什么疑问?”王叔一如既往平平淡淡的和拉尔夫聊着,转眼已经带着他从监狱的前门出来,经过回形的铁丝网通道,越过中间的隔离区,向着警察局走去。
“我失忆了,啥记不起来了,就是有钱我也想不起来了啊。”
“嗯,这个我知道的,这个没关系的。”王叔说道。
到此,拉尔夫再没说一句话了,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警局门口站了十来个持枪的哨兵,这看起来真不太像警察局,倒像战区司令部。门口矮矮的旗杆上挂着塔布国旗,旗杆已经很旧了,但旗帜很新,象是刚换过。门口拉上了横幅,看样子是临时弄的,果然长长的红绸布上写着大大的标语“爱,人道,感恩,悔改。”并配有英文和法文注解。
那些个哨兵一看是监狱管理员王叔,都不带盘查的,直接给二人让开了道。
这警局虽然从外面看很简陋,但内部装潢却很讲究。一楼大厅全部是品色纯正的大理石地面,左侧弄了个展示墙,放满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锦旗等荣誉。楼梯在大厅正中央,十分宽阔,左右对开,扶手镀了金,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闪着炫目的光。沿途不时碰到各色人等,王叔和他们都是点头一笑,显得十分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