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见赵康面有难色，几番欲言又止。这头骆嵩却又半步不让，盯得赵康是如芒在背。
“就与他说吧，说不得仲商兄弟也能成一番助力。”李平知晓今日这事左右是搪塞不过去了，不如摊在明面上说清楚。
赵康看看身边的女儿，又看看眼前的骆嵩，踌躇片刻，大袖一拂，起身将几人身前茶杯添上茶水，自己一饮而尽，对着赵庭燕开口言道：“燕儿，为父今日要向你和母亲道歉，瞒了你们这么久。尤其是你母亲，从嫁于我，受了说不尽的苦，这两年日子好些你却又不在了。不过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圈进这永也止不住的风波干戈里。”
说到这里赵康已是老泪纵横，骆嵩见赵康情真意切也就打消了他在算计自己的疑虑。赵庭燕听闻父亲说到已经逝去的母亲，眼泪又忍不住地顺着好看的脸颊淌下，身前衣裳哭湿了一片。
“世伯莫要太悲，”说着骆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瓶中取出几粒药丸要交与赵康,“先将这药服了，此是小侄在家无事自制的清神丹，能调忧思过度，伤及心脾之症，若无恙也可作安神催眠之用。稍后将药方抄于世伯。”
“父亲。”赵庭燕狠狠瞪着骆嵩正欲起身，被赵康按了下去。
“无妨，贤侄一望便知晓我患了忧思过度之症，想必精通医道。”说着赵康接过清神丹，便服了下去，继续开口，“这话要从我年轻时说起了，我本名并非赵康，而是叫赵庆。家中世代行医，犹记得那年我十九岁随父亲出诊，回家路上因为贪玩自行走了山上小道。在山上救了一个被蛇咬伤的中年兵士回家，调养了一日那兵士就匆匆告辞，说日后当重谢。后来那兵士回来才知道是当年老陈王参军，李裹。李裹再回来说要报我家救命之恩，带来老陈王不少赏赐，还说王府医师要寻一名学徒，等徒学成出师，便要辞请告老还乡了。自此我便随李参军去了王府学医。”
说到此处赵康眼里又有了神采：“在王府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日子。除去每日要被师父骂上几句，便再没有什么烦恼，那时整日的就浸在医书药材中。三年后师父精力着实不济，便回乡去了，我也勉强算作出师。在陈王府做医官，确是悠闲的很。老陈王家风简朴全府上下不过二十人，一房正妃，一子一女，下人除却我这医官和几个护府甲士，也就洒扫和厨房有几个下人。平素无事就随王妃和护卫出巡施医施药，便是随王妃看诊时认识了内子。那时老陈王听说了便做主亲自去岳丈这寻常农户家帮我提了亲，府中也给内子安排了一个闲差。第二年三月我们便告假回乡完婚。”赵康此时缓缓坐下，盯着桌上的茶壶愣了半晌。
“平日里老王爷从来看不惯那群面上阿谀奉承，背里狠戾阴毒的阉人。曾向高祖圣上参了他们，说他们自损血肉，且不事高堂是为不孝；玩忽职守，而擅论朝政是为不忠；欺上罔下，又曲意逢迎是为无信；恣睢自用，亦狂悖无道是为无礼；自私不公，且利己妄为是为无义；以权谋利，贪得无厌是为不廉；品行不端，而不思己过是为无耻。平日里圣上对老王爷颇为倚重，这群阉党敢怒不敢言。可就是那年先帝高祖急病，难理朝政，阉党弄权。贼首郭严，趁高祖病重昏迷，偷了玉玺假传圣旨，传老王爷入宫，派了近百刀斧手埋伏。老王爷解了兵器，与这群逆贼空手拼杀，杀了十数人，终是寡不敌众被恶贼剁成肉糜。”
赵康说到最后以手掩面，泣不成声，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郭严狗贼，害死老王爷后，再假传圣旨，说老王爷入宫意欲谋逆，刺杀圣人，自己奋勇护驾与奋龙卫将老王爷斩杀当场。犯上作乱，要诛老王爷九族。幸而李参军夫妇与儿子带着小世子殿下来我家乡观礼方才逃过一劫。我们听闻消息时，竟然是羽林军出京抄了陈王封地，诛杀老王九族。后来追兵杀到我家，我最后只救了老母亲和内子逃出。一路被通缉，直待李参军找到一位受老王救命之恩的户部主事帮我们改换了户籍，这才逃出升天。后来李参军带着世子殿下与我们分开，李参军只嘱咐我们保住性命，终有一日诛了首恶，陈王府再聚。这一别就是十四年，直到五年前，我们在渭阳听说世子殿下自袭陈王号，与栎王，黔王，以及五州的经略节度使并当时的左羽林军将军皇甫昭一同勤王，才诛杀了郭严此獠，助太祖执掌朝政，可惜太祖在位不过一年便崩殂，只得让年幼太子继位，改年元辰。李平便是当年救我的李参军之子了。”
“原是如此，怨不得这些机密事情李平在场世伯也能说得。但此事牵出头绪甚多，稍稍一捋，或许有更多密辛以及背后谋算，甚至现今圣人的筹划，小侄想想就头疼的紧，也算是自作自受。在我来此的一路深思良久已打定主意，不闻朝堂事，故世伯还有李平大哥，我在此就为你们出这一计，往后也莫要再找我。”
骆嵩饮下一杯茶，自嘲一笑道：“当今圣人，雄才大略，早已有心革除旧弊，推行新政。小侄现各修书一封送至兄长与二姐处，不久珍妃当会与圣人一同离宫至建宁府。至于其中具体便交由他们，小侄至此功成身退。”
说完便至书案前，草草写了两封书信，封了蜡，交与赵康并言：“还请世伯明日亲自送至官驿。”赵康点点头，将书信放入怀中。
“我是不懂你们说的这些，但你当真能救我姐姐？”赵庭燕此时盯着骆嵩的眼睛一瞬不瞬。
“我也说过，这全看圣上对珍妃是否信任。如若圣上信任珍妃，那定能保她无恙。”骆嵩言语间自是笃定。
“好，我信你。”赵庭燕收回目光，缓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仲商兄弟，是何谋划，还说与我听听。”李平又开口问道。
“李平大哥，我前也说了，不再管朝堂事，我只是为救世伯之女出力。具体事宜兄长与二姐自会安排，我只修书给他们而已。”
“仲商兄弟还是说了的好，不然怕是或不过今夜了。”忽地李平言语中透着阴森。
“李平，你怎么……”赵康刚起身准备质问李平，也不知觉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爹爹！”赵庭燕见赵康倒下，就要过去赵康身边，可忽地就开始大口吸气，似是怎么都吸不进肺里一般，也慢慢软倒在地。
“是毒？怆然烟？”骆嵩此情状，便猜到几分，“李平，你是冷烟宫的人？”
“知道已经迟了，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消你们一死，身子本就弱的珍妃，想也命不久矣。”
“原来自始至终，你们要杀的是赵康和赵庭燕父女。”骆嵩眼前渐渐模糊，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骆嵩费力地抬起眼皮，撑起身。见赵康父女还倒在原地，而离奇的是李平竟也倒在了房门口。骆嵩渐渐恢复了气力，再看灯油并没有烧多少，该是只晕过去半盏茶的时间。想着便赶忙去探倒地三人的脉，是均已无脉象，但赵家父女二人躯体尚有余温。骆嵩随兰锴竹学医时曾闻，这怆然烟是冷烟宫的独门毒烟，檀香味，中毒者皆是气绝而亡。但此毒入体半刻内移至空旷处，照自缢气绝者救治，有七分成算可以救活。
骆嵩急忙将二人架至庭院，赵庭燕年纪小更易救一些，此时骆嵩也顾不了男女之别，反复按压赵庭燕心口。不几下赵庭燕长吸一口气，骆嵩见其醒转过来，忙又转去给赵康救治。赵庭燕醒神后见骆嵩在给赵康救治，只静静坐在一旁，也不知想些什么。
又过约半盏茶时分，赵康也醒转了过来。骆嵩此时方才长吁一口气，慢慢坐到地上，心中思索今晚这许多事情的头绪，似乎自己踩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