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薇考虑再三，还是选了在公立三甲做手术——住院环境虽然没那么好，费用会亲民很多。她选了当初看急诊的那家公立，并且想办法约了那位急诊女医生的号——她就是紧急情况下从妇科派过来的。
“你的手术难度不大，但是，从活检报告看，大概率是全切，你已经知道了吧?” 当初的女医生望着私立医院的诊断连连叹息，“又不是只有我这里给出过治疗建议，你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医生，我知道了。全切——就全切，”贺小薇并不回应女医生的问题，“术后我需要休息多久?床位安排的话……”
“一般要休息2个月，术后尽量卧床，含维生素的水果蔬菜以及补血的食物，还有含蛋白质的食物都要多吃，才能早日恢复。喔，对了，你还是要VIP房间吗? 那个需要自费，800一天你没问题，是吧?”
女医生对贺小薇之前“豪横”的经济实力非常有印象，在她看来，贺小薇一定是要住单间静养的。
“不不不，3人间6人间都可以的，我现在经济能力一般，我住不起那么贵的单间。”虽然这样说话很艰难，可贺小薇也已经逐渐习惯起来，“不过手术和治疗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不想以后落下病根。”
“好，没问题，你放心吧。我给你安排一间目前只住了3位的病房，这样你术后休息的第一周会方便好多。”女医生完全没有把贺小薇的“自卑”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每天那么多病人，大家按自身能力选择休息环境也很正常。
贺小薇手术那天，妈妈宋会计没有露面——新单位规矩很严，宋会计刚去，不敢请长假。守在她手术室外面的，是大腹便便的小雪，刚出月子的贺小兰，还有特地和同事调班的董飞警官。
“你睡一觉就好了，不用担心，”小雪有些吃力地弓下身，在贺小薇耳边轻轻说，“你的爱马仕我帮你20万出了，开心吧? 身体恢复以后又有钱花了。”
贺小薇剪了短发，戴着手术帽，有些感激地冲小雪笑笑。她并不知道，奢侈品一时急着卖反而“卡”住了，她那个爱马仕的“买主”，其实就是小雪本人。
“你别多想，这个手术很安全的，我已经又跟单位延假照顾你了，我女儿真真也扔给婆婆了，"贺小兰说得很轻松，声音也多了几分柔和，她身为医务工作者当然知道，她姐姐很快就会没有子宫，“你后面的恢复我也会管的，我就是医护，你还信不过我嘛?”
贺小薇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打压到骨子里的妹妹，悔恨的泪水含在眼眶里，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妹妹，等下出来我给你抱床，我是军人有劲儿，你放心吧。” 董飞警官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他只是简明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他会负责把贺小薇从手术架抱回病房——董飞警官是自己要来的，他知道他爸爸董校长已经和“继母”宋会计“从此两不相欠”，可现在是小薇最无助的时候，他作为“哥哥”有一份责任。
贺小薇不知道要跟小飞哥说什么，因为她内心同样是愧疚的。小雪，小兰，小飞哥……这些在她生命最黯淡的时候还愿意对她好的人，她无比感激，因为他们原本可以不那么做。
贺小薇在手术室里，仿佛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她梦见了13岁那年方镇爱知中学的那面墙，妈妈宋会计暗示她去“大上海”结识有钱人: 阿宝，阿晖总，阿瑞……他们一个比一个有钱，一个比一个能满足到她的虚荣心，她好像坐九霄云梯一样，她曾经“幸福”地飘到了云端。她好像一个真正的、万众瞩目的公主，正在接受万人的“朝拜”，她风光无限的时候——舞台突然移开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恐怖的断头台。
阿宝，阿晖总，阿瑞……都化身成了刽子手的模样，向她投来狰狞的目光。她急匆匆地向最后一个方向跑，拐角站着面目可憎的老丁，正咧开嘴向她报以阴毒的笑容。
“啊! 救命!” 贺小薇一阵剧痛，浑身虚汗地醒来，周遭亮闪闪白晃晃的——是手术灯的缘故。原来是梦，原来她刚从手术中醒来，医护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做收尾工作。
“手术很顺利，病变的子宫已经全切，家属陪着一起到病房……”贺小薇模模糊糊地听着这么几句，她的麻药正在散去，而她的身子虚得要飘。
“别动，有哥哥在。”董飞警官的双臂结实有力地抱住了她，贺小兰和小雪又帮着掖了掖本来就干净整洁的床单。
“谢谢，小飞哥，以前我妈和我……” 贺小薇虽然感激满满，却实在是虚弱到说话都费劲。
“你别说话，躺下休息，一会儿麻药全过了更疼，趁现在先睡会儿。”贺小兰“强势”地阻止了想说话的姐姐。
“小薇你躺好，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董飞警官也用一句话堵住了贺小薇的解释。
贺小薇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疗愈。
小飞哥没过几天就回单位了，贺小兰和小雪轮流陪护，就像女医生嘱咐的那样，各种营养的补身体的东西轮流送过来。擦身体是贺小薇最难为情的事情，面对贺小兰还略好一些，面对小雪的时候——她恨不得要挖个缝钻进去。
妈妈宋会计只打过几次视频电话，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宋会计在南京的活儿并不轻松，或者说，比起她在爱知中学上午划水，下午甚至可以溜班的逍遥快活日子，要累得多了。宋会计绑起了简单的发型，也穿起了质朴的衣服，她看着贺小薇眼泪汪汪，贺小薇看着她也暗自心疼。但不管怎么样，妈妈宋会计现在是一个脚踏实地、刻苦努力的女人。
“你以后怎么打算，需要我帮忙吗?” 为了掩盖贺小薇的尴尬，小雪每次帮她擦拭身体，都找些别的话题，两个月的休养也快到了，“当然我能介绍的，不一定是你看得上的工作。”
“你说说看，先有个稳定收入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的再做打算。这次手术花了小十万，后面还有房租，”贺小薇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朴实无华，“先就业后择业，我现在没有资格挑挑拣拣。”
“那你愿意去做奢侈品柜姐吗? 我感觉你还是对这个还挺在行的，”小雪想到了一个极佳的工作机会，“因为经常帮你出货，我也认识了高端商场的店长，你有兴趣试一试吗?”
柜姐? 在贺小薇的认知里，那原本是不需要学历的美貌女孩做的，不过，她确实也可以试一试，她学过一些营销知识——却从未在没有背景的情况下推荐产品给他人。
“这个工作，待遇如何?” 想到欠着乔锋的100万，贺小薇现实地关心待遇完全说得通。
“底薪6000，按售出有提成，加上提成好的话，可以到税后15000左右，”小雪不紧不慢地说着，“比起办公室的第一份工作，这个入行起点还高些，就是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折个中位数，如果一个月能有1万的话，对我已经非常好了，”贺小薇感激地看了小雪一眼，“我还要找个高性价比的房子，我原来的已经折价给品晖了。”
“你可以接着住我现在借的房子，交通很方便，女房东人也很好，”贺小兰推门而入，刚好听了一耳朵。她手里提着自己炖的鱼汤，每天风尘仆仆地买菜送饭。这两个月为了照顾贺小薇，贺小兰临时借了个小阁楼，“我这一个月只要2500，当然很小，又是阁楼，只是我觉得这地段和女房东的为人实在是难得。”
“那你帮我问问她，能接着借吗? 房子看起来还挺干净，地段是真的不错。”贺小薇不无羡慕的看着小兰手机里的图片，好巧不巧，这跟小雪说的那个工作地儿，仅仅十分钟走路可达。
“没问题，这个房东太太人很好，看上去长得凶，其实很热情，”贺小兰随口说了一句，“你的补汤，有时候还是她教我怎么熬的呢。”
邵老师的小阁楼，一年以后是要拆迁的。她自己的儿子已经独立买房搬出去了，她和儿子媳妇一起住，日子是很惬意的。邵老师年轻时候丧夫，一个人拉扯儿子，性格是很强硬火爆的，不过她心肠很好——临时租客小兰的姐姐出院要找落脚点，她也同意了。要知道，有些上海房东是很忌讳的，他们不愿意借房子给病人住。
不过等她真正看到新房客是贺小薇，她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彼此都吃了一惊。
在邵老师眼里，贺小薇一向过得光鲜亮丽，怎么会看得上她这样的“破”地方，但此时的贺小薇却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儿也比之前差了很多。在贺小薇看来，人生真是处处绕不开，她做车模的时候，她参加商务应酬的时候，她学英语钓“金龟婿”的时候……邵老师是她一次次“辉煌”的见证人，现在又是她返璞归真的参与者。
“我楼上10个平方，有一扇窗，阳光不是很好，”邵老师非常实际地报着条件，“厨房公用，淋浴公用，水电煤费用各家平摊，一个月房租2500，付三押一。你想想清楚要不要租吧，侬(你)很追求生活品质，我晓得的(我知道的)。”
虽然小兰说过姐姐只想找个地方落脚，但邵老师发现这姐姐就是贺小薇的时候，心里还是打了个折扣——就算她答应会好好搭把手照顾，贺小薇那么骄傲的人，也未必领情吧?
“可以的，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这是付三押一的钱10000块，”贺小薇并不想多折腾，她大病出院，与其各处看房和比价，还不如找邵老师这样的“老熟人”靠得住，“麻烦了邵老师，我刚出院，麻烦您照顾。”
这一刻贺小薇的感谢也是真心的，虽然邵老师还有些半信半疑。
贺小薇的第一个认真的“班”，是在晶苑商场里的。她是985高校毕业，颜值又能打，再加上简单面试之后，店长菲菲对她奢侈品常识的认可——能解决她燃眉之急的柜姐“生涯”正式开始了。
整理新品、找货拿货、只能站不能坐、水不敢多喝……贺小薇曾经想过的轻松卖奢侈品的”愿景”，现实中却是很吃力的。
“你好，我看一下这款，”某个悠闲的下午，一个看上去惬意幸福都洋溢在脸上的女人走进了店铺，转了几圈以后，选中了CELINE爆款老花——贺小薇本来想等打折季用员工价为自己留一个。
“您好，稍等，”贺小薇戴上白手套，垫上一层布，开始专业地展示，“这款上身很好，经典显气质，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CELINE就是巴黎时尚理念的代表.……”
“老公，阿宝，你快点进来，这款给婆婆做六十大寿的礼物合适吗?”女人眉飞色舞地跟缓缓走来的男人撒娇。
对，就是阿宝，那个贺小薇无比熟悉的阿宝，他略有发福，却有几分气质儒雅。
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可是阿宝的眼里，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柜姐，是他曾经万般宠爱过的贺小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