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逐尘背手向着两人上山时的路走去，待到走出十余步后方才回到看了齐天弈一眼：“舍弃只是一瞬之事，但若想求得认同，则不知需要几时。误打误撞也好，注定之事也罢，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而之后该如何去选，也依然由你决定。”
“今日便到这里罢，这一月中若是想来随时可来此地。你若放弃此剑，我可令人将其待会苻国剑冢之中，并送你一柄新剑，权当你当初拜师后应赠你之物。”
“先行谢过封前辈，但是这把剑，我眼下之意还是留于身边。”齐天弈握紧了腰间之剑的剑柄，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若意已决，我便不再问，但既然已决心入剑道，便该改口了。”
齐天弈微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封逐尘的意思，连忙恭恭敬敬的弯下腰行礼道：“老师。”
封逐尘没有再回头，但在齐天弈看不到的正面，苍老的脸上竟也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将周边的皱纹都挤了开来，像是一池不知静止了多久了潭水突然又荡出了微小的涟漪。
“大限前若能再见此剑问鼎，倒也不枉再等上数年……”
等到那一轮落日完全沉入西山之中，最后的红霞也被落下的夜幕所彻底掩盖。齐天弈松开了自己的右手，剑柄上的那一抹红光也随之慢慢弱下。
“来时的路……难怪老师让我早些回去。”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树林，齐天弈努力想要从天与地的交界处找到那一点熟悉的灯光，但除了天边的那一轮弯月所散下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光线外，再找不到任何发光的东西。
看准了大致的方向后，齐天弈开始在树林中摸索着前进，但对于一个丧失了修为的圣徒来说，几乎是每走几步都会磕绊一下，也只有那一点微弱的天地灵气还能令齐天弈勉强探清周围的情况。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在大试中尽展锋芒的人，如今仅仅是走个夜路就如此狼狈了。”
齐天弈眉头微蹙，虽然并没有看见周围的那道身影，但几日的相处他早已将这个声音记在了脑中。
“你怎么找过来了？”
百里无月从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后才转身看向齐天弈。
虽然在这一片黑暗的树林中，两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对方的双眼，齐天弈的充满疲惫，百里无月的则带着几分戏谑。
百里无月嘴角微挑，罕见的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道：“你家那位见你那么晚未归，就吵着把我们都赶出来寻你，唉，本来还想着找小沈子问问，没想到他回屋后竟直接闭上了关，到头来还是苦了我们几个。哎，然后我就看上去比较幸运的在这寻到了你，话说回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有人相邀罢了，而且，我们现在所在的是九霄境内，虽然我如今的状态是不比三日前，但也不至于还能在这种地方出事……不过，九霄内易迷路一事倒是真的。”
“这么说，我是来对了？”
“走吧，毕竟有些人可等不了。”齐天弈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着心中记得的大致方向走去。
百里无月耸了耸肩，转身追上了齐天弈，还特意放慢脚步和他保持相同的步伐。
“哦，对了，难得还有我们两个独处的机会，有件事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
齐天弈的眉头微蹙，瞥了身边的百里无月一眼后开口问道：“何事？”
“我们初次见面之时，我向你们提到过一个名字，而当初的你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反应……所以，你与我的义父，有着什么关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百里无月几乎是已经快凑到了齐天弈的耳边，就连那加快的呼吸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即便现在的齐天弈丧失了修为，但身体本能上的反应却告诉他，眼下的百里无月真的带有几分于顷刻间取他性命的意思。
齐天弈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反而依然十分平静的保持着先前的速度走着。而或许是觉得自己不开口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向着百里无月反问了一句：“我记得，你说过百里聆风是你的仇人？”
“是，”百里无月没有半分犹豫的承认了下来，笑道，“对于亲手贯穿他胸膛、将他的脑袋打烂这种事，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期待着呢。”
齐天弈微微颔首，淡淡道：“那我们的目的，可能还正好相同。”
“想杀他的人是不少，但你一个常年生活于北境之人，恐怕半杆子都没法和他打到一起吧？”百里无月放缓了周身凝聚的真气，但心中对于齐天弈的疑虑依然没有打消。
“我也不怕你笑话，准确的说，此事应当是有人托于我此事。当然，如今来看就如同是蜉蝣撼树一般不自量力。”
“若是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我可能还真会笑他一整天，”百里无月彻底收回了周身那些带有威胁气息的真气，吐出了一口气后说道，“不过你嘛，就算是说想把天捅穿，我都会先一步想想是否真有此番可能。”
齐天弈用手扶住了身旁的一棵大树，停下了脚步后扭头看向百里无月问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和百里聆风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百里无月同样停下了脚步，将身体靠在了另一棵大树上，斜着眼将齐天弈上上下下打量了数遍，沉吟了许久过后才开口道：“我们若是一直这般相处下去，此事日后也必然会被你们知晓，但我觉得，你应该能先为我将这个秘密保守一段时间。我对于百里聆风，与其说一个养女，不如说是一枚他最为看重的棋子。”
说出第一句话后百里无月明显的顿了顿，但齐天弈也并未就此插话将其打断，而是将身体顺着身后的树干慢慢放了下来，坐到了地上。
“百里聆风一直背着世人在暗中培养着他的一批死卫，大抵是在卫国的朝廷之上，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此事。因为他所培养的那一批死卫，皆是从边境战乱之地所寻得的丧亲之孩童，只要是命灵拥有作战能力者，都会被他手下的人掳走，”说到此处时，百里无月周围的气息明显冷了下来，她眯起眼看向齐天弈接着道出了那个更为残忍的真相，“你若是有关注四国近年的动向，便应当清楚，那些会死上千上万人的战役，近五年几乎没有发生过。但百里聆风的动作却从未停下。”
“匪袭……”齐天弈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缓缓接过了百里无月的话说道。
“是，假借山匪的名义以屠村抢人，我也不过是他派人掳走那数千人的其中之一罢了，”百里无月自嘲的笑了笑，“高位者的一个念头，便决定了多数人的一生，也难怪如此多的人即便摔破头都争着向上爬。”
“依你所说，百里聆风所想培养的死卫，数量应是相当之多，但就我所知，卫国之侯，并无独属自己而不受朝廷管辖的城池领土，那他若想培养你们，是在何处？”
“那若是再向南呢，百里聆风不会在意死卫的死活，对于他来说，只有足够强的弃子方能成为一颗棋子。”
齐天弈眼神微动，他当然清楚百里无月口中所说的地方是何处。卫国以南，蛮荒之地，魔兽与毒瘴同存，虽然所藏的灵脉众多，但数百年来与其临近的炎国与卫国都未有过派军探查之意，唯有两国少数强者会前往历练。
“那三年内，我看到过被魔兽撕咬后所剩一地的肉块，毒瘴中遍地可见、已半截埋入土中的白骨，无法忍受自缢而亡之人身上爬满了蛆虫，企图逃跑之人最终葬入沼泽之中，以及那些为躲避魔兽追杀之人，最终跌落山崖成为被秃鹰啄食的尸体……最终能回到卫国之人，千不足一。但是若真能归来，你便可得到那个令人作呕的名号——燕春侯的义子义女。”
百里无月挺了挺身，走到了齐天弈的身旁伸出了手，而齐天弈也很默契的将手伸了出去，让百里无月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因为仍未完全适应这具无比虚弱的身体，齐天弈在起身之时还是不自觉的晃了晃。
“我运气好，从卫国逃了出来，本想着往海外逃，途中凑巧得知了九霄的大试将启，便来了此处。九霄的名号，即便是他应该也不敢强犯，但若是出了这片湖中净土，就不知会有何种麻烦等着我，所以眼下的我其实并不如你们这般自由……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告诉你这些？”
百里无月并没有等齐天弈回答，而是松开了齐天弈的手自顾自说道：“因为我有预感，日后与我一同闯入侯府寻仇之人中，必然会有你。”
齐天弈不语，他听到了百里无月手臂上铜环碰撞的声音，一轮比一轮急促，一轮比一轮更让人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