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就是天上掉馅饼，而且还是个巨型馅饼，毫无征兆地砸下来，砸得我眼冒金星头昏脑胀的。
不过再错愕愣怔也只是一瞬间，我的灵台就恢复了清明。
也许别人在遇到同样的情况时，会觉得是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但我却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相信有毫无根据和立场的善。
所以在回神的下一秒，我便想到了最有可能促使李停云做出这种决定的动机，无外乎就是两种：
一，她同情我，想通过给我大幅度提升待遇的方式来帮我。
俗话说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如果我可以实现财富自由的话，那么重获人身自由是不是也就指日可待了？
以李停云的见识和阅历，我的真实处境即便我不说，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而她又一向为人仗义行事豪爽，选择用这种方式帮我也不无可能。
只是，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做法却有些“用力过猛”了。
因为就算停云画筑是她的一言堂，但这种违反行业公平原则和某些约定俗成的协议，一旦泄露于她于我都不利。
毕竟资源有限，向一头倾斜、另一头就会失衡。
届时恐怕没人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权益被无故摊薄和削减、甚至被掠夺殆尽吧？
我并不喜欢以恶意揣度人心，可见多了在利欲诱惑下弃善从恶的人，我对人性早就没有了最纯真的期待。
更何况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飞来横福也不是谁都接得住的，德不配位的人下场往往都不怎么好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很快就要离开丰城了，之后就会彻底切断与这里所有的联系，包括人和事。
而这份协议签属即生效，我一走他们前期的投入有多少就会损失多少。
哪怕协议中没有明确规定我所需要承担的违约责任，我也会觉得对不起李停云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受，也省得到时候自己愧疚难安。
二，与裴玉珩有关，这种可能性我打心底里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承认它存在的概率不低。
而且第六感告诉我，第二种动机比第一种更可信。
如果以此为前提，李停云跟裴玉珩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私交颇深都说不定。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有过怀疑。
带着钟氏姐妹来谈判的那天，我被裴玉珩说的话刺激得心乱不已，以至于当时忽略了很多细节。
等事后再回忆时，我才发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对李停云的态度淡漠疏离，后者对他是客气中裹挟着怒气，倒是十分符合各自的人设与当时的情境。
但他俩看彼此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隐隐透着一丝随意的熟稔，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该有的。
再加上最后他俩留下来单独进行了密谈，这就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还有他俩促成那次当面谈判的初衷，也很值得我探究其真正的用意。
毕竟身为一方势力的领军人物，他俩就算再怎么性格迥异，也都不可能不为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考虑。
像什么维护一个保镖和替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出头，都不是他们会做的事。
我其实至今都觉得，钟瑶那场本可以小事化了的闹剧被故意夸大严重性，是李停云为了制造双方见面的借口。
所以那天她跟裴玉珩认识却装不认识、不需要面谈也面谈了，必定有着某个或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具体是什么，我暂时还猜不到，但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就是，我也是他们想要隐瞒的对象之一。
至于这份协议的由来，我想不是裴玉珩借李停云的手给我的，就是李停云看在裴玉珩的面子上才给的。
二者必占其一，我更倾向于后者。
总之，我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他俩捆绑利益的其中一条纽带，或者说是联盟中的一环，那我就更不能签了。
这倒不是逆反心理作祟，而是因为利益往往也是与之成正比的泥潭，陷入得越深、抽身越不易。
不过，不能签约并不代表里面的一些条款，也不能单独挪出来用一用。
譬如结账周期缩短、作品销售渠道拓宽等等，都太适合我临走前狠捞一笔了。
于是在我的坚持之下，秋姐只能无奈地开始起草新的协议。
李停云在听到我的要求后，脸上嘚瑟无比的笑容，顿时变成了一言难尽。
但美眸中却划过了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我只当作没看见……
由于停云画筑里没有独立的空间，所以在商议新合约细则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并没有避讳其他人。
包括全体店员、一部分客户和几个像我一样受雇于画廊的画师在内，都或无心或有意地成为了见证者。
然而此刻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却都像是在看一个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也不懂抓住机遇的傻子。
我倒是无所谓，他们怎么看待我。
现在他们也许是真心替我惋惜，但我要是接受了原来的那份协议，他们估计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天上掉馅饼固然好，能吃得下我也不会放过，可吃不下还要贪心硬撑的，才是为难了自己又拖累了别人。
当然，对于李停云选择与我当众签约的这个行为，我还是感激的。
因为这是在公开承认我的价值和肯定我的能力，等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对我的名声和在业内的发展都有利。
况且纸包不住火，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来，反倒能帮我减少被同行嫉妒和猜忌的麻烦。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拒绝竟然还是给自己埋下了隐患，如果早知道，我不会顾虑那么多。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签完新的协议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离开。
而是跑去找早已经从“十万青山”上下来、正摸着自己小肚子喊饿的小相思豆玩了一会儿。
我其实一向都对小孩子无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她特别顺眼。
她也不怕生，更是在我第一次抱起她的时候，立刻搂住我的脖子、撅着粉嫩的小嘴亲了亲我的脸颊。
力道有些重，还带着一声脆响。
李停云说，她这是喜欢我的表现，我想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能得到小相思豆的主动亲近，在我看来，比那份最高规格的协议更令人惊喜。
而且她充满童真的笑声，仿佛能疗愈心境让人忘却烦恼似的，我每每听到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于是哄她高兴逗她发笑，就这么成了我此后经年极少数的乐趣之一。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听到小相思豆喊饿，我才反应过来，今天被一堆破事冲击得连午饭都忘了吃，这会儿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我不好意思说，正想着赶紧告辞去外面小吃铺子买点什么来充饥的时候，李停云就笑着再次向我招了招手。
然后她一边抱过小相思豆放到儿童椅上，一边吩咐人去准备点心，而她自己则亲手为我沏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我注意到，她用了茉莉花茶的茶汤做底，沏完后还加了两勺新鲜的草莓丁。
这个不太寻常的搭配组合，说明她对我的口味偏好堪称了若指掌，我之前的那个猜测再次得到了印证。
可等我才刚吃到三分饱时，她却阻止了我，并告诉我留着肚子等大餐。
果不其然，还不到半个小时，一队穿着统一服饰的人就出现了，每个人的手里都或提或捧着一个食盒。
这支多达十二个人的侍者队伍，在一位身穿灰白色休闲装的男人带领下缓缓而来，秩序井然、阵仗不小。
随着食盒的盖子被依次打开后，各种或馥郁浓烈或清新恬淡的香味当即飘散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不已。
但我只看了一眼菜色就明白了，我们所有人都沾了小相思豆的光。
因为从主菜的摆盘和配料，到甜点的颜色和形状，全都是小孩子喜欢的。
而那个队伍的领头人，正是小相思豆她爹文修翎。
也就是说，这一大桌的美味佳肴，不但很可能是他亲手为自家闺女烹饪的，他还不辞辛苦地亲自送餐上门了。
——简直就是二十四孝纯种好爹的既视感，有木有？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文修翎本人，与我听了他的传闻事迹后，想像中的那个人几乎完全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