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流淌在密林与凉亭之间,仿佛汇入山中溪流,隐约有叮咚的泉水之声。周薇望了一会儿皎月,又看了看幽暗的庄湖,回头再看看身边的众人。方钊、厥喜与安臾站在一侧,另一侧则是乌武、乌牙、牧誉、邵良与彭震,极摩特勒则与十八名血驼亲兵散落于林中,保护着周薇与众人的安全。
安臾是尘服大陆著名的慧僧,曾受胡楼部哈妮首领之托,与周薇的血驼部取得联系,向周薇宣讲梵教的教义,希望推广梵教的教义,将游牧部落地区合部纳入梵教。正是在安臾的影响下,周薇认为自己与梵教有缘,不仅将儿子奉为梵子,还在大漠国确立梵教为主教,鼓励游牧部落改变信仰。由于梵教巧妙地融入腾格天神,使之成为梵教中的神明,得以在大漠国传播兴盛。
邵良是青牛城城主牛锛的家臣,出生于牛江中游的米牛仓镇,家族在米牛川一带颇有名望。米牛仓与洛兴仓、洛龙仓、通广仓齐名,乃是勤江南岸四大粮仓,最多均可储存粮食百万石以上,可为帝国稳定民心提供保障。通广仓位于忂溪西岸,与摩罗封城隔溪相望,兴建于庄帝执政时代。庄帝深知水利的重要性,利用人工渠将洛溪、衢溪、摩湖与牛江连接,可使四仓之粮供应北方,一度解决了帝国的难题。可惜,庄帝去世之后,帝国实力开始下滑,四仓储粮再未达巅峰,即使昭皇坐上血王座之后,亦没有恢复巅峰时期。
邵良是受牛锛之命,偷偷渡过银河来求见周薇,其目的既是为了自保,也是希望能够为周薇所用,成为大漠国的臣子。原来,叉字军中有一位将领名叫凌俊,乃是帝国凌云镇人,其叔父是凌云寺主持问心大师,家族在黎湖小有名气,称得上青牛城乡绅。凌氏一族与牛氏矛盾重重,一直在争夺青牛城的控制权,希望成为主政一方的大吏。
凌俊曾经在灰峰求索过,自认为必将成名于天下,心气是极高的。不过,牛锛得到帝国贵族支持,压制了凌俊的野心,使其不得屈居人下,只能出任青牛城的副城主。后来,凌俊眼见叉字军声势浩大,心中不免打起小算盘,率领心腹投奔到孤阳炙手下。孤阳炙深知邀买人心的重要性,尤其是安抚勤江南岸封城贵族,故而任命凌俊为将,统领一支精锐驻扎在暗香山,协助叉字军主力护卫帝都。
前不久,孤阳炙看出形势不妙,叉字军难以抵挡周薇,便思索自己与易教的退路。为此,孤阳炙任命凌俊为征南将军,统领三万叉字军渡过银河,在勤江的北岸安营扎寨,与皮捷一起合力南征,夺取摩罗、青牛城的控制权,替自己在南方开疆拓土。
牛锛自知青牛城兵力不足,摩罗城主邹广又畏敌怕战,心中是十分忧虑与担忧的。京师布政使孟禹是一位贤者,在帝国南方很有影响力,孤阳炙多次派使节拉拢他,他却始终表态严守中立,既不支持墨国、大漠,也不归顺易教与叉字军。京师城高壕深,足以抵挡叉字军进攻,却无力维护其他封城,牛锛只好另谋出路。邵良向牛锛提出建议,献城归顺大漠国天后,支持周薇统一帝国疆域,同大漠精锐南北呼应。
彭震则是邵良的密友。他出生在通广仓,自幼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在衢溪两岸名气不小。他的父亲彭越是当地的乡绅。母亲窦氏更是名门望族,家族坐镇旦湖北岸旦戈城,已经执掌百余年,成为京师陪都重要的家族之一。彭震曾经师从高维学士,学识极其渊博,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在白峰、黑峰、灰峰、晶峰、逍遥峰与圣峰求索,对七子各派多有涉猎。后来,彭震还拜师于白虎门,习练了一年的剑术,虽非跻身于顶尖高手,却也算得上一位好手。
周薇对邵良两人礼遇有加,好生安抚,承诺必将确保青牛城免遭灾祸,由乌武调派大军驰援牛锛。同时,周薇还命文景学士拟旨,授予牛锛、邹广两城守将之位,许诺他们荣华富贵。
“乌武,驰援牛锛城主的部队调度好了吗?”周薇的声音非常轻柔,动听得如同夜莺的啼叫。
“启禀天后,达达木做好准备了。他将率领两万血驼精锐渡过银河,奇袭凌俊与皮捷的后方,截断叉字军粮道之后,再与牛锛城主前后夹击。”
“牛锛城主若是知道天后襄助,一定会高兴地不得了呢!”邵良蓄着一些短须,鼻直口阔,两眼之间生了一颗痣。
“孤阳炙为人气度狭小,易教与叉字军为非作歹,导致银夏帝国境内刀兵四起,各大封城人人自危,四方贤者莫不愤恨不已。如今,天后携天威之师南下,银河北岸各地望风披靡,独余昭阳孤城一座,早晚必将为天后所得。”彭震身材不高,脸膛有点黑,在夜色与火把光亮中更显得幽暗。
“依彭学士所见,帝国南方其他诸城为何还在观望,没有主动向我投降,一起剿灭叉字军与孤阳炙呢?”
“天后聪慧无比,想必知晓亚夏中土根基深厚,乃是以农耕文明为主的文化体系,对游牧文明还是心存疑虑的。银河北岸各地虽以农业为主,过去却是游牧人的乐园,故而骨子里并不排斥,所以才纷纷投降大漠。”
“先生认为银河南岸诸城有所担忧,害怕游牧之风席卷天下?”
“周薇天后足够睿智,通过筑城融合农耕、游牧文明,希望以一己之力扭转局面,却无法改变一个现实:七子之教的影响力。尽管七子之教没落,七子之说有些不同,甚至可以说相互抵触,但是毕竟传承数百年,民众岂愿轻易接纳腾格天神与梵教为主导呢?”
“梵教是大漠国的国教,地位的确格外尊贵,与我的支持不可分割。不过学士岂非不知,梵教在帝国信徒不少,更积极地融入七子之说,想要扎根于亚夏沃土。周薇希望学城与梵教共存,一起为大漠国助力,确保亚夏贤者得以施展才华,能够展现自己的能力。”
“天后果然非比寻常,颇有西伯的风采啊!邵良听说,墨国大良泰平就对梵教格外留意,似乎也有意支持梵教发展,足见贤德之人所见略同。”邵良生怕彭震多说,影响了周薇的心情,连忙插嘴说道。
“我听邵良先生提及过,你曾经与泰平大良有过一面之缘?”一提及墨国大良泰平,周薇不由得心中一动。这些日子,周薇常常梦见泰平,结局往往都不美好,令她觉得很不舒服。
“确实如此。遥想数年之前,邵良奉命前往勤岭学城,与变天者泰平偶然相遇,一起渡过勤江去了学城。彼时,泰平虽然没有成为大良,但是内心已经非常强大,足够自信与坚强,心中更有了一番思索,令在下万分佩服。”
“周薇有一个疑问,邵先生为何没有向牛锛城主建议,归顺墨国以求青牛城自保呢?”周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邵良的眼睛。
“实不相瞒,墨国虽然实力强劲,与大漠国并称西北两强,却存在一个致命的隐患:君臣失和。泰平是一位百年不遇之奇才,若是能够成为明君辅臣,定会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缔造一个不亚于庄帝时代的辉煌奇迹。可是……”邵良顿了顿,看了看周薇身边众人。
“邵先生,站在此亭中的人皆是我的心腹,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后或许早有耳闻,墨国大王墨白出身成疑,可能是顶替莫柏的乾国小吏。正因如此,他一直心中忐忑,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生怕面具被人拆穿。更为关键的是,泰平东征西讨战功卓著,治理墨国极有成效,被墨国人视为大贤之人,又得到混沌剑法与白虎瑞兽加持,身份已经被神化,名气与贤德已在墨白之上,难免不令墨白心生妒忌。据说,墨白已经做了周密部署,准备在秦山暗杀泰平,夺取墨国王师的控制权。如果此事一旦成真,墨国将面临空前的动荡,岂有余力顾及青牛城?”
“邵先生果然睿智,看问题一针见血,一下就切中了墨国的要害。我听说牛锛城主与你还有姻亲,相信对你是极为信任的了。”周薇微微点了点头,转脸望向庄湖的湖面。湖面上月影浮荡,好似一面被摔碎的铜镜。一只水鸟贴着湖面轻掠而过,好像一支利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