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薄雾袅袅,清光如银。
周薇穿着一袭长长的锦袍,外面披着一件白狐皮斗篷,秀发编成了一条大辫子,垂在她的身后。与三年前离开昭阳时相比,周薇多了一份自信与从容;与尚在西京时代的薇公主相比,她又多了一份霸气与笃定;与初为大漠国天后时相比,周薇更显出一股高贵之气。
然而,此刻的周薇内心更多的是落寞,或者说更多的是伤感与感怀,为了那逝去的时光,也为了自己的父亲周彰。尚在年幼之时,周薇就听父亲提及,他在金粟山驻军多年,在西粟峰半山腰建了小亭。父亲脸上荡漾着幸福之光,对那段过往很是怀念,认为自己戎马一生,倒不如结庐金粟山归隐更好。
可惜,内心更怀有天下大志的父亲,毕竟没有选择归隐之路,而是一直谋划回到昭阳权力中心,成为大伯昭皇的继任者。周薇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父亲离开西京偷袭函陵之时,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儿,但你至高无上的纯正血统,会为我登上银夏帝国的皇位加持……有朝一日,也许你会站在银夏帝国权力巅峰,成为指点江山的最高统治者。
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坐上至尊无比的血王座,这是多么令人期待啊!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周薇的眼中泪光闪烁,却没有任由泪水滑落。不过,当时的周薇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将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周彰未尝所愿,坐上内心渴望的血王座,成为银夏帝国的至尊,为周薇奠定通往权力巅峰的台阶。当周薇第一次来到帝都昭阳,感受这座都城的繁华与富庶,她曾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已经融入其中,只待戴上帝国皇冠的那一刻。首辅芮隐信誓旦旦,声称要为周薇玉成婚事,替父亲周彰与刘伯结盟,巩固西伯在帝都的地位。
然而,尚未融入帝国贵族氏家之中,周薇却受到了无比沉重的打击,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父亲率领亚夏大陆三大精锐北上,与血驼王舒桐决战于瀚泉,竟在战场被流箭所伤致死。无论是否有人有意为之,还是命运之神没有站在父亲一方,周薇的梦想随着这一箭,彻底再无任何指望。
瀚泉一战影响太过深远。中土文明受游牧文明压制,亚夏族感受到外族的压力,帝国的霸权优势不再,天下局势进入到混沌时代。对于周薇个人而言,她不仅失去父亲的倚仗,遭至刘伯退婚,更令她看清贵族丑陋的嘴脸,认识到人性的卑劣,亦使她认识到权力的力量。正因如此,周薇主动离开昭阳,嫁给血驼王舒桐,抛弃了亚夏中土的正统,投入北方游牧文明怀抱。
事实证明,周薇没有选错,至少眼下看来,她的确获得了成功。身为大漠国的天后,周薇统治了敕胡草原、沙罗半岛,攻占了瀚泉、殷岩、耀津与玉仗诸城,连败易教叉字军精锐,控制了银夏帝国中枢昭阳。由于对孤阳炙不满,又见到叉字军抵挡不住周薇,银河北岸贵族纷纷来投,向周薇表达臣服之意。
相比于银河南岸来说,帝国版图北方诸城实力较弱,无论是人口、财力与资源,均无法与南岸封城抗衡。可是,北方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只要扼守住银河两个口岸,便可保自己处于不败之地,与大漠国疆域连接起来,随时可以南下席卷勤江两岸,同墨国争夺银夏帝国控制权。
短短几年时间,墨国一跃而成强国,吞并了天域高原、蕃党诸国、西京五镇与西南诸国,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墨国之所以强盛如斯,全在于大良泰平的运筹帷幄,以及墨国王师精锐的强大。正是考虑到墨国的强大,周薇曾一度有结盟的想法,只是因为无法预知的种种,始终没有完成结盟仪式。
统一沙罗半岛之时,周薇深知后方根基重要,主动回撤苍岭一带驻军,集中在阳筑与狼牙谷布防。墨国似乎也很有默契,军力部署在狼牙城与筑湖,使双方达成某种均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周薇完成草原部落一统,达成了血驼王舒桐的遗愿。当然,周薇绝不满足于现状,她的目标是整个亚夏,更渴望将尘服大陆纳入治下。
要实现这一个前无古人的壮举,牢牢掌控金角湾就显得十分重要。不过,无论是沙驼还是血驼部,都没有成功治海的经验,周薇只得维持与舒格的盟友关系,支持她参与金角湾争霸。目前,能够与舒格有一战之力者,除了极摩王国的田垦,便只有奥斯部落的塔木德了。大月城主述列乌曾经试图偷袭,没想到所部水师精锐折损殆尽,被舒格水师彻底击败,退出了争霸金角湾的角逐之战。
这一战,令周薇意识到舒格不可小觑,亦知若要控制海上贸易通道,自己还不得不依靠波西女大公。由于舒格在海战中成功胜出,田垦与塔木德均派出使节,表面上认可波西女大公的控制权。与此同时,田垦、塔木德与舒格签订贸易盟约,三方可以在金角湾通航,进行海上贸易往来,并与亚夏中土建立联系。
对于田垦这位自称三面树神使者的大王,周薇深知其野心不小,正在极摩王国打造临海大城与海港,扼守极摩与亚夏两个大陆间的海峡。周薇听说田垦颁布不少政策,吸引尘服、亚夏大陆流民投奔,给予大量土地与优待。由于马穆鲁克参加海战,站在了述列乌一方,腾格镇已被舒格控制,镇中人多逃到了极摩王国,成为追随田垦的一支精锐。
更让周薇留意田垦的是,他竟然将桑楠捉住,送给了大月城主述列乌,最终导致桑楠被韩骞杀死。桑楠是七大辅政大臣之一,执掌总务部长达十年,在帝国贵族中颇有影响力,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周薇对于桑楠是不耻的,知道为了权力他不择手段,甚至为了自己的权贵地位,不惜联手乌武除掉了瀚泉城主霍铭。其实,从周薇内心角度而言,她不想杀死霍铭,更希望他能为自己所用,帮助自己争霸天下。可是,霍铭与鞠垣固守瀚泉城,绝不肯让游牧部落向前一步,这已经触及周薇的底线,将使自己陷入困境。
对于桑楠被杀,周薇是无所谓的;但对于舒格获胜,周薇喜中有忧。喜的是,周薇可与墨国沟通合作商贸之路,利用马匹与亚夏特产尤其是瓷器,购买尘服大陆的武器与特产。元世纪初,流向尘服大陆的多是软瓷,易碎,价格不高,但是产量很大。庄帝执掌银夏帝国时,海上航道出现,尘服、亚夏陆路通道更畅通,而更精美的硬瓷恰好出现了,使外国人非常喜欢,售价高得堪比黄金。
忧的是,舒格若是势力做大,会否威胁自己的地位,并在沙驼老派贵族支持下,与自己争夺沙罗半岛的控制权?短短数面之缘,周薇对舒格印象深刻,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或许为了自身利益,对自己做出不利的举动。为此,周薇更加重视拿下昭阳,使自己能够稳住北方局势,利用帝国资源优势立于不败之地。
眼下,银河北岸只剩下昭阳一座孤城,孤阳炙妄图据坚城巩守,阻挡大漠国精锐的脚步。为了保住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帝都,周薇听从乌武的建议,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消耗叉字军的辎重储备。同时,乌武留出帝都通往银河渡口的通道,算是给孤阳炙一条生路。周薇非常清楚一点,困兽犹斗其害极巨,自己万不可失足于帝都,以免影响逐鹿天下大业。
昭阳!我终于要回到昭阳了。周薇在心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