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带着儿子和孙子下了马车后,敲开柳岸别馆的大门,告诉开门的下人,只需报上“梁师慧”的名字。
梁师成正坐在亭子里听曲儿,听得极其入神,用手在大腿上拍着节奏,跟着唱曲的人轻哼着。
下人来到跟前,不敢大声打搅,靠近他,在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梁师成立刻睁开眼,示意唱曲儿的退下,问道:“你没听错?”
“小人听得真切,来人是位老太太,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老太太?”梁师成的眼睛不由变得湿润,他起身,急急忙忙向门口迎去。
陈浩宇和陈江林见梁师成亲自迎出来,表情显得十分激动,仿佛是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一般,两人甚是惊讶。
眼前站着一位银发老太,拄着拐杖。梁师成希望从她的面容中看到熟悉的样貌,可惜什么都没看出,他还是亲切地唤出:“姐姐,是你吗?”
夏老太太心想,梁师慧的名字还真管用,赶紧回道:“让内侍大人失望,我不是您的姐姐梁师慧,我是陈家人,不过我与师慧妹妹交往甚密,她在我这里留了些东西,让我亲手交给她的弟弟。”
父子两个才算明白老太太手中的王牌是什么。
梁师成感到失望的同时,清楚对方前来不过是为陈家和女词人的事。她手中有姐姐留下的东西,自然知道姐姐的下落,还需请入屋内。
“原来如此,请到屋内说话。”
千里寻让苦荞坐在马车里等她,她则隐蔽好身形,偷偷朝大门口瞧,发现陈浩宇和公爹陪着奶奶站在柳岸别馆的大门口。不一会儿出来一人,说了会儿话,三人才被请入别馆内。千里寻猜测,出来迎接的人应该就是梁师成。
“他们为何来此?难道陈家的生意与梁师成有关?”
千里寻决定偷偷进去查探明白。
她抬头瞧了瞧柳岸别馆的院墙,不算太高,用轻功上去很容易。于是启动轻功,顺利落入院内。
还好有一排树挡着,不容易被人发现。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清楚地窥探家人跟着梁师成一直向里走。她迂回着悄悄尾随,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众人拐过叠石假山后,她轻手轻脚靠近假山,正打算跟上,一队侍卫巡逻经过,她谨慎躲好。
侍卫的队伍中最后一位感觉到有人影闪过,停下来,抽出剑,向假山后靠近。
千里寻担心被发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假山。
等拿着剑的手出现在面前,她迅速抓住那只手,将侍卫拽到假山后,没等人反应过来,将其打晕,然后用轻功飞身到屋顶。
身居高处,清楚地看到三人被带进一个屋内。院中有侍卫巡逻,不好跟踪,千里寻决定还是躲在屋顶偷听。
她踩着屋顶的瓦片,像蜻蜓点水般穿越屋顶……
正好经过申简辰被关的屋顶,白风听到声音,提醒道:“王爷,屋顶有人。”
申简辰早已听到,瞧着周围结实的铁笼:“希望能有人帮我杀了梁师成。”
又一想,历史上记载梁师成死在宋钦宗之手,楼顶上穿过的那人不可能杀了他。
申简辰安慰自己:“他还有三年的寿命,我会耐心等到那一日。”
千里寻来到众人所在的屋顶,轻轻趴下,挪开瓦片,将耳朵靠近,大略能够听到里面的声音。
众人在屋内落座后,梁师成急切地问:“老人家可知我姐姐人在哪里?”
夏老太太叹口气:“唉,五十多年前,她已离开人世,走之前,拜托我将这个亲手交给她的弟弟,还告诉我她的弟弟进了宫,伺候宫里的贵人。”
夏老太太边说边将紫色大荷包递上。
下人接过,送至梁内侍手中。
他颤抖着手打开荷包,取出信,展开用心念了一遍,已是泪眼婆娑,再取出刻有姐姐名字的玉,更确信都是姐姐的遗物。
“难怪我一直寻找姐姐没有任何结果,原来她早已离开人世。可你为何不将手中之物早些交给我?”
夏老太太解释道:“不是没想着找您,去过好几次京城,宫门口的人说根本没有此人。后来内侍大人得到官家重用,才渐渐听到您的名号,又担心找您会被认为陈家想攀高枝,便一拖再拖。要不是为家中之事,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将荷包拿出来。”
“我姐姐葬在何处?”
“夏家陵园。”
“你是怎么认识我姐姐的?”
“我那会儿还未出嫁,来到街上,见一姑娘跪在街边卖自己,我甚是心疼,主动将她买回家,这位姑娘便是内侍大人的姐姐梁师慧。我与师慧甚觉投缘,结为姐妹,让她待在夏家。我成亲后,父母便认她做女儿,想着日后也给她寻一个好婆家,谁知她后来得了怪病,根本治不好,不久离开人世。离开前给了我那个荷包,嘱咐我她有一个亲弟弟,被迫入宫,让我帮她找到人,亲手把荷包给了,今日总算帮她完成遗愿。”
梁师成更是心痛不已,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姐姐比我大八岁,我们从小没了父母,生活艰辛,她既当爹又当娘照顾我,我不想她辛苦,主动净身进了宫,就是希望她有好日子过,可等我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时,却找不到她……”
梁内侍开始抽泣,以情动人的效果已拉满。夏老太太顺势跪下,陈浩宇和陈江树也跟着跪下。
“请梁内侍看在我与师慧妹妹有过一段情谊,对陈家高抬贵手,放过淑真。”
千里寻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公爹与陈浩宇愁眉不展之事原来是为自己。她与梁内侍从未有过交集,为何梁内侍要针对她?
她自然想到梦容,难道梦容还不愿放过她?才请到一位权高位重之人?
为了进一步作出判断,千里寻继续认真听。
梁内侍止住抽泣声,抬起眼,用手中的帕子擦着眼泪:“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有恩于我姐姐,我自然不会动陈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会帮陈家拓展在汴梁的生意,往后有我在,谁也动不了陈家,”
三人听后自然开心,齐声称谢:“多谢内侍大人!”
父子两个将夏老太太扶起来继续坐好,心里无不认为淑真这下算是安全。
谁知梁师成继续说:“至于女词人,我还是想见她一面。你们放心只是见一面,没有别的意思。”
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陈江林认为如果只是见一面又何必大动干戈?
陈浩宇忍不住说道:“内侍大人若想见我家娘子,明日我陪她一起登门拜访。”
梁师成红红的眼圈衬着微笑,看上去很不协调:“不必陈公子亲自送她前来,既然我不会再拿陈家做文章,两日时间取消,今日未时,林统制会到陈家将女词人请到柳岸别馆做客。”
听到此处,千里寻更加确定与梦容有关,恐怕她到柳岸别馆走一趟凶多吉少。
千里寻很想冲下去将梁师成打得稀巴烂,想到陈家长辈对她有情有义,若直接下去,只怕会牵连陈家。再说别馆内有许多侍卫,恐怕也占不到多少便宜,于是迅速用轻功飞檐走壁离开。
陈江林本想说两句,被母亲阻止,只听夏老太太说:“既然梁内侍执意要见我孙媳,未时恭候大驾。”
离开柳岸别馆后,三人又乘坐马车原路返回。
马车上,陈浩宇担忧地问:“奶奶,您真的想让梁内侍到陈家带走我娘子?”
老太太解释道:“你把奶奶看成什么人?梁内侍一心想见淑真,你们父子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赶紧回家想办法。现在已无两难之选,只剩下保护淑真一桩难事,应付起来倒也轻松。离未时还有一个时辰,我想好了,回去后让淑真到乡下躲躲,林觉来陈家找不到人,只能空手而归。”
陈江林担忧道:“只怕找不到淑真,梁内侍又会怪罪陈家。”
“我对她姐姐有恩,他绝不会为难陈家。还好我没有早早把荷包送给他,否则今日又如何能救陈家?”夏老太太多少对自己曾经的决定感到庆幸。
凭着对母亲的了解,陈江林做出判断:“我猜母亲之所以后来没找梁内侍送荷包,肯定有原因;或者说,母亲是想选择合适的时机拿出。”
夏老太太赞道:“你说对一半,的确另有原因。起初是没找到人,只能搁置;后来听说了他,可他已得官家重用,成为百姓口中诟病的奸臣,我不愿陈家与此人扯上任何关系,才把荷包藏起来,本以为永远不会送到他手中,可他为难陈家,不得已才拿出。”
陈浩宇担忧道:“现在陈家与梁师成扯上关系,慢慢大家会知道,只怕陈家将来被人诟病。”
老太太叮嘱道:“你们父子二人记着,今日是为陈家和淑真才去攀这层关系,往后老老实实护着陈家现有的根基,不要想着往汴梁拓展生意,也不要求到梁内侍门下,只有如此才能保陈家平安。”
两人齐声回答,一个说“儿子记下”,一个说“孙儿记下”。
三人回到府中时,千里寻到家有一段时间。她已做好打算,要只身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哪怕死,她也不怕。已经死过一回,多活一段时日已是幸运,她倒要瞧瞧梁师成想要将她如何?
为不引起淑真怀疑,夏老太太和陈江林没有一起来墨香苑,他们把重任交给陈浩宇。
陈浩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进院子开始大喊:“娘子!我回来了!有件事必须跟你说!”
还没等他进屋,娘子出现在他面前:“什么事?”
陈浩宇尽量表现得轻松自在:“因生意需要,要到乡下走一趟,娘子待家里无事,不如陪我一起去?”
“去乡下的宅子住吗?”
“不是那个乡下,有些远,路上得走两天两夜。”
原来陈浩宇是想带她逃走,恐怕是长辈想到的办法。
“太远了,我不想去。”
陈浩宇装不下去:“不去也得去,这是命令。”
“笑话,你能命令我?”
“这件事我说了算,容不得你做主。”为了娘子,陈浩宇已不管不顾,他大声喊道,“苦荞!”
苦荞从屋里出来:“姑爷,何事?”
陈浩宇的声音不由自主显得有些着急:“给娘子收拾些衣物!立刻!马上!我要带她去乡下!”
苦荞不明所以,还是回屋收拾。
陈浩宇又开始喊:“红豆!”
红豆听到喊声,从西边跑过来:“姑爷有何吩咐?”
“把其他下人都叫齐!护送我和娘子去乡下!”
红豆更是不明所以,见小姐站在一旁不言语,只好去做。
陈浩宇自语着:“对,差点儿忘了韦嬷嬷。”
他正要跑到后院找人,被娘子从背后抱住。
第一次被娘子如此拥抱,陈浩宇的内心产生莫名的幸福感。想到林觉快要带人上门,他无法再沉迷下去。
“娘子,我要去找韦嬷嬷,你松开一会儿。”
千里寻并未松开:“韦嬷嬷不在后院,她一早带着两个下人出去了。”
“只好不带她,我们先走。”
“为何这么着急?”
“没办法,生意上的事有些急。”
“我知道,不是生意上的事。梁内侍要见我,你不放心,才想让我到乡下避一避。”
陈浩宇想不通娘子怎么会知道真相?依旧掩饰道:“你从哪里听到这种说法?梁内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提出见你?再说他即使提出要见你,见一见又何妨?你别瞎猜,单纯是生意上的事。”
“你跟奶奶和公爹去柳岸别馆时,我一直跟在后面。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在屋顶已听得明白。”千里寻放开陈浩宇,“你都说了,见一见又何妨?那我就去见他一见。”
已瞒不下去,陈浩宇转过身急切地说:“你既已知道实情,也不必瞒你。梁内侍提出见你,绝非那么简单。为了此事,他派人到茶庄找事,还把仪王和岳父大人关起来,你前去只怕有危险。我听爹讲岳父大人说梁内侍好色,尤其喜欢成了亲的女子,我又怎能让你前去涉险?”
千里寻冷笑道:“就他?一个奸臣,想好老娘的色,没那么容易,老娘一拳打得他脑袋开花!”
娘子毫不畏惧的神情,令陈浩宇欣慰,他还是劝道:“与其硬碰硬,不如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你,也许慢慢就忘了。”
千里寻只觉陈浩宇想得太过简单,连仪王和父亲朱晞颜都被梁师成关起来,恐怕不见到她,梁师成不会罢休,躲起来又有何用?
“躲起来根本不是办法,梁师成想找到我有的是办法。我已想好,大大方方去见他,看他能将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