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在想什么呢?”石远山问道。他的长相有些怪,心地却是极为善良的,学识十分渊博,与泰平的关系非常好。
“看着眼前这条新渠,我觉得时光太匆匆了,真有白驹过隙之感。”泰平没有回头,眼睛盯着一艘不太大的小船。除了扶垚之外,混沌之气的诡异事件尚无人知晓,包括子琴在内。
那艘小船由一个老者驾驶,全凭一个长长的撑竿,足见驾船水上的经验十分丰富,是一个老到的船夫了。他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花白的头发,上身的麻线坎肩已经湿透,裤脚高高的挽起来。
看着这个老船夫,泰平不禁想起了陈不欠。尚未率王师出征之时,泰平曾经为了寻找冷月的下落,跑到青冥湖畔。在青冥湖畔,泰平重遇到行为怪异的云安子,并坐上陈不欠的小船。结果,他没有找到冷月,却遇到了一件咄咄怪事:浩荡岛沉没于湖中。
泰平不是一个缺乏想象的人,但是对于浩荡岛凭空消失这件事,他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好在陈不欠做了一番解释,又承诺帮助寻找冷月与卜小满,泰平才回到了彼时的函陵。如今,自己经历了太多玄妙之事,不再视浩荡岛沉没为古怪之事,却更怀念那段无法重来的时光。
如果人真的能够回到过去,重新去过了一段时光,会是幸福的吗?泰平隐隐之间觉得,正是因为时光无法倒流,才使得过往有追忆的魅力,否则还有什么值得唏嘘不已的呢?
“自从大良离开墨国,率军征战西南诸国,便再也没有回过逐鹿吧!”石远山说道。
“是啊!细细算来,已经足足有两年之久了。”泰平扭回头,转动手中的茶杯。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足以让后世所铭记。”阮玄幽幽地说道。
“异端天象频繁出现,大陆诸国陷入混乱,域外强族入侵中土,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远山觉得,诸多迹象表明,亚夏变局的拐点就要出现了。”
“哦?远山先生有何高见?”阮玄问道。
“随着银夏帝国的衰落,墨国、大漠、金亭与济国群雄并起,都欲将这头大鹿收入囊中。相对而言,墨国无疑是幸运的。西北本就没有强国,西京五镇再被并入,墨国自然没有后顾之忧,只须一心乘势东进。各位应该知道,远在飞龙纪世代,正是黄辕大帝亲率精锐,由十二骑士担任先锋,一路直奔廊中龙山,除掉了分裂亚夏的蚩天大帝。”
“远山兄的意思是,墨国如今东进帝国,继而挺进廊中地区,必能荡平乾坤?”阮玄微微一笑,有点挑衅意味地问道。
“怎么?阮玄不相信?”石远山有点不高兴,脸色阴沉地看着对方。
“不。在下只是想提醒远山兄,墨国卧榻之侧尚有猛虎。”阮玄说道。
“阮先生说得一点没错。为了确保墨国不陷入两线作战,泰平曾替墨白与大漠国结盟,虽然盟约一直没有签订,两国却好像很有默契,始终以苍岭为界保持均势。正是利用与大漠国和平相处的时机,我才率领墨国王师精锐,在控制西南诸国之后,驻军在铜古王国朔阳川。”泰平说完,看了看阮玄。
“阮某明白大良的意思:墨国与大漠国之间是默契的,否则大良不会顺利地攻城掠地。在下既然投奔墨国,就绝不会毫无作为,难免会说出一些逆耳之言,请大良不要责怪。”阮玄笑了笑,似乎欲言又止。
“阮先生不必有所顾虑,墨白大王与泰平都乐于听到不同的意见。”泰平说道。
“既然如此,阮玄就斗胆了。墨国与大漠国能够和谐相处的关键,在于有一个同样的敌人:银夏帝国。两个月前,如果大良坚持挥师东进,铜城无险可守,必定指日可下。如此一来,大良振臂一呼,反对温顾者必群起响应,铜古王国全境都将落入墨国之手,即使金亭王师屯驻铸水下游,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局面的出现。与此同时,大漠国不必担心墨国,必会集中兵力南下进攻帝国,迅速占领帝国境内的银河沿岸。我想大良对这一局面,恐怕早就有所预见吧!”阮玄说道。
“泰平不想否认。”
“可是,墨白大王却没有同意这一选择,而是下令调大良挥师北上,准备参与银夏帝国的争夺。这无疑会惹怒天后周薇,导致墨国与大漠国生隙,极大地影响墨国逐鹿天下的进程。”阮玄说完,紧盯着泰平的眼睛。
阮玄的话触动了泰平心底的痛,使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曾经有那么一刻,泰平真想抛下王师,到朱雀峰找到心爱的子琴,两人无牵无挂地游历天下,再不问世间之事。可是,泰平始终心有牵绊,或者说心有不甘。当年,泰平在太乙山白峰求索,立誓为天下生民谋福祉,所以才追随墨白到了西北,缔造了如今强盛的墨国。
除了墨国变得强大之外,泰平的心也变得更加强大了。
正因如此,墨白偷偷派人暗杀自己,泰平一直忍而不发,没有向墨白大王发难,一直坚持稳定王师,以免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可是,墨白派人散布泰平意欲夺权的消息,声称泰平要取代墨白自立为王,泰平却无法再坦然处之。尽管泰平坦坦荡荡,但是他却深深地知道,一旦君主有所猜忌,再深厚的关系也会无可避免地疏远。
为了墨国的未来,为了亚夏大陆重新安定,泰平不得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最终,在个人安危与天下黎民之间,泰平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主动离开王师精锐,回到阔别多年的墨国。
返回墨国之前,泰平一路北上,在京师见到了孟禹。孟禹是京师陪都的布政使,其家世非常显赫,为人更是贤良,在帝国南方氏家中极有地位。虽然没有答应归顺墨国,孟禹却对泰平颇为尊重,甚至想要帮助泰平,对墨白进行反击。不过,泰平没有答应孟禹的请求,坚持再与墨白见上一面,做一个最终的了断。
“阮先生说得没有错。世人一度传言,提及墨白大王与泰某生隙,墨国将陷入一场内乱,在逐鹿天下中掉队。然而,这场内乱并没有出现,泰平与子琴回到逐鹿王都,并没有被软禁,反而得到墨白大王的亲切接见。我想对阮先生说的是,外人怎么说并不重要,只要墨国君臣同心,即使与大漠国提前刀兵相见,我对墨国获胜也有信心。”
泰平自认为回答毫无问题:既打消如阮玄等投奔者的顾虑,亦显示了墨国争霸的自信心。
“但愿大良的这番回答,也能令天下支持墨国的人树立自信。”阮玄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笑。
“阮先生选择投奔墨国,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尤其是对墨白大王有信心吧。”泰平说道。
“其实,有些答案不必说出来,毕竟有识之士的眼睛是雪亮的。阮玄只盼望墨国君臣同心,尽快平定亚夏大陆,使亚夏族过上安定的日子。”阮玄举起了茶杯,向泰平致以敬意。
泰平点了点头。他看着茶杯里的水,竟发现杯中浮现墨白的样子,以及自己回到逐鹿重见墨白时的情景。
分别时日不短,墨白显得更加富态了,嘴角的笑意比之过去更多,倒是让泰平觉得难得。两个人谈论的重点,多集中在昭阳初遇、学城重逢的时候,至于王国的未来,他们似乎都有点讳莫如深,好像颇有默契地没有谈及。
随后,泰平与子琴住进了大良府。大良府位于元甘路上,与逐鹿官驿相距不远,建筑风格颇有古风,倒是很合泰平的胃口。两个人好好休息了三日。不少王都朝臣前来拜访,其中还有木燃、宋奇等人,都对泰平显得极为恭敬,还说戎悍违背了墨白的命令,率领墨国王师东进铜城,大王一点也没有动气,甚至盛赞戎悍很有魄力。
这一点令泰平有些不解。尽管远在墨国之外征战,游士堂的消息却从未断过,故而泰平清楚朝臣对戎悍颇有微词,尤其是木燃与宋奇两人,常在墨白面前诋毁,力荐墨白打压戎悍。
泰平自认为识人有方,却突然之间有点迷惑,直到他向秦昭询问,才明白其中的微妙原委:逐鹿朝臣如此示好,或许与棕熊军团调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