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寒，九难于山下等了整整一夜，直至二日一早，方见卜怀怀抱曹迁远尸身飘然而落。
曹迁远已被一匹赭黄布匹包裹，其上更附有一月三尺长纯金色凤羽。
卜怀将曹迁远尸身交于九难，道：“你二人赶往圣都，直上圣安门，无人敢阻，自有人为其超度。”
九难称是。卜怀飘然自去。
凝寒施海市之术，二人直落于圣安门山下。
那山下守卫兵士见了二人，竟是大礼跪拜，二人也是惊讶不小。
二人登上石阶，沿途虽见有几个僧人，也是跪拜叩首，待起身后也是匆匆跑向山门。
至山门前，早已见一众身披袈裟的僧众跪倒在地。
为首一人叩首道：“八门宫之主凌峰错携各门之主及门中大弟子恭迎圣翎羽。”
言罢，众人叩首，无一人敢起。
九难道：“起来吧。”
众人再拜起身。
凌峰错上前道：“还请师傅将亡者交于贫僧，贫僧自安排超度诸事。”
九难将曹迁远尸身交于凌峰错，凌峰错双手接过，抱于怀间。
凌峰错道：“还请师傅与施主暂入客房歇息。”
言罢，向身旁一僧人嘱咐了几句。
凌峰错道：“贫僧告退。”
话完，倒退了几步，转过身领八门宫众人入山门而去
。方才那僧人上前施礼，道：“师傅，施主，请随我来。”
随后便引二人进至山门，领至客房。
客房之内，装饰清宁，摆设古朴，虽道简雅，却显奢费。
那僧人请二人坐了，复又亲自泡茶，亲自执壶，替二人斟茶。
那僧道：“小僧凌鸿沙，奉家父之命，侍奉师傅与施主。按理，父亲本应亲自侍奉，奈何现有极其要紧之事，只得命小僧代行，还请师傅，施主莫要怪罪。”
此一番话，倒使得二人惊讶不小。
凝寒道：“凌峰错是你……生父？”
凌鸿沙道：“正是。”
凝寒道：“佛门之中，可能婚配么？”
凌鸿沙道：“按理，是不能的。父亲与众前辈专心研习佛法，又要恩惠众生，纵使佛门允许，也没那空闲心思。八门宫世受君恩，君上怜八门宫难有可继任之大能，特施敕谕。君命不敢违，这才与君上所赐之女子结姻。不止父亲，八门宫门主现皆有子嗣，依君命，来日以继父位。此本为先君之始，现君上仍续此谕。”
凝寒道：“竟是这般。”
凝寒道：“那你呢？看你年岁也是不小了。”
凌鸿沙道：“此谕只涉宫主和门主，小僧现不受此谕。”
凝寒道：“你方才所言极其紧要之事，是何事。”
凌鸿沙道：“正超度之事。”
凝寒道：“他不过一寻常人，方才竟是那样阵仗，更是那般大礼，你又讲的这般紧要，我这一时倒是不懂了。”
凌鸿沙道：“因金翎羽之故。”
凝寒道：“可是那根三尺金羽？”
凌鸿沙道：“正是。”
凝寒道：“其中有何讲头。”
凌鸿沙道：“金翎羽世间罕有，非寻常人可能得的，非至纯至信至诚至净之人不可得，凡得金翎羽者，其地位可及国君。依书所记，上次金翎羽现世，已是千年之前，当时轰动全境，国君亲率八门宫跪拜。现金翎羽再现，虽人已故去，仍需按旧制，为其超度。”
凝寒对九难道：“师兄可知此事么？”
九难只摇摇头。
凌鸿沙道：“师傅不知，也是寻常事。依书中所记，此正金翎羽第九次现世，本就所记者甚少，又年岁已久，除八门宫之外，已少有人记得此事。”
凝寒道：“竟是这般。”
凌鸿沙道：“是了。此番超度，也是极具阵仗，合八门之主，又八门所有高僧，明日见了，施主也便知晓了。”
凝寒吃了口茶，道：“我还有一事，倒觉有些奇。”
凌鸿沙道：“施主请讲。”
凝寒道：“方才在山门之外，见宫主身侧有一人，束发戴冠，衣着寻常，与众僧不同，他也是八门宫之人么？”
凌鸿沙道：“算是，也算不是。”
凝寒道：“可闻内中详细。”
凌鸿沙道：“小僧所知，也是听来的。那人名唤史庸，本一佛门信徒。那时候，父亲刚继宫主之位未久。那日，史庸入八门宫朝拜，与殿内僧人谈佛论道，无人比得过他，即使门主出面，也尽数败下阵来。如此，惊动父亲。父亲派人，请其入圣安门，不过寥寥数句，尽显佛法之高深。此等之人，即便我佛门中人，也是罕有。父亲邀其暂居圣安门，时常彻夜谈佛论经。后无意得知，史庸家中早已无人，父亲再三相请，这才将其留于八门宫。我八门宫之人，多是闭门参佛，山下之事知之甚少，史庸之前各国游历，所见甚广，其所见所闻时常讲于众僧。知世间喜怒哀乐，情仇思怨，使得众僧参佛多了不少助益。”
凝寒道：“不知他师从何人。”
凌鸿沙道：“他未曾提起，也无人有心过问。”
凝寒道：“看他相貌，倒是与你相差不大。”
凌鸿沙道：“小僧今不过二十刚过，史庸在八门宫已近三十年。”
凝寒道：“无人起过疑心。”
凌鸿沙道：“这倒不必。史庸佛法之高深，八门宫皆是叹服；父亲与各门主也时常与其探讨佛法，相处融洽；寻常时候，史庸皆在禅房，参悟佛法，既少见外人，更不招惹是非；八门宫内事务，他也不插手，若有寻他相助之事，他也帮着出谋划策，倾力相帮。故此，八门宫众僧倒是及信任他，此等俗事，便也无人多问了。”
正说着，史庸进得门来。
史庸朝众人施过礼，道：“少宫主，师傅，公子，宫主遣我有事相问。”
凌鸿沙道：“请讲。”
史庸道：“二位与逝者同入圣安门，想必关系匪浅。不知其与二位是何样关系。明日法 会，可要参加。”
凝寒道：“本是故友。故友离去，自要亲送一程。”
史庸道：“请问逝者名姓。”
凝寒道：“曹迁远。”
史庸道：“敢问二位名姓。”
凝寒道：“药王谷冷凝寒。”
九难道：“九难，金文寺。”
史庸道：“某已记下，打扰。”
话完，又施一礼，退身离去。
凌鸿沙道：“不曾想师傅于金文寺修行，失敬。”
九难道：“不敢。”
凝寒道：“不知八门宫与金文寺可有来往。”
凌鸿沙道：“金文寺千年古刹，领一国教化，护一方净土，上达天听，下安民意，我八门宫偏安一隅，不问政务，不理国事，不施教化，不习武艺，不图金银，不求富贵，倒是不敢与金文寺有半分瓜葛。”
二日一早，凌鸿沙领二人至大殿之前。
曹迁远着僧袍披袈裟敛于佛前棺内，棺前摆金翎羽，金翎羽之前摆一牌位，上书“沐恩圣德清善纯诚曹氏迁远之灵”。
凌峰错率八门之主，领八门各一百零八高僧，列于殿前。
另有执幡者上百，展旗者上百，持宝者上百，奏乐者上百。
此正是单为曹迁远所开四十九日超度法 会之阵仗。
凌峰错上前，向二人合掌施礼。
凌峰错道：“冷施主即为故友，可上香以表心意。”
凌峰错亲自持香，奉于凝寒，凝寒施了礼，亲上了香。
凌峰错又对九难道：“法 会之后，入葬之前，尚有三日。九难师傅若愿为其再做诵经，小僧自替师傅安排。”
九难道：“有劳宫主。”
凌峰错道：“请九难师傅，冷施主一旁歇息。”
各人施过礼，凌鸿沙，史庸领凝寒，九难至一阴凉处坐了。
一日唱诵，入夜方歇。
次日，一行人闯入圣安门，将法事打断。
此来者为谁？
为首之人正是一等国公，当朝国丈，辅政宰相，圣言府之主，梵思诚，实百岳一人之下百官之上之唯一之人。
那紧跟在后之人，皆是圣言府官员，一个个着黄色公服，梵思诚所穿更是奢华非常。
其内唯一人身着便服，格外显眼，却是贾千君无疑。
凌峰错忙上前施礼，道：“宰相大人亲至，可是君上有紧要事。”
梵思诚道：“难不成非要君上降谕，本相才来得吗？”
凌峰错道：“还请宰相大人略坐，老衲稍后派人服侍。”
梵思诚道：“莫不是本相官职不够，劳不动阁下大驾？”
凌峰错道：“法事紧要，不敢擅离。”
梵思诚道：“只不知何样法事如此排场。君上亲临，都未能有此一半。本相此生倒是头次见。”
梵思诚容不得凌峰错答话，又道：“本相闻得此事，特来瞧个究竟。本猜想着恐是有人恶意构陷，特来查个明白，也好替你分辨一番。早知果这般阵仗，我倒是来得不好，倒看了个实在。趁君上尚未怪罪，你抓紧把这法会散了，再上一请罪书，君上念在八门宫潜心礼佛的份上，保不齐也就当没这般事。”
凌峰错道：“纵使君上降罪，老衲也不敢违我佛法旨。”
梵思诚道：“既是我佛法旨，看着你我又相识半生的份上，我不理会也就不理会了。”
梵思诚指了指身后那帮人道：“他们虽是圣言府之人，更是朝官，我不理会，他们若是日日参奏，我也拦不住。到时候，若是君上动了怒，我这身为臣子，也不敢逆君，只得按君上之意，该罚罚，该杀杀。八门宫参佛半生，最终这般下场，你说，值不值。”
凌峰错道：“用心侍佛，此心无愧。老衲自会向君上言明因由，大人勿忧。”
梵思诚道：“君上自有决断，我倒是不担心的。只如今这么些人见着了，众官族内家内又有不少人，这万一个不小心讲于某个人听了，这一个个混传出去，到时候，世人皆知八门宫目无君上，这百姓心中比君上地位还重，比君上更得信赖的八门宫，竟是这般无法无天，那时候可就不是你八门宫自己的事了。”
凌峰错道：“大人此言差矣。百姓所拜所信乃是我佛，我八门宫不过礼佛之人，百姓看中的也是佛，信赖的也是佛，于佛面前，我八门宫不过尘埃。”
梵思诚道：“佛在八门宫，侍佛之人忤逆，信佛之百姓又如何可依。”
凌峰错道：“佛在心内，不在八门宫。纵使来日八门宫犯下无可恕之罪，佛佑众生之愿并无半分偏移，百姓尊佛之心，也不会因八门宫消亡而消散。”
梵思诚道：“讲的好。不愧是蛊惑人心之八门宫，不同凡响。我今算是见了，八门宫是如何将自己摘得干净，反倒要这日日跪拜的民众代为替罪。”
凌峰错道：“佛佑众生，八门宫不过代传佛意，不敢掺半分虚假。”
梵思诚道：“笑话。百姓愚钝，肯受你摆布，难不成在你眼里，本相也是这般痴傻不成。”
正说着，史庸手捧圣翎羽至凌峰错身前，道：“请宫主奉圣翎羽归位，已续法会。”
凌峰错朝圣翎羽合掌施了一礼，伸双手接过，转身直往大殿。
梵思诚对着凌峰错后背怒道：“区区圣翎羽，你也敢将其摆得比君上还重。”
史庸道：“宰相大人回去问下史官，便知详细。君上若知此事，必再下恩谕。”
梵思诚道：“你又何人，敢在我面前聒噪。”
史庸道：“某不过一尘世之众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仅此罢了。”
梵思诚盯着史庸道：“我记下你了。”
史庸施礼道：“谢宰相大人抬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