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寒松雪轻轻一笑,带了几分冷嘲:“我为什么要介意?我出生后他因为我的胎记便把我扔在冷宫里不管不问。我母亲生产之后身体虚弱,最后病逝也和他不无关系。你说他的死,我为什么要介意?”
“我想着怨气再次发作,他很可能故伎重演,我们要问清楚想好对策。”
“放心,我可不会容忍他信口开河。”
……
林泉清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等着李落苏准备出发,却见寒松雪柳玉溪携手而来。
“哥哥嫂子,我准备带他们去苍梧岭了,就等李洛苏来了。”林泉清上前道。
寒松雪点点头:“咱们先进屋,出征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今天我和小溪去了忘川,看到怨气聚集,父皇那张脸又出现了。”寒松雪慢慢说道。
柳玉溪接着到:“泉清,你之前曾说过分魂,看来是猜对了。”
寒松雪忽然摇头的:“对,也不对。”
柳玉溪奇道:“为什么?”
“因为——忘川边的父皇残魂是假的。怨气长年累月早生灵智,会读取被他吸取的残魂记忆,并尽力模仿,所以看起来就像分魂一般,可惜虽然模仿的像,可还是露出了破绽,真正的残魂,应该早就消失不见了。”
柳玉溪还是有些担忧:“可是你们能看出来,不代表别人也能,咱们还是要想想法子对方的张嘴。”
“怨气方才说我什么了?说我杀人了?”林泉清波澜不惊。
柳玉溪一下子说不下去了,转头看了看寒松雪。寒松雪道:“确实如此,泉清,父皇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林泉清上前一步:“如果我真那样做了,你会不会恨我?”
寒松雪摇摇头,目光坚定:“不会。因为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我母亲的死也和他有关。”他微微一笑,话锋忽然一转:“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们当中的曲折,不是吗?”
林泉清道:“他的死确实与我有关,可以说是我杀的,也可以说不是,我在他临死前告诉了他所有的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窗帘上,思绪飞回到了几百年前。
那个时候,年过六十,垂暮之年的父皇,身体虚弱,也不堪朝政纷扰,早已沉迷酒色。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皇帝突然又想振作,有段时间,频频照见皇十九子和两位宰相。
当时寒松雪,已卧病在床。
“哥哥,老皇帝明显又拿老十九来制衡我们。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时不我与,动手吧,现在已禁军统领是我们的人,不需要顾及太多。”
“好,不过……速战速决,不要引起朝廷动荡。”
三日之后,借着皇帝大摆宴席宴请群臣之机,林泉清发动政变,迫使老皇帝退位,自己登基。
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老皇帝迁宫,调去他熟悉的守卫,换上自己的人,尔后便将哥哥接入宫中命令太医日夜不间断看守。
随后便寻了借口,将十九弟贬到皇陵,那两名宰相,都贬为县令下放到偏远地方任职,随后改元,大赦天下。
寒松雪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走向尽头。
“哥,你怎么样?”
寒松雪吃力地抬起头,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大限已至,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别为难那些太医,他们也无能为力。好好守护咱们北夏的江山。”说话之间,眼神中尽是通透与恬淡。
“我不甘心呀,哥,我听说西边有些小国宫中有术士存在,可以办到很多人力所不及之事,我给你找几个来,哥,你一定要撑住。”
寒松雪脸色忽然变了:“不用了,当初小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大口大口的往外喷。
“哥,你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
寒松雪摇摇头,拼尽全力抓住林泉清的衣袖:“泉清,哥有几件私事要拜托你,让那些太医侍卫走开吧。”
“哥你说吧,我听着。”
“第一,自然就是要看好咱们这河山百姓,第二,我死之后把小溪的骨灰同我葬在一处,第三……”他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我生母早逝,姨母沈贵妃,你……”
林泉清心中苦涩,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哥你放心,沈贵妃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圣母皇太后,我会好生奉养。你忘了吗,我认她作义母啦。”
“那就好,那就好。泉清,既然如此,就多谢了。”寒松雪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微转头看着窗外的橘色夕阳,嘴角弯起,微微一笑,溘然长逝。
“哥——”屋外的宫人听到撕心裂肺的痛哭,随后便是压抑隐忍的低泣。
林泉清慢慢跨出了宫门,眼圈仍红,脸上挂着泪痕。
小内侍匆匆跑来:“陛下,太上皇嫌弃御膳房的菜寡荡无味,要小的们……”
林泉清摆摆手:“太上皇既然不满意,你们就重新做些他喜欢吃的给他送去。对了,把太医院院判给我叫来。”
一年之后,太上皇病重,气息奄奄。
沉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红色绣金边的衣摆拂过门槛,正是林泉清。
他摇摇手,众人诺诺退下。
“泉清,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林泉清慢慢堆下身子,看着眼前人苍老的容颜:“父皇,这段时间你过得很舒心吧?”
床榻上的垂暮老人笑了笑:“被自己的亲儿子赶下了台,如何能舒心?”
“一个人的福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是不是,父皇?”林泉清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端起一碗茶,用碗盖撇开浮沫,轻轻吹了吹。
老人的笑容瞬间消失:“你这是忤逆,你这个逆子。”
林泉清啪的一声把茶碗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忤逆,我早就想忤逆了,不是吗?要不是看在血脉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
老人冷哼:“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寒泉清,别忘了你姓什么。”
林泉清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没忘,我姓林,我始终是林泉清。”老人胸口不停地起伏:“逆子!逆子!”
林泉清冷笑道:“要不是为了大局,你以为我想改姓啊,你是给了我生命不假——”他的目光骤然冷冽如寒冬中的风。
“可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老人大吃一惊:“不是说她在民间病逝了吗?”
林泉清嗤了一声道:“不这么说,我可就危险了,你当初不也没信吗?还派人追出宫去查。”
老人停顿了一下:“寒松雪帮你遮掩的?”
林泉清并不接话,只自顾自说:“当初你微服出巡,仗着自己长相年轻儒雅又有阅历,又谎报年龄,教当时还是小姑娘的母亲倾心,加上你们又一同遇险,在山中互相救助,更是让她刻骨铭心,在山民的起哄帮忙下你们成了亲。可你是皇帝,隐瞒了身份,那婚自然就不算数。你让我成了私生子,在母亲有孕时抛下她不知所踪。从小到大,生我者,养我者,教我者,皆林氏也,我当然姓林。”
老人嘲讽道:“你靠近寒松雪,处心积虑讨好,就是为了报仇?”
“本来我是不打算和你扯上什么关系的,娘在得知他自己受骗后,也是只打算把我好好养大。我十岁那年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相继过世,娘便是我唯一的亲人。那时她带我来明城,主要是为了寻找早年的手帕交姐妹,可是没想到你却来了明城,还修了行宫。只因她衣着朴素,就被你派的侍卫捉入禁苑,成了逃跑的猎物,被你当场射杀。你除了风流快活之余捎带了给了一半的血脉,你还给了我什么?”
老人一阵恍惚,他想起了那年冬猎,他嫌弃苑中的野兽太少,又不够机灵。身边的一个侍从给他出了个主意,捉几个衣衫朴素的老百姓,放进去供皇上游猎。他自己则张弓搭箭体验了一把射猎的快感。事后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那几个捉老百姓的侍卫被他秘密处死,而那个侍从倒是被他升了一级。至于多年前在民间遇到的那位林姑娘,自己早已记不清她的长相了。
“那你也无法否认血脉。”老人疲累的脸上带了几分得意。
“我确实应该感谢这几分血脉,否则我也做不上这个位置。”林泉清冷笑一声,“近一年来,身体肥胖,不良于行,头晕头痛,消渴(即三高)滋味好受吗?”
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压着嗓子:“是你,你故意送那些大鱼大肉来害我,对不对?哼,将来史书有记载,你这弑父的逆子也永世不得翻身。九泉之下,我看你如何向祖宗交代。”
林泉清道:“我杀你了吗?我每次送的也有清淡小菜,可惜你只爱大鱼大肉。我也劝过你一两回,可惜你不听呀。民间有句俗话,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执意如此,我有什么办法?他日史书有载,也是也是你‘贪口腹之欲,暴食而亡——’我会让他们如实记录的。至于列祖列宗就更好笑了。这些年来你耽于享乐,不恤百姓,前期还能仗着底子厚,打了几次胜仗。可后来呢?民生凋零,军备废驰,让北方游牧民族骑兵攻入军事重镇河间,占领了周边十座城池,大肆屠杀百姓。你甚至还抓老百姓入禁苑以供你畋猎之趣。父皇啊父皇,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和祖宗交待吧。”
“你……”老人从被子中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林泉清接着道:“直到哥哥接手朝政,顶着各方的压力进行了一些改革,才慢慢稳定局面。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他比你好太多了!”
老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还不是一个短命鬼。而你,也不过是沿着既定的路线走,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泉清微微一笑:“萧规曹随并不丢人,人亡政息才是最可悲的。父皇你之前下令每年去南方采买珍奇,去西边寻访异兽,各种政令,我全部叫停了。河间十城,我也会想办法收回来的。对了,告诉你一件事,那个给你出主意的亲随,在我登基后被我查出来,夷了三族。”他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和哥哥能够上位,还要多谢父皇帮忙。”
老人把脸扭向一边,不愿意见他。
林泉清揣摩着他的心思道:“皇三子,皇四子,皇六子,皆是文武双全的不世之才,可惜被父皇你熬的油尽灯枯,一个个先你而去。若是他们三个有一人尚在,我们要想上位可就要困难不少。所以,多谢父皇成全。”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
老人忽然睁眼,直视着林泉清,眼中尽是愤恨。历来寒氏皇族少有过五十的,自己今年六十有三,心中有时也不禁得意,而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他想起身,他想拿东西砸面前这个可憎之人,却忽然手臂发麻看物模糊,骂人的话连卡在喉咙里,口角歪斜,涎水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