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忘川水一直让人捉摸不定，有时非常清澈，水面可照影，水底怪石纹路也清晰可辨，有时却有些混浊。河流两岸长满了曼珠沙华，大部分已经开花，殷红如血，少部分绿叶盈盈。远远看去，似乎忘川两岸铺了血红色地毯，毯子上零星绣着深绿色团花。
妖冶美艳中带着几分诡异，实乃冥界一大奇景。
而现在，河水比之前浑浊了不少，似乎被倾倒了万桶颜料。孟婆每盛一勺都要抱怨好几句，她要花比以前多几倍的精力去净化河水。
寒松雪搂住柳玉溪的腰身，两人沿小路慢慢向忘川走去。
水流的淙淙声进入耳朵中，柳玉溪站住脚步，握紧了寒松雪的手。她的心好像压了块大石，刺骨的冷意，游魂尖利的啸声似乎又向自己袭来，她下意识就要后退。
寒松雪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抱紧了她的身子，低头在她耳边道：“溪儿别怕，我在这儿。”
柳玉溪抬头，寒松雪面容坚定，朝她点点头：“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柳玉溪心下稍安，压下身子的不适，同寒松雪一道，走入了彼岸花海，衣摆拂动，触过花枝，轻轻摇摆。
水声也在逐渐变大，由初时极细的潺潺声，已经变成了哗哗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山涧，有些整修过的痕迹。
“当初你就是在这失去了踪迹。”寒松雪忽然出声，把手一指。
柳玉溪握了握拳，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周围的一切。忘川，彼岸花……既让她感觉到熟悉，又让她觉得恐慌。
寒松雪离她有三步之远，生怕她情绪不稳，有什么变故。
柳玉溪盯着河面出神，她记得自己当初就是在这忍着全身疼痛，在玉璧的帮助下游过对岸，上岸后只觉得全身乏力，轰的一声，头又痛又晕，似乎被狠狠敲了几棒子似的，遗忘了不少东西。河对岸，一个女孩子静静躺在凌乱的花丛中，嘴角渗血，而胸口的衣衫，更是大片的红色。她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望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而她的手上，却是伤痕累累，更像是被忘川的游魂所砍伤。
“雪哥哥，你之前说夏禾中了摄魂术？”
“是的。”
“那摄魂术有什么症状？”
寒松雪想了想：“其实就是夺舍。这是非常邪的一种秘术，可以说是一命换一命。施术者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将自己的魂魄剥离一半，炼成芥子大小，种入受术者魂魄中，去慢慢读取受害者的记忆。等到合适的时机，施术者便自杀身亡，魂魄在受术者身体中完成融合并夺取对方的身体。然而魂魄毕竟分离太久，所以施术者也只有三天的时间，去完成要做的事。”
“那施术者一直忍着痛苦，直到玄阴阵眼出现了才动手，这份心性，也当真可怕。”柳玉溪叹道。
“他们的计划确实不错，当时你带着几个人要加固封印。夏禾突然反水，确实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们忽略了三点：其一夏禾跟在你身边的时间并不长，知道的有限；其二就是你，那时你刚复活不久，他们认为你还没多少能耐；其三呢就是夏禾的意志力，魂魄夺舍时遭到了她的顽强抵抗。所以众人眼中夏禾才状若疯癫，一会儿维护，一会儿破坏……”
柳玉溪想了想又问到：“后来折腾了那么久，是不是都下不去手。”
寒松雪叹息：“那是当然了。据他们说，夏禾也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恳求大家出手，结果因为她人缘太好，大家都下不去手，待到控制不住，想要下手控制她已经迟了……这才和你闹到了忘川边，最终导致你掉入忘川，自己倒在彼岸花丛中。当我带人感到时，她双眼已然变红，侧头看着忘川，眼中尽是痛苦与悔恨。她说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落入大原山主陶洋手中时就死去。她最后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公主，便魂飞魄散。我将她埋在了忘川附近。”
“那我们去看看她。”柳玉溪说着连忙退了回来，与河岸拉开一小段差距，才觉得舒畅许多。
“走吧。”寒松雪鞋眼中闪过痛色，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墓碑光华平整，泛着淡青色的光泽，上面简简简单单刻了几个字“夏禾之墓”。旁边的两株，彼岸花鲜艳耀眼，微微摆动。
柳玉溪蹲下身子，轻抚墓碑：“夏禾，你受苦了。”
过了许久，寒松雪与柳玉溪才慢慢离去。走出一段距离，柳玉溪心中一动，忽然扭过头来，却见墓碑前方，一位身穿鹅黄色中袖连衣裙的姑娘。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扬起手臂向自己招手，如迎春花一般清新又淡雅。柳玉溪吃了一惊，定睛一瞧，哪里还有女孩的身影，只有孤零零的墓碑，映着旁边的曼珠沙华。
“小溪，你怎么了？”
柳玉溪摇摇头：“没事，我刚才好像眼花了，看到了一个穿黄裙子的姑娘。”
“夏禾生前最喜欢穿鹅黄色的裙子。只要咱们没忘记她，她就还活着。”
又走了一阵子，两人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忘川中间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灰色烟雾，紧跟着轰的一声巨响，忘川水花四溅。寒松雪下意识伸手将柳玉溪搂入怀中，就势蹲在花丛中，顺手又布了个结界，挡在身前。
等到响声过去，两人探头一看，怨气在向外扩散，不少忘川游魂被吸入，当场被绞得粉碎。两岸的曼珠沙华遇见怨气的瞬间就枯萎死亡。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朝事发地点赶去。行至一半，一道黑色鬼气奔来，形成结界将怨气牢牢的压住。
“没想到冥君也来了。”寒松雪朗声道。
“怨气聚集，乃冥界大患，我如何能不来！”冥君说着向身后一招手，“黑无常，命众鬼差守在外围。不许其余人靠近。”
寒松雪双手交叉于胸前，汇集尸气，也准备出手帮忙。
“鬼气与尸气，并不相合。”冥君道。
“放心，有阵法。”寒松是微笑答道，神态颇为笃定。
柳玉溪和他对视一眼，双手划圈，手指飞动，随后右手高举，一道银白色如盘子一般大小的阵法在她掌心闪动。柳玉溪退了几步蹲下身子，右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拍，银色光圈迅速扩大，拢住怨气所在地点。
在玄阴的这段时间，柳玉溪除了走遍各处，试图巡回记忆之外，同时博览群书，努力修炼。之前她对阵法只是知道个皮毛，这次回来阵法也学了几个，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在柳玉溪放下阵法的同时，寒松雪双手轻轻一推，白色尸气，融入鬼气，加固了结界，同时配合一点一点化去其中的怨气。
然而那一大团怨气，却不甘心束缚，一直左冲右突，不断反抗，寻找结界中的薄弱点。寒松雪手腕一翻，尸气凝聚，将结界又加固了一层。
因着怨气捣乱，平时安静的忘川水开始躁动不安, 水波上扬，紧跟着惊涛拍岸，没过一会儿就如沸水一般，气泡从下方不断升起。
柳玉溪布好了阵法，站直了身子，正要过去帮忙，忽然听到有呼救声音传来，放眼一瞧，就见忘川上游漂来一个人。
“救命——救命——”
那是一个棕色长发女孩，在忘川拼命挣扎呼救，头发衣服尽皆散乱，狼狈不堪，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红斑点点，好似严重过敏一般。
由于怨气的搅扰，忘川水流比平时快了许多，转眼便离拘住怨气的结界不足十米了。同时她的呼救声音越来越小，在水中扑腾的力度也越来越弱。
柳玉溪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右手一扬，白光化成一道长索，缠住女孩，把她拖上了岸。
女孩儿已经昏了过去。
柳玉溪跑过去，转过脸不看忘川，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她盖上，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她再无危险后，便给她设了结界，又跑开喊住前来支援的尸卫们，交待了几句，转身去帮寒松雪他们了。
此时怨气上方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与寒松雪有几分相像。柳玉溪一眼便认出，正是他生前的父亲。
“松雪我儿，别来无恙。”那张脸扫了一圈周围，又问，“怎么不见林泉清？”
“区区怨气，不过是夺取了残魂的记忆，别想在这作威作福。”寒松雪不客气道，“魂魄都不全，还想在这兴风作浪。”
那张脸此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大怒道：“林泉清那个弑父的逆子，还能在你身边位高权重，我如何不怒！”
寒松雪初时微微吃惊，不过一瞬间便调整过来：“黔驴技穷，无能狂怒而已。”
细微的表情，还是被那张脸捕捉到了：“是吗？你那个好弟弟可是个狠角儿呀。你恐怕都不知道他瞒了你多少事儿吧。啊——”那张脸从得意变为扭曲痛苦。
冥君与寒松雪柳玉溪加大了结界的力量，挣扎了许久的怨气，开始一点一点消散。
在那张脸消失前，寒松雪朗声道：“林泉清从未瞒过我什么事，他以前是位高权重的僵王，以后还是！无人敢说嘴。”
那张脸眼睛瞪得溜圆，张开嘴便要开骂，下一秒，便彻底消散。
怨气彻底不见踪影之后，两岸的民众才放松下来。
冥君与尸皇互相致礼，尔后相反的方向离去，离开前不约而同在忘川两边增加了守卫与哨卡。
柳玉溪招呼了几个侍卫过来，把昏过去的女孩给抬了回去。
“你说那张脸是不是在胡说八道？雪哥哥。”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柳玉溪开口问道。
寒松雪些摇摇头，想了想到：“不太清楚，泉清没有和我说，我也没问，史书上记载的是他贪口腹之欲，暴食而亡。眼下这情形，他的死看来是更有玄机，如果说泉清动手了，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隔着血仇。”
“那你们兄弟俩有没有因为这个起过隔阂？”
“有过，当时我和泉清长谈了一整夜后，与他解开误会，一切不过是为了夺权罢了。”
“那你呢？”柳玉溪忽然有些担心。
“我？”
“如果泉清真这么做了，你会介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