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也安心的出了城去。
从南蜀到北凉快马加鞭也要好几天的路程,这几天她也累的慌,好在赫连寔总会给她讲一些好玩的事,她才勉强打得起精神来。
以前赫连寔从来不会这样,如今赫连寔变了,她变了,她的李六郎也变了。
南蜀的夜很黑,像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大批人马窸窸窣窣的行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没人说话,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远远的传来一阵声音,打破了一样的寂静。
“快叫军医,太子殿下晕倒了,快。”
这是北凉与南蜀交界的小镇外,只有高高的树围绕在一群车马之外,低沉的月光照下,只留下浅浅的暗影。
随行的军医赶到之时,见李宸瑾靠在树下,月光下的脸色极为苍白。
“太子殿下过于劳累,必须停下来好好歇息啊。”
从都城到北凉,太子殿下没日没夜赶了四天四夜,就算是汗血宝马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无碍,稍事休息便好。”李宸瑾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
“太子殿下,臣务必保证您贵体金安啊,还是请太子殿下停下来吧,再说,您不累,这些马儿可要倒下了。”
李宸瑾看着随行的数人,“派人把北凉的关口关闭,务必等到我们过去。”
“每日从南蜀到北凉的百姓有数百人,这一举动难免会让百姓不满,太子殿下请慎重考虑。”柴蔚说道。
谁知李宸瑾竟生起气来,“还不是你看守不利,若是太子妃再也回不来了,你也不必做我的副将了。”
柴蔚一时竟不再敢说话了,他从没想到,他跟着李宸瑾多年,他竟会为了一个女子与他这般生气。
所以,这两年,李宸瑾对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情感呢。
他明明那么厌恶她,她若是走了,他该是高兴,况且,这样一来,他们可就有理由攻打那北凉了,可为何李宸瑾会这么在意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呢。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李宸瑾或许从未不喜欢太子妃,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太子妃时难受得紧,有一次,他竟莫名其妙的流下泪来。
李宸瑾曾经那么爱他的小公主,纵使他把那段记忆都给忘了,或许,他还是爱上了这个他讨厌的人。
柴蔚不愿懂这种感情,只是觉得几人如此悲哀。
曲扶桑赶了好几天的路,才终于到了进北凉的关口,却见那围了许多人,行过之人,竟都要与士兵手上的画像对比。
难不成李宸瑾知道她要回北凉?
她只能低着头,却总觉得有一股炙热的光向自己照来,她抬头一看,高高的城楼上,正是几日不见的他!
他瘦了几分,穿着一身盔甲,竟是莫名的熟悉。
他看不到她,可她盯着他看了许久,待他低下头来,她赶紧低下头去,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赫连寔拉着她,冲她投以安心的笑,她才静下心来。
赫连寔顺利的除了城门,那几名士兵仔细的看了她几下,才终于让她离开。
她才踏出一步,城门上竟传来一阵声音,正是李宸瑾的声音,“关城门。”
她的心漏了一拍,那人已经从城门上走到她面前,他盯着她看,似乎没看出什么异常,竟是拿起她胸前垂坠着的狼牙,说道,
“这狼牙我看着真熟悉。”
“怎么会呢,这是我朋友的丈夫给她的。”
“那怎么会在你身上?”
“她丈夫死了。”对啊,他死了,死在了当年的那场乱战上。
“她呢?”
曲扶桑淡淡的笑了,“她也死了。”
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死了,活着的是被困在南蜀的曲扶桑,他们的太子妃。
“我的妻也有这样的狼牙,和你的一模一样。”
他的妻,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那样说,她的眼睛竟有些发涩。
“将军不是常人,你的妻一定也身份不凡。”
“她是北凉的小公主,可她如今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着。”
他的神色竟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她只是去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将军,我的兄长还在外面等我呢,我能出去了吗?”
李宸瑾让人打开了城门,曲扶桑这才缓缓的走了出去。
阿离跟着她出门时,才发现曲扶桑早已经泪流满面。。。
那泪滴便一点一滴的滴在胸前的狼牙吊坠上,那吊坠变得模糊,就像,他永远也想不起来的那段情。。
赫连寔见到她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苦笑着。。
“你让我一个人过去好吗?”曲扶桑擦擦眼泪,又笑着。
赫连寔点点头,便停了下来。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战场,曲扶桑早已整理好仪面,远远的便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另一边,是像枫叶一般红的北凉军队。
两军并未打起来,但彷佛一触即发,曲扶桑骑着马,冲着领军的兄长,大喊着,“阿哥。”
两军齐齐的看了过来,见一红衣的女子行往两军之间,“我是北凉的公主,我也是南蜀的太子妃,我当初和亲是为了两国的友好,我不希望我辛辛苦苦换来的两年的和平被打破。阿哥,不要宣战了,你不要被西犹给蛊惑了。”
她的声音很大,字字清晰,“我嫁到南蜀两年,从未得到南蜀太子的宠爱,我也没有朋友。。”
“他们冤枉我,欺负我,我还要每天待在自己的杀父仇人身边。。我好想回到北凉啊,如今,我回来了,我希望用我这条命,求南蜀放过北凉。”她提起剑,竟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北凉王顿时慌了,大喊道,“朱落,放下剑,我们这就停战。”
可曲扶桑却哭了,那把剑横在脖子上,如何也不放下来,
“我苟延残喘在这世间两年,守着那些痛苦的回忆,守着冷冷清清的宫殿,我不愿继续下去了。。”
“你不愿在南蜀我们把你接回来。”
曲扶桑苦笑着,她知道自己的命,知道她是北凉的筹码,若是她离开了,北凉和南蜀是必有一场战争。
可她本该是北凉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被囚在南蜀两年,活得如此不自在。
她曾经那么想杀死那李宸瑾,可她做不到,她还爱着他,看着他与旁人情深意长,竟还怀念他给她的余温。
她始终原谅不了自己。。
她真的想离开了,她想随着北凉的风飘走,踏过芨芨草,踏过细细的树,踏过黄沙大漠,踏过琉璃穹顶,踏过低低的天。。
她笑着,便用剑狠狠的向自己割去,却在最后一刻被人用一颗石子打落手中的剑。
曲扶桑的手臂吃痛,抬眼一看,是李宸瑾。。
她捡起剑,笑了起来,她看着他向她走来,却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心口捅去。
温热的鲜血顿时便涌了出来,她却还保留着笑意。
他会不会后悔呢。。
他竟抱着她大喊起来,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只能看到远方落日余晖,那是他们北凉独美的风景。。
她躺在她的怀里,可他的温度也感受不到了,她最后张开嘴巴,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
“李六郎和朱落的故事。。没人记得了。”
胸前的狼牙染红了一片,李宸瑾唤着她的名字,大哭了起来,他的脑子顿时闪过许多记忆,她说的,李六郎。。
她的鲜血和红衣融为一体,只是红衣更深了。
这样的红让人如何也分不清。
她的模样,亦如初见时的那抹红衣少女。。
原来,他记忆里的女子,竟然是她啊。。
他对她那样坏,怪不得她不愿待在他身边,他曾经那样负她,还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还未补偿她,她却这样离开了。。
他顿时脑子如炸裂一般,大喊了起来,柴蔚赶了过来,将他拉起,他却狠狠的推开了,彷佛疯了一般,“太医,快叫太医,朱落还能救,快救她!”
朱落,柴蔚一下便明白了,顿时也有些哽咽起来,却还是狠下心来说道
“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救不回来了。。”
李宸瑾笑了,彷佛听了一句玩笑话,又像是疯着
“之前不是救回来了吗,怎么可能救不回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没有气了。。”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他的胸口,李宸瑾吐了口血,竟昏了过去,眼角留下一颗豆大的泪滴。。
柴蔚看着地上渐渐冰冷的人,忽然想起两年前的场景。
那时,太子妃倒在地上,李宸瑾也是哭得这样的伤心,他没想到,李宸瑾这样的人,竟会因为一个情字,这般伤心,他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的模样。
好在那时太子妃伤得并不重,他们请来了军医,却听到军医说太子妃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那时李宸瑾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个劲的哭着,或许是愧疚,他像一个小孩似的求着她的原谅,虽然,太子妃并听不到。
太子妃醒来之后,不吃不喝,李宸瑾过去,甚至那些匕首要将他杀死。
可她终究是下不去手,只沁出血来就把匕首拔了出来,李宸瑾命人将她关了起来,可她还是逃了出去。
他派人去找,她竟跳下河去,他想也不想的也跳了下去。
待他们找到时李宸瑾时,却没找到小公主,李宸瑾脸色苍白,喝了许多水,还好他并无大碍。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样东西,如何也掰不开他的手,待军医将他带回去时,才知道,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只狼牙吊坠,他知道,那是那个小公主的。
救了李宸瑾的是一名女子,她长得十分清秀,想着是要报答的,便把她带了回来。
谁知李宸瑾一见到她,竟唤她朱落,他把她当成了小公主!
可他之后又晕了过去,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看着那名红衣的姑娘,让她陪他回去,做他的妃子。
那狼牙吊坠柴蔚一直藏着,至于和亲,也是他意料之外之事,或许,上天就是这般捉弄人,皇帝竟把那北凉的小公主,赐给了李宸瑾。
他起初极讨厌这小公主,觉得她蛮夷至极,没有半分女子的模样,可小公主每次犯了错,他都会笑着说她如何的傻。
外人都说李宸瑾对苏湘灵如何的好,如何的爱她,他起初也这般以为,可他有一次看到李宸瑾偷偷的盯着太子妃看时那种眼神,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充满着爱意。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的筚篥声,那是太子妃最爱的,她们北凉的乐声,那抹天边的红光不见了,被一阵阵浅浅的乌云覆盖,消散。
他突然想起来,小公主也才刚过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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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坠听说这南阳城附近有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是什么摄魂师,听说摄魂师能够摄取人的魂魄,让他的肉体活在虚无的幻境之中。
来找摄魂师的人,大都是自愿的,因为活得不愉快,才来寻找这虚无缥缈的东西。
听说啊,之前那个满城找太子妃的前太子就去找她了,话说,这个太子也真够蠢的,好好的皇帝不当,竟然去找什么,比做皇帝还好的幻境?
这世间,难道有比做皇帝更好的吗?在她们天界啊,做玉帝可是想干嘛就干嘛的,皇帝不就是人间的天帝吗,为什么要去摄魂呢。
她搞不懂,但那天看到一蒙面的貌美女子,她一身白衣,比她还像仙女呢。
她便跟了过去,她住在郊外的一处小木屋里,清坠跟着她,那白衣女子明明知道她跟着她,竟然还让她进去瞧瞧。
清坠看到屋子里摆满了瓶瓶罐罐,问道,“这是什么啊。”
“这是身体。”
“啊。。什么身体?虫子吗?”
这白衣女子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不成。
“这是人身,他们都是被摄了魂的人。”
清坠吃了一惊,难不成,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摄魂师?
“那么大个人,你都能变成这样啊。。那你知道他们幻境里发生什么吗?”
白衣女子笑了笑,“当然。”
说完,她施了个法,便凭空出现一个画面来,只见一个红衣的女子在河边与旁边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说着话。
那名红衣女子好看极了,和她现在看到的这些人都不一样,她的倒影映在河面上,像一只红色的花似的。
“你是谁啊?”那名红衣女子问道。
“我是南蜀的六皇子李宸瑾。”那名男子笑着,像太阳一样。
“你是南蜀人?哦,阿爹说了,你们南蜀要和我们打仗。”
“怎么会呢,我们南蜀和你们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和你们发生战争了。”
“真的吗?”红衣女子瞪大了眼睛,问道。
“自然,不过,你要做我的妃子。”那名男子十分无赖的语气。
“凭什么,我可是要嫁给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我会像你证明,我就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而且,我绝不负你。”他突然离她那么近,那红衣女子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了,推开了他,却是笑着。
清坠不再看了,只觉得这幻境里倒是十分美好,若是,她笔下的故事都那么美好便好了。
“他的故事,我可以用九殇写下来吧。”清坠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魂里的记忆呢。”
清坠提起笔,看完了一个故事,落笔的最后,那孤注一掷的宠妃服毒自尽,曾经赫赫大名的北凉将军,誓要一辈子守着小公主的陵墓。
小公主停在了十七岁,她的六郎放下了他一心追求的皇位,让皇帝把他放走了。
至此,他寻找着他自己的华胥之梦,与他心爱的人在幻境里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