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重中之重
铤而走险
“双城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由赵处长负责,秘密培训一百名潜伏人员,培训内容包括爆破、暗杀以及各种颠覆活动。第二部分则由高天林负责,主要管理这百名潜伏人员需要的经费、枪械、炸药、电台等物资。两相比较,很明显赵处长负责的部分更加重要。
在周局长的注视下,高天林与赵立忠的手握到了一起。周局长微笑着说:“党 国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精诚合作是重中之重。一周之后,二位的名字将出现在撤离名单上,届时潜伏行动正式开始,祝你们一切顺利。”
无法得到“双城计划”的全部情报,这让高天林坐立难安。而且,“双城计划”迫在眉睫,他急需请示老万下一步如何行动。高天林非常清楚赵处长这个人,等他隐身于茫茫人海,再想把他挖出来势必难上加难。
连续几天,城外的炮声震耳欲聋。这天八点左右,周局长居住的花园洋房门前渐渐聚拢了十几辆黑色轿车,撤离前的告别酒会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悄悄进行。
阿玉老了,孩子们也各自成人,远走他乡,我的这副臭皮囊也行将衰朽,每天爬三层楼都气喘吁吁。当然,喘息是这副皮囊的自然生理反应,藏在其中的我并不疲劳,按照修罗的年龄来算,我此刻正当壮年。
我有些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住进这副臭皮囊的,那应该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或许是五十年前。在人类社会中呆得久了,我也沾染上人的许多劣习,比如平庸,比如健忘……
印象中那应该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像平常一样在黑暗中游荡,然后我就遇到了这副皮囊的原主人,一个喝醉了的酒鬼。他骂骂咧咧地冲我走来,一头撞进我的怀里,我自然没有放过他,一把将他抓住拎入树林深处,他的酒顿时吓醒了一半。当他抬头看清我的样子后更是吓得尿了裤子,拼命地向我磕头,求我饶了他。他告诉我自己上有老母下有妻小,他如果死了他们也全都活不了。
我当时正处于年少好奇的阶段,正在研究人类的“家庭”,对他的话十分感兴趣,于是详细地问了许多问题,包括他住在哪里,妻儿都叫什么,有什么嗜好,等等。问完后,我当然是吃了他,不过我吃他时比较斯文,没有采取自己最爱的胡啃乱咬法,而是细心地从他嘴里掏出内脏脑髓,把他一点点吃空,吃成一副皮囊。
然后我就钻进了这副皮囊,扮做了他回家。来到他的家我才发现这个人很不老实,他说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实际上他的母亲早已经死了,家中只有一个女人,外带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个女人名叫阿玉,就是现在坐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打瞌睡的老太婆。当年她看见我时神情极是冷淡,这个皮囊的原主人显然又欺骗了我,他说他们夫妻十分恩爱。唉,人类就是爱说假话。
我因为刚吃了一个人,心情十分好,对阿玉的冷淡也就没有在意,我模仿记忆中见过的人类行为,蹲下身子和孩子们嬉戏。其实在我眼中,他们只是一堆美味的食物。孩子们显然第一次见到爸爸这么和蔼,虽然开始还有些畏惧,但很快团团围绕在我身边,甜甜地喊着“爸爸”,个个显得高兴又活泼。其中最小的孩子,就是我现在在美国读书的小儿子,叫得最甜。
阿玉惊讶地看着我和孩子们玩耍,她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对劲,不过她没有想到丈夫已经被修罗吃了,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的丈夫。她一把拽起我,把我拖到内室,质问我是不是又有什么企图。她警告我休想再从家里拿走一分钱,那些钱是她和孩子们活命用的。
我当然不要她的钱,我只想研究他们,然后把他们吃掉。我信誓旦旦地向阿玉保证不拿走她一分钱,而且还会努力赚钱拿回家,只求能让我住在家里(好观察他们)。对于我的保证阿玉并不相信,我想在此之前这类的保证已经有过很多次。不过她最后还是答应让我住下。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她的丈夫吧。
住下来后,为了让阿玉对我放心,第二天我就出去工作。
很快,我在他人眼中完全变了个样子,我不再贪酒、不再赌博,不再打骂老婆和孩子,我勤奋工作,待人亲切礼貌,做事干净利落,处事大方得体。什么?你不明白我作为一个修罗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不,你不明白,这不是委屈,这是游戏。正是因为把它当作了一场游戏,我这么做一点都不觉得苦,反而乐趣无穷。
亲眼目睹了我的变化,阿玉对我的态度也从戒备变得逐渐温柔。一天深夜,我加班回来,路上风雨很大,我浑身淋得湿透,为了测试阿玉对我的接纳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我故意装作中了风寒,进门就晕倒在地。透过微眯的眼缝,我满意地看到阿玉对我十分担心,她把我拖进卧室,吃力地抱到床上,脱掉我身上的衣服,然后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姜汤服侍我喝下,见我依然冷得发抖,她突然毫不犹豫地脱 光了自己的衣服,钻入被里紧紧拥着我,用身体为我取暖。
在此之前阿玉一直不许我接触她,就连睡觉也是让我单独睡在外面的沙发上。但那一刻这个人类女子显然重新接纳了她改邪归正的“丈夫”。她紧紧抱着我,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温暖柔软的身体在我怀中轻轻颤抖,我心中竟然莫名地起了震颤。这震颤是如此强烈,甚至让我十分恐惧,因为它让我第一次面对人类身体时不是产生食欲,而是产生,产生了爱 欲!我差一点儿就控制不了自己,打算跳起来现出原形把这个诱 惑我的女人吃掉,但我最终制止住了这种冲动,因为我是一个优秀的修罗,我必须完美地玩完这个游戏。
我起初给自己定的游戏目标是,在这个家庭里生活半年,半年后就吃掉他们,回到我的世界。但是当短暂的半年时光一晃而过,我却发觉自己定的时间实在太仓促了,半年根本不可能了解一个人类家庭,了解他们复杂的温情,充满纠缠的亲情,以及让人好笑的道德伦常。而这些正是骄傲的修罗们从未体验过的,我既然走出了体验的第一步,就不应该半途而废。我这样安慰自己,于是把时间又延长了半年。
接下来的半年里,我的人类事业有了极大进步,我成了一个富有的“人”,因此也有了更多接触家庭的时间,我带着“我”的孩子们去各地旅游,我用训练修罗的方法训练他们勇敢和坚强,我逐渐成为他们的偶像、他们的骄傲。他们崇拜我、喜欢我,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把我挂在嘴边宣扬。而我,居然也喜欢上了这群人类小崽子,甚至有一次,我还因为老二和另一个修罗干了一架。
那次干架是在我一年之期即将结束的前一周。那天我正在家里帮阿玉洗头,忽然老大哭着跑进来,告诉我老二被一个怪物抓走了。我一听老大的描述,就知道抓走老二的怪物一定是一个修罗。我二话不说,立刻追了出去,凭着对同类气味的熟悉,我很快在一处废墟中找到了它。它也瞧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以为我是来分一杯羹的,它很大方地愿意和我分享老二。而我则很干脆地告诉它:它抓住的小孩是我儿子,最好赶快放了他。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但我确实就那么说了。这很可笑,因为我是一个修罗,而不是一个人类父亲。果然,在我说完后它就大笑起来,它笑我扮人扮得太久了,变得像人一样愚蠢。笑罢,它不再理睬我,准备进食,这时老二正好苏醒了过来,他看到我,向我大声呼救,喊着“爸爸救我”,听到老二的呼喊,我不再犹豫,立刻冲上去和它打了起来。
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我们彼此都伤痕累累,最后它终于退却,临走时它骂我疯了,居然为了一个人类小孩和自己的同类拼命。而我在把老二抱回家后,也因体力不支晕倒。
我伤得很重,在阿玉的精心照料下躺了三个多月才痊愈,而这时距离我的一年之期已经过去很久。按照计划,我应该立刻吃掉他们,然后离开。但是当我看到阿玉领着孩子们围聚床头,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反而越来越沉迷于这种人类的温情中。我爱上了他们,就像他们爱我一样。
一个爱上了人类的修罗是荒谬的,就像猫爱上了老鼠。我感到彷徨,无法接受这种情感变化,我最后选择了逃避,我躲入黑暗中,既不和人类接触,也不和修罗接触。这般孤独地过了半年,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忘记了,于是尝试着回到从前修罗的世界。我抓住一个男人,准备食用他,可是就在我要吃他的瞬间,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又让我彻底崩溃,他请求我在吃掉他后,帮他把口袋里的食物送去给他的妻儿,因为他们非常需要这些食物。
这个男人让我再次想起了阿玉,想起了我的老大、老二、老三。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究竟过得好不好?我放了这个男人,然后悄悄地来到自己家外面。本来我只打算探望一下他们就走,却惊诧地看到在自家院子的树上,挂满了丝带,丝带上面全都写着相同的一句话:“爸爸,我们等你回家。”
我站在这些丝带面前,有生第一次流下了眼泪,像一个真正的人。这时,家门忽然大开,我看见老大、老二、老三尖叫着跑出来,他们抱着我高兴地又喊又叫,原来他们在屋子里看到了我。我一个个把他们抱起,亲 吻他们,询问他们是否听话。
和孩子们闹够了,我惭愧地向家走去,阿玉倚着门静静地望着我。待我走到她跟前,她忽然发疯一样抱住我放声大哭。双手用力地捶打我的胸膛,张嘴狠狠咬我,差点儿咬破了我的皮囊,我默默地抱紧她,任她发泄,只在她耳边不停地说:“阿玉,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
是的,此后我再也没有离开阿玉和我的孩子们。你看,我们已经携手走过40多年的岁月,我们恩爱无比、相依相偎,就连上街买菜都要手牵着手,是不是很让人羡慕?
好了,我的阿玉马上就要醒来。关于我的故事,就讲述到这儿。至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你可以相信,也可以嘲笑是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这不重要,对么?重要的是我很爱很爱我的家庭。
民国初年的一个五月初五,棘阳府城鼓楼前的大街上,在隆隆鞭炮声中新开张了一个小店。放过鞭炮,店主出现了,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自称名叫孟一轩,要在棘阳城悬壶行医。孟一轩的医馆有点儿特别,柜台上只放了几味平常的中草药,却在店里支张石床。石床六尺长,三寸厚,三尺宽,通体泛着青紫色。孟一轩宣称这是祖传的宝物,能治百病。
看热闹的人群摇头笑着走开了。大清光绪三十二年,棘阳府大旱,一连三年,周边八县颗粒无收,朝廷好不容易筹集了二十万两赈灾银子,又被棘阳府一伙飞贼劫了。虽说过去七八年了,又改朝换代,但百姓们依然食不果腹,一贫如洗,谁有钱去看病?就是有钱看,也不会来找这块石头。
说来也怪,这紫色石床还真有些奇异之处。一些闲汉在医馆里闲耍,死乞白赖地上床睡一会儿,起来后竟然神清气爽,如沐春风。有个头痛脑热小伤小痛,只要在石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人们越传越神,纷纷跑来看热闹,医馆一时门庭若市。
棘阳城里“振威镖局”的总镖头柳如风也被惊动了,他带着账房先生和几个镖师一起前来,见到孟一轩,不禁一愣:“孟先生好面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孟一轩笑了笑:“世上没有同山同河,却有同人同貌。总镖头穿州过府,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所以觉得在下面熟了。”
柳如风哈哈大笑:“也是,听说你的石床是个宝物,想要见识见识。”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起来连声说好,以后他隔三差五就来躺一会儿。
那天,柳如风一伙又来到医馆,坐在医馆里喝茶、闲谈,众人的话题又扯到石床。
柳如风对孟一轩说:“年轻人,你就别开这个医馆了,干脆开个按摩店,用你这石床为大家舒筋健骨,也好多挣俩铜板。”众人纷纷附和。
孟一轩一听,突然勃然大怒,涨红脸怒斥:“胡说!这张石床是家传宝物,能使病人起死回生,岂能只给人舒筋健骨!”
孟一轩的斥责,别人讪讪一笑也就罢了,柳如风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他武艺高强,前些年,他的镖局在棘阳城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镖局,如今虽说市面萧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棘阳城还是响当当的爷们儿,如何受得了一个年轻后生的斥责?他忍住恼怒,说:“年轻人,你牛皮吹得山响,也没见你的石床治好一个病人。”
孟一轩梗着脖子说:“不是我没治好,是没人来治。”
“是吗?”柳如风伸手招来几个镖师,对他们耳语几句,那几个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一会儿,几个镖师抬来一个病人。众人一看,只见病人枯瘦如柴,却腹大如鼓,这是流行于棘阳城的“巨腹”之症。自从光绪三十二年棘阳大旱后,人人吃糠咽菜,这“巨腹症”就在棘阳流行开了。无论男女,只要染上就整天挺着个大肚子,偏又吃不下睡不香,天长日久渐渐消瘦,直到耗干而亡。棘阳府的名医对“巨腹症”都束手无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医得了吗?
孟一轩将病人扶躺在石床上,用手敲巨腹,铿锵有声。他对柳如风说:“这病人不难治,只要病人每天到石床上躺一会儿,再喝些辅助治疗的药汁,十天后我保证他健步如飞。”说罢,就从药柜上抓把枯黄的竹叶,让伙计熬药给病人喝。
这下,棘阳城得了“巨腹症”的病人闻讯,蜂拥而至,将小小医馆围个水泄不通。
孟一轩的石床若十日内医治不好病人,不要说柳如风不依,这些病人也会生吞活剥了他。
孟一轩却不慌不忙地让病人们依次坐定,招呼伙计在医馆门口支上大锅,放上半袋枯叶熬汤药,每个病人灌上三大碗药汁,然后躺上石床医治。
孟一轩从容不迫地算准时间,重症者躺一炷香时间,轻症者只躺半炷香的时间,天黑前就把病人都打发走了,并约定第二天再来医治。
转眼十天过去了,那石床显示出神奇的威力。经石床医治的病人,虽然不是健步如飞,但巨腹中坚固的铁石,化作酥软的粉末儿,一点儿一点儿随着尿液排出,个个能吃能睡了。石床的威力把柳如风和看热闹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治愈的病人集资做了一块大大的金匾,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医馆,却发现孟一轩袖着双手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蹲在医馆门口,里面的石床不翼而飞!
就在昨晚,他迷迷糊糊睡去,突然室内闯入五个黑衣蒙面人。他一个激灵惊醒,一团浓烟扑面而来,便失去了知觉。早晨他起来一看,发现石床不见了。
半天工夫,石床被盗的消息便传遍棘阳城,黑衣、蒙面、迷烟,这一幕与赈灾银两被盗是何等相似!当年押解赈灾银两的官兵就是在睡梦中被飞贼迷 昏,银子全数被劫,押解官上无法对朝廷,下愧对百姓,一头撞死在棘阳桥上。
飞贼又出现了,棘阳百姓再次群情激奋,一面咒骂飞贼,一面跑到以前的知府衙门--现在的镇守使衙门告状。镇守使大人挥手就让兵丁把百姓驱赶出去,如今兵荒马乱,哪天不发生几起杀人越货的事?谁会去管一张石床?百姓们无奈,回到医馆长吁短叹。
但柳如风可不干了,说飞贼太猖狂,简直是不把棘阳的武林中人放在眼里,发动众人在棘阳城中查飞贼找石床,一连折腾十来天,石床如同野地里的旋风--无影无踪。
这天,孟一轩让伙计悄悄请来柳总镖头,泡了一壶好茶给他沏上。柳如风惭愧地说:“年轻人,老朽无能,没有找出谁是飞贼,也没找到石床。”
孟一轩起身一揖,说:“柳总镖头,您不辞劳苦寻找石床,在下不胜感激。不过,总镖头不要太过辛苦,请随在下到内室看一样东西。”
柳如风跟着孟一轩走进内室,伙计拉开一幅帷帐,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石床!柳如风望着紫玉石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
孟一轩说:“这也是紫玉石床。柳总镖头有所不知,我家有两张这样的石床,称为紫玉鸳鸯床,一雌一雄,被飞贼盗走的是雌床,这是一张雄床。”
柳如风“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见柳如风脸色不好,孟一轩躬身一礼,解释说,他到棘阳城就听说飞贼的事,所以才留了一手。他还告诉柳如风,这紫玉鸳鸯床雌雄都能治百病,但雄床更胜一筹,特别是能提升练武之人的功力。
柳如风躺了半个时辰起来,果然浑身上下劲鼓鼓的。他摸着石床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口中连连称妙。
仅仅一天时间,棘阳城的人就知道孟一轩的宝床是对鸳鸯床,被飞贼盗走的是雌床,雄床还在医馆里。有人来探听真假,孟一轩闭口不答,但如何阻得住那些闲汉,他们没事就钻进医馆探个明白。
医馆刚平静三天,那晚的一幕又重演了。孟一轩失魂落魄地呆在医馆,欲哭无泪。柳如风气急败坏地赶过来,大骂飞贼,责怪自己不该图一时口快,把紫玉雄床的事告诉众人,以至于传入飞贼耳中。也许是羞愧难当,柳如风以后再也没到孟一轩的医馆里来。
棘阳百姓再次愤怒了,却又无可奈何,都替孟一轩叹息,以为他的医馆要关门了。孟一轩却没有一丝要走的迹象,他打发走伙计,无所事事地呆在医馆里。他毕竟救过众人的命,众人你一把米我一把菜的周济他过日子。
转眼就到深秋。这天深夜,街角蹿过几条身影,钻进孟一轩的医馆。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持闪着寒光的尖刀,向床上刺去,却空无一物,几个人愣住了。
只见屋梁上火光一闪,亮起一盏灯,孟一轩骑在木柱上怒目圆睁地喝问:“想必贼首柳如风已见阎王了。”
几个黑衣人大惊,见身份被识破,纷纷扯掉蒙面布,正是柳如风的账房和镖师。账房沉声怒问:“小子,你到底是谁?”
孟一轩昂头一笑:“前清户部赈灾银押解官孟兆田的儿子,留洋学医的孟一轩。”
几个贼人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我原本不知,你们盗石床后,我就知道飞贼是谁了。”
几个贼人才明白过来:“这是你设的圈套?”孟一轩大笑:“你们不是钻进来了吗?”
众贼不甘心又不解:“为何别人睡了石床神清气爽,我们睡了却形销骨立,浑身酸软?”
孟一轩说:“两块平平常常的青紫石而已,不能治病,治愈百姓巨腹症用的是石竹的叶。”
账房惊讶地问:“石竹有毒呀!”
“石竹是有毒,但对排石利尿有大功效,医书《本草》上有记载。”孟一轩继续说,“至于人们睡过后神清气爽,那是因为我在石床上放有一种对人体有好处的磁铁。你们盗去的石床,我早已在上面放了一种杀人的放射矿物,专杀人的血液,你们能不形销骨立吗?贼首柳如风最后一次在医馆里喝的茶,我在茶里放有兴奋药物,他睡过后当然劲头十足。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有用这种方法对付你们这群狡猾的盗贼了。”
一个贼人挥刀扑向孟一轩,账房拦住他,说:“我们武功已失,杀人力不从心。这小子心机如此之深,我们是在劫难逃了。与其押解刑场受死,不如自行了断吧。”说完,举刀抹向脖子,倒地身亡。众贼无奈,也将刀抹向了脖子……
华山之巅,月圆夜,30岁的张三以一把无与伦比的快刀力挫东南西北中当世五大高手,震动武林。令江湖中人意外的是,张三并未趁势开山门广收徒,将他的快刀绝技流芳千古。成名当日,他却当众宣布封刀30年。
张三随即结婚生子,隐居市井。次年,儿子张小三出生。张三把全部心血浇灌在儿子身上,一来他有一个梦想,期盼小三将来也能像他这样风光一时,二来他隐隐有些担心,怕五大高手的后人迟早会上门来挑战复仇。
张小三渐渐长大,却根本不好武,只好美食。他外公就是个美食家,而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以说从有知觉开始,他就在追逐天下美味。稍长大些的他,更是胃口极佳,舌头极刁,对珍奇的食材、奢华的烹调、精致的餐具,他趋之若鹜,对刀剑,他却每天视而不见。
张小三对美食要求之苛刻,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他上酒楼吃饭,除了用料新鲜,更苛求一定要新鲜出炉,且两道菜之间不能有一分钟的耽搁。但菜只能一道一道上,必须是他在尝过第一道后,才能上第二道。他运筷如风,消灭一道佳肴有时根本不要一分钟,常让伙计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上下一道菜。
很快有识货的人说,别看张小三不学武,可他使筷子那几下,依稀有乃父当年的快刀风采。于是,江湖上渐渐就传开了,张三的儿子总算出息了,是个筷剑客。
张三听到这话,脸红了三天三夜。张三是以快刀闻名天下,儿子却成了什么筷剑客,这不是绝妙的讽刺是什么?从此他干脆闭门谢客。
这日回家,张小三忽然向父亲讨教轻功绝技,当时张三狂喜,以为儿子终于改邪归正开窍了。谁知他转身就把轻功传给一个跑堂的伙计,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上菜快一些!
张三知道后差点儿吐血;这可是自己除刀法外的看家本领。当年力挫五大高手,他飘逸的轻功、诡异的步法着实帮了大忙,现在却给张小三当做儿戏。
张小三可不管这些,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他就时常缠着父亲学几式绝招,好拿去跟一些富家子弟换奇珍美味,什么鲨鱼宴、百蛇宴、河豚宴,统统都是用绝世武功招数换来的。这一来,可算是将张三的功夫发扬光大了,但张小三自己没见长进。他教过人家绝招之后就马上忘个干净,他还是那个张小三。
张三知道,如此下去,张家迟早面临灭顶之灾。收徒也来不及了,何况他不敢相信外人,他只能每天提醒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张小三18岁这年,家道中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乐意他用武功来换美食,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但他依旧沉迷于美食中,原因无他,有人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接济他,供他免费吃喝。他的酒肉朋友满大街都是,他当然不知道是谁,也不关心是谁。他只关心自己每天吃什么,菜肴里有哪些配料作料。为了让自己吃到的菜新鲜到极致,他学会了双手使筷,而且运筷如风,到了一个别人望尘莫及的境界,虽然他依然不会武功。
10年来,尝遍了天下美食的他,终于回家了。他带回一个江南姑娘,对父亲说,他已经成家了,从此要好好跟张三学艺。张三终于等到儿子收心的这一天,不禁老泪纵横。
张小三回家没多久,仇家就找上门来了。所谓仇家,就是当年五大高手的弟子。不过五大门派同样后继乏人,这次只来了三大门派。
其实就是来一个,对付老迈的张三和不争气的张小三,也是绰绰有余。何况对方30年来,一直在苦心琢磨张三刀法的破绽,寻求破解之法。一朝功成,联袂出击,老张三自然不是对手,张小三更是不堪一击。这简直就是意料之中的,但这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高手甲得意洋洋地转动手中的长剑:“先声明一下,当年在被张三击败之前,我们五大家族中,有三家都是世上一流的美食家。要不是我们几大家族当初分心美食,醉心酒宴应酬,你会那么容易击败我们吗?”
张三躺在地上,知道这是报应。当年如果论实力,他不可能一人击败五大门派,当初自己就是抓住对方玩物丧志,心有旁骜,才得以毕其功于一役的。这也是他成名后即封刀的真正原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不想树大招风。现如今,这笔债到了偿还的时候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偿还的代价是那么大……
高手甲继续说:“你们父子俩,一个是所谓天下第一快刀客,一个是天下第一筷剑客,我们今天都不想错过。刚才这第一场武比,证明快刀客已经是浪得虚名了;接下来,我们就要见识这天下第一‘筷’剑客的风采,来一场文比。”
张三倒在地上,说不出话,瞳孔却突然放大。“其实10年前,我们已经准备好复仇了,正要动手,突然发现你儿子细皮嫩 肉,本身就是一道好菜,如果再给点儿时间滋养,相信一定是人间极品。张小三,这10年来,你大吃四方,其实一直都是我们在背后供你吃喝。现在你尝尽天下美味,你已经是世上最美味的食材了,所以今天我们复仇的形式很特别:就是要好好品尝一下你。这些年,养你不能白养啊。当然,如果你能说出下面每道菜的配料和来源,我们马上就走人。但如果说错了一样,哈哈,你就等着在你爹面前被活活吃掉吧。”
高手甲一挥手,随从立刻摆上一席美食。虽然只有三道菜,但器具之精美,颜色之华丽,材料之珍罕,香味之奇特,张家人当即看呆了,也包括张小三。
这是甲乙丙三大门派穷10年之功,派出38名精英弟子,在名山大川、江海溪谷中寻找的奇珍,然后用了99道工艺精心烹调而成。尽管只有三道菜,但都是皇宫也见不到的。
众目睽睽之下,张小三只吃了两筷子,已神色大变。他左边脸庞是狂喜不已的表情。是第一流美食家邂逅第一等美食的喜悦流露,如逢知音,惺惺相惜;右边脸庞却是凄楚无比的神情,如见鬼魅,就是旁观者也能看出他心如死灰,绝望到了极点。他往日运筷如风的手凝固在半空,再也动弹不得。
张三只看了儿子一眼,顿时一声大叫,终于昏了过去。他一生历经百战,从未退缩,胜负面前,要杀要剐随便,可仇敌居然把他的儿子当做烤乳猪,要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吃掉,这种打击他怎么禁受得住?
面对世上最残酷的比试结局,张小三却异常坦然自若:“其实天下什么美味我们都有机会尝到,就像今天这三道菜。但唯一没可能尝过的就是我们自己的肉,今天真是多谢三位成全我。你们想先来哪一段?肝还是舌?我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来一块?”
三大高手先是愕然,继而相顾大笑,欣然入座,显然把张小三的话当做最后的疯话。这小子已是砧板上的肉,吃哪段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只见高手乙一挥手,长剑已刺入小三腹部,只见他轻轻一挑,小三这道“菜”就坐到了桌前,连一丝血丝都没有。其出手之快,力道拿捏之恰到好处,确是当世第一流境界。张三如果醒来看见,也绝对心服口服。
接着高手丙手一颤,一道白光闪过,四人面前已出现了一盘暗红色的肝脏,显然,这是世上最美味的肝脏。刹那间,三大高手眼睛都亮了。眼看四人围成一席,就要正式启动世上最残酷也是最新鲜的人肉盛宴。
鲜血染红了桌面和大地,剧痛让张小三整个面部都扭曲了,他却挣扎着拿起筷子,竟然还像往常那样左右手各拿一双,笑着说:“我是主人,请让我动一筷子,好吗?”
三大高手哪里还理会他,早已抄起筷子扑上来,他们早为此刻准备了最名贵的翡翠筷。
忽然,三道疾风闪过,三大高手来不及说话,姿势就此终极定格:每人咽喉处均插着一根锋利无比的竹筷子,而极品美味才刚伸到嘴边。天下第一筷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紧接着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张小三用最后那根筷子点中自己身上几道大穴,暂时止住了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唤醒父亲:“爹,儿子没给您丢脸……10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今天,好在我已成亲,给我们张家留下了骨血……”
这天一大早,澧县百草堂的门外就传来了“咚咚”的砸门声,黄鉴披衣下地,开门一看,竟是县衙的侯师爷丧门神似的走了进来。
侯师爷瞪着眼珠道:“黄鉴,给牛大人治病的药备齐了吗?”
黄鉴瞧着侯师爷身后4名横眉竖目的衙役,无奈地说道:“算是备齐了!”
澧县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可是地方越穷,贪 官越多。牛睿是澧县的第五任县令,相比较来说,牛县令勤于政务,秉公办事,还算一个好官。可是牛睿上任之后,大梁山上却闹起了强盗,强盗的名字叫熊强,他不仅杀死过两名衙役,还连续绑架了五六名小孩子。澧县的富户们送上赎金,熊强便会放人,一旦赎金不到位,熊强便会撕票。
熊强撕票后,小孩的尸体竟都被他丢到山上喂狼。熊强接连作案,最后又绑架了大木材商胡万林的公子。
胡万林当年也是一个泼皮,他一方面答应给绑匪赎金,另一方面还组织了100多名护院和武师,开始了秘密搜山。可是一连找了3天,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儿子,胡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很显然已经被熊强撕票了。大梁山上闹劫匪,澧县的老百姓人心惶惶,百草堂的黄鉴更是对无能的牛县令一点好感都没有。
一个月前,牛县令身患重病,一天到晚不住声地咳嗽。侯师爷把澧县的名医都请到了县衙,可是他们挨个给牛县令看过病后,一个个接连摇头,全都束手无策了。原来牛县令的脾肺之间生有一个硬块,这岂是寻常的中草药可以化掉的?中医管这种病叫做痞症,痞症治不好可是绝症。治疗痞症只能找医术最为高明的黄鉴,可是侯师爷来到百草堂,黄鉴却一摇脑袋说道:“痞症我可以治疗,但现在的药不全呀!”
一个月后,黄鉴终于把药配全了。虽然药味刺鼻,可是疗效确实神奇,3服药喝完,牛县令便可以下地走路;6服药喝完,牛县令就能升堂问案了。黄鉴这天给牛县令号过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牛大人,再喝3服药,您患的痞症就能去根了!”牛县令喝完第8服药,便把侯师爷叫到了密室,然后两个人耳语了一阵,侯师爷领着捕快便直扑百草堂,黄鉴在药店中正配药呢,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抓到了县衙。
绳捆索绑的黄鉴来到了县衙的大堂上叫道:“牛大人,我冤枉!”
牛县令“啪”地一拍惊堂木,指着侯师爷怀里抱着的一个黑坛子吼道:“你冤?这个坛子是从你家药店里搜出来的,你说说这坛子里装的是啥?”
黄鉴只说了两个字:阿魏,便再也不说话了。
黄鉴这个黑心医生给牛县令治病,用的竟是阿魏呀!阿魏这味药相信很多人都不晓得,早在明朝时候,神医谢肇淛在所著的《五杂俎》中就曾经有过“黄金无假,阿魏无真”的记载。阿魏色若墨碇,味道奇臭,实为治疗痞症的第一妙药。
牛县令得病的时候,曾经翻看过不少医书,他在一册残破不全的《今古奇药》中,知道了如何制炼阿魏--那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方法,首先需要一个健康的男童,将其衣服剥光,然后把他吊到荒山上的野峰巢旁,由于孩子的挣扎、哭闹,势必会引起毒蜂的疯狂攻击,男童被蜇死后,随着童尸被日晒雨淋,再把腐烂的尸体化成的尸水收集到一起,尸水经过浓缩和熬制,带有蜂毒成分的阿魏就算制作完成了。
黄鉴听牛县令讲完,大叫道:“牛大人,我治病的阿魏绝对和本县的男童绑架案无关,请您明察呀!”
牛县令“哼”了一声,道:“那你就把阿魏的来源讲清楚吧?”
黄鉴“吭哧”了半天,也说不清阿魏的来源。
牛县令也不客气,命令衙役对黄鉴动了大刑,黄鉴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尖叫道:“牛大人,你即使打死我,阿魏的来源我也不会告诉你!”黄鉴讲完话,“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牛县令瞧着昏迷的黄鉴,冷笑道:“你不招,本大人也一样能定你的罪!”
黄鉴绑架男童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澧县。三四家被撕票的苦主们一听,牙咬得“咯咯”直响。胡万林领着其他几位苦主,手持棍棒,将黄家的百草堂砸成了白地。黄鉴被关在了死牢中,他的媳妇到大牢前来探监,黄鉴看着鼻青脸肿的媳妇,惊叫道:“家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