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高大
泉和齐是不同的,齐英俊潇洒,高大又苗条,泉一样高大,但他只能算长得普通。我对他的外貌倒不在乎,但是他没有那种神秘的气质这一点让我沮丧了很久:我怎么也看不出他能和那个女鬼斗什么。
可是他还是让我安心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站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安全。
“先带你去吃饭,你太瘦了,两天没吃饭?”泉绝口不提让他赶回来的那件事,反而询问我的饮食。
我狼吞着一大碗面条,泉坐在一边好脾气地看,他不吃。
我猜他一定认为这种街边小摊的卫生让人担忧,他本来提议带我去宾馆西餐厅的,我看看身上随便套着的一件衣服拒绝了,人总要识时务,请吃一顿饭不必闹到敲诈的地步。
“为什么不吃饭?”泉温柔地问,好象我是他的妹妹一样。
“紧张的时候会吃不下饭的。”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嘴里不舍地喝着油汤,饿久了你就知道,什么脏东西你都会吃得下的。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教训的语气,口气却是温和的,这个泉,脾气好到简直没有。
“嗯,嗯。”低头对付最后的剩余,谁管他在说什么。
我带泉上楼,泉皱着眉指指楼道外说:“你怎么会住这里?这个地区很危险的。”
他没有挑剔楼道的肮脏,我心里有些宽慰,他只是担心我。
打开门,泉愣了一下,忽然伸手摸摸我的头:“一个人住,也没必要虐待自己。”
他一定看到我满屋的零乱,以为我在怎样对待自己。我忽然脸热,其实我只是懒而已。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泉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在沙发上说,他的脸朝我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我的能力不大,帮不了你。”
“怎么会感觉不到?”不会的,不会的,我见过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有可能是过路鬼,看你一个人,所以吓一吓你。”泉安慰我,厚实的手慢慢扫过我的背,我忽然觉得温暖,真的,泉总是给我温暖的感觉,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
可能真的只是过路鬼吧?过路而已,借个道,谁也不能说什么。
“别怕,这是我的电话,有事就叫我,别担心,一切有我。”泉递给我一张名片,走到门口又回头,“有时间把房间收拾收拾吧,你的窗帘,该换一幅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掩上,我忽然不知怎么松了口气。这个房间,泉来过之后,不知为什么就变得不再那么压抑,不再让我不舒服。
如果他能不走就最好了。
电话再响起,真奇怪,现在觉得声音不那么刺耳了。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是好的,特别在经历了恐怖的事情之后。
“许小路,你跑去哪里了?”文月在那头叫,她是活泼的,开朗的,文月一定从来没见过鬼。
“我……”张嘴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大海这边,你要不要过来吃饭?”文月是知道我的,虽然多了我,她和大海一定不方便。
“不了,我很好,要睡了。”去当电灯泡的人才是坏人,我不想当坏人。
抱着枕头翻身,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我的呼吸,睡了多久了?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床一沉。我翻过去,一睁眼,对上一张惨白的脸,一双血红的眼。
我睁着眼望着她,她睁着眼望着我。
我的眼是黑白分明,她的眼只有血红一片。
裂嘴,惨笑,脏而渗着血的牙齿,口腔里一片黑暗,好象没有底的深渊。
泉,你骗我,她不是过路鬼。
“我还会来找你的。”女人笑着,就这么直着腰从床上起身,转过去,平空跨了两步,走进了墙里。
我看到她半边头是空的,里面吊着丝丝血管,还有白色的脑浆,她死得很惨。
我不记得自己认识她,虽然那眉眼有些微熟悉。
狂拨泉的电话,抖着手几次拨错了号码,不熟悉的号码,终于拨通,电话那头传来泉熟睡未醒时的声音,浓重的鼻音。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语不成声,不怕才怪,靠那么近,我都闻得到她身上死亡的味道。
没有接近过死亡的人,想象不出那种味道。
泉半夜三点被我的电话吓醒,急召出租车赶到我这里。我害怕得说不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一个劲抖着身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打给文月,现在这种时候,她就算不在大海的怀里,也一定在赶稿,打给她,只是同样得到几句善意的嘲笑而已。
至于齐,他现在已经被我踢出了联络名单。
“她现在不在这里了,真的不在。”泉安慰我,我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他真的感觉得到吗?像他这样的长相,很难让我相信啊。
“可是,可是她说,她还会来……”
“先带你回我家住,这么晚了。”泉扶起我,“明天再来想办法。”
泉有宽敞明亮的房间,大的玻璃窗,他的窗帘是浅色的,遮不住光。泉是喜欢光线的人。
“来,你在这里睡。”他把我扶进房间,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再温柔地安慰我。
这是他的房间,我可以看得出来,男性化的装饰,被套上有他独有的味道。
“那么你睡哪里?”我弱弱地问,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去追究。
“我有事要做呢,你先睡吧。放心,我不会来吵你。”泉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睡觉。他总用纯洁的眼光看我,哪怕他心知肚明我是个怎样的女人。
“泉,你真是好人呢。比齐好多了。”睡意涌来,朦胧着打了个哈欠,我实在太累了。
艳丽的阳光穿过我的眼帘射进眼里,我醒过来,一瞬间的不适应。三天里第一次睡眠踏实,竟然让我这么感激么?
“你睡了很久,我不想吵醒你。”泉站在门口说话,“你需要休息。”
“现在我可以听了,你有什么消息,说吧。”嘴里大嚼着面包,一边狂饮牛奶,一边问泉。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至少我要做个饱死鬼。
“我问过很多人了,我认识的这方面人不多,大部分就跟我一样,对这种事知道点,但不精通。我们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泉的表情是真的很遗憾,“她没有攻击你,只是吓你,很多人都说她也许在好玩。”
“好玩?!”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把我吓成这样叫好玩?为什么那些家伙不去吓他们?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
“……”泉说不出话来。 “齐骗我,说你是专家的!”我气鼓鼓地瞪着泉,弄到现在这样,我也只有找他出气了。
泉还是沉默,我忽然发现他和齐的另一点不同:就算是受了委屈,他也不会去争取的,可能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个“可怜的”女人。
“不然我们去玉佛寺问卦吧?”泉忽然小心翼翼地说,“至少保个平安。”
玉佛寺是这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地方,不是因为香火旺,也不是因为签灵,只是因为围在寺外的大大小小算卦者中,总有几个会特别灵验的。
成千上万的事件,瞎猫碰见死老鼠的事机率绝对不小。
我站在寺门口不想进去,泉也不坚持,自己进去了。我不是不迷信的,女人不能进寺,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传言。
“真是孽缘啊。”身后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到苍老的女人,浑浊的眼,居然精光四射。
“老婆婆,你说什么?”身处危境,人总是多疑的。死马已经快死了,怎么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
“你呀,小姐,孽缘缠身啊。唉……死都死了,该走就走吧,为什么还回来呢?”老人没有停下脚步,望着我的影子,摇着头,“老了,老了,根本就跟不上了。”
古怪的老女人。我盯着她的背影,碰到这样的人,自认倒霉而已。 泉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符,细心地用黄布包好,放在我手心:“来拿好,平安符。”
“为什么是两个?你不用吗?”
泉眯起眼睛笑了:“你需要保护,我不需要。”
他说的是实话,起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安心,也从来没碰到过那个她。泉成了我的保护神,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刚认识不久的还算陌生的我。
忽然起了贪心,如果泉能一直保护我,该多好。
和泉,没有说老婆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说。如果真的,那个女鬼是为了缠我而回到这里的,那么让她缠吧,只要她不杀我,我不希望扯上泉——不仅仅因为他帮过我。
泉特意请假陪我的,下午却因公司有事不得不去——有用于社会的人,跟我这样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虫不可同日而语。
泉抱歉地离开了,我情绪低落:我和他,相差千里万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对他,永远是仰视,不平等的爱情,不可能存在。
“怎么会?真有鬼?”我和文月煲电话粥,终于让她知道我的经历,感觉上,她的兴奋多过害怕。
“不信算了,反正那里我暂时不想回去。”咬一口牛肉干,我靠在泉家的沙发上叹气。
“那个……”文月忽然犹豫,我只好问:“什么?”
“你不是借机会接近那个泉吧?听你说得他很好的样子。”
女人,这就是女人,只要不是直接面对危险,她们脑子里想的永远是别的东西。
“扯你的蛋。别谈他了,说说那个女鬼,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认识的人里最近有女人死了?”
“没有啊……”文月在那头细数她知道的我认识的人,数来数去,数不满十个手指。我是那种就算死在家里,如果尸体不烂不臭,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人。
在这样的城市里,多的是我这样的陌生人。
“算了算了,听你数半天,头都大了。”反正理不出头绪,不如不去理。事情到头了,自然会知道为什么。“对了,这期的稿费,还有其他几个杂志的,你帮我催,我现在等钱用。”
“要搬家吗?”文月叹了口气,她倒不在乎,反正大海可以收留她,只是她自己不去而已。
“知道就好,记得快给我。”挂断了电话,听见泉的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