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方在镇子里转了几圈,并没有真正替秋练寻找她的伙伴,接近中午的时候悻悻回到家中,余九娘见卫方独自回来,自然是非常欢喜,而秋练则不免有些失落,失落之余就要自己去寻找,余九娘哪里能让她离开,上去紧紧抓住秋练的手腕,说道:“你已经苦等了半天,白受许多煎熬,还是等吃过午饭后再去寻找吧,也不差这些时候。”
卫方也道:“下午再去找也不晚。”
秋练看着两个真诚的模样,软了心:“那就听你们的吧。重明他们几个大活人,应该不会丢的。”
“说不定他们也在找你,然后就找到这里也说不定。”余九娘松开秋练,去取了个瓷碗回来,拿出漱泉珠,放入碗中,碗里渐渐出现了泉水,然后将指甲在泉水里轻轻沾了下,把迷 魂药下在里面,并将碗端到秋练面前,“秋练姑娘,你该渴了吧?喝点泉水。”
秋练确实有点口渴,而且对这漱泉珠变出的微微有些甘甜的泉水也喜欢,就接过瓷碗,边说道:“谢谢余婶。”
“不要客气。”余九娘在心里暗暗地想,以后“余婶”两字可是要换成“婆婆”的,“快喝吧。”
“嗯。”秋练把瓷碗放到嘴边,喝下泉水。
余九娘看到这一幕,会心而笑。
秋练在喝过泉水后眼睛里闪过迷茫的神色,诧异地看着卫方、余九娘,觉得他们既熟悉又非常陌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有几个朋友,和他们结伴同行,一路上经历过很多事,可是她却和他们分散了,现在既不知他们在哪里,还突然无法想起他们的名字。秋练很痛苦,苦思冥想,想要记起那几个朋友的名字,可是嘴里说出“重、重······”就再也无法说下去。
秋练在厅堂里走来走去,竭力去想起,都徒劳无功,不小心碰到身上那本绘画了百妖图像的《白书传》,急忙拿出来,坐在桌边开始翻看上面画下之妖的名字,可是乖龙、墨精等这些字眼也无法让她想起朋友们。
秋练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和朋友们有联系的就是这本书册,因此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在手里,捧在心口,片刻也不离开它。
卫方见此知道是迷 魂药开始起作用,觉得秋练很惨,很可怜,想要放弃原先和妻子余九娘商定的计划,但是事已至此,余九娘怎么可能让计划泡汤,狠狠责备卫方一番,还把他们瘫痪在床多年从来没有体会到幸福滋味的卫光搬出来,这样卫方也只能听之任之。
中午吃午饭时,余九娘趁热打铁,直接在饭菜里下了迷 魂药,夫妇两个坐在桌边筷子也不动,就看着秋练一个人吃掺了迷 魂药的饭菜,幸好秋练饭量不大,也不嘴馋,吃下去的量也不多,但秋练之前已经出现迷糊,这时候就更加迷糊和迷茫了。
余九娘在秋练吃饭时问道:“是否合你的口味?”
“很好吃。”秋练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那就多吃点。”余九娘劝说道。
“我吃不了多少。”秋练道。
“你想不想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无忧无虑,衣食无忧。”余九娘进一步问。
秋练点点头道:“比我之前过的生活安逸,可是不如那样的生活有意思,当然等我体验过天涯漂泊的生活后我也会回归平静吧。”秋练一只手紧紧抓住放在身边的那本绘制了百妖图像的书册。
“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回归平静。”余九娘道,“作为女子,不应该向往天涯,而是要向往家园,相夫教子,夫妻相濡以沫,才是一生的真谛。我家孩子卫光虽然不能动弹,但是有我们两个在,只要你嫁给他,我们两个会照顾你一生,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秋练道:“嫁人,好像我之前有想过,可是他却不愿意。”
秋练有些眼泪汪汪的,这在一向坚毅勇敢的秋练身上是不容易见到的。
余九娘叹息道:“你这么好的姑娘那人竟然不愿意娶,真是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不知珍惜。”
“他可能也有无奈的地方吧。”秋练道,“不说这个了。我想请问你们两个,我的名字叫什么?”
余九娘和卫方对望,想不到这迷 魂药有如此威力,能让人把名字忘记,卫方只觉秋练真是可怜,想要告诉她她的名字,但是余九娘用手掐了一下卫方,对秋练说道:“你姓司徒,叫做司徒绿原。”
“司徒绿原,这真是我的名字吗?很好听。”秋练道,“我会记住自己的名字的。”
秋练已经吃饱,就带着书走开,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地说着:“司徒绿原,这是我的名字,我会记住,永远记住。”
卫方和余九娘站在厅堂门口看着秋练,卫方自然是觉得愧疚,而余九娘则是欣喜不已,对卫方说道:“她已经完全迷失自己,等我再给她吃些迷 魂药,她就再也不是秋练,而是司徒绿原,然后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把她嫁给我们的儿子。”
“不能这样做。”卫方道,“我们做出这样的事不仅丢人,更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良心,良心也没有儿子的幸福重要。”余九娘道,“由我做主,事情就这样定了!我们去把儿子抬出来,让他多和司徒绿原接触接触。”
卫方和余九娘将卧室中的卫光抬到院子里,之前午饭的时候余九娘担心自己在做的事会被卫光看见,才把他留在卧室,给准备了几样菜,让他自己吃,如今秋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事情已经有了把握,也就不怕卫光知道。然而秋练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就不知道卫光是谁,只管自言自语,翻看那本书册,不和卫光多交流。
卫光意识到秋练的变化,问母亲道:“秋练姐姐怎么变成这样?”
“她虽然不如之前知心,但很快会成为你的老婆,你们慢慢接触,还能回到之前的状态。”余九娘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卫光虽然不认可母亲的行为,可是内心是十分渴望能娶到秋练的,说道:“可纵然她会嫁给我,也不是自愿的。”
“自愿,你还想天下有女子自愿嫁给你?”余九娘道,“除了这样的办法,是不可能给你娶到媳妇的,更不可能娶到如司徒绿原这样的女子!”
卫光无话应答。
余九娘转身进到厅堂,拿出秋练之前喝水的瓷碗,明目张胆在里面放上迷 魂药,然后放入漱泉珠,瓷碗里冒出泉水,余九娘端着一步步走向秋练,来到跟前时说道:“司徒绿原,喝点泉水吧。”
“嗯。”秋练微笑着接过,就要喝下。
“不能喝!”卫光喊了出来。
除卫光之外还有个以手为脚蹦蹦跳跳的娃娃脸男孩突然出现在余九娘家的院子里,对着即将要喝下泉水的秋练如此喊出,并说道:“不能喝,里面下了迷 魂药,你喝下的话就会找不到自己!”
秋练怔在那里,不知要不要喝。
余九娘对着娃娃脸男孩道:“生妖,你之前三番五次来劝说我家夫君归顺顾无心,这次又来捣乱,碗里明明是泉水,你怎么说有迷 魂药,你究竟有何居心。”
“少来这套。”生妖道,“余九娘,你第一次给秋练姑娘喝下的泉水就是下了迷 魂药的,那时候我隐身前来,刚好看见你的勾当。”
“你······”余九娘面红耳赤。
这时候外面又走进来两人,分别是重明和落落,落落的肩膀上停着墨精,重明身影闪动,到的秋练跟前,从她手里夺过盛着“离魂汤”的瓷碗,打翻在地。原来重明和秋练今日从早上开始就在镇子里打听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碰巧遇到生妖,生妖又把自己在余九娘家中所见说出来,两相印证,初步断定余九娘家中的女子就是重明他们要找的秋练,于是生妖把他们领了过来。
重明看着漠然低着头的秋练,以及她身上绣着飞凤的大红嫁衣,想起刚刚不久发生的逃婚事件,满怀愧疚:“秋练,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会永远失去了你!这种牵肠挂肚是我从来未曾体会过的。我深深懊悔,怨恨自己,我发誓,再也不会逃走,哪怕将来等待我们的只是悲惨的结局,能相守一时,快乐一刻,也是难能的!”
然后抓住了秋练的手腕。
秋练回看着重明,把手缩回去,脸上带着怯生生和害羞的神情:“你是谁?干嘛和我说这些话,我不是秋练,叫做司徒绿原。而且俞婶已经说过,把我嫁给她的儿子。”
用手指向躺在木床上的卫光。
重明凝视秋练,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装作陌生,而是真如生妖说的那样中了迷 魂药,才不认识故人的,暗暗伤心不已,接着,看向木床上叫卫光的少年。
重明想到刚刚在提醒秋练不要和碗中水时,卫光也无所顾忌地喊出,由此可见,他并非同谋者,就说道:“是你要娶秋练?水中的迷 魂药是怎么回事?”
卫光躺在木床上,当重明过来时,就一眼瞥见他的相貌,自惭形秽,心里想:“怪不得秋练会那样死心塌地地喜欢他!”等到听重明说出那番充满深情厚意并带有悔恨的言语,也知道他对秋练一往情深。
卫光之前本想若是有机会肯定好好说落弃秋练不顾的逃婚者,真见了面后,卫方才明白,他在其间始终不过是局外人,于是说道:“我很想娶秋练姐姐,但想和能不能完全是两码事,我这样的瘫痪者,是不能害秋练姐姐的。迷 魂药的事我不清楚,但可以想到,我的母亲为了让秋练姐姐甘愿下嫁,或许使用些见不得光的办法!”
重明转向俞九娘:“你应该就是卫光的母亲吧!”
俞九娘脸色僵硬,毫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僵尸:“迷 魂药是我下的,目的就是让秋练姑娘嫁给我的儿子。谁知外子犹豫不决,心肠软弱,而这个瘫痪的儿子也是自以为有了菩萨心肠,不愿因娶秋练姑娘而害她。我孤身一人,怎能达到目的!哎······现在这个局面,要杀要剐,听你们处置。”
“你真是罪大恶极!”重明想要出手教训这可恶的妇人。
卫光替余九娘求情道:“母亲所为虽然为人不齿,可也是为了我,我不想让母亲因此受过,你要替秋练姑娘报仇就杀了我吧!”
卫方也道:“我作为她的夫君,更应该替妻去死!”
生妖道:“你们两个倒是有情义。”
落落道:“事情跟你们两个无关,主要是余九娘以迷 魂药陷害秋练姐姐,所有的罪恶应该由她来承担。”
“这位小孩说得没错,应该由我来承担。”余九娘道。
卫方和卫光则对重明道:“你若杀就连我们也一起杀吧,我们一家三口不愿分离。”
重明始终在思虑着应该如何做出抉择,秋练落入这样地步,重明他的罪责最大,若是他不逃婚,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而余九娘只能排在第二,不过虽然让秋练喝下离魂汤,但坏事尚未发生,卫方和卫光也不是很坏,于是重明说道:“所幸更糟糕的事没有发生,在生妖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秋练,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重明扶着秋练就欲带着落落和墨精离去。
可俞九娘突然说道:“秋练姑娘清醒的时候曾经答应,会带我的儿子去后山的回心石的,希望你们能屈尊住上两天!我想,秋练姑娘若是清醒的,她肯定会言而有信的。””
就是这样的话让重明他们留了下来,而生妖也因为莫名的缘故愿意待在他们身边。
这一天从下午到傍晚,重明、落落和墨精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秋练,担心神智不清的她走出的距离太远,会走到院子外面,失落在人海,担心俞九娘其心不死,再用伎俩,那时恐怕再不会这样容易对付,另外就是他们在不停地和秋练说话谈心,提过去发生的事,危险的,有意思的,不会忘怀的,提那些一路上遇到的大妖小妖,它们虽然身怀奇特本领,遭遇崎岖,但都化出人身,用那幻化的身份在人世上走走停停。
还说死去的乖龙,分别的姚应梅,也许在某天,天上又有不喜司雨职的乖龙跑下界来,那时候他们若遇上,有没有故友重逢的喜悦?
而姚应梅呢?她一身黑衣,常常在夜里出动,去翦除那危害人间的蛊毒,她会不会在某个落寞独立的时候,想起他们这些远行的朋友!
秋练果然出现反应,双手抓着头发,口里不停地说:“彼岸花,我看到了彼岸花!我还看见······看见一只重明鸟!”
······
秋练稍稍恢复一些,但是还未清醒,到了晚上,卫方、余九娘准备宴席向重明、秋练等谢罪,然而宴席进行不久,厅堂里出现一阵带着水泽之气的狂风:风来的特别突然,原本夜静月明,花瓣旋落,灰黑的墙上蹑手蹑脚地活动着野猫,可风如霹雳电闪,从远方瞬间而至,风刮进厅上时带来几条小鱼和几只小虾,小鱼落入饭桌上早已凉透的汤水里,在里面游动起来,小虾则落在落落的头发上。
风慢慢停息,水泽的气息慢慢消散,然后大家就看到厅外站着个穿着破旧、其貌不扬的老人,老人胡子拉碴,邋遢不堪,很像路边乞讨、衣不蔽体、全身爬满跳骚的乞丐。
卫方、卫光和稍稍恢复的秋练都似乎认出这个老人来——曾经身上中箭,被少女时期的俞九娘所救,然后知恩图报以漱泉珠相赠的骊龙所变的老人。
卫方和卫光是很久就从俞九娘口里听来的,秋练则是昨夜从卫光那里听说。虽然他们只是从讲述里听到那样一个老人,并无亲见其面,但从携风夹雨的来势,出现的小鱼和小虾,已确定无疑地识出老人的身份,于是都不由自主地说道:
“漱泉珠主人!”
重明、落落和墨精都转头过来,看向坐在他们中间的秋练,问:“你清醒了?”
秋练道:“嗯。我记起听过的关于漱泉珠主人的故事,其他所有的记忆也都重回脑海,我恢复过来了。”
重明他们道:“太好了!”
秋练道:“我们又能继续之前的旅途了。”
“嗯。”
重明他们应着。
那老人入门,面向俞九娘:“许多年来,你一直善加爱护漱泉珠,谁知起了私心,让此珠沾染秽物,你已忘记曾经答应的事,犯下忌讳,如今我来,要把漱泉珠取回!”
俞九娘道:“我有违当初的约定,你该把珠子取走的。可是,漱泉珠跟随我多年,已经爱如生命,实在不忍割舍。”
骊龙老人说道:“可是你已用它来害人!”
此时,重明站起身来:“骊龙老人,俞婶用漱泉珠化出一碗水,在水里放入迷 魂药,把水端给秋练,秋练喝后失去神志,不过我们在生妖的带领下及时赶回,救了秋练!所以漱泉珠虽然被用来做坏事,但是秋练并没有被害,甚至一点损伤也没有,那么就不能说俞婶用此珠来害人对不对?”
俞九娘回过头,看着重明,眼里充满感激,不过她那双眼睛却还是阴沉沉的,在漱泉珠的毫光里显得更加阴郁,有点吓人。卫方则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以德报怨,实在难得!”
骊龙老人说道:“这位少年的话是有道理的,要是这样的话,姑且破次例,漱泉珠就暂时放在你这里!”
此时,漱泉珠本已从俞九娘的身上飞出,飞向骊龙老人,但漱泉珠停了停,飞向俞九娘,落入手心。
俞九娘看珠子失而复得,向骊龙老人说道:“我会好好保护珠子的,再也不用它来做坏事!”
骊龙老人道:“这样的话,我就告辞,后会有期!”
刚向外走,外面忽然飞进来只白色的蝴蝶,白蝴蝶绕着骊龙老人转个圈子,悬在他的眼前,落在鼻尖,似乎在和骊龙老人对视,当骊龙老人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轻蔑之意后,白蝴蝶就飞离而去。白蝴蝶到俞九娘身边,也照旧是兜了一圈,就像某位自视甚高的江湖侠客在审视对手。
白蝴蝶飞了一圈,落在发出白光的漱泉珠上,翅膀开开合合,停停落落,如同在绕着一朵早开的花。
白蝴蝶从漱泉珠上飞走,依次飞过卫光、卫方、落落、秋练、重明和生妖:卫光指着白蝴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眼睛睁得很大,就像突然咽气,又死不瞑目;卫方也猜到白蝴蝶是烛九阴的化身,可本身是蜚,并无恐惧,从从容容;生妖不用说,早已对白蝴蝶绕飞的场景记忆得刻骨铭心,知道是主人烛九阴到来,而自己不仅没有办好交代的事,却生出想要和重明等亲近并一起游历的反叛之心,非常害怕,赶忙躲到重明的身后。
白蝴蝶飞回厅前,在半空中煽动着翅膀,摇身而变,可没有显出烛九阴的原身,反变出个身高不满六尺、脸颊白如琼玉的少年,宽袍大袖,丰神俊雅,但多少有点女子脂粉气,让人欲近不前,欲舍难弃。那少年言:“在下顾无心,今天刚好经过,进来见识见识漱泉珠!”
卫方挑明地说道:“上古之妖烛九阴也不能免俗,化出一个俗人的身体皮相,又用个昭然若揭的俗名,真是俗之极也!”
顾无心面不改色:“我本就是个俗妖,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不讨厌俗,但讨厌假惺惺地演戏,尤其是看着骊龙老人和令夫人那样,好像自以为很聪明,可以瞒住天下的人和天下的妖!”
卫方听他言语颇涉猥亵,辱及内子,厉声说道:“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顾无心道:“我有没有胡说,你问下令夫人就知道!”然后转向生妖:“你的主人在此,你还不过来吗?”
生妖胆怯不已,生怕受到责备,不敢过去,小声向重明他们求救:“我该怎么办?现在和他翻脸吗?你们能不能帮我!”
重明说道:“我们没有把握对付烛九阴,现在你只好忍辱负重,过他那边。大家都在这里,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生妖叫苦不迭:“没你们大家在的时候,他肯定会对我扒皮抽筋的!哎哎哎,这回惨了!”不得不以单手为支撑,蹦蹦跳跳,来到顾无心身边。
顾无心看向重明、秋练和落落,也看见了小不点的墨精:“你们就是杀死鸣蛇的人,也正在绘制百妖的图影!今天见到,真是幸会,一会儿,让你们看场好戏!”
重明他们不知所谓,也就没有应答。
顾无心对卫方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漱泉珠是怎么来的?”
卫方:“内子年少时,救了眼前这位骊龙老人,是他所赠!”
顾无心把头摇动,脸上露出世事了然的神色,反问道:“你很相信自己的夫人?”
卫方说道:“比相信自己犹有过之!”
顾无心唏嘘不已:“那你就信错了人!”
卫方说道:“绝不可能!”
卫光插口说道:“从我能记事起,就知道父亲母亲恩爱无比,从来没有因任何的事吵闹过,你一个外面的妖,如何能妄下断语。”
顾无心道:“我不否认你父母的感情,可是我只说令堂不足以信!”
卫方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无心哈哈大笑,道:“令夫人说漱泉珠是这位骊龙老人所赠,因为救过他的命,其实这些都是谎言,根本都是为蒙蔽某个人而编织出来的谎话。没有谁救过谁的命,也没有骊龙老人,只有一个叫沧凌洲的少年,虽然他也是骊龙。”而后转向“骊龙老人”,说道:“沧凌洲,我说的对不对?”
“骊龙老人”浑厚低沉的语声变得明朗轻快:“烛九阴不愧是烛九阴,看来,你知道所有的事情!”
顾无心说道:“我并非如白泽那样可知过去未来,不过碰巧遇上了而已。”
顾无心说的是实情,他只是二十年前碰巧看到俞九娘照顾受伤的沧凌洲,又遇到沧凌洲送了漱泉珠给俞九娘,看着沧凌洲化成骊龙,向远空飞去。又在昨晚,偷听了卫光对秋练的讲述,方始明白,俞九娘隐瞒过去的一段情事,把送漱泉珠的少年说成老人。
“骊龙老人”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话音落,随着一阵迷人眼目的腥风吹过,“骊龙老人”已变成个星眸玉面、袍衫华丽的少年。
俞九娘刚刚想阻止沧凌洲,可还未来得及做出表示,他已经露了底,也只好听之任之,让事情发展下去,把过去的一幕幕掀开。其实在此之前,顾无心曾多次亲来或派遣生妖等手下来说服卫方,卫方不听,也从俞九娘那里委婉致意,让她说服卫方,同意归附,可俞九娘不忍让相公做不愿意做的事,始终予以拒绝。
顾无心昨晚在派出生妖后,也跟了过来,以化身潜藏在卫光的卧房里,当时,他变成只蜘蛛,在梁间织网,织成一张可以网罗飞虫的大网后,它就垂下丝线,在上面来来去去,忙着偷听,而卫光和秋练看见了它,却仅仅把它当成蜘蛛。
顾无心知道俞九娘隐藏了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往事,因为那往事若不重要,何必煞费苦心,杜撰出一个“骊龙老人”,而且隐瞒的另外目的,就是不让卫方起疑心,相信她的过往岁月清清白白。
猜透俞九娘的心思,顾无心觉得有机可乘,她找到俞九娘,以她过去和沧凌洲的故事相胁迫,可俞九娘根本不受人逼迫,只冷冷地说道:“哪里又冒出个骊龙少年,真是无中生有。你如此费尽心机,难道不觉得累吗!”
顾无心知道口说无凭,计划不能遂,也就付之无可奈何。谁知刚好碰上漱泉珠发光,骊龙出现,要来收回珠子。顾无心就把握这次机会,当着沧凌洲和俞九娘的面把那无人知晓的事情撕破,一来出口过去要挟不成的恶气,二来也可借此打击卫方,让他明白自己坚守的人间情缘并非纯洁无暇,恢复他做妖的希翼。
顾无心的计划得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优势,很好地发挥作用,“骊龙老人”已变回少年,承认顾无心话中所指实有其事,俞九娘也低头不语,不敢把目光投向卫方,甚至于在场者。
卫方感觉自己遭到背叛,走向沧凌洲:“你这只孽龙做的好事!”
沧凌洲忙辩解说道:“卫大叔,你不要误会,我和九娘是在二十年前曾经经历过一段日子,可这些年里我们从未相见过!我们两个只是从前的檀郎谢女,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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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子》卷下载:‘玉渊之中,骊龙蟠焉。’九重之渊,就是骊龙的来处。沧凌洲原本是一只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无忧的骊龙,可以任意取食水渊里的鱼蟹,栖息在水堑洞窟,若是愿意的话,也可化成人形,然后到附近的州府市镇肆意闲游,经过络绎不绝的人群,一栋栋房舍,沾染满身的烟火。可是他太随心所欲,结果乐极生悲。
某天沧凌洲打算钻出水面时,看到个落水的男子,本打算相救,可是落水男子已喝足了水,手脚停止挣扎摆动,就像块木头那样开始向水底泥沙处沉去,当时沧凌洲想:“人已经溺水而亡,相救不及,与其让他做了水鬼,不如便宜我!”那是沧凌洲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人,也是迄今为止最后一次。
沧凌洲像吞掉肉饵那样把落水的男子吞下肚,就在那时,水面上划来一条带蓬的小船,船上跳下几个水性很好的村民,他们如泥鳅般,游来游去,到处寻找溺水者的身影。为了避免被发现,我沧凌洲远远游开,变成人形,登岸而去。走出几步,就听到钻出水面的打捞者说:“已经潜到水下很深,还是看不到,不知是沉到水底,还是被什么怪物捉去了。听人说,这片水域里有骊龙的······”实在想不到,那些村民还是很有见识的,当然,就算知道骊龙,却无法分辨出骊龙的化身。
沧凌洲当时得意离去,却没有意识到自己闯祸,等从州城溜达一整天,提着坛酒返回来时,发现双亲已在水边等候,当然,还有两位持戟的天兵神将。天兵神将见沧凌洲走来,到的跟前,不由分说,就将他双臂反扣,沧凌洲问:“为何拘押我。”天兵神将说道:“你作为骊龙,不思在人世好好修行,却滥伤人命,你已犯下罪行,需到天界受罚。”
沧凌洲当时想起,是因为白天吃了一个溺水者,可那溺水者明明已死,怎能说是滥伤人命,给他身上泼脏水。这些话是沧凌洲心里所想,天兵神将似乎也能听到,就说道:“你肯定心里不服,说不过吃了个死人。其实那人并没有死,只因喝足了水,失去知觉,赶来打捞的人能把他捞起,救醒,像往常一样地生活,阳寿尚有四十年。”
沧凌洲无言应答,不知他们是在胡乱编纂说辞,还是去过阴间,查明了事实真相,这时候,沧凌洲看向待在旁边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开口为自己说情,以数千年骊龙的身份。父母数千年修行不易,沧凌洲并不想因为自己让他们公然和天兵对抗,他只是希望,他们能为自己的儿子求情,说句话:“他吃的只是个溺水而死之人。”
沧凌洲满眼期待,等到最后,只剩下满目荒凉——他的父母不吭一声,默默低下头。
天界的处罚是让沧凌洲在阴间做了两年的苦差,背负那些无人掩埋的忘川河里的死尸,它们的阴魂,就会跟在旁边,向他讨要躯壳,或软语相求,或恶语相加,沧凌洲皆不为所动,只是把死尸背负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中间停歇眺望忘川河之时,喝口茶的时间,以及休息睡觉的时候,那些阴魂始终不散,就像夏夜里见到灯火的虫子,围在身边。
阴魂虽伤害不了沧凌洲,却让他烦闷至极,很多次都想显出真身,把它们一口气吹出地府。两年的期限到后,沧凌洲被放出来,可是却没有去见父母,因为从他被天兵带走而他们什么也没做的时候,他得出两句心得:他们或许并不爱我,至少不如我爱他们那样爱我!
被所爱的人抛弃,这真不是好的感受,就像心里空出一个很大的空隙,无论用什么东西也无法填满,除非把自己缩小,装入其中。在这样的心态里,人是很容易堕 落和放弃的,即便是妖也不能幸免,何况又是一只以人的形貌在世间游走者——沧凌洲遭际起伏,随波逐流中,成为龙小偷。
记得有人说过,世上万千法门,当将军也好,当农夫也好,当娼妓也好,各行各业,各色人等,都是体验这个世间人生的法门。这样了,将军就不显得你高贵,凡夫俗子也不会矮人一等,都一样平等的。那么,当一个龙小偷,也不算给妖脸上抹黑吧!哎,沧凌洲知道是自欺欺人,他在人间沦落,成为小偷,已经给父母脸上抹了黑呀!
从别的方面看,成为小偷可能就是沧凌洲来对抗心里空隙的办法。然而沧凌洲不成为小偷,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遇不到俞九娘。而成为小偷,则是受一个叫白帝城的小偷给领进门的。白帝城听上去很文雅,可他的长相实在配不上这个失落城市的名字,因为他有着尖尖的脑袋、细细的嘴和小小的鼻子,唇边还有两小撮胡子,实在太像老鼠。
沧凌洲在常清镇遇到他的时候,他因为偷人家的鸡被抓,被塞了满嘴满身的鸡毛,然后被打出来,他一边走,身边鸡毛满天飞,嘴里嘟嘟囔囔:“我将来定要偷到一只鸡!”
连只鸡也偷不到的贼,实在够笨,实在可笑。
从遇到的那天开始,沧凌洲就偷听到了白帝城的梦想,即将来偷到一只鸡,他在后面的日子里,常把那句话当成口头禅,说个不停的。当时,沧凌洲为能结识他,就买只鸡,送给了他,他看出沧凌洲的亲近之意,收下见面礼,啃着鸡骨头时还不忘说道:“这只鸡是你带来的,将来一天,我定然会偷到一只鸡,还你的人情!”
沧凌洲道:“我不要人情,只希望你把自己的拿手本领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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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答应沧凌洲的请求,愿意当沧凌洲的师父。他倒不难为情。他当时已入行数年,没有什么过人的地方,不过确实正在练习一些本事。他在所住的小院墙边种着一株向日葵,向日葵已有尺余高,还未长出花蓬,他把沧凌洲带到花前,双腿屈膝上跳,轻松地高过向日葵,稳稳落地。他让沧凌洲做一次,沧凌洲轻松跃过,他见此就嘱咐多加练习,熟能生巧,等到向日葵长到齐墙时再能一跃跃过,就达到飞檐走壁的境界,那时出入大家富户如履平地。
沧凌洲假装着练习,白帝城也加入进来,不知疲倦,从早练到晚。在足月的时间里,他们师徒两个就那样练习蹦跃向日葵,等到向日葵开出黄色如碟子那样大的花盘,白帝城把沧凌洲领到花前。他试跳几次,都未能高过向日葵或围墙,而沧凌洲只是随便一跳,就站在了墙上。他的惊讶超乎想象,以为是循序渐进、刻苦努力的结果,却不知沧凌洲本身就有妖力。
他见沧凌洲取得很好的进步,就开始传授第二项重要的能耐,是作为小偷不能缺少的。他把沧凌洲带到一个斗室内,关闭门扉,放入只麻雀,对沧凌洲说道:“当放飞的惊慌失措的麻雀到处乱飞时,可以从不同方向出手去捉,但是不能移动脚步,捉住的麻雀还必须是活的。你可以依靠跃过向日葵的身手原地跳跃,但落地时必须是原来所站的位置。”
刚开始数天,沧凌洲原地待着是捉不住麻雀的,即便偶然捉住了一只,不是身体移动,就是麻雀已死。等到沧凌洲终于可以从不同方向出手,捉住麻雀,又保证麻雀不死,那已是月余后的事。
当沧凌洲把手里的活麻雀给他时,以为已经过关,可以到外面大显身手,凿壁穿牖。谁知白帝城却道:“千里之行,刚刚开始而已。”
最初在斗室抓麻雀是在白日里阳光最明亮的时候,等到再练,白帝城就专挑清晨、黄昏光线暗淡的时间,甚至于阴云满天或大雨倾盆之日,由于是小小的斗室,里面更显幽暗,麻雀被放出时乱飞乱撞,实在很不好捉,但是沧凌洲也在慢慢让眼睛适应,最后终于可以如在白日里那样捉麻雀。接下来,就是在夜晚的时候练习,斗室内并非全部昏黑,他在气孔的地方放上只蜡烛,可以照亮一片地方,让沧凌洲不至于不能视物。麻雀一只只放进来,在沧凌洲身份飞来飞去,就像沧凌洲在深渊里生活时,那些在身边游来游去的小鱼。可是沧凌洲只能看到一个个黑影,瞧不清楚麻雀,伸手出去,往往扑空,从来未有的挫败感笼罩下来。
沧凌洲站在灯烛透进来的一道光里,垂头丧气,可是外面传来师父的声音:“看不见的时候,你可以去听,毕竟很多人随身的东西我们都是看不到的!”
他说的没错,在那样的光线条件下只能依靠双耳,于是沧凌洲闭上眼睛,沉心静气,让自己和周围完全陷入空寂里,然后,沧凌洲依靠麻雀发出的响动或叫声,准确无疑地捉获它们。
最后的考验到了这里才真正开始,师父把气孔里的灯烛熄灭,只在斗室内点燃一根线香,算是照明,然后把本来一只只放的麻雀改成一起放出,而且只能从众多麻雀里捉住颈下系着个小铃铛的那只麻雀。此种情况下,斗室内仅有一点线香的光亮,根本毫无作用,而依靠听的话,铃铛微弱的声音又被混杂,一时间实在无计可施。
这时,沧凌洲才知道,看和听已经不管用,该当用心的时候。心如止水:即使狂风呼啸,从上吹过,也不起一丝波澜;纵然巨石落下,瞬间平复,不见水痕。在那样的时候,斗室之内就只剩下沧凌洲、线香和系着铃铛的麻雀,沧凌洲轻轻伸出手去,就将那麻烦抓在手中。
沧凌洲带着有铃铛的麻雀走出斗室时,白帝城没有震惊,因为他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并且说沧凌洲是有很大天赋之人,生来就是当小偷的料,而他对自己则有些失望,说道:“我连在白日斗室内捉麻雀都做不到,没想到却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徒弟,你肯定能很好地继承衣钵的,我该激流勇退了。虽然做小偷这几年,连只鸡也没偷到。我们师徒要分别了。”
几天后,师父就背个布包,带着那个成熟的向日葵花盘离去了。
3
在沧凌洲心里,师父都算不上一个小偷,也不是坏人。
师父幼年在学堂读书时,有人丢了父母给的银子,教书先生在没有任何根据的时候,就认为他是小偷,因为他书念得不好,贼眉鼠眼,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动坏心思。戒尺打在手心,让他的手肿胀起来,被赶出学堂后,飘起雪花,雪花落在伤处,痛彻心扉。可是他在雪里看见几颗白闪闪的东西,原来是银子,是同窗者丢的银子。
他把银子带回,想交还给那丢银者,可等待的不是道谢,而是人赃并获。从此,他就被赶出学堂,永远不能回去。
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后,骂了一夜,就死在雪霁的清晨。他用草席把奶奶葬在自家的院子里,磕了三个头,就到州镇谋生去。酒楼里当伙计,客人丢失贵重的物品,所有的人都怀疑他是偷窃者,把他逼问半天,最后扔了出来;去蜜饯果脯铺子,掌柜的发现蜜饯少了,不问其他伙计,只把罪责推在他一个人头上,其实他明明看见是铺子里的其他伙计偷偷把一包蜜饯从后门给了自己的老娘;就连捉拿飞天大盗的捕快,在多日的徒劳无功后,路上碰见他,也把他抓去顶数,在牢狱里不明不白地吃了半年苦头,直到真的大盗被抓后才放出。
他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听到路边说评书的人讲到钟馗的故事,钟馗因为相貌被冷落,头触金柱而死。他想到自己的经历,可谓古今同悲,忍不住大哭了一天一夜。次日又去听评书,却是钟馗做了伏魔大帝,把妹妹嫁给替自己收尸的同乡。他感动不已,去画店,用自己仅有的银两买了幅《钟馗 嫁妹》的图像,视如珍宝,随身携带。
他没有效仿钟馗,还留恋人世,虽然做什么都不成,他还可以当真的小偷。由于太像小偷,走在街巷里,人人敬而远之,他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除了和乞丐分吃点残羹剩饭外,一切无能为力。于是,他只能去偷鸡,可不是被狗从后面追出来,就是被老太太用根木棒打的鼻青眼肿,或者被妇人揪住耳朵拎出去——他很怕狗,觉得所有的老太太像他去世的奶奶,妇人则成了他记忆里的母亲形象。他从来没有偷到过鸡,所以才会发出那样惹人啼笑皆非的宏愿:要在将来偷到一只鸡。
后来,满嘴满身鸡毛的他碰上沧凌洲,而沧凌洲认可他,要拜他为师,这让他半生颠簸之后终于找到了认同感。
沧凌洲和师父分别了后,大约过了五年,沧凌洲到师父的家乡去找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座孤坟,却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向日葵边有个长得很像老鼠的初老之人,正在看着《钟馗 嫁妹》图像。向日葵是师父带走的那个向日葵花盘种出的子孙后代,是他找到在天地间位置的契机。
4
沧凌洲当了龙小偷后要比师父白帝城幸运很多,因为相貌出众,衣衫华贵,从来没有人把他看成小偷,因此他在热闹繁华之处可以轻易将他人身上的财物偷到手里,就像当初在斗室之内抓住那只脖颈上系着铃铛的麻雀一般。
不过,因为受到白帝城师父的影响——白师父虽是小偷,却什么也不曾偷到,那么也就不算小偷。沧凌洲是他的徒弟,虽有窃取东西的本领,却也不能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偷,因此,沧凌洲将那些偷盗来的东西全都悉数归还给它们的主人。
沧凌洲走上龙小偷的路是因为对父母不帮自己说话的叛逆,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思念起父母来,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看望了。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回去时,他的父母一天找了过来。
常清镇距离骊龙藏身的深渊是很远的,而骊龙之间没有心灵感应,也没有按图索骥的讯息,仅仅值得一提的漱泉珠,却也只对各自的珠子有卜测,沧凌洲化成凡人少年,更是淹没于芸芸众生里,父母却能孜孜不悔,找到他的栖身之处,这中间有多少艰辛呀!
沧凌洲的父母像对平凡的慈爱老人,面对沧凌洲说道:“当年你被天兵带走时,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可是觉得,你少不更事,少经历练,若是替你说情,就会助长你的气焰,难以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将来恐怕会闯下更大的祸患,所以才什么也不做!听说你重获自由,可是却不见归来,只好出来寻找你的踪迹。跟我们回家吧!”
沧凌洲听到这些话语,才明白父母的苦心,是为了让他多受磨折,成长起来,故此当时什么也没有做。这不是推脱的说辞,因为在两年多的时日里,沧凌洲已渐渐体会到父母的用心,不过未经他们说出来,就算想到,也不能说服自己。今日听他们亲口说出,方始明白:父母远比之前想象的爱着自己。
但让沧凌洲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父母变成人的模样会那么苍老,须发花白,脸上密布着褐色的斑点,一道道皱纹如同车辙,在这之前,他们可是生活在深渊里的骊龙,是有着一成不变的庄严的龙的相貌,金色的眼瞳,身躯蟠踞,慑服百鳞。
看来几千年的时光已让父母老去。
沧凌洲面对父母,同意和他们一块回去,两位老人听到这样的话,当时都在脸上展露笑意,拉着他去了最近的一家酒楼,算是家人久别重逢的庆贺。围坐在桌前时,旁边桌上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自己的女儿,两边的情形相似,出现的画面也几乎相同。
沧凌洲的父亲当时说道:“外面虽充满危险,也是五光十色的,比整日面对水渊可要有意思多了!我们以前也曾在人世徘徊,后来潜入深渊不再出来,没想到这次因为外出寻你,又惹起再入尘世之想!”
沧凌洲的母亲道:“以后我们可多做做人,少做骊龙。”
沧凌洲的父母亲沉浸在喜悦里,却不小心说出了“潜入深渊不再出来”“少做骊龙”的话语,这样就把身份泄漏出去,让有心者听到。
其实那时候酒楼之内还有不少的客人,一个穿着紫袍的非僧非道者占据距离不远的座头,他在听到沧凌洲父母的话时,停住手里的酒杯,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下。他看着这边,沧凌洲也用余光看见他的举动,从他闪着寒光的眼眸里,猜想他大概已能确定他们是妖,是骊龙。为父母的安全着想,沧凌洲便去探探对方的底细,看他是属于妖,还是妖的对头。
沧凌洲坐在紫袍人的对面,问:“你刚刚听到有人说起骊龙吗?”
紫袍人眼睛越过手里的酒杯看着沧凌洲:“骊龙吗?好像有人提过,也好像没有人说过,但你却明明说过一回。”
他故意说得似是而非。
沧凌洲道:“骊龙是妖,而在这个世间是没有妖的,所以骊龙只存在于传说中!“
紫袍人说道:“是的,骊龙只存在传说中,世间是没有的。”
沧凌洲认为紫袍人已经明白他来的目的,知道出了店门应该对骊龙有关的事绝口不提,因此就放心回去了。
沧凌洲和父母用过酒菜,付账离去。从酒楼走出时,紫袍人也紧跟着出来,只是紫袍人走的是相反方向。离了镇子,沧凌洲的父母看左右无人,要显出原身,借助风云而行。沧凌洲拿出怀里的布包,这个布包沉甸甸的,是刚刚沧凌洲从紫袍人桌边离开时顺走的,想到应该把它还回去,不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龙小偷,因此对父母说让他们先走,他要去再见那位紫袍朋友一面,很快就和他们团聚。
于是沧凌洲的父母先行离去。
沧凌洲重回镇子,想寻找紫袍人,可是根本没有走冤枉路,紫袍人就站在那家酒楼外面,似乎从酒楼里出去后就没再走开的样子。
紫袍人看到沧凌洲,率先开口:“你不该偷去我的东西?”
沧凌洲装作不解:“你的东西遗失,为何说是我偷去的!”
紫袍人道:“我在进酒楼前,腰里的布包还在,进到酒楼,除了送酒菜的伙计,只有你接近过我!”
沧凌洲心想这紫袍人果然不简单,洞悉一切,就说道:“东西丢了就该去找,为何等在原地!”
紫袍人说道:“我向掌柜的说丢了布包,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并把怀疑你的想法说出,打听你的住所。可掌柜的好似全不在意,说常清镇里从来没有小偷,谁也不用怀疑,若是丢失东西,只需耐心等待,失去的就会复得,而且一点也不少。酒楼里的伙计和客人也都众口一词,所以我才等在这里。”
沧凌洲想,原来自己做的事已传播开去,如约定俗成的一样,虽然不怎么光彩,到底没给人带来伤害,就对紫袍人说道:“你的布包在这,还给你!”
紫袍人会心一笑:“常清镇里那个偷窃东西又还回去的小偷就是你,这样毫无意义的事你做来为何?仅仅因为你是骊龙,就不愿墨守成规地好好安守本分。你虽然不隐瞒盗取的东西,至少总该看看的吧!”
沧凌洲觉得他话里有古怪,说道:“我偷到的东西从来都是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给你的布包!”
紫袍人冷笑,没有接:“我只是路过这个镇子,碰巧听到你们的谈话,本来两无纠葛,可是你偏偏偷去我的东西。偷了后,却不敢看一眼,实在可笑!”
沧凌洲忍受不住讥讽,再者看看那小布包又有什么了不起,因此就将布包打开,然后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布包里满是如拇指大小的棺椁,约有百十个,堆砌得整整齐齐,外面用草绳捆扎。
沧凌洲心里惊骇,手上一松,那些棺椁掉落在地,捆扎的草绳断掉,它们磕磕碰碰,散落各处。一些棺椁的棺盖脱落,露出棺内之物,却不是死去的小人,而是一只只黑色的小犬,那些小犬纵跃出来,扑向沧凌洲。
它们明明不过蝼蛄那样大小,可转眼间,四足落地后就变成很大的猛犬。
沧凌洲的手脚被它们咬住,向四外拉扯,挣脱不了,任凭它们撕咬。不久,沧凌洲浑身的衣衫变得破破烂烂,身上伤痕斑斑,鲜血淋漓。那时,沧凌洲变不成骊龙,只是个平凡之人,而且将要葬身犬腹。好在危机关头,漱泉珠帮了忙,漱泉珠发出光华,把那些黑犬暂时打回原来的体型。在这样的时候,沧凌洲才趁机逃走。
紫袍人用小棺材收起黑犬,紧追不舍。
5
街巷之上站着个穿湖蓝色短衣、秀丽端庄的女子正在点数鹅笼,每个鹅笼里都是一只红嘴白羽的大白鹅,大白鹅很像从宋代皇帝画家赵佶所画的《红蓼白鹅图》里走出来的,或埋喙理羽,或曲项而歌。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慢慢点数,口里不断吐出一个个数字,等数到“三十六”的时候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看向站在旁边的买主准备交货。
此时踉踉跄跄的沧凌洲跑过来,因为浑身流血,身子极度疲惫虚弱,走到女子脚边的鹅笼时就再也没有力气迈过去,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瞧见了后面追来的紫袍人,意识到倒下的少年有危险,灵机一动,将鹅笼里的一只大鹅取出扔掉,然后把少年装入其中,在笼子上撒了许多鹅毛,又用鹅毛掩盖了地面上血迹。
紫袍人追来,询问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姑娘,你有没有见一个受伤的少年走过去?”
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摇摇头:“没看见。”
紫袍人又道:“实不相瞒,我是阴阳师,在世间游历就是为了捉妖,刚刚的少年是妖怪所变,已经被我所伤,姑娘若是看到还请相告,我捉住他后就会让很多人免于受到伤害!”
“原来你是阴阳师呀,佩服佩服。”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恭维道,而后又说,“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以养鹅为生,绝不会包庇妖怪,若真看到了也绝不会欺瞒。”
紫袍人似信非信,翻找过几个鹅笼都没有发现什么,便又向前追去了。
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见此,让买主帮忙,把鹅笼里的少年抬回了自己家,然后才把其余三十五只大鹅交给买主,拿到银两,并关上了大门。
穿湖蓝色短衣的女子就是俞九娘,她救下沧凌洲,将其扶回房中,用剪刀给他剪开了血衣,擦拭干净身上的伤口,涂抹上金创药,然后让他在床上休息。直到夜色降落,沧凌洲才缓缓醒来,醒来后就看到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在望着自己,几乎是贴着脸在望,而沧凌洲明明已经睁眼,她依旧是那样望着,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沧凌洲用虚弱的声音道:“多谢姑娘相救,可是姑娘这么近的观看是不是有点唐突?”
“我是在观察你的气色,也是在看你的眼睛。”俞九娘道,“以前我养的大鹅若是生病了,我也是这样观察它们,如果它们的眼睛很清澈,不红,就说明不会死掉。你的眼睛非常清澈,也没有血丝,说明你也没有生命危险。只需要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沧凌洲听后才明白对方那样看自己的缘故,说道:“我误会姑娘了!”
“不要这样说,毕竟被人这样近距离地看是会觉得不礼貌的。”俞九娘爽朗地说道,“我刚刚救你可是赔了一只大鹅,等你好了后可要赔给我钱,如果没有钱就在这里帮我养上十天大鹅,那样也就可以了。现在我去给你煮饭吃。”
沧凌洲被她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命都是对方救的,赔点钱是很正常的,没钱帮养些日子的大鹅也是正常的。
这样想着就也安然入睡,直到很晚才醒来,醒来后不见人影,但听的后院里传来连续不停的鹅叫声,猜测她多半是在喂鹅,就安安静静等着。不久后,喂过鹅的俞九娘就走回来,看他醒来,喂他吃了碗肉粥。
吃肉粥的时候一只小白蝴蝶从屋中飞出窗外。
在后面连续数日的时间,俞九娘一边照顾大鹅,一边照顾沧凌洲,沧凌洲慢慢恢复,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俞九娘便大大方方地说道:“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但是在离开之前把那只大鹅的鹅钱给我。”
“我身上没有带钱。”沧凌洲无奈道。
“你想赖账?”俞九娘诧异地望着他。
沧凌洲道:“我留下来替你养鹅,用来抵账。”
“也行。”俞九娘道,“从今天起你就留下来替我养鹅,之前说好的是十天,可是我忘记算一笔账,因为你养鹅的时候吃住都是我的,所以养鹅的时间要再延长些,改为一个月,怎么样?能接受吗?”
“能接受。”沧凌洲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俞九娘问道。
“我叫沧凌洲。”沧凌洲回答。
“好,我记住了。”俞九娘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6
沧凌洲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有天会整日里照顾那些大鹅,然而因为喜欢穿湖蓝色短衣的俞九娘也在身边,这份让人头疼的苦差事也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他发现那些大鹅也变得让人怜爱,也就能体会古代那些文人雅士为何对大鹅情有独钟,为何要把它们写在书中,画在书画里,果然是独具灵惠并有着仙鹤般风姿的生灵,当然,味道也很好。然而俞九娘养这些大鹅可不是为了书写绘画,是为了用它们来换钱生活的,这次的买主是州城一家酒楼的掌柜,急需大鹅来做烧鹅,让俞九娘送去些,俞九娘和沧凌洲连夜准备好鹅笼,整整装了三十六只大鹅。
“这些大鹅要尽快送过去,我要去租赁两辆马车。”俞九娘雷厉风行,就要出门,“你在家好好照看着。”
沧凌洲道:“不用马车行不行?”
“马车虽然不如牛车装的多,可是马车比较快,只能这样选择。”俞九娘显得有点急躁,“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沧凌洲道:“我的意思是不用马车也不用牛车,这样行不行?”
俞九娘不可置信地望着沧凌洲:“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带着这些鹅笼走过去?你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咱们可不能因为要省下租赁马车的钱就自找苦吃。”
沧凌洲徐徐道:“我可以把这些鹅笼送到买主手上,不用马车、牛车,也不需走路。”
俞九娘若有所思:“那个紫袍人说你是妖,难不成你真的是妖?”
“我是骊龙。”沧凌洲不再隐瞒,“你如果不害怕,也同意我的做法,我就可以变成骊龙把这些鹅笼带去州城,同时也能带上你!”
俞九娘并没有害怕,也没有逃走,只是发呆许久,然后才很兴奋地说道:“我还真的没有骑过龙,不知道是种怎样的体验呢!”
“你很快就会知道。”沧凌洲变出妖身骊龙。
俞九娘并不畏惧眼前的骊龙,在骊龙伏下身子的时候她就很开心地跳到龙背上,双手触碰龙身上的鳞片,体验着从未经历过的事,接着她从龙背上跳下来,把三十六只鹅笼像蒜头似地挂在龙尾上,确保它们不会掉下去,同时也用言语安抚鹅笼里的大鹅,告诉它们会在夜晚的天空里飞上一段时间,然后就能去到要去的地方。
俞九娘最后才跳上龙背,双手紧紧抓住龙身,做好了乘龙飞翔的准备。
“骊龙,我们出发吧!”俞九娘兴奋不已地说道。
伴随着一声龙吟,骊龙腾云直上,身上骑着俞九娘,尾巴上拖着三十六只鹅笼,渐渐飞离小小的院落,没入云霄。骊龙在云层附近飞动,俞九娘则紧紧贴着龙背,目视下方越来越远的镇子,仰头观察头顶触手可及的星月,同时不忘去看挂在龙尾的鹅笼,灯火通明的镇子安宁,星月明亮,鹅笼安全没有掉落,这一切让俞九娘不由得心旷神怡起来,幸福快乐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让她萌生出此刻死了也无怨无悔的念头。
夜风强劲,吹乱她的长发,心头也留下了一生不忘的波痕。
骊龙驮着俞九娘和三十六只鹅笼在一炷香的时间赶到州城,将大鹅交给买主,收了银两,骊龙又把俞九娘带回来。
那晚,俞九娘和沧凌洲彼此注视,俞九娘说道:“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在时限结束后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帮我养大鹅,然后送大鹅到买主手里,当然了,我每月都会给你银两。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随便说个数目都行。”
“骊龙是不需要银两的。”沧凌洲拿出个荷包,“如果是用它作为酬劳的话我就留下来。”
“我的荷包?怎么在你手上。”俞九娘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荷包不见了。
沧凌洲道:“你刚刚乘龙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弄掉了。”
“原来是这样。”俞九娘道,“可是里面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是些香草和十几颗牙齿,这些牙齿都是我小时候掉的,我没有扔掉它们,而是把它们收藏了起来。”
“那还是还给你吧。”沧凌洲递过来。
俞九娘有点腼腆地说道:“既然已在你手里,你就带在身边吧!”
俞九娘用荷包留住了沧凌洲。
可是没过几天,沧凌洲的父亲出现在俞九娘的小院里,他给沧凌洲带来一个噩耗:沧凌洲的母亲看他一去不返,前来寻找,遇到紫袍人,被黑犬所伤,颌下之珠已失,幸好只是丢了珠子,人已逃回深渊,但伤势很重。
沧凌洲父亲又道:“年前,天有异象,百妖降落人世,如今之一的蜚已近在不远,天下即将荒旱,而我们骊龙也将要失去水渊,恰逢你母伤重,可谓雪上加霜。我们要尽快携带你母远赴东海!你喜欢上一个人类女子,可我们是百鳞之长,水中骊龙,一个在岸,一个在水,是不能长厢厮守的。当然,你要是十分舍不得她,也可留下,我回去照顾你的母亲。”
沧凌洲道:“我不能失去母亲!”
沧凌洲的父亲面露欣慰,拿眼看着站在远处的俞九娘,似乎在说:“她怎么办?”
沧凌洲说道:“我虽然不能带她走,但能把漱泉珠留给她,这样在四宇荒旱之下,她才能自保。父亲先行,我很快就来。”
看着父亲离去,沧凌洲才走过去,从口中吐出漱泉珠,塞入俞九娘的手里:“大可以此珠自救或接济旁人,往后日月,旱灾过去,遇到日子艰难的时候,也可货卖,来维持生计,但所售之资不能少于千金,其他犹可,不可用此珠作威作福,暗害于人,否则此珠发光······我是水渊骊龙,为黑犬所伤,得蒙施救,捡的性命,本拟以残躯陪待此生,可家母受伤,不得不徙东海,浪荡叛逆子弟,方明父母恩情,难以割舍。他日母亲伤痊,我自来找你!”
俞九娘握住漱泉珠,眼泪夺眶而出,她很想说:“我什么也不在乎,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你们去东海,把我也带上吧。你们住在海里,我则在海边搭个草棚,看日升日落,看着海面,等你回来!”
但俞九娘没能说出这些话,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类女子,对方是骊龙,他们从来都不在相同的世界里。
意识到缘尽,悲从中起,俞九娘眼泪哗哗地滴落下来。
沧凌洲轻轻摩挲她的长发:“好自珍重,我去了!”
沧凌洲转过身,走出段距离X那距离不长,却似乎能隔断彼此的一生。
接着停顿许久,化成骊龙飞去。
尾声
残烛光影里,就余下沧凌洲和俞九娘两个,彼此瞩目而视,俞九娘看着依旧年少的昔日恋人,仿佛在脑海里重现了当年相识相恋的场景,宛若时光从来没流逝,还停留在原来的年月季节,但是她从沧凌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衰老的模样,才知一切都已发生,不可更改,于是,默默垂下头,望着手里的漱泉珠,不敢再去看他,既是怕再看见自己黄脸婆的模样,也是因他清俊的相貌自惭形秽。
沧凌洲分明地感受她的忧伤,说道:“我虽然面貌年轻,可是已近数百岁,比你的年龄多得多,仅仅因为是妖的缘故,才没有变老而已。不用为此难过,你在我心中还是和以前一样!”
安慰的话语让俞九娘振作了精神,她抬起头,问:“当初你选择离开,是因为你的母亲,还是你觉得我们不属于相同的世界!”
沧凌洲说道:“因为母亲!”
沧凌洲的母亲由于已历数千年,身体大不如前,渐渐露出衰弱之态,不仅被黑犬咬成重伤,而且还失去漱泉珠,可谓身受水火两煎,苦痛不已,命在垂危,他和父亲远赴各地寻觅灵丹妙药,可终究没能救回母亲的命——他带着仙人所赠的一盒灵药,刚飞落母亲身边,化出人形,就见母亲慢慢闭合双眼,撒手而去,他手中的灵药刚刚打开,就掉落在地,他也痛哭失声地跪倒下去。
母亲去世,为报仇雪恨,他和父亲前往各地寻找紫袍人,终于在一家荒村野店碰上,父子合力,与紫袍人大战,一日一夜,终于焚毁所有的微小棺椁,杀掉黑犬,手刃紫袍人,夺回漱泉珠。
沧凌洲对俞九娘说道:“从母亲死去的那天,等到三年守孝期满,我曾经来找过你,那时,你早已不在常清镇,镇子里因为在慢慢恢复,人烟很稀少。我在那里停留半月,满心希望你能出现,可是没见过你的身影。后来,我向周围的地方找寻,扩大圈子,看见你在凤尾镇,但是已经有相公和儿子,我便离开了!”
俞九娘流出两滴眼泪:“你来找过我!你来找过我呀!当初你要把我也带走,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你们虽然住在东海海中,可是我却能在海边搭一个草棚,看日落云霞,等着那个人从海面出现!”
沧凌洲凝噎无语,他觉得丢失了在人间无比宝贵的东西,也错过虽然短促而能填满整个妖生的数十年时光,不可能再遇到更好的女子,即便遇上,也无法那样深爱,也不可能回到以前,被黑犬所伤,藏身在她家中,听到她那如麻雀脖颈上铃铛声般的心跳。
在不可名状的伤痛侵袭中,他看见在落日沉去的黄昏,在海边的古树边,出现一个草棚,草棚用的树枝和草茎因为得到雨水的滋养而绽放芽苞,开出白的、紫的花朵,有个衣衫单薄的女子从草棚里出来,站在海边的岩石上,霞光满天,照在她的身后。
俞九娘和沧凌洲走到外面的庭院里,看见大家都在乘凉,说着闲话,就道:“陈年往事也被翻出来,实在让人汗颜,不过一切都已到此为止了!”
俞九娘对沧凌洲道:“漱泉珠我不会再保留,我希望能把它转赠他人?”
沧凌洲:“如果这珠子对某些人还有用处,你可以转赠,但是受赠之人也不可以此珠做坏事,不然我会收回去的!”
俞九娘说道:“受赠之人就在现场,他一定也会记住的!”走向秋练,说道:“秋练姑娘心地仁厚的好姑娘,这珠子对你们常在外漂泊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沧凌洲说道:“关键时刻会用得上的!这是你的俞婶给你的礼物!”
秋练听沧凌洲话中的意思,是说漱泉珠虽属于他,但却是俞九娘送给她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名义上的漱泉珠主人而已。接受漱泉珠已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秋练自然接了过来,收入囊中,并对余九娘说道:“你也并不是很坏的人!”
余九娘震撼、错愕。
重明愣了片刻,才转过头,望着秋练:“药力退去,你清醒过来了!”
落落惊声:“秋练姐姐回来了!”
墨精说道:“秋练,你是什么时候不再受迷 魂药控制的?”
秋练道:“就在沧凌洲讲到遇见余九娘,化成骊龙带着三十六只鹅笼飞上天空时,我的心里一片明朗,回想你们来余婶家之后的事,都还能记住,但感觉像是在梦里。”又对重明说道:“念你说的话还算有情义,逃婚的事就不再提,今后我们还得继续完成师父交给的使命!”
重明:“在你失踪的日子,我很想什么也不管的,只要能找到你,就不在乎将来的结局,可是······”
秋练自然对“将来的结局”有旁人无法臆测的理解,那就是她若和重明成亲,就不得不面对的某种下场,两人都是妖,却一个是上古遗种,一个是后天修成的妖,结合后肯定会有甜蜜的短暂岁月,那么一旦使命完成,重明可能就要和她作长逾千百年的分别,这无论对谁都是非常残忍的。
此等结果,重明想过,秋练也很轻易地想到,虽然已能理解和体谅重明,甚至替两人同悲,但还是觉得丢下新娘不顾,有失风雅,不提还罢,既然说了,就不得不挪揄一番:“可是见我没事,并没有嫁给别人,你就不在在意了,还要以使命为重,以怎样也逃不开不得不做的事为主!对不对?”
使命自然是师父吩咐完成《白书传》,不得不做的事就是重明要弥补父亲犯过的错误,将百妖重新封印,减少人间的祸患,然后连同自己也在劫难逃。
秋练看着重明黯然下来的脸色,就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懂,在追赶你们的时候我就全想通了,不会再怪你!我们的命运或许早定,即便如此,不也很好吗?大家还能在一起!”
重明学舌般地说着秋练的话:“大家还能在一起!”
静静呆着,脑海里浮现的是如此的画面:他拉住秋练的手腕,说“我们什么也不管,让所有的事情都见鬼吧,我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奔出房门,化身成重明鸟,将秋练驮在背上,飞入了苍穹,而在地面上,则站着落落,落落肩头停着墨精,他们两个还在向着空中大声喊“重明哥哥,秋练姐姐”,可是他们也被抛下不顾。
重明鸟带着秋练,飞到代州——重明的出生之地,父母的罹难之所。找到当年那座在阴阳师和重明鸟的争斗中受到损坏但业已修葺一新的客栈,和秋练住进去,拜堂成亲,虽然没有带来祥瑞的九尾狐,没有宾朋,只有几个住店客人,但他们还是完成了吉礼。
秋练拿出那本已绘制大半的书,将其靠近红烛,付之一炬,在看着那些灰烬时,重明和秋练都跪下来,向着西方师父所在的方向扣头谢罪,口里说着:“有负师命,无颜回山,谨在客地异乡,遥祝师父身体康健,万年不老,也愿师父忘了曾经收过的两个孽徒。”
叩头三下,起身而立。
然后再次跪倒,这次是向父母忏悔:“痴愚儿妇,今夕合卺,致意九泉之国,双亲魂英。泥沼河渎,可湿污衣履?地底昏暗,能得烛明否?然匆匆二十余载,若无罪之魂,已作世间之人,有罪之鬼,披毛带鳞,而为六道鱼兽。家严曾为上古之妖,为一己之怒,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出百妖,势必永坠泥犁,百世难出。家慈必守株连,犹如一藤之瓜,也入阿鼻,刀山火海,日日苦煎。佳儿新妇不能救拔,贪生贪爱,流连红尘,他年他日,禄命而终,不敢黄泉见母也。”
他们说完祝词,顿觉所做之事有负太多,但因为是新婚之夜,两个脸上都不显示出来,把那涌出的苦痛深藏在心。往后的日子,平淡圆满,开心知足,等到秋练有了身孕,在客栈里诞下孩子——一个重明鸟和花妖的后裔,天赋异常,自身带着不俗的妖力,长相方面,也集合了父母的长处。
重明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把那只小小的手放在躺卧的秋练手里。出了月,经历体会了当时父母的欢喜、困顿以及危险后,重明就带着秋练和孩子离开,估计那天,整个代州城的人都看见天上的一只白色重明鸟,以及鸟背上年轻的穿着嫁衣的女子,女子怀抱婴儿,婴儿嘴里叼着一株彼岸花,用刚刚长出的新牙在咀嚼着。
代州城上岁数的人都想起多年前发生过的事,那个烟花漫天的夜再次觉醒,似乎眼前的天上也有烟花燃放,他们看着远去的重明鸟,都在猜想:“大概是新妇归宁吧!”
都期待着白色重明鸟再次带着妻儿老小返回的场景。
重明、秋练和孩子隐居在不知名的小地方,等过个十年八载,孩子长大,重明和秋练想到成亲之夜的忏悔和祝祷,决定去九泉之下拯救双亲,因此利用妖力,在一个无月的夜潜入地府,同里面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以及各路小鬼大战一场,眼看要救出双亲的魂灵,却因触怒冥王,冥王请来天兵神将,将重明和秋练一起捉拿归案,永远囚禁在死去妖怪的归宿——九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