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晞颜叹道:“我不再是临安知府,往后无法帮衬到陈家。如果没猜错,梁内侍之所以安排李克顶替我的位置,不过是想整顿临安。恐怕以前与我和仪王走得较近的官员都得受到影响,多少会波及陈家。你回去向你公爹转达我的意思,往后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陈文心担忧地问:“难道临安的天要变了不成?”
朱晞颜说:“不是临安的天要变,是仪王让临安改头换面,引起官家不满,临安节度使的位置难保啊!”
千里寻甚是担忧申简辰,他利用仪王的身份在即将没落的时代想为百姓做些事情,还没做多少已被忌惮,早知如此不如像刚来时什么都不做得好。
她想去见见申简辰,哪怕陪他聊聊天儿也好。可想起梦容,想到自己的婚姻,千里寻只能选择退缩,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
司理院内,申简辰坐在院子的桌旁独自饮酒,本想大干一番,才有些成效,梁内侍并未向他这位临安节度使打招呼,便找人替代了朱晞颜,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若没猜错,很快会有人来找他,恐怕节度使的职位也会就此失去。申简辰慨叹,在帝王昏庸的时代,一位不受宠的皇子连官家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王爷将一杯酒喝完,白风上前继续给满上。见王爷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道:“梁内侍不过是伺候官家的人,官再大能大得过王爷?王爷又何必因他烦恼?”
白风的话提醒了申简辰,对啊,又何必因奸臣还是一名内侍而烦恼?再说他也蹦跶不了几年。
“你说得对,这种人不值得我烦恼。”申简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动作干脆利落,“我不想喝了,把酒收起来。”
白风正要收起酒壶,韩谷进来报告:“王爷,外面来了一人,看那穿着,非富即贵,自称是从汴梁来的,要面见王爷。”
申简辰纳闷,他在汴梁认识的人不多,会是谁?
“带他来见我。”
“是。”
韩谷去后没多久,那人独自走进院中。正是梁内侍梁师成,没有穿内侍官服,一身富家老爷的装扮,也没带随从,只身而来。
白风心想:“还真邪门,刚与王爷提到他,他便出现。”
梁师成见到仪王倒也恭敬有礼:“殿下,我大老远从汴梁而来,别的官员没见,先来拜见您。”
申简辰深知此人来者不善:“梁内侍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梁师成在桌边坐下,瞧一眼一旁的白风:“仪王殿下,可否让您身旁的侍卫离开一会儿,官家让我带来口谕,需单独向殿下传达。”
申简辰对白风说:“你出去玩会儿。”
白风趁机要求:“我能不能去找苦荞?”
“想去就去吧。”
“谢谢王爷!”
白风离开后,申简辰转向梁师成:“官家有什么口谕?尽管传达。”
“殿下打算坐着听我传达吗?”
梁师成的问题让申简辰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讲究尊卑的时代,听官家的口谕必须跪着。
他起身,在地上跪下。面前的奸臣却坐着,申简辰心里很不是滋味。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连天地都未跪过,却要跪在一位奸臣的面前。
申简辰安慰自己,既来到这个时代,需遵循时代法则。他强忍不满,装作平静的样子,等待梁师成开口。
梁师成见仪王已跪下,心中自是满意
“官家派我前来告诉仪王,封殿下为临安节度使,不过是因殿下蹴鞠技术高超博得龙颜大悦而已,千万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是小小的临安也容不得他人自作主张。从今日起,收回仪王临安节度使的身份,安心当个不愁吃喝的王爷。”
此刻申简辰切身体会到在权势滔天的人面前,哪怕是皇子,命运也会任由拿捏。官家随口一开,职位加身,再一张口,职位立刻收回,他的人生自此回到穿越而来的原点。
无奈的是,他不能有任何怨言,还要说:“儿臣领旨。”
梁师成装模作样站起来,上前扶起仪王:“殿下快起来,我有几句体己话需给殿下说说。”
申简辰心想,什么体己话?不过是警告而已,我倒要听听你会说些什么。
待仪王落座,梁师成也坐下。
“仪王千不该万不该到临安后,晾着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自行建造什么土屋窑洞容纳流浪之人,还帮着乡下人谋生路,不就是告诉世人官家下令建的那三处一点儿用都没有?无异于当着众人硬生生在官家脸上打了一巴掌,他心里岂能好受?”
申简辰心中不屑:“哼!原来官家的脸面比百姓更重要。”
“先前朱晞颜也不理会那三处,可当汴梁安排官员前来检查时,他会做做样子,脸面上还都过得去,官家也就没跟他计较。可仪王您来以后,大动干戈,甚至要改变临安官员的风气,官家忍无可忍,才让我带来口谕,还吩咐我在临安待一段时日,将府衙的风气扭转回去。”
申简辰不想回应任何话,昏君的思维异于常人,他作为正常人说任何话都显得多余。
“官家还说,临安的官员怎能任由仪王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好好当节度使,偏偏当什么司理参军?”梁师成将参军住的小院瞧一遍,“我刚进来,已觉参军的府衙够简陋,殿下住的院子同样简陋。您可是官家的儿子,怎能住这种地方?不是给官家脸上抹黑,又是什么?”
申简辰依旧不说一句话,平静的面色下压着一腔怒气,要不是看在历史迟早会收拾昏君和奸臣,他绝对会将梁师成一拳打成肉饼。
“我按照官家的意思,已选好新的司理参军,明日前来上任,还请仪王让出位置,回去只当个王爷,就当您还病着,什么都别理会。”
梁师成终于站起来,行礼道:“言尽于此,怎么做,殿下应该心知肚明。我一路颠簸而来,甚是辛苦,回别馆休息。仪王若有事,可差人到城北的柳岸别馆找我,告辞。”
申简辰没有理会。
梁师成走后,他又默默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司理院,连向韩谷和温信道别的心情都没有,步行离开。
他在街上一个人走了许久,想着喧嚣的街市会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可街市的热闹更令他觉出内心的落寞。
本是为寻找千里寻来到临安,人找着,却得不到,便想着不能白来一趟,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既可打发时间,亦可不辜负穿越而来的身份。怎奈在一个颠倒是非的时代,想做些事难之又难。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没有得到想要的人,还被官家的口谕逼得什么事都做不成,难道今后只能当一个闲散的王爷?再跟梦容生一堆孩子?
若身边的人是心中所爱,申简辰会觉得闲散的日子肯定是幸福的。可身边的人并不是他爱的人,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闲散下去,日子会过得毫无乐趣。
不知走了多久,听到文渊的声音:“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申简辰站住,顺着声音瞧去,文渊坐在马车里,探出个脑袋。
“你一个人?”
“一个人。”
“能不能陪我喝两杯?”
“有什么不可以的?”乔文仙走下马车,“不远处有家酒肆,我们去那里坐坐。”
两人来到酒肆,选择了一处靠窗户的位置,要了壶皇都春,各自满上。
乔文仙问:“听说知府大人换人了,可是真的?”
“没错,都是因为我。”申简辰落寞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能怪你?我倒觉得自从你来后,临安的官府才变得无比正常。”
申简辰苦笑一下:“一个不正常的时代想做些正常的事太难,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回到刚来临安时的状态。只是我的心态已不同,那时还有希望,现在连希望都没有。”
乔文仙安慰道:“怎么没有?有仪王妃陪着,你们再有个孩子,孩子就是希望。”
提到孩子,申简辰想起乔文仙快要当爹的事:“听说你的一妻一妾已有身孕,不久要当爹,心情如何?”
“心情自然与以往不同,充满期待。”
申简辰瞧着文渊脸上的笑容,想起他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恍如隔世:“真羡慕你,娶了不爱的人,还能如此享受。”
乔文仙饮完一杯酒,给仪王满上:“人生哪有圆满?想通了自然会接受老天送到身边的人和物,若想不通,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你要像我一样,既然无法拒绝,接受了,抱着享受生活的姿态,人不要总是自己为难自己。”
“说得有道理。”申简辰端起酒杯,“往后我既不是节度使,也不再去司理院,空闲时间很多,一定要多来幽林别居坐坐,陪我说说话,最好把三位公子叫上。”
两人干了一杯,乔文仙说:“你既变得闲散,我自然会时常去打扰,只是三位公子已变成两位,往日景况已不复。”
申简辰想起曹班与心爱之人离开临安:“我竟然忘了曹公子的事。还别说,多少羡慕他,敢于跨出你我不敢跨出的一步,带着心爱的人远走他乡。”
“仪王不知,他之所以那么大胆,无非是家中兄弟多,不用担心无人照料父母。我如果也像他一样有好几个兄弟,当初肯定比他勇敢。”
申简辰想到自己,那时的他是想带着千里寻离开,她却不同意,坚决步入婚姻:“我更佩服叶家姑娘,不仅逼得陈浩东休了她,还放下所有,毅然决然跟着曹公子离开。”
“的确值得人佩服,可也付出代价。为了几个妹妹的名声,她与叶家断绝关系。即便如此,还是影响到妹妹们,听说本来上门提亲的人不少,自从发生这件事,几乎没有人上门提亲。所以做任何选择有好有坏,就看选择的人是怎么想的,是想顾全大局还是只顾及个人幸福。”
乔文仙说着,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她选择顾全大局,逼得我不得不放弃个人幸福。她现在跟陈浩宇在一起看上去蛮好,我在外人眼里也生活圆满,证明她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申简辰想到自己,人生的选择往往也存在着许多无奈,有时不必选,老天已替人选好,就像架在他头上的圣旨。
乔文仙举起重新添满的酒杯:“什么都别想,既已踏上选择的道路,勇敢走下去,哪怕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也得走下去,因为对你我而言没有回头路。”
两人聊了许久,喝了整整三壶皇都春,文渊已醉得不省人事,申简辰才稍微有些酒意。
二人分别后,申简辰步行出了城,来到神柳下。因一直在司理院忙,他好久没来看望神柳。
神柳上的红绸已被全部取下,它看上去轻松自在。已入秋,神柳的叶子正在枯萎。一阵风吹来,散落下许多枯萎的柳叶。
秋风拂面,几片神柳的叶子从申简辰的面颊摩擦而过,落在地上即将干枯的草丛中。
已过中秋,月亮没有那么圆满,一轮半月慢慢爬上高空,缓缓地想要穿过神柳的枝头。
来到神柳下,申简辰更加确定对千里寻的爱从未减退过,因得不到反而更加浓烈。
带着这样的心情不好回幽林别居见梦容,若流露太多,会让她的心情变差,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来,受伤的只能是他心爱之人。
申简辰决定在神柳下多坐一会儿,既可散去酒气,亦可整理心情。
他走到石头上坐下,背靠在神柳粗壮的树干上,想着个人的心事,醉意渐渐袭来,他竟然不知不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