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鲸鲵
书名:白书 作者:湘君白发 本章字数:16346字 发布时间:2024-09-17

重明红了脸颊,却看向别处,假装没听到,施飞云和秋练则突然扑向姚应梅,势必要好好捶打她几下,让她长些记性,以后不要这样取笑朋友,但姚应梅身手敏捷,快速躲了过去,藏身在众人之间。秋练和施飞云抓不到。


众人慢慢向前,重明、陈孝楼和落落则在和陆放说话,说道:“想不到在深厚的大地之下还有村落,当真是世外桃源。”


“偏安一隅,勉强在世间存身而已,不能和桃源相比。”陆放谦卑地说道,“此处鲜有人至,不曾想突然来这么多贵客,实在是蓬荜生辉呀。”


重明道:“陆爷爷客气了。刚刚您老人家说起陆生父母的事,不知是怎样的往事?为何长久以来你们不接受陆生呢?”


“年轻人的好奇心很强呀!”陆放挪揄。


重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礼:“我见多数村民皆化成鲸鲵,唯独陆生所变的是鲲鱼,才会困惑,心想中间肯定有段不同寻常的故事。冒昧发问,实在有失礼节。”


扶着陆放的小小少年陆齐突然开口:“那些事虽然已经在远去,可是我和哥哥陆生却不会忘记,我们失去了母亲和各自的父亲。”


秋练、姚应梅听的糊涂:“小兄弟,你和陆生既然是兄弟,为何说‘各自的父亲’呀?”


陆生简短地回答:“因为我们两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一个母亲,不同的父亲。”


秋练和姚应梅觉得惭愧,居然没有想到这个简单的缘故:“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的母亲和各自的父亲都去了哪里?”


陆生接口:“我母亲去地上的世界寻找我父亲,陆齐的父亲又到地面上去寻找我们两个共同的母亲,过去了数年,都还没有回来······”


陆放连连叹息:“孽缘呀!”


此时,他们来到座宽大的院落前,这座院落是族长陆放一家的,陆放要在家中宴请宾客,地下村的其他村民都各自回家,不过奇怪的是,除却扶着陆放的陆生和陆齐留下之外,还有一个身穿浅色衣裙、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也没有离开,这名年轻女子从始至终都是待在人群中,那样的默默无闻,现在方才出现在众人的眼目里。


陆放突然开口:“金屏,快点请客人进门。”


“是的,父亲。”陆金屏应道,然后躬身邀请重明他们,“大家请进。”


“原来你是族长的女儿!”重明他们说着走进了大门。


在陆金屏的引领下重明等来至厅堂上,厅堂上铺设着绣有云纹和仙草图案的地毯,没有桌椅等物,而是团团摆放着十数个蒲团,陆金屏邀请重明他们入座,重明他们从来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是看着眼前的蒲团,不知该如何做。陆金屏心中明了,跪坐在蒲团上,算是做出个示范,如此一来重明他们入乡随俗,也都跪坐在蒲团上。当然,乖龙和墨精还是喜欢待在落落的肩头。


陆生和陆齐则扶着陆放跪坐在正位位置的那张蒲团上。


陆放又对陆金屏说道:“金屏,快去准备茶水,然后准备午饭。”


陆金屏应着,起身而去,不多久就端着一个圆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瓷杯,里面是刚刚冲泡好的茶水,然后把圆托盘放在重明等面前,重明他们各自拿了一杯,最后到的陆放面前,陆放也拿了一杯。陆生和陆齐是晚辈,不是客人,恭恭敬敬站立在陆放两侧,并没有接茶,再说陆金屏也没有给他们准备。


陆金屏拿着圆托盘走出,然后去了厨房。


厅堂上大家喝过茶,陆放说道:“刚刚说到陆生和陆齐父母的孽缘,虽然是个人的事情,却也和我们鲸鲵族类的命运息息相关,因此出现这样的结局也不全是他们父母的责任,我们鲸鲵族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作为鲸鲵就应该生活在大海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隐蔽的地下国中,就像见不了光的老鼠和蟑螂,哎,真是让人惭愧不已呀!”


“陆爷爷,你们当初是不是遇到捉妖师了,遭到逼迫,或者遇到更大的灾祸,才会远遁到这里?”重明试探地问。


“我们鲸鲵族类其实当初也是因为‘避秦时乱’,才来到这里。”陆放怅然,“这是属于我们鲸鲵族类的秘史,本来只能在本族之中流传的,不过你们仁义豪侠,为了雍州和地下国的安危不顾危险,舍生忘死,让人好生敬佩,因此可以对你们公开。”


“你们鲸鲵族类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重明、秋练等都将瓷杯放在面前的地毯上,以好奇的目光望着陆放。


陆放清清嗓子说道:“当年秦始皇做了两件比较矛盾的事,一者是修建骊山陵墓,一者是派遣徐福到蓬莱仙山寻找仙药,这两件事看似都和海中的鲸鲵没有多少关系,可是骊山陵墓里需要的一样东西让鲸鲵遭遇大祸。陵墓里需要点长明灯,作为死后升仙时来接引天上的神仙用,长明灯用普通的烛油难以实现万年不灭,需要用到鲸鲵的油脂方可万古长明。”


重明差一点跳起来:“自古以来,长生成仙始终是帝王将相的终极追求,正是因为这种不切实际的追求,让他们做出许多荒唐事,对他们来说‘荒唐’两字似乎能够掩盖掉所有,对别的人来说或许就是巨大的灾难。”


“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陆生忿忿道。


“楚王好细腰,不知饿死多少宫人:自古皆然。”陆放道,“秦始皇要长明灯油,派出大批兵将,于是东海里的鲸鲵之属遭逢屠戮,死伤众多,而为延续保存种族,鲸鲵们决定向更远的远海迁徙,但恰逢海中大潮,又且许多族类不愿舍弃故土,所以众鲸鲵在一个月色如昼的夜晚统统游到近海。游到近海后,化身成普通百姓,来到莱阳,途中遇到个叫东方朔的少年,在这位少年的指引下,他们连行数日夜,赶到雍州,潜入地下国。我们最早的鲸鲵先祖在地下国生活后,还未能适应纯陆地的生活,好在还有很多河流,他们常能生活在河流中,偶然也飞到空中,游弋在七绝楼附近。远离人烟,始皇帝的兵士也找不到他们,所以他们的生活过的安逸自然,偶然思念故乡的海洋时则会让几个族类回到地面上,偷偷来至莱阳的海滨,用陶罐取些海水带回来。”


“你们鲸鲵一族就这样在这里生存繁衍下去了!”秋练和施飞云眼光温柔,心中似乎也涌动着美好。


陆放道:“我们鲸鲵族类已经决定再也不离开地下村,永远在此处生活。不过外面的世界毕竟更加丰富多彩,更有魅力,于是就有族类开始离开,到了外面,和人类以及其他妖族产生了爱恨纠葛。”


重明他们都望向陆生和陆齐,弟兄两个把头稍稍低下。


“其实第一个离开的并不是陆生和陆齐的母亲陆银屏,而是他们母亲的外祖母。”陆放道,“她的名字也叫陆银屏。”








1


地下村又有人到了地面,几天后返回,带回来了很多海水,村民们在七绝楼下排队等着分海水,轮到一个族类男子时,男子说道:“我要多分些海水,因为我的娘子给我生了个女儿。”


诞生新的鲸鲵族类,是件意义非凡的大事,值得庆祝庆贺,多分些海水也是无可厚非。


大家问新生鲸鲵女孩的名字,得知叫陆银屏。


陆银屏慢慢长大,脸白似玉,肤如米脂,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常常在村民收割麦子的时候化成条小鲸鱼出现在大家面前,在滚滚麦浪上游动,也在夜晚的时候化成鲸鲵挡住别人的窗扉,故弄玄虚地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唬那一家人,还会偷偷在夜晚时候带着些小伙伴来到河边,等着半面鱼变成鸡鸭猪羊,然后带头捕捉。


对于不安生的陆银屏,地下村村民都是担忧的,常常说:“她长大了,如果知道地上还有一个世界,就不会留下来。”


时光流逝,数年过去,陆银屏长成了少女。


陆银屏听闻了地面上的世界,心存向往,也向往那浩瀚无垠的大海,因此经常缠着父母,说想要到外面看看,很快就回来。


她的父母被缠得心软了,准备偷偷把她放出去两天,满足她的心愿。


那个夜晚,陆银屏的父母变成鲸鱼,驮着她飞到地下国的“天空”之际,念出咒语,以口吻去舔舐,出现了一个圆圈似的破洞,破洞里垂下根藤蔓似的东西,陆银屏抓住藤蔓。


她的父母说道:“记住咒语,也记住出口的地方,然后你才能回到地下国。”


“女儿知道了。”陆银屏道,“女儿会很快回来的。”


然后慢慢爬了出去。


陆银屏来到外面的世界,正是黑夜,于是化成鲸鲵,连夜到了莱阳附近的海滨,在海水里遨游,畅快无比。


那时已是汉宣帝时期,没有兵士日夜猎杀鲸鲵取油脂,晚间捕鱼的渔民也伤害不了她,所以她能很自由无碍地嬉戏。


玩够了水,她回到岸上,在黎明时分赶路,想要走回到雍州,然后通过通道回到地下国——她觉得这样缓缓归去,就能迟滞几日,多看些人世风光。


经过一天,她来到座繁华的州城,街巷上看见有几个孩童在打闹。


一个俊秀非凡的男孩独自面对几个孩童,难以招架,便从地上捡起石块投掷。


石块飞过,没有打中那几个孩童,却不偏不倚地砸中后面一个小姑娘的额头,当时鲜血直流。


小姑娘是俊秀男孩青梅竹马的玩伴,今天本是两个一道出来玩耍的,出来前,俊秀男孩还对小姑娘的父母做了保证,没想到却亲手伤了她,愧疚不已,忙跑过去扶住玩伴,将她送回了家。


小姑娘被送回家,包扎过伤口后便躺下休息,俊秀的男孩在旁边守护许久才回自己的家。


被砸中的小姑娘当天夜里身体不适,发起高烧,她的父母发现后忙起来煮药,但药煮好以后小姑娘已经没有了气息。


小姑娘的父母痛苦万分,连夜准备了小棺椁,准备将之埋葬。这个时候在暗处偷看到一切的陆银屏心生不忍,变成小姑娘的模样,出现在小姑娘的床边,同时用妖力将小姑娘的尸体化成烟尘。


“孩子,你怎么站起来,你刚刚明明······”小姑娘的父母惊骇不已。


陆银屏变成的小姑娘撒谎道:“我刚刚好像是死了,看到了牛头马面鬼,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地方,那地方是阎罗殿,拜见了阎罗王,阎罗王让判官察看生死薄,知道我的阳寿已尽,不过却因为可怜我还有父母,所以就网开一面,命令我还阳。牛头马面鬼把我送回来了。”


自圆其说的谎言能俘获人心。


陆银屏从此成为小姑娘赵葳蕤,开始在地上世界生活,在后面长达十余年的时光里,陆银屏只简单回过几次地下村看望真正的父母,其余时间都是以赵葳蕤的身份在活。


毕竟是鲸鲵妖,生命有几百年,在人世上度过几十年,有始有终,送走赵葳蕤的父母后再回去也不晚。


为了不让赵葳蕤的父母怀疑,陆银屏在变成赵葳蕤的时候用瓷片割伤了额头,伤痕愈合后留下伤疤,而这伤疤竟然留了下来,永不消退,并且还损坏了一边的眼眉。


当时陆银屏也来不及后悔,继续以赵葳蕤的身份生活,承欢膝下,快乐无忧。


赵葳蕤长成少女后,开始谈婚论嫁,可是她的额头有伤,眉角受损,减损了原本很好的姿容,媒人来看过后都是失望不已而去。


时光流转,赵葳蕤因为额头的伤还未能嫁出去,成为被人耻笑的女子。赵葳蕤的父母伤心难过,想起女儿头上的伤是被张敞那个家伙小时候用石头砸伤的,便去张敞家里讨公道。


赵葳蕤的父母在张敞家里哭闹,碰巧做官的张敞回家探望,得知了赵葳蕤因为额头的伤还未嫁人的情况,念起当年的事,愧疚难当。


这个时候,赵葳蕤赶过来,准备劝父母回去,看到了一身官服、相貌俊美的张敞,忙用手去遮自己的眉角。


张敞打量着眼前曾经青梅竹马的玩伴,发现她身影楚楚,若有不胜,面目也算可人,只是眉角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张敞转向赵葳蕤的父母:“事情是我造成的,当有我来弥补。伊人未嫁,而我未娶,愿为天上比翼鸟,地上连理枝,永偕白首。”


赵葳蕤听后害羞,想要跑开,被父母拉住,拽到张敞的面前,将彼此的手放到一起。


张敞和赵葳蕤成婚后,张敞每天上朝前为妻画眉,技艺十分娴熟,画出的眉毛十分漂亮。当时张敞的政敌想要寻找张敞的把柄,便以此事为噱头,向汉宣帝告状:“张敞不务正事。”


汉宣帝早已听说张敞给妻画眉的事,也听闻其中的细节,不仅不责备张敞,还召见了张敞和赵葳蕤夫妇,把他们夫妇评为举国之典范。


一时之间,夫妻两个的事传为美谈,上到士大夫、皇亲国戚乃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皆纷纷效仿,为妻子画眉。


在那段时间,“画眉”是男子必会的本领,要是男子会画眉,且技术很好的话,媒人在女方面前也更能说上话,女方也是身虽未见,却已心暗许之。


陆银屏做了数年赵葳蕤,终于在某个夜晚,把所有的事情说给张敞听,一来是不能再隐瞒下去,二者也是一种考验,如果张敞能接受还可,如果不能接受,她就也会把事实对赵葳蕤的父母说明,然后回地下村了。张敞看着眼前的妻子,脑海里浮现出昔年青梅竹马的玩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被自己用石头砸伤眉角的玩伴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离世。张敞难以相信,六神无主,陆银屏则缓缓走到庭院里,化身成为一条巨大的鲸鲵,在半空里游来游去。


到了这个时候,张敞不得不信陪自己生活的原来真是鲸鲵妖。


张敞站在庭院里,看着鲸鲵在自己身边游来游去,仿佛置身于碧波万顷的波涛之中,想起数年来的夫妻情义,他决然不顾妻子不是赵葳蕤而是陆银屏,也不在乎妻子鲸鲵妖的身份。


他仰着头,深情无限地看向鲸鲵,伸出了手。


陆银屏化成的鲸鲵飞过来,落在他的旁边,用鱼鳍轻轻将他托起来,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带着他飞向九天。


坐在鲸鲵的脊背上,看着下面万家灯火和头顶的无数星辰时,张敞惊讶万分地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我的家乡!”鲸鲵向远方飞去。


来到雍州后,鲸鲵落下来,变成赵葳蕤,张敞也轻轻站回到地面上。


赵葳蕤带着张敞找到地下国入口的位置,运用妖力,在地面上画出个圆圈,出现了连通地下国的通道,拉着张敞跳下去。


赵葳蕤和张敞降落在地下国的土地上,眼望着七绝楼,向前走了半天,方才来到地下村。


对地下村的村民来说,赵葳蕤和张敞都是陌生面孔,不过村民们很快从赵葳蕤的言语神态以及身上流露出来的妖气中感知到她是陆银屏,于是都在后面跟着,一直来到陆银屏的家中。


赵葳蕤(陆银屏)带着张敞见了父母,说出自己的心愿:“我以后要继续以赵葳蕤的身份和夫君生活在一起,像普通人那样,陪着他慢慢变老。当然,我也不会忘记父母和地下村的村民,会时常过来看望的。”


她的父母似乎已经预见到这样的结局,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强烈阻止,只是表现出淡淡的哀伤,然后便准备宴席,招待赵葳蕤、张敞以及众多的村民。


宴席结束后,赵葳蕤变成鲸鲵,驮着张敞慢慢飞向头顶的“天空”,而在下面的地面上则站着陆银屏的父母以及其他的地下村村民。


陆银屏在此后的几十年中,送走了赵葳蕤的父母,也和张敞在年华岁月里老去。


而在张敞死后,她回到地下村,跪别父母,便陪着张敞一同死去。








2


张敞和陆银屏生过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也是鲸鲵之属,出生不久便被送到地下村外婆家,一年年在那里慢慢长大。陆银屏的女儿慢慢长大,出落的和母亲很像,名字也叫陆银屏,某天晚上,她从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口里听说了母亲和父亲的故事,走出老婆婆的房舍后,她出神发呆,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要到地面上看看。”


“绝对不能到地面上去!”她的外公出现在眼前。


陆银屏想不到这么巧会遇到外公,可能是自己出来太长时间,天已经黑透还不知回去,外公出来找她,自然找到了。


被外公听去自己的打算,暴露出心事,还想争辩,可看到外公严肃认真的神色,她知道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只是怯生生地说道:“我听外公的话,不去地上就是。”


然后跟着外公,亦步亦趋地往回走,同时向外公打听父母的事,从外公口里她知道了更具体的部分,也知道母亲是自愿陪着父亲去死,不是老婆婆传说的被阴阳师杀死。


父母可歌可泣的故事给陆银屏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有增无减。


陆银屏暗暗留心,希望外公会遗忘发现她秘密的事,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还很离谱。


那天晚上回去后,陆银屏的外公便把她说的话说给了她的外婆听,老夫妇两个前车之鉴,不愿外孙女再犯相同的错误,以后的日子加倍留心,暗中观察跟随,如影随形。


陆银屏走到田野之间,她的外公外婆便也出现在田地里。


陆银屏和其他少女玩闹、说话或者做女红,她的外公外婆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出现。


陆银屏夜晚到见多识广的老婆婆家里听故事,回过头,总能看到黑夜里外公外婆的身影和警戒的眼神。


就算是夜里休息,外公外婆也会从外面把她房间的门锁住,防备她逃遁而去。


外公外婆的所作所为适得其反,增强了她的逃离之心,于是在被外公外婆又一次跟踪时,她故意来到井口边,纵身跃入其中。当外公外婆以及许多村民围着古井营救她时,她却出现在众人围成的圈子外,化身成鲸鲵,飞向了“天空”。


她的外公外婆看到鲸鲵远去的身影后,已经追不及,只好由着它去到地面世界。


陆银屏来到地面上,乐不思蜀,没有目的地闲逛,几个月后,来到个叫平陵州的地方,在那里她女扮男装,当起了饭铺伙计。她当饭铺伙计的理由很简单,是为了见到偶然一次遇到的少年,只要能看到他,亲手把饭菜端到对方面前,她做梦都会笑醒的。


陆银屏每次端着木盘,都会把木盘高高举起到眉梢,恭恭敬敬将饭菜送到客人面前,因此得到客人认可,饭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陆银屏的举动被饭铺的主人孟老先生看在眼里,孟老先生很是感慨,赞叹不已,因为他膝下无子,就和老伴商量准备将这新收的伙计招为义子。


夫妇两个商议定,便在一天铺子打烊后开门见山地说出意图,陆银屏无奈苦笑,揭去头巾,露出真容。


见她是个少女,两夫妇更加喜欢,决定招她为义女,陆银屏思虑片刻,答应下来。


陆银屏成为孟家的女儿后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做孟光,从此以后,身着女装在饭铺里做事,依旧在给客人端上饭菜的时候把木盘高高举起到眉角。


那天,她想看到的少年出现在饭铺里,少年和几个伙伴同来的,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少年进来饭铺后又走了出去,站在外面发呆。孟光端着饭菜来到桌边,举案齐眉,送上饭菜,却深情款款地看着铺子外面站着的少年,不知他有何心事。


少年的伙伴看到早几天的伙计变成了美丽的少女,都很惊讶,盯着孟光上下打量,同时向着外面喊:“梁鸿,你快来看看,有新鲜新奇的事,小伙计变成小姑娘了。”


梁鸿还站在街巷上,好久才慢慢转身,走回饭铺,看见了孟光。


孟光也注视着他。


一时间两个就是那样彼此相顾,忘记了时间,经过提醒,两个方才回过神,不过在此之后,梁鸿已经没有心思吃东西了,魂不守舍,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忙忙碌碌的孟光,而孟光则表现的更加明显,她面色红润,娇羞之态清晰可见,在给其他客人送上菜肴时不是打翻了桌上的碗碟,就是将汤汁洒到客人身上,更加让人尴尬的是她在一次走进厨房后竟然不小心跌倒,撞到灶台,伴随着“啊”的一声,手里的托盘飞出去很远·····


这次见面梁鸿充满着光彩的眼眸让孟光以后魂牵梦绕,她在很多个晚上想入非非,都无法入睡,最后实在没法子,只好穿衣起来,来到天井中,再飞跃到饭铺的屋顶上,呆坐着看夜空里的星辰。心情愉悦时,想象和梁鸿可能会有的将来,便化成鲸鲵向着夜空飞去。


“听人家说,孟家饭铺在晚上出现妖怪,妖怪是条很大的鲸鲵,会飞上天的鲸鲵——鲸鲵是孟光变的。”偶然在夜晚经过孟家饭铺看到孟光所化鲸鲵的人开始将这样的话对别人传说。


说的多了,成为传闻,越来越多的人得知,其中包括附近的居民、孟光的父母以及梁鸿。


梁鸿是最不相信的,却也是最先去验证的。


他等到深夜,出现在孟家饭铺附近,隐藏在角落里,静静望着饭铺的屋顶和附近的夜空。


很快,他看到孟光开了饭铺之门,走到街巷上,站在那里出神,然后在一瞬间变成条可以壅塞住街巷的鲸鲵,飞向了夜空。鲸鲵似乎是在天上的星辰间飞动,身边流淌着绚烂的光彩,整个夜空也似乎成为深蓝色的大海,在鲸鲵所过之处留下一圈圈涟漪。鲸鲵飞过片刻,慢慢落下,变成了孟光,飞落在饭铺的屋顶上。


此时州城里几乎所有的酒楼和铺子都已经打烊,黑沉沉一片,孟家饭铺周围也没有灯光,只有漫天的星月之光洒下来,现在,正是在屋顶看星星看月亮的好时候。


孟光坐在屋脊上,双膝并拢,双手托腮,歪着脑袋仰望天空,闪烁不定的星星一瞬间都呈现在她的瞳孔里。


“地下世界看不到的,从来都看不到的。”孟光自语着,然后转向了左侧屋檐下的阴影角落,“梁鸿,你既然已经来了,也看到我的本体,干嘛不出来相见。”


梁鸿从阴影里走出,来到饭铺前面的屋檐下,抬头看着孟光:“你真的是妖怪?”


“你都已经看到,还说这废话干嘛!”孟光道,“如果你害怕,就离开。”


“我不害怕。”梁鸿面色平静地说。


孟光将身子往前欠了欠:“你真的不害怕,不在乎我妖怪的身份?”


“妖怪并不一定都是吃人的,也不一定都是坏的。”梁鸿说道,“再说了,我看到的是一只美丽的鲸鱼。”


“你不在乎我妖怪的身份,那么敢上来吗?”孟光邀请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梁鸿也很想来到孟光身边,可他不是妖,又不是会功夫的侠客,使不出飞檐走壁之能,眼前又没有梯子,怎么能来到屋脊上:“我上不去······”


看到梁鸿脸上大写着的“难堪”,孟光跳了下来,抓住梁鸿的手,把他带了上去,然后两个并排坐在屋脊上,一起吹着夜风,欣赏着天上的星月。


梁鸿刚刚听到孟光说到地下世界,似乎地下世界就是她的故乡,而鲸鲵不应该是生活在大海里的吗?于是梁鸿就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孟光没有隐瞒,说出她鲸鲵的先祖当初从东海逃离并隐居在地下世界的事实,并说明鲸鲵一族都要世世代代生活在地下,轻易不能离开,不能滞留太久,更不能和人类有更多的纠葛,可是她好像把这些错误都犯了——离开地下世界来到人世,认孟家饭铺夫妇两个为父母,一直留了下来。她没有说出犯下后面两个错误是因为梁鸿,因为那次和他不经意的相遇。


“妖怪的生活也并不比人类轻松。”梁鸿颇为感慨,想到孟光眼下的处境又说道,“已经有人看到你的妖身,传言纷纷,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孟光把问题抛还给梁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你应该从此以后尽量不要再露出妖身,不给人以把柄和口实,如果实在是想要在夜晚看星星和月亮,可以在房檐下放一个木梯子,别人就是看见,也不会把你和无所不能的妖怪联系到一起。”梁鸿认认真真地为孟光出谋划策,“这样一来,慢慢的传言就会消失,也没有再怀疑你的身份。不过你的父母那边是需要谨慎对待的,是否要说实话,就看你自己了。”


“旁人可以欺骗过去,对待父母的话如果也这样做,就不太合适。”孟光忧伤道,“虽然并不是亲生的父母。”


“对。”梁鸿道,“你的父母就住在下面的院落里,别人能不经意间看到,他们未必就不会看到。”


“那我就对他们说实话。”孟光下定了决心。


其实在孟光从自己房里出来,她的父母就发现了,看着她走过天井,走进前面的饭铺,以及变成了鲸鲵在夜空飞舞,梁鸿和孟光坐在屋脊聊天的画面也映入他们的眼帘。孟光的父母起初是因为无儿无女,才决定认下孟光,以便将来有个依靠,可是却在前些日子听到孟光是妖怪的传闻,他们自是不信,奈何传言甚嚣尘上,也让他们存了一探究竟之心,因此留了心眼。这天深夜,夫妇两个久久未成眠,却突然听到孟光所居的厢房传来推门声,两个凑到窗边,看见了那一幕幕场景。


确定孟光是鲸鲵妖后,夫妇两个一点爱女之心荡然无存,决定明日去请阴阳师,前来捉妖。


次日清晨,孟光起来,梳洗完毕后到厨房里忙碌,熬了粥,蒸了包子,然后去喊醒父母,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吃了早饭,之后开了店门,孟光的父母则说有事去做,让孟光照看着铺子,两个就走上了街巷。


直到中午,孟光的父母才回来,那时候铺子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要不是梁鸿刚好带着几个少年伙伴来吃饭,见到那样的光景主动帮忙,孟光根本忙不过来。


见到父母回来,孟光忙忙迎上去:“父亲、母亲,你们要做的事完成了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我们两个到城外的寺庙里去求福水,据说喝下福水后身体康健,百病不生。”孟光的父母道,“我们都喝了福水,也顺便给你带来些。”


说着孟光的母亲拿出个小小的瓷瓶。


“孩子,这些福水你喝了吧。”孟光的母亲从桌上拿过一个水杯,将瓷瓶里的福水倒了进去,然后递给孟光。


其实所谓的福水是阴阳师给的,里面加了朱砂和玉石粉等物,是特意用来对付孟光的,孟光的母亲心里紧张,也有一丝愧疚和不安,因此脸色苍白,手也有些发抖。


孟光的父亲也显得局促不安,把头转向一边。


孟光见此心里明白:父母已经知道她是鲸鲵妖,而且不认这个义女,准备出手对付。


毕竟也有过恩情,孟光觉得不管这杯福水到底是何物都不能拒拒,因此伸手接过,而就在孟光准备喝下的时候,一旁的梁鸿也看出端倪,出手阻拦。梁鸿毕竟只是普通人,手刚伸过去就被孟光推了回来,接下来,孟光就喝下了杯中水,并给父母和梁鸿一个大大的微笑。


孟光笑着笑着就觉得腹内疼痛,难以承受,身子站立不住,倒在桌子上,将桌上的酒菜打翻,然后滑倒在地上。


孟光像发疯似地不断翻滚。


孟光的父母和厅堂上的客人都仓皇逃出,梁鸿想要过去安抚孟光,却被伙伴一起拖了出去,大家都站在外面,静静看着孟光痛苦地挣扎呻吟,同时伴随着桌椅翻转以及碗碟破碎的声音,菜肴狼藉,酒水流淌,厅堂里渐渐不堪入目,孟光也表现出安静的姿态来,趴在柜台旁边一动不动,只是呜咽抽泣着,后背一起一落,节奏分明。梁鸿担忧孟光的安危,奋力挣开伙伴们,冲了过去,眼看就要冲入厅堂,几名身穿青色袍子、手拿法器的阴阳师飞落下来,拦在前面,其中一个阴阳师对梁鸿怒斥道:“你找死呀。她马上就要显出妖身,做困兽之斗,我们几人尚且没有把握取胜,你一个普通的少年来凑什么热闹!”


“我要救孟光。”梁鸿目光坚毅,言语有力。


“她是妖,不能救。你还是好好待着,不要给我们捣乱。”那名阴阳师伸手将梁鸿推开。


梁鸿被伙伴们拉住,不能再向前。


此时,趴在柜台边、浑身污浊的孟光慢慢抬起头,头发散乱,也沾着污秽,不过在头发下面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散发着温柔动人的光芒,似乎是对梁鸿的肯定,肯定他在最后的关头还记挂自己的安危,想着营救自己,虽然力所不逮,但有那样一份心,这就不负相遇一场,不负自己一片痴心。


孟光慢慢将目光从梁鸿身上收敛回来,望向那几名阴阳师,以低低的声音道:“阴阳师和妖,自古不两立,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方更有在人世存在的资格。”


她运用妖力,慢慢变身,变成一只巨大的鲸鲵,鲸鲵冲破屋顶,向着阴阳师们扑了过来。


几名阴阳师突然飞起,分别停在半空中,占据了不同的方位,然后双手放在胸前,变换手式,掐出手诀,金黄且有形的术力从不同的方向飞向鲸鲵,不过这些术力并没有落在鲸鲵的身上,而是在鲸鲵的身边汇聚起来,瞬间形成了黄澄澄的透明结界——结界不大,刚好能将鲸鲵包裹在其中,宛如一个耸立在空中的方形鱼缸,鲸鲵则成了被困的一条大鱼。


鲸鲵试着撞击结界,可惜空间狭窄,无法移动身子,难以形成强大的冲击力,不能冲破结界。


鲸鲵发出悲鸣,悲鸣声远远传送了出去,这是一种鲸鲵族类的求救信号,可是它的族类都在地下,根本听不到。


几名阴阳师得意大笑:“鲸鲵妖,你现在知道谁厉害了吧。我们马上就会宰了你,把你的肉切成小块,大家都分一些,回家做鱼脍吃,然后把你的鱼骨展示给州城之人看。也让你们鲸鲵一族明白,妖终究是妖,是不能见容于人世的!”


几名阴阳师就要下杀手,待在下面的梁鸿可是急坏了,始终在想营救鲸鲵的办法,却一无所得,眼看阴阳师们要杀鲸鲵,更加着急,叹恨自己无能,不过在这样的时候梁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想到昔日曾见阴阳师捉妖,有调皮的孩童撒尿,将尿撒到符纸上,让妖逃跑,由此可见,阴阳师的术力符纸等也有弱点。想要破坏眼前阴阳师们的结界,撒尿或许可行,但众目睽睽之下不雅,再说了,冲着孟光变成的鲸鲵撒尿,就是救了鲸鲵,回头的结果也会很悲惨,估计会被孟光追杀十八条街!


梁鸿看着地上的瓦片,俯身捡取个小小的残片在手,用残片割破自己的手腕,手腕流血,然后奔过去,将流血的手伸向结界。


看着结界在一点点消失,梁鸿大喊:“孟光,现在正是机会,你快点飞出来!”


鲸鲵见此,猛然将身子缩小,变得如海豚大小,调转身子,从结界消失的缺口飞了出来。


飞出结界后,来到梁鸿身边,身子放低,将他托着飞远。


从那以后,梁鸿和孟光从此远离人烟,隐居山林,举案齐眉,过着幸福无比的日子。


数十年后,梁鸿寿终,孟光掩埋了他,恢复陆银屏的身份,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到了地下国,在地下国里又活了数百年。


五代十国时,陆银屏已经成为个老婆婆,成为一只随时都会死去的鲸鲵,在州城里遇到个叫卫贤的画家。


卫贤在画一幅叫《梁伯鸾图》的图画,画中是梁鸿和孟光隐居山林时生活的景象,看到这样的场景,陆银屏打量打量眼前的画家,心想:“你们从史书典故上看到的只是表象,虽然还原了当时隐居生活的场景,可是孟光的真正身份你们有谁得知。”


思量后,陆银屏要求卫贤在画里加上条鲸鲵,游在空中或者山林里的鲸鲵,无论如何,都要加上。


卫贤不愿,陆银屏则不依,到最后,卫贤还是妥协了,用特殊颜料在图中画出了条鲸鲵,不过白天是看不到的,要在晚上,往画上涂抹些荧粉磷石,方能看到,而且是栩栩如生游动在山林之中。






3








时间在不断流失,相似的故事却在不断上演,重现了当初的离合悲欢。


几百年后,陆银屏的后人里出现个女子,不仅相貌和陆银屏宛如一个人,名字也叫陆银屏。她忍耐不住地下国的寂寞和荒凉,那天在七绝楼的楼顶眺望远方时化出了原身鲸鲵,游到出口处,去到地上的世界中。


莱阳附近的海是他们鲸鲵族的故乡,陆银屏也不能免俗,在夜晚时出现在海滨边,化出原身到海中畅游。


等她回到岸上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这个男子名叫邹如新,正在编写《莱阳县志》,因为查找过许多资料,都记载莱阳附近的海域有鲸鲵出现,他深以为疑,并在晚上闲步到海边,结果看到了陆银屏变成的鲸鲵。


看到陆银屏是妖,邹如新找到了归属,因为他也是妖,是一只鲲鱼。


邹如新孩童时候被遗弃在海边,莱阳知县收养了他,教他读书写字,把他养大,并让他负责编写县志。


陆银屏不信他说的,邹如新便在她的眼前变出比鲸鲵大数倍的鲲鱼,游动在夜空里。


看到鲲鱼,陆银屏是很震撼的,也被深深吸引,从此跟在邹如新旁边,帮着他编写县志。


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在莹莹灯火下,邹如新编写完成了县志,匆匆忙忙把书稿放在包袱里,来不及喝下桌案上的那碗汤羹,便走出房门,去到厨房,喊来还在准备饭菜的陆银屏。陆银屏已经有数月的身孕,快要生产了,但勤劳贤惠不改,每天的一日三餐都要亲自动手准备,今日也不例外。


可是情况出现不同,莱阳县里突然有农民叛乱,据说已经攻陷县衙,而邹如新还能如此安稳如山,主要是县志到了最后的结局,他必须先完成。


既然已经完成县志的最后部分,邹如新必须赶快到县衙那里去救知县大人一家,报答二十年来的养育教养之恩。


他把陆银屏拉到桌边,将包袱给她:“好好拿着它,待在家中别出去,我去救知县大人一家。”


陆银屏点头:“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


邹如新将脸贴在陆银屏的孕肚上,亲昵片刻,又轻轻拥抱陆银屏,决然而去。


陆银屏紧守房门,耐心等待,等了许久许久,她还是没能等到邹如新的回归,于是她拿着包袱走出院门。


街巷上很乱,叛乱的百姓在抢掠,数量很少的兵卒在仓皇逃窜,逃难的普通百姓扶老携幼,到处可以看到冒出的火光,可以看到遗落的衣衫、碗碟等物,孩子的哭声和喊杀声充斥耳畔,离乱的景象触目惊心。陆银屏刚走到街巷上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应该听从夫君的话不要外出,就回转身,准备返回。


但是后面刚好涌出许多的逃难难民,天色昏黑,看不清路,有人撞在了陆银屏的身上,将之撞出很远,倒在墙边,下身流出鲜血。


陆银屏再次醒来时,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站着许多人,那些人是她的父母、亲人以及许多地下村的村民,但她都已认不出来。


再看看窗外不见树木的景象,明明是地下国,她却没有任何记忆。


她的父母看出她面上的疑惑,以为她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家乡,便说道:“陆老伯带人在地上世界寻找你,刚好经过莱阳,在那里救人,碰巧发现昏倒的你,就把你带回来了。”


陆银屏不知道谁是陆老伯,也不知这些话的意思,她只是问:“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


她的父母见此,痛苦叹息:“孩子,这里是地下国,是你的家乡呀!”


陆银屏摇头,惊骇地看着大家:“这不是我的家乡,不是我的家乡。”


陆放见多识广:“她受到撞击,身体受伤很大,失去了记忆。把她的孩子抱过来,看看能不能唤起她的记忆。”


陆银屏被救回地下国后,生出个男婴,男婴始终安静地待在襁褓里,此刻被抱到陆银屏的面前。

陆银屏看着眼前的婴孩,眼睛亮起来,似乎从男婴的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但是并未能唤起她的回忆,她很陌生地把头转向一边。


她身子虚弱,还是勉强地从床上起来,拖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在屋里转圈,胡言乱语,偶然抓住一个人的手,盯着对方看,问出千篇一律的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


陆银屏失忆后,忘记了自己、婴孩、地下国、夫君邹如新以及那晚上发生的事情。


她在地下村安静地生活着,像个与谁也没有瓜葛的陌生人。最早的几年确是如此,等到她所生的男婴陆生慢慢长大,成为个东跑西跑的孩童,她终于和地下国建立起了联系。陆生虽然是孩童,还不能明白“母亲”两字的意义,但在外公外婆指着整天坐在庭院里傻傻发呆的陆银屏告诉他说“那是你母亲”时,他心里明白,这个好像失心疯的女子和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隘,有某种东西将两个紧紧相连。


陆生特别喜欢待在陆银屏身边,不说话,和她同样地发呆,从清风吹拂的早晨,到夜色降临的夜晚。


他会从家里带来吃的,送到陆银屏面前。


当其他孩童欺负陆银屏时,陆生会站出来,制止他们,他们化成小的鲸鲵,他则化成条鲲鱼——鲲鱼独自战胜众鲸鱼。


陆生不同的身份,就像丑小鸭,让他慢慢受到排挤,而在这样的过程中,他能陪伴陆银屏的时间越来越少。


恰在这时,地下村的少年陆南出现在陆银屏的生活中,他不在意陆银屏的过去,不在乎她的冷漠,把所能做的任何事都做了,终于融化掉陆银屏冰冷的心。


陆银屏骑在陆南变成的鲸鲵身上,在风中翱翔,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在村人的撮合下,陆南和陆银屏成家,很快生了男婴,取名陆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陆生在慢慢长大,越来越懂事,也知道陆银屏是自己的母亲,可陆银屏没有过往的记忆,只把陆生看成个对自己来说像亲戚的孩子。


陆银屏生了陆齐后,就把陆生看成曾经对自己很友好的可爱孩童。


每当陆生看到陆南、陆银屏和陆齐一家幸福地在地下村说说笑笑地出现或者变成鲸鲵飞在空中的时候,他会痛彻心扉,会感受到世间某处吹来的嗖嗖冷风。


······


地下国树是很少的,其中在地下村外面的田地边有棵独一无二的扶桑神树,每年麦青时节,扶桑神树都开满白花。


那年扶桑神树开满白花时,陆生走出家门,要到外公外婆的坟上去祭奠。刚走出没多远,他看到扶桑神树下有三个人影。三个身影被光线照射,投在麦田边,连同那棵神树的树影一道铺陈在地面上,仿佛在某个空间存在相似的世界。


陆生看到三个身影,知道他们是陆南、母亲陆银屏和陆齐,心里泛起醋意,自己安慰自己:“等他们走后我再去。”


陆生准备返回,突然看见陆银屏拉着陆齐站在陆南的对面,大声嘶吼:“我爱的人是他,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你只是趁着我失去记忆,趁虚而入。你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已恢复记忆,我要到地面上寻找邹如新。”


陆银屏为何会恢复记忆?那是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


原来地下村的孩童欺负陆生,在陆生家周围埋伏,等他出来后准备用石块扔他,偏偏这个时候陆银屏走过来,看见那些孩童的伎俩,在石块扔出时,她快速奔向陆生,用身体护住陆生。石块砸中陆银屏的脑袋,流出了血,但并不严重,陆银屏用手擦过便装作若无其事,叮嘱陆生以后多小心后便走回了家。


回家后,陆银屏感觉头痛欲裂,在这万分痛苦时过去的记忆复活,往事争先恐后浮上心头。


陆银屏痛苦不已,想到地面上去寻找邹如新,便和陆南一起走到那棵扶桑神树下。


陆齐看父母走出家门,也跟了上去。


陆银屏坦诚相告,陆南心中不舍,不愿让她再捡起过去,也不愿让她到地面的世界去。陆银屏不能忍受,吼出那些话。


她拉着陆齐走回地下村,看到惊愕不已的陆生后缓缓蹲下,把他抱在怀里:“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好好等着,我很快会到地上的世界把你的父亲找回来。”


陆银屏把陆齐托付给陆生:”照顾好弟弟。”


化成鲸鲵,向上飞了过去,身影慢慢消失。


陆南舍不下妻子,叮嘱陆生和陆齐彼此好好相待,也化成鲸鲵飞了上去。












尾声






陆放讲述的时候,陆金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在蒲团上坐下,故事讲完,陆金屏就说道:“父亲,饭菜已经备好,现在可以让宾客们享用了吧,要不然,就会凉的。”


陆放失笑道:“只是忘我的讲述,倒忘记待客了。快点把菜肴端上来吧。”


“嗯。”陆金屏又对陆生和陆齐道,“过来帮我!”


陆金屏带着陆生和陆齐去了厨房,不多久就端出数十道菜肴,摆在众人之间的地毯上,然后陆金屏依次给各人送上竹箸,拿来好酒,大家便一起享用美食了。


得知鲲鱼的来历渊源,给秋练的绘画增加资本,这是听老者陆放讲述的初衷,当然在这之外重明、秋练他们还想能够尽份力,帮陆生、陆齐找找他们的父母。

陆银屏已离开地下国数年,到地面世界的莱阳附近寻找邹如新,陆南大多也到了那里。


重明、秋练他们此行在到达东海之后,肯定要折返回来,说不定要路过那里,到时候会帮忙寻觅的。即便不经过那里,从别处路过,重明相信会遇到别的妖,没准这些遇到的妖知晓鲲鱼和鲸鲵的消息。


当然在答应陆生、陆齐为他们寻找父母前,施飞云和姚应梅都分外诧异地望着他们兄弟两个:“你们现在年龄还小,但也是妖族呀,若是知道沉香救母的故事,肯定会自己前去寻找父母亲的。”


陆生回答:“我记得母亲的话,我会好好在这里等着父母亲回来的。”


陆齐则说道:“我很想自己去找,但是因为我年龄小,本领弱,另外就是陆爷爷不让我到地面上去。等我长大······”


“陆南和陆银屏任性胡为,私自出去,这是极度自私自利的行为,我们不可再去外面找他们。”陆放说道,“我们出去的越频繁,外面世界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和妖知道进到地下国的办法,对我们不是好事。”


“我们回到地面上,到时候帮你们打听你们父母的消息。”秋练如此对陆生和陆齐说。


陆生和陆齐道:“谢谢姐姐。”


当天晚上,重明等人和陆生一起住进陆生家已经空置许久的房舍里,经过洒扫收拾,里面也算干干净净,而且非常宽敞,房间也多,住得下重明他们这些人。陆生也住了过来。不过因为刚刚发生的营救负屃的事以及回想起往事,陆生全无睡意,独自来到庭院里,静静发呆。


在嘤嘤的虫鸣和沙沙的草叶声响中,在洁白无暇光亮的照耀下,陆生站在那里,看见重明、秋练、姚应梅、小慈和落落等出现在自己身边,陆生说道:“你们也跟我一样睡不着吗?”


“我们倒还好,主要是看你睡不着,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快躺尸呀。”重明道,“都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短暂,也正好趁着这样的夜晚游玩呀。”


“我是很想借着这样的夜晚离开地下国,去寻找父母亲。”陆生很忧伤。


秋练、姚应梅和落落说道:“我们已答应帮你寻找父母,为何你又生出此心?”


“我也答应会好好照顾弟弟,最后也未能照顾好他,我愿意等着父母回来,可是等了几年,他们都未能回来。”陆生的语声非常缓慢,却传递出很能说动人的力量,“我想亲自去找他们。这事我是刚刚想通的。”


重明等相互望望:“这样的话你明天送我们时就不用再回去,直接跟我们一起走,去到地面世界吧。”


“我正有这样的打算。”陆生异常兴奋,“我会跟着你们来到地上,然后去莱阳,寻找我的父母。”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次日清晨,重明等不敢多停留,向陆放辞别,见重明他们执意要走,不能强留,就安排陆生和陆金屏送他们到连接地面世界的出口,在地下村的村落口,陆生变成鲲鱼,上面坐着落落、乖龙、墨精、施飞云、小慈、陈孝楼和李如桢,陆金屏则变成鲸鲵,上面坐着挎着包袱的重明、秋练和姚应梅。


鲲鱼发出宛如鸟鸣的鸣声,摆动尾巴,向上面飞了起来,鲸鲵也同样地游动而去。


鲲鱼和鲸鲵慢慢飞远,七绝楼和地下村渐渐变远,站在村口的陆放、陆齐以及少许的村民也逐渐变成了细小的黑点。


鲲鱼和鲸鲵并肩飞行,一段时间后,它们停落在空中某处,用口吻去舔舐空际,只见凭空生出个黑黝黝的宛如井口的洞口,悬挂在那里。


陈孝楼知道去到地面世界的出口已出现,说道:“大家快跳到洞口里去,然后就能回到雍州。”


看着神秘的洞口,谁也不敢向上跳,虽然刚来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但那是从高处向低处跳下,知道下面肯定会有落脚的地方,所以敢跳。从下面向悬挂在天空的洞口跳,就像人站在屋内跳向屋顶,多半是站立不住的,最后肯定会狼狈不堪地跌落下来,结果自然是无人敢跳。


陈孝楼在来到地下国后曾经对重明他们说,他安排下了退路,其实纯属糊弄,他根本没有来过地下国,哪里去安排什么退路。


他当初是为坚定大家的决心,而且相信会有出去的办法,才那样说,根本没有经历过。


如今面对着出口,他也不知里面有什么,但鲲鱼和鲸鲵的指示怎么会错:“大家不要犹豫,快跳。”


在陈孝楼的激励下,重明、姚应梅、施飞云、李如桢和半影先后跳进出口,接着陈孝楼带着小慈,秋练带着落落、墨精也跳了进去。


此时,鲲鱼化成人身陆生,对陆金屏变成的鲸鲵道:“告诉陆放爷爷,我去找父母去了。”


跟着跳了进去。


“陆生······”鲸鲵已来不及阻止。


重明等都跳到出口里后,发现通道中垂落着一条可供攀爬的藤蔓,他们抓住藤蔓,慢慢向上爬,爬过片刻,就从施家的书房里探出身子,陆生在最后,他的身子完全出来后地面上的出口也随之消失。


众人集合完毕后,陆生对大家说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家。”施飞云道,“要不要在我家住几天?”


“我不能住下,要去莱阳寻找自己的父母。”陆生道,“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


“知道你寻找父母的心情急切,我就是想留你也留不下。”施飞云微笑道,“我们送你出去!”


“好!”陆生应道。


施飞云、重明他们把陆生送出到大门外,在那里分别,施飞云等嘱咐:“这一路上孤身一人,可要多加小心,妖怪还好,可怕的是阴阳师和捉妖师,还有其他坏人,若是遇到危险,及早避开,且不可莽撞。若到了进退两难的时候,还能来这里。”


“我记住了。”陆生向大家挥手,“几位哥哥姐姐,将来若是我找到自己的父母,肯定会来告诉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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