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重明他们回房休息,到的前院厢房便见小慈在大厅里枯坐守候(小慈是施飞云安排照顾重明他们的丫鬟),一见人来,忙忙迎上福了一福,就到厨房端来热水,拿出毛巾,让重明他们盥洗。秋练自问,成妖化出人形以来从未让人服侍过,又见小慈身骨瘦弱,弱不胜衣,忙说道:“现在时候很晚,你不用管我们,快回去睡觉吧。我们平常漂泊在外惯的,怎么样都会把自己照顾好的。”
小慈听了,眼光愈加亲切柔和,同时面上浮起恭谨和动容的神色,看着大家,似乎在说她虽然是个卑微的丫鬟,但即在其位便要尽自己的努力把事情做好。
小慈站在那里,看各人洗面后递上毛巾,又去煮茶,而后取来糕点给大家当夜宵。
姚应梅看她忙来忙去,好意地说道:“小慈,你已经让我们看到最好最诚挚的待客之心,我们也成为最受欢迎的嘉宾。不过,也请收下我们对主人的一点关怀,你早些去休息吧!”
小慈垂首在听,脸上先是泛着光彩动人的红晕,而后又带着些些的羞愧和不自安。
重明看出她的自责不安:“我们没有一点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还不习惯被人侍候。”
小慈眼中闪动着光,口张了张,似乎欲说话,但暮地脸色一沉竟然又缓缓垂下头,接着,小慈轻轻转身走回住的地方。
重明他们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因为有件事呼之欲出,小慈不言不语,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她是哑巴。
对于小慈不能开口说话背后的隐衷和秘密,重明他们终于在次日上午有了打听的机会。
王管家听从施敖的吩咐,带领仆人给重明他们送来许多绸缎锦衣和金银银两:“家主家母和女儿欢会,一时之间不能过来,特命小人送些礼物,略尽拳拳之意。各位安心住下来吧,等过个三年两年,家主家母才肯放呢!”
落落、乖龙和墨精知道王管家杀了周少卿,对此人不喜,爱理不理。
重明和姚应梅尚且不知此事,不过姚应梅看向王洪的眼神却有点不同,似乎有点躲闪,这种眼神从刚碰到王洪的时候就有。
秋练刚好趁着小慈不在跟前的时机,询问王管家:“施飞云姑娘给我们派的丫鬟小慈,是不是不能说话?”
王管家听后眉头皱了皱:“小慈那个孩子并不是哑巴,她好好的,干事勤快,顺从温柔。她不开口说话,只是因为她身上有种不能彰显的隐疾,因为每次她说话,肚子里就好像有另一个她跟着重复同样的话。”
“有这样的怪事?”秋练纳罕。
王管家道:“她身体里好像有种叫应声虫的妖,在回应声音,她大概为了让你们免于受到惊恐,才会缄口不语的吧。”
“应声虫?”秋练再次惊讶地问道。
不仅仅秋练,就连重明、姚应梅、落落等也惊讶万分,不自觉地念出那三个字。
王管家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镇定模样,说道:“是应声虫。年前,来过一个给灵云小姐治病的奇人异士,无意间听到小慈的话语,点破其中的原因,大家才知是应声虫——一种专门描摹人说话的小妖。”
秋练:“你们没让那人给小慈治病?”
王管家道:“那奇人异士用药疗治,不见效果,悻悻离去。我活了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那种小虫,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我如今的转述未必不是以讹传讹。飞云小姐自是觉得你们与众不同,才把小慈安排给你们使唤,也是想借此要你们援手的意思吧!”
重明在用心倾听,明白了经过原委,说道:“彭乘在所著的《续墨客挥犀》中记述了一件事,淮西士人杨勔 ,中年得异疾,每发言应答,腹中辄有小声效之。数年间其声浸大。有道士见之惊曰:‘此应声虫也。’这是对应声虫的存在最为有据可考的证明。身上出现应声虫,医书上载,可用雷丸来治。”
王管家想了想:“好像那奇人就是用的雷丸,大小如桐子,赤如血粉,可也没见什么用。大概那应声虫成了气候,不好对付吧!”
重明见王管家有结束谈话要离去的意思,说道:“小慈出现如此现象是在来施府之前还是之后?”
“是在之前!流云公子在外面把她带回来的。她从前还是变戏法班子里的,因祸得福,应声虫让她变得怪异,也帮助她获得安身立命的根本,后来因为不堪被变戏法班子里绘梨师傅的折辱,偷偷跑出来,被流云公子碰到并收留。”王管家望望侍立在后的仆从,又担心家主有所吩咐,“诸位贵客请见谅,不能多奉陪了,恐主人另有事吩咐。”
秋练想问小慈的身世,听王管家如此说,欲言又止,眉头微蹙。
王管家见了,说道:“秋练姑娘是否还有事要问?”
秋练不想继续耽搁对方:“没事,王管家请自便。”
王管家带着仆从离开。
······
秋练担忧小慈的事,说道:“也不知小慈有没有父母?她那些年定然过的很辛苦吧!”
此时一个略带粗犷味道的声音传来:“她的身世经历真的很悲惨,听其他丫鬟说,她父母早死,跟着爷爷生活,好不容易长到几岁,就被人拐走。”说话的是尤平,他被安排到前面院落厨房里,负责重明他们的日常饮食,这时领了命令过来询问贵客中午想吃何种膳食,碰巧听到说小慈的事情。
秋练道:“小慈的命运这么悲惨!”
“她正因为没有父母,才拜了州府东郊石清娘娘为母。”尤平补充说,“石清娘娘就是石清庵里的石像,是非常灵验的神明,小慈常常在月初和月中的夜晚偷偷过去祭拜。”
秋练道:“多谢尤师父指教,倒让我们豁然开朗,眼前一亮。”
尤平谦逊不已,说道:“秋练姑娘说哪里话,你们作为贵客,能关心在乎一个小小丫鬟,实在让我们这些人汗颜无地。不过,小慈不值得各位太过伤神,还是看看午膳用点什么,小人好去准备!”
秋练、姚应梅和重明相互看看,没想到有如此礼遇,便说道:“有劳尤师父捡顺手的菜做出几样就好!”
尤平答应着,谦卑地应承而去,不过在走进厨房前回头看了眼姚应梅,姚应梅则脸色微红,转过头去。
重明他们都没有看到姚应梅神色的变化。
中午乃至晚上,重明他们领略了尤平的厨艺,解了各人的馋虫,几乎数月不思肥甘。因听说小慈每逢月初和月中都要在夜晚跑去东郊的石清庵,又整个下午不见小慈的影子,愈加勾动重明他们的好奇之心,故而商议着要在晚上出去看看。重明是要去的,落落也闲不住,秋练和姚应梅都有少女的心事,遇到那么灵验的庵庙,定是要去祭拜祭拜的,顺便抽个姻缘签,看看自己的如意郎君现在在何处。只余下墨精和乖龙,两个本也是和落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因为是作客他人家中,不好全部出动,得留下当“人质”。
落落跑去厨房里询问尤平师父那庵庙的具体地方,以及施府何时关闭大门?
尤平则道:“施府关门的时候很晚,大概在亥时左右,州府城门也不关,至于石清庵的位置,出了东门向前走三四里,见到一株大槐树,石清庵就在那里,附近的居民往往为养家糊口,夜晚时分会在庵外的小路两边摆卖吃食,提供给朝拜的香客或来游玩之人,因此那里常常灯火通明,远远便能看到,很好认。”
落落道谢,回来把情况说给重明他们听,然后一起动身前往。他们走出施府,走上街巷,然后出了城门,走不多久便看见前方树木林荫中有微微的灯光透出,越到近处一盏盏犹如朗星的灯火越加清晰。
初夏的雨露和飞虫,让那淡黄的炽光染上些许朦胧色彩。
一株大槐树耸立在夜幕中,树下的庵庙只是三间红墙青瓦的旧屋。
从大路到庵庙有条不宽不窄的小路,两旁有七八个摊点,穿着朴素简洁的乡民正在摆卖新煮出的河蟹、芋头、羊肉等物,一面吆喝着招揽生意,不多的客人占据着坐头在享用美食。
“小慈在哪里呢?”落落念叨着。
重明他们边向前走,边寻找小慈的身影,到的庵庙门前停下,看见在庵堂石清娘娘石像下的蒲团上跪着个瘦弱不已的身影,她便是小慈。他们没有惊动小慈,静静立在那里,目光放在石清娘娘的石像上,发现其光洁明亮,精致细腻,眉眼栩栩,越发显得轻灵神逸,秋练观察入微,看了会石像,忽然说道:“感觉小慈的相貌和石清娘娘简直太像了!怪不得她要认干娘,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神似······”
重明和姚应梅等也有所触动。
有了这种疑问,在小慈神秘的身世之谜中更增许多扑朔迷离处。
重明他们见小慈在安静地祈祷,就离开庵堂,到的一处小摊前,要了些刚出锅的新鲜馒头,然后向摊主打听石清娘娘庙。那摊主是对四十余岁左右的夫妇,男的一脸憨厚,女的面色和善,夫妇两个一面将数个馒头捡出端到桌上,一面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肯定是别处地方的人,因为每当有过路者来到庵堂后都会询问石清娘娘的来由,这中间大有离奇悲壮的故事,我们夫妇二人,略微知道些,可以说出让几位客人解解闷。
石清娘娘在活着的时候名字就叫作石清,据说是雍州外面女娲山上的一块彩石变成的,是个仙女。她遇到个喜欢石头的奇怪少年,两人私下里往来约会,渐渐的石清有了身孕。未婚而孕是见不得人的事,是不容于礼法的,少年的父母和村人知道后,便把石清绑在村外空地的木柱上,下面堆满干柴,要活活烧死她。
石清本是有术力的,因为怀有身孕,才无法反抗,只能任凭别人摧残折辱。
在这个生死关口却不见那少年出现。
群情激愤,石清知道自己必死,勉力挣断绳索,用块薄如尖刀的石片将自己的肚子划开,把一个女婴血淋淋取了出来,托负给一位心有不忍的围观老者。即便如此,那些村人还是没有饶过她,把她拉入火堆生生烧死。
几年后,石清‘不畏生死、临死产子’的事迹开始传颂,有见识者凑些银子修建这座石清庵,里面立了石清娘娘的像,从此石清娘娘渐为人知,善男信女多过来祭拜,往往姻缘得偕,灵验非常。”
摊主夫妇补充道:“正是因为有石清娘娘,有了石清庵,才有我们的营生活路。多谢石清娘娘的保佑!”
双手合十,向着石清庵方向祈祷默祝。
重明他们打听出石清庵的由来,付过馒头钱,回庵堂寻找小慈,可是到门边一看,却没有她的影子。小慈也没有从路上经过。
怪了,怎么突然凭空消失?
他们左右寻觅,向人打听,俱无踪迹,偶然步至庙后,在一片疏林浅月下发现小慈正孤孤单单地站在座荒坟前。
坟上草木萋萋,小花已展。
重明他们才舒了一口气,觉得她定期来到石清庵,并不单单是为祭拜石清娘娘,庙后之处还可能埋有她的亲人父母等。他们不好再躲在后面,慢慢走近过去:“小慈,原来你在这里,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慈听到声音回过身来,见到是重明他们,脸上出现错愕的神情。
她想不到重明他们会知道这个地方,想不到他们会找到她,也担忧自己的秘密将要被揭穿!
小慈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晕红地低下头。
秋练走过去,搀住小慈:“不要害怕,我们从尤师父那里听说你在月初和月中的晚上都会到这里来,又得知你身体里有应声虫,才想来看看!”
姚应梅道:“这坟墓里埋葬的是你的亲人吗?”
小慈开口说话:“是我一位亲人,没有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现在我已经祭拜过,时候不早,我们快回去吧,我会弥补今天的怠慢之罪。”
每说一句,小慈的肚腹中都有个声音回应。
“既然是你的亲人,我们也要祭拜!”秋练诚心诚意。
小慈忙说道:“不用了,你们有这样的心小慈已然感念不已,怎敢再有劳各位,我们这些卑贱之人是承受不起的!”
“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而且死者为大······”姚应梅也认为应当拜拜。
小慈挣开秋练的手臂:“不要。你们当我是朋友,这便已经是小慈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实在不能麻烦各位。而且看在朋友的面上,请你们尊重我的决定。”
应声虫的回应似乎又在强调一回小慈的意思。
重明他们本是恭敬小慈死去亲人之意,既然小慈不愿意,不能强人所难:“既然小慈觉得不便,那我们先回去吧。”
秋练和姚应梅不解,待看小慈时,发现她脸上显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故此猜想:“这个丫头该不会有什么秘密吧?”
重明他们带着小慈走开时,突然传来落落的声音:“重明哥,秋练姐姐,你们快过来!”
落落留在坟边未走,有所发现。
众人折返回去。
姚应梅蹲在坟墓的木碑前,看着上面的字,眼睛越睁越大,以错愕震惊的语气读出:“小慈之墓!”
秋练惊讶道:“这里面埋的是小慈,那和我们说话的小慈是谁?”
所有人惊怖的目光都落在小慈身上。
小慈见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被发现,伤悲黯然,不敢再看重明他们。此时,小慈身上忽然发出腐臭的气味,如烟霭般往外散发,接着她站立不住,弯身倒了下去,没有知觉,如同死去。小慈身上的腐败气息依旧源源不绝地冒出,显出个血肉有些朽败的躯体,然后从那躯体中钻出个浑身雪白透明的小人儿,那小人是个女子模样,不满五寸,眼鼻和四肢俱全,浑身苍白无血色,就像从面粉白灰里跑出来被沾染的一样,头发纯白如银丝,长长地拖在脑后,很像《镜花缘》里记载的吃了能够得道成仙的肉芝,主人公唐敖捉住吃掉了——但并不是肉芝,而是应声虫。
应声虫,可致疾患的小妖,寄生于宿主体内,宿主身亡谢世,虫逸出,另寻新的目标,然经历多年者可脱却虫形,化为小人,称为应声,具有接续死者生前时光的妖力,一旦被人识破身份,可睹真颜。
这只成了人形巴掌大的应声站立起来,小巧玲珑,白光灼灼,跪倒在地,哀求似地说道:“我虽然活在小慈的体内,可不是我害死小慈的,几位请饶过我吧。”
“但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是小慈死而你却活着?”重明、秋练皆厉声说。
落落摩拳擦掌:“我们要为死去的小慈讨回公道。”
应声虫讨饶,连连作揖:“真不是我害死小慈的。”
秋练见此,对应声虫道:“其中的缘故是怎样的?”
“快点告诉我们!”落落虽然用了咄咄逼人的语气,却还是温柔地把应声小妖扶起来。
“我告诉你们便是。”应声说过,如数家珍地述说起前因后果。
1
雍州城内比较热闹的太平巷上,在众多的饭铺之间有家小小的门面,门楣上挂着牌匾,牌匾上写着“汤圆铺”字样。铺子的主人是个被称为石翁的老者和他的孙女小慈。小慈十岁左右,婉丽可人,常常穿着蓝底洒花的衣裙在汤圆铺里帮忙。她会包汤圆,会烧火,会擦拭桌凳,会热情有礼地招呼过往的食客,那些经过之人,看见她满脸笑容的可爱模样往往会情不自禁地走进汤圆铺。
小慈和爷爷的汤圆铺每天都是太平巷上开的最早的饭铺,到了晚上,灯火阑珊,所有的铺子都逐渐关门后,小慈和爷爷吃过饭菜,也会多留半个时辰,理由便是:“走夜路晚归的人肯定希望在街巷里看见还有灯火亮着的饭铺,希望吃碗热乎乎的饭食,多留片刻,则是为他们而留。”
那天夜色渐深,灯火从门扉溢出,映照着街巷之上的夜空落下的雨线,雨线仿佛是书写者笔下的笔画,在油纸伞和行人的衣衫上着墨。
许多铺子都提前打烊,让那条巷子上的灯火暗淡失色很多。
小慈立在铺子门首,看着两边的街巷,街巷的青石板已积聚起水洼,水洼里跑出来两只土蛙,土蛙鼓起腮帮子开始鸣叫,越发让这样的夜变得凄清。
“有人!”小慈静静聆听蛙声,突然听到蛙声里有零星的脚步踏水声,起初的两声很轻,待她聚精会神,侧耳去听的时候又听到几声那样的声响,似乎有个孩童踩着积水奔过来。
她走到外面,寻找声音,看见淡黄色的灯光里飞溅起水花,一个纯白色的影子云朵般飘过来。
等到那影子来到眼前,小慈方才看见自己的眼前站着个文文秀秀、五官细小的小人,这小人似乎有种先天不足的病态,肌肤白色透明,隐隐可睹肌肤下面的骨骼,又穿着白色纱衣,宛如个在雨夜里冒出的大号水晶蘑菇。
“你是谁?怎么这么小!”小慈傻傻地发问。
白色的小人浑身没有半点水迹,她所站的地方是无雨的地方,她看着小慈:“你是谁?怎么这么小!”
完全是模仿小慈说话呀。
难不成,白色的小人是个鹦鹉学舌的婴孩?
石翁阅历丰富,看到白色小人后放下烟袋,略略发呆寻思,想起在养气服食的书《抱朴子》上看到过有关“五芝”的介绍,有万年蟾蜍、千年蝙蝠、风生兽、千岁燕等,还有就是一种小人模样的。不过肉芝化成小人后会骑着一匹小白马,是为一雄一雌,多半出现在深山幽谷中,还有异兽守护,为何单单剩下白色小人在州府街市上。石翁思来想去,还是认为白色小人是肉芝:落单的肉芝。
既然遇到肉芝,就该捉住服食,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继龄的目的。
石翁被惊喜冲昏头脑,顾不得许多,起身过来捕捉。
白色小人跳到小慈身后,寻求保护。
“爷爷,你干什么?”小慈被爷爷的奇怪举动搞迷糊了。
石翁急忙忙地说道:“小慈,她是肉芝,是百年难遇的奇物,就在你的身后,捉住她,快捉住她!”
“她只是个可怜的小人,爷爷你不要伤害她。”小慈转过来,俯身想把白色小人捧起来,“过来,我不会伤害你。”
“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白色小人重复着小慈的话,却没有心甘情愿被小慈捧起来,而是纵身跃起,落在小慈右边的肩膀上,冷冷冰冰地望着石翁。
“你别想从我手心逃走。”石翁只要捉住他眼里的肉芝,完全不顾小慈的安危,莽撞地扑过来。
白色的小人纵身跃下,跳入汤圆铺,石翁扑空,撞在小慈身上,将小慈撞到在地。
石翁并没有去扶小慈,而是对白色小人穷追不舍,进了铺子里面。
小慈起身,顾不上衣衫被积水浸湿,也走进汤圆铺,此刻,白色小人正在桌子上跳跃,躲避石翁的追逐,白色小人兜个圈子,甩开石翁,正要跳出汤圆铺,小慈刚好进门,于是白色小人不偏不倚跳到小慈怀里。
白色小人在小慈身上感觉到了安全感。
“小慈,把她给我!”石翁眼睛发光,神情呆滞地走向小慈。
眼看着爷爷神态失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小慈张着口,说不出话,但为了保护白色小人,还是转身向外跑去,然而刚刚跑出铺子,就被爷爷的大手拉住。石翁已经鬼迷心窍,在他眼里只有“肉芝”,根本没有孙女,抓住小慈的手臂后就严厉说道:“把她给我。”小慈背着身,连连摇头,说道:“爷爷,她只是个很小的人,不是肉芝,饶过她吧!”石翁道:“她就是肉芝,我吃了她会变年轻,也能更好地照顾你。”说着便用另一只手来夺。
白色小人面临这样的紧张气氛,惶急不已,忙跳到小慈脖子上,双手牢牢捏住小慈的嘴巴,把她的嘴巴掰开更大的空间,然后钻入了小慈的口中。
石翁见此情景,怔在那里许久,方才松开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两个谁吃了肉芝都是一样,都会延年益寿。我刚才只顾捉肉芝,差点伤到你,你不会怪爷爷吧?”
“爷爷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我怎么会怪爷爷!”小慈说完这些话后打了个嗝,肚腹里传出同样的话语,
石翁呆住,说道:“你为什么把话说两遍?”
“我也不知道呀,爷爷。”小慈说过,肚腹里又传出同样的话语。
石翁呆住,沉思后说道:“我明白了,刚刚的白色小人钻入你的肚子,她其实不是肉芝,而是一种妖虫,叫做应声虫,每当宿主说话她必然以声相应。”
“妖虫,她会不会害我?”小慈有点恐惧。
石翁安慰道:“没事的,她不过就是喜欢模仿你说的话,不会害你。”
“可是我每句话都说两遍,别人会怎么看我?”小慈道。
石翁叹息:“从今以后你就尽量少说话吧,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然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把她从你身体里赶出来。”
“嗯。”小慈道。
应声虫也应了一声!
2
自从小慈肚里有了应声虫后,小慈就按照爷爷说的那样变得沉默寡言了,来铺子里吃东西的客人点过汤圆和小菜后,小慈就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若是有别的要求也是默默地点点头,遇到客人有无理要求时,小慈就把爷爷拉过来解决,自己跑去厨房里待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小慈都是这样做的,从而规避了应声虫应声的麻烦,也避免让自己出现尴尬的境地。只有在铺子打烊没有客人上门,爷孙两个默默坐在桌边吃晚饭时,小慈才能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时候小慈说的每句话都会重复出现两次,久久回荡在小小的汤圆铺里,但是没有旁人听到,唯一能听到的爷爷也是会包容她的。
小慈用不说话的方式给自己织就一个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很好地隐蔽起来,可是事情的发生往往是出人意料的,某天上午,汤圆铺里坐满了各色客人,石翁热情地招呼着,小慈则卖力地给客人送上他们所点的汤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就像之前许多个平凡的日子那样,只要过了下午和晚上,迎来繁星满天的深夜,结束一天的劳作,小慈就能继续做回真实的自己。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隔壁几家铺子的调皮孩子,听说小慈不再说话,就一起围在汤圆铺门口,口里大声喊着:“小慈本来就没有父母,现在又变成小哑巴,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女孩吗?小哑巴,你是因为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说话了?还是因为吃到有毒的东西不能说话了?小哑巴,你快告诉我们!”
小慈不能忍受被人这样说,就要开口还击,石翁见小慈要说话,生怕会露馅,赶忙走过来安抚小慈:“孙女,你不要在乎这些孩子的话,他们这样说只是想要把你激怒,你如果真的生气,他们就会更加高兴,但是如果你不在乎,不生气,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小慈,你也很累了,到街上去散散心吧,如果有喜欢吃的东西就买些。”
石翁从身上拿出十余枚铜板放到小慈手里,帮她解掉围裙。
小慈看了石翁一眼,仿佛在说:“爷爷,我不给你帮忙,你能忙过来吗?”
石翁看出小慈的心思,说道:“快去吧,爷爷忙得过来。”
小慈这才拿着铜板离开,走出铺门时狠狠瞪了那些孩童一眼。
小慈来到街巷上,用铜板买了果脯,边吃边闲逛,刚好看到街巷中间的广场上有人在变戏法,就站在人群当中静静观看,见变戏法的是三个少年、一个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三个少年和那名少女领着小姑娘向着围观的众人作揖行礼,然后开始了表演,但见他们抬出个大木箱,将木箱打开,向众人展示一番,证明木箱是完好无损且空无一物的,然后让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入木箱,盖上箱盖,又用拇指粗的铁链将木箱四周捆扎起来,捆扎的严严实实后又用数把大锁将铁链锁上。
三名少年退下,少女拿来块红布覆盖在木箱上,随着少女将红布一点点抬高,并将之掀开,原来
锁在木箱子里的小姑娘笑逐言开地站在木箱上,头发间多出几条红丝带,手里提着个五彩缤纷的花篮,小姑娘将花篮里的花瓣向上抛洒,一时间缤纷如云。
围观的众人都大声喊着:“绘梨师父,绘梨师父!”然后都抛洒起铜钱来。
变戏法的少女就是绘梨,围观之人这种呼喊以及抛洒铜钱的举动是对其变戏法技艺的肯定和赞赏,围观的小慈也被这个戏法震撼,把身上还剩下的数枚铜钱扔了过去。
小慈好奇心旺盛,站在人群里还在等着看新鲜的戏法,却发现刚刚欺负她的几个孩童又出现在身边,这些孩童变本加厉,抢走她手里桑皮纸包裹的果脯,然后吃着她的果脯,围绕在她身边,手拉手转着圈子,口里不断喊着小哑巴,肆无忌惮。
这次小慈没能再默默忍受,而是大声呵斥道:“我不是小哑巴,我能说话!”
应声虫也重复着小慈的话。
那些孩童怔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小慈面对着他们,无所畏惧地说道:“我根本就不是哑巴,我不说话是因为怕吓到你们!你们知道吗?我身体里有个妖虫,妖虫能学我的话,我说什么她就说什么,比如我说你们通通都是坏蛋,她也会这样说。而且她是妖虫,可不仅仅会模仿我说话,还会在生气的时候吃小孩子,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喜欢欺负他人的小孩子,更对她的胃口。我现在就告诉她,让她跳出来收拾你们。”
小慈说话,应声虫在模仿,那些孩童就发现模仿的声音出自小慈的肚腹,才知道小慈说的妖虫或许真的存在,再也不敢久留,吓得一哄而散。
小慈看到他们离开的身影,洋洋得意道:“你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
应声虫依旧在模仿她说话。
小慈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忙去观察四周,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一瞬间小慈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丑,赶忙转身跑开。
围观者多是不解小慈为何会出现把话说两遍的怪异行为,但有一个人却觉得小慈奇货可居,这人就是绘梨。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绘梨等人假装吃饭,走进小慈和爷爷的汤圆铺,刚刚点了汤圆,就被店里其他客人认出,这些客人热情地围拢过来,吵吵着要让绘梨师父表演两个戏法,绘梨师父也不好驳众人的面子,说道:“那我就给大家表演个‘瞬间种莲术’吧。不过,在此之前,先要得到店铺主人的同意,因为这种戏法的结果就是铺子里可能会开满荷花。”
众人的目光放在石翁身上,石翁很大度地说道:“铺子里会开满荷花吗?那太好了,我和孙女小慈都喜欢这俗世纯洁之花,若它们能在铺子里绽放,就是这世间最美妙之事。”
小慈站在爷爷身边,虽然未开口,却也用力点点头,表示肯定爷爷的话。
绘梨望了石翁和小慈一眼,说道:“既然铺子主人同意,我便将这戏法呈现给大家。”
在一片欢呼声中,绘梨师父走到之前被锁在木箱里又提着花篮现身的七八岁小姑娘身边,从小姑娘那里拿到个香袋,打开香袋,绘梨从中取出些莲子,将莲子放到围观者面前,待所有人都看过莲子后,绘梨便拿着装满莲子的香袋在铺子里踱起步来,不过绘梨师父可不是单纯地踱步,而是边走边随意取出几颗莲子,将之或放在桌上的碗里,或丢在角落,或者扔在客人的脚边。等绘梨站回到原来的地方时,神奇的景象出现了,刚刚被放或者扔莲子的地方统统冒出细小的荷茎,绽放出荷叶,一簇簇荷叶从小儿手掌大小,再到蒲扇一般,青翠碧绿,阿娜多姿。田田的荷叶摇曳时,一枝枝花茎冒出来,开出或白或红的荷花,在此时,小小的铺子仿佛成为花开满塘的水池。
石翁、小慈和客人们看到如此景象,被惊艳到了,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好半晌石翁和客人们才说道:“绘梨师父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只用些莲子就能变出许多荷叶荷花出来,而且现在还只是初夏,更加难能可贵,这种变戏法的本领胜得过世间任何彩戏师。”
“各位过誉了,只是迷乱人眼目的小术而已,难登大雅之堂。”绘梨突然转向小慈,发出很善意的邀请,“你要不要来试试?”
小慈没说话,用手指向自己,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让我来表演瞬间种莲术吗?”
石翁看出绘梨师父想让小慈来体验变戏法,生怕小慈说话,泄漏身体里有应声虫的事实,就说道:“绘梨师父好意,可小慈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怎么会表演那样惊艳众生的戏法呢?”
“没什么,小慈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做就可以,就能看到长出的莲花。”绘梨道。
石翁还要推辞,小慈却已走过来,跃跃欲试的样子,石翁对小慈说道:“你真要体验吗?”
小慈用力点点头。
石翁叹息一声,绘梨则道:“小慈,你记住,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明白吗?”
在小慈点头后,绘梨从香袋里拿出几颗莲子,交到小慈的手上,让小慈向前走出几步,然后把莲子随意放在任何地方,转过身往回走,小慈记下后便依样画葫芦,在选择放莲子的地方时,小慈把几颗莲子放在了铺子的柱子边,然后走回来。刚刚走回,绘梨、石翁以及其他客人就都大声说道:“小慈,快回头看,回头看!”
小慈回头,就看到刚刚放莲子的柱子边长出许多碧绿的荷叶,开出数朵白色的荷花,美不胜收,小慈见自己也能表演“瞬间种莲术”,欢喜不已,跑过去摘下一朵荷花,然后蹦蹦跳跳来到爷爷
面前,将荷花给了爷爷。
石翁道:“小慈也会变戏法了,我们的小慈长能耐了!”
绘梨师父见小慈和石翁开心满足的样子,又对小慈说道:“小慈姑娘看来很喜欢戏法,若是不嫌弃的话,还可以让小慈姑娘再亲身体验一次!”
小慈听后满是期待,望向爷爷,石翁代替小慈问道:“还体验什么戏法?”
绘梨道:“体验从木箱子里变出来,手拿花篮站在木箱上。”
这个戏法小慈是亲眼看到过的,曾经被震撼到,把手里的几枚铜钱还打赏了,现在听到绘梨要让她来参加完成那个戏法,小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正拿着花篮站在木箱上,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抛洒花篮里的花瓣,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小慈动心了,以眼神示意爷爷,爷爷莫名其妙觉得担心,想要阻止,奈何小慈心意已炙,非要再体验一次,一再撒娇撒痴地拉扯爷爷的手臂,爷爷也只好由着她。
石翁道:“关在木箱子里不会闷坏吧?”
“时间很快,闷不坏的,我保证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孙女。”绘梨道。
石翁还是婆婆妈妈地说道:“听说木箱子上还要用铁链?”
绘梨道:“那也是道具。总之,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小慈不会有危险,还会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石翁道:“嗯。”
跟绘梨同来的三个少年以及那个女孩将木箱抬进来,放在铺子的空地上,打开木箱,让小慈跳了进去,小慈蜷缩着身子躲在里面,绘梨合上木箱的盖子。三名少年和那个女孩拿来铁链,一圈圈将木箱捆扎起来,又上了数把大锁。绘梨拿出块红布,将红布覆盖住木箱,并慢慢将红布抖擞起来,石翁和客人们皆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待着小慈手拿花篮站在木箱上,然而在绘梨掀开红布的时候,并没有小慈的身影,只有飘落的五颜六色的花瓣,这些花瓣发出淡淡的催人欲眠的幽香,
石翁和客人们陶醉于花香里,许久许久方才回过神,而木箱子和变戏法的绘梨等人皆都消失无踪。
小慈就这样被变戏法的绘梨堂而皇之地劫去。
石翁因失去小慈大病一场,不上月许便魂归幽冥。
其实这石翁就是当年从石清手里接过那女婴的好心人,当时不容于乡里,便搬迁到雍州府内,租赁小小的铺面,以卖汤圆为生,他给女婴取名石慈,在于不忘生母之意,平常称呼为小慈。小慈渐长,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他也把小慈照料的无微不至,俨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谁知会有此飞来横事,又怎知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3
小慈被绘梨等装入木箱里劫走,之后木箱被放到疾走的马车里,小慈便在一路颠簸里前行,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待在木箱里的小慈无声地哭泣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马车停下,木箱被人搬动到地上,有人打开了木箱,小慈看到了那个跟在绘梨身边七八岁的女孩,也看到了日光,日光金黄,像是分布在天边的金子,耀人眼目。看到这样的日光,小慈才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她在木箱里已然待了很久。
小慈把目光放到那个七八岁女孩身上,静静看着对方,然后说道:“你们为何要劫走我?”
“绘梨师父发现你说话能说两次,身体里有应声虫,把你劫走,就是因为这,因为你不同寻常的说话方式会给我们这个变戏法的班子带来更多的人气和收益。”女孩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雍州很远,你再也回不去了。”
小慈道:“我要回去,爷爷还在等我回去。”
“不要这样想了,因为你是回不去的。”女孩道,“我的经历和你很像,两年前看绘梨师父表演戏法,然后被绘梨师父用木箱子劫走,从那以后,我就开始配合绘梨师父表演戏法。”
“你也是被劫走的?”小慈惊讶道。
“没错。”女孩道,“我们两个的命运是一样的。”
小慈道:“你没有想过逃走吗?”
女孩指指旁边马车之后:“可不要说逃走的话,绘梨师父会听到的。”
小慈看到绘梨和三个少年在马车旁边说着什么话,就压低嗓音道:“你没有试过逃走吗?”
“试过两次,都失败了。所以,你如果聪明的话,就不要有逃跑的打算,否则一旦被抓住,会吃很多苦头的。”女孩道,“快出来吧。”
“嗯。”小慈应着。
女孩把小慈拉出来,然后说道:“你想要方便吗?我陪着你。当然,这是绘梨师父的意思,让我陪着你的同时可以监督你,免得你逃走。”
小慈在木箱里待了很久,早就想方便,说道:“我要去方便,但是不会逃跑,因为我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纵然逃掉了,也会连累你。”
“你能替我想就说明你是很好的人。”女孩道,“我们以后要经常生活在一起,你以后就叫我小四吧。”
小四拉着小慈走向旁边的树丛,让她独自往里面走了些距离,等小慈方便后,又把她带回来。
小慈不愿去见绘梨,就待在马车的另外一边,小四也没有勉强,只是去拿了水和干粮给小慈,小慈喝过水,吃了干粮,有了精神,却又突然思念起爷爷来,忍不住痛哭流涕。小四在旁边劝说,却不能劝动,无奈地待在旁边。绘梨和三名少年走回,准备继续前进,因为距离雍州已远,不再担心小慈会跑,便不把小慈囚禁在木箱里了,而是一起乘坐马车出发。不过小慈思念爷爷,哭了一路。
来到新的州城后,绘梨师父带着三个少年、小四和小慈一起表演戏法,起初小慈是不愿意的,可是在她拒绝了绘梨师父后就看到绘梨眼目里的怒气,然后绘梨让三个少年和小四出去,独留下小慈,并关上了房门。鬼知道那次小慈经历了什么,连小慈后来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反正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和毒打,折磨毒打到昏死。小四当时在门外的一个角落,清清楚楚听到小慈撕心裂肺的哭喊、应声虫妖的应声以及小慈最后的呻吟。
经历过那次事件后小慈就变得乖巧听话了,开始和绘梨等一起表演戏法,虽然是表演戏法,也不过是以工具人的形式存在,和小四一起配合着绘梨,当然在闲暇时候,绘梨也开始教授小慈戏法,小慈通过学习,也能无中生有地变出鱼缸、瓷碗和花瓶什么的,不过这些还是最基础的戏法,真正有难度的比如“瞬间种莲术”小慈还没有能力学。除却绘梨师父教授小慈外,小四也开始偷偷教授小慈。
这天晚上,绘梨和三个少年各自回房休息,小四和小慈待在房间里无法成眠,小四便主动站出来要教授小慈一个戏法:“小慈,我教给你的这个戏法叫做‘龙鱼遁’,是表演时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借助他物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现的戏法,是一种很能吸引看客的戏法,也是比较难学的戏法,当初绘梨师父不肯教我,但是为了能吸引更多看客,还是把这个戏法教给了我。现在,我把这个戏法偷偷教给你。”
“小四姐姐,你不是说很难学吗?我很笨,可能学不会。”小慈有点退缩。
“学不会不行,你一定要学会。”小四偷偷来到门边,将门开了个缝隙,瞧了瞧,发现外面没有人才重新关上,坐回到床边,“假如你还想着有一天重获自由,就要学会这个戏法!”
听到后面两句话,小慈立马认真起来:“学会这个戏法就能重获自由吗?”
“嗯。”小四道,“只要学会这种戏法,不仅可以娱悦看客,在最关键的时候还可以用来逃命,我之前逃跑过两次,都是用的‘龙鱼遁’,明明都已逃出很远,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还是被绘梨师父追上来。我不能成功,主要还是我没能将这个戏法掌握的炉火纯青,还是有不足的地方。如果你能青出于蓝,很好地掌握这个戏法,就有逃出升天的一天。”
小慈割舍不下爷爷,想要获得自由,重新回到爷爷身边,而这一切想要实现似乎只有先学会这个戏法,便说道:“小四,我愿意学这个戏法,请你快教给我!”
“愿意学了,好。”小四说道,“我先来给你讲授这个戏法的诀窍。每一种戏法都是有基本功的,只要将基本功练习的很扎实,才能行云流水地将戏法表现出来,比如你要变个花瓶出来,就要先在身上藏起来一个花瓶,然后以很快的手法将花瓶取出,做到不露痕迹。‘龙鱼遁’戏法也是同样的道理,讲究利用身边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将自己的身形藏起来,然后再逃遁离开。我两次逃离,一次是在变戏法的时候,借助绘梨师父手里的红布为遮挡,我跳入街巷的河水里,在河水里闭气,游泳逃走;一次是在变戏法结束后,以银钱为饵,让个和我身形差不多的女孩穿上了我的衣服,李代桃僵。因此要想学好这个戏法,肯定要身轻如燕,身手灵巧,像天上的龙一样,另外就是会游水,能在水里闭气很久,如鱼一般。”
小慈沉默许久,说道:“这个戏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
小四道:“没错,我是学了三年才学会,你如果有天赋,可能会学得快,反之就学得慢一些。”
“我觉得我的天赋肯定不如小四姐姐,但是我不怕慢,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争取学会这个戏法,然后找机会逃走,回到爷爷身边。”小慈道,“我会学下去的。”
“你有这种坚定的信念,肯定能学会的。”小四道,“对了,你要偷偷地学,不要让绘梨师父和三个大哥哥发现。”
“我知道了。”小慈道。
从那晚开始,小慈下定决心要学“龙鱼遁”,便开始偷偷用功,她会控制自己的饭量,让自己保持体态轻盈,也会在双腿上负重,练习奔跑,更是偷偷准备满满一木盆的水练习闭气,还会到小河里跟着小四学游水。时光匆匆,转眼过去了三年,小慈在这三年里孜孜不倦,刻苦练习,进步很快,已经基本掌握了“龙鱼遁”戏法的奥秘,恰恰在此时,一个很好的逃跑机会出现了。
这天,小四偷偷把小慈带到房里,说道:“你知道吗?州城里要举办‘鱼龙曼延‘盛会,百戏杂耍都会出现,参加的艺人都会手持制作的珍异动物模型表演,热闹非凡。绘梨师父的戏法班子也会参加,也就是我们也会上场,那时候人多眼杂,你如果施展出来‘龙鱼遁’就能逃走了!”
“我们两个一起逃。”小慈紧紧抓住小四的手。
“我······”小四满脸忧愁,“我从被掳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都记不起家在哪里?父母长什么样子了。估计我的父母都已经忘记我这个女儿了。我不想再逃,但是会帮助你逃走!”
“你真的不逃?”小慈道。
小四点头:“我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这一辈子就是变戏法的命。不过你放心,我会协助你逃走,你若是逃走了,就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头,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慈答道。
“鱼龙曼延”这样的盛会如期举行,那天晚上州城里点起无数的彩灯,上空燃放着许多烟花,把一个州城变成灯火璀璨的银河天幕,而百戏杂耍也开始上演,但见众多的艺人手拿制作的各种怪鱼、龙蛇和异兽等模型,列队在街巷上走过,小慈、小四每人手拿一只制作的猞猁异兽,绘梨师父拿着个制作的《山海经》里的当扈,三个少年则是抬着一条《山海经》里的鱼身、蛇头以及六只脚的怪鱼冉遗鱼模型,跟着众人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相较于小慈、小四和绘梨等拿的模型,其他艺人举着的熊、虎、猿猴、孔雀和白象似乎更胜一筹,而且拿着熊、虎等的变戏法者突然间变出许多雾气,等雾气消散,这些熊、虎、猿猴、孔雀和白象便都变成了真真实实的动物,熊虎相斗,猿猴攀援,孔雀翔空,白象嘶鸣,一时间“鱼龙曼延”似乎成为百兽的聚会,但猝然面临此景象,并没有人慌张,但见一条八丈长的巨龙横空而出,巨龙过处,这些熊、虎、猿猴、孔雀和白象统统变回模型,接着巨龙变成一条比目鱼,在夜空里游过。
眼前的一切都是戏法,都是幻术。
小四眼见众人都已经被戏法吸引,绘梨和三位少年也目驰神往,便对小慈道:“现在正是时候,你快点逃!”
小慈如梦初醒:“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小四道,“若是我们彼此都能生活的很好,能够称心如意,即使不见面,我们也会祝福彼此的,对吗?”
“没错。”小慈道,“可我还是希望再见到你!”
小四动容:“我们会见面的。”又催促道:“快走。”
“是!”小慈看着小四,记住她的模样,然后拿着猞猁的模型快速向人群里跑去。
跑出很远后,她用手里的猞猁模型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换来个小鬼的面具,将那面具戴在了脸上,又将外面的衣服脱去,露出里面事先准备的一套衣衫,不出以外的话,小慈继续向前跑,就会摆脱绘梨,然后马不停蹄,跑出这个州城,就能获得自由,然而她忘记小四不久前告诉她的话:永远不要回头。小慈担心自己逃跑后小四会受到连累,回头看了眼,就见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小四站在那里,手里已经没有了猞猁模型,身前站着绘梨,绘梨怒目而视小四,并在说着什么,然后绘梨突然变成了鱼身、蛇头以及六只脚的怪鱼冉遗鱼,一口咬在小四的脖子上。
“啊!”小慈惊呼一声。
这一声惊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冉遗鱼循声望过来,丢开被咬死的小四,快速无比地爬过来。
小慈这才想到逃跑,推开人群,快速跑向灯火照不到的小巷子里,在即将跑入巷子口的时候,冉遗鱼追了上来,咬住了小慈的衣衫,另外三个少年也赶了过来。
4
时光荏苒,多年过去。
雍州城里来了一个变戏法的班子,班子里有个美丽异常的女子,女子不仅貌美,会各种戏法,还会表演应声之语,她会坐在桌子边,桌子上放着个小小人偶,只要她说什么话,小小人偶就会重复同样的话,一字不带错的。正是因为这种本领,让这位女子的名声越来越响,每次表演都万人空巷,围观者如堵。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慈,那个“鱼龙曼延”的夜晚,小慈回头,看到小四死去,错失了逃跑的最好机会,结果被绘梨追上来,从那以后绘梨对小慈的看管更加严格,小慈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
绘梨充分发挥小慈说话有应声虫回应的特点,让她在表演戏法之外开始表演应声之语,没想到很是得看客喜欢,他们去过许多州城,小慈也依靠自己的本领给绘梨挣到很多很多银钱,这天他们非常巧合地来到了雍州,坐在马车里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字眼时,小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她来到了家乡,来到了曾经和爷爷生活的地方,爷爷还好吗?
这天傍晚,小慈表演过应声之语,拿起那个人偶,准备和大家回住的客栈,这时候看到绘梨师父和三个少年(他们都是妖,没有明显的年岁变化)在收拾道具,小慈想要去以前的汤圆铺看看,担心绘梨师父不肯,便使用了“龙鱼遁”,迅速逃离,然后跳入州城的河水里,在里面闭气游水,从而暂时摆脱了绘梨。
她之所以成功逃脱,是绘梨师父大意,但绘梨是妖,小慈没有信心能彻底摆脱她,不过是想要片刻自由,去追寻往事,去寻找自己的爷爷。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找到太平巷的汤圆铺,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面馆,掌柜的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事实沧桑,物是人非,但小慈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上去询问对方是否知道以前的汤圆铺和铺子主人石翁?中年男子摇头,说自己也是刚把面馆开起来,不过两年的时间,在此之前,是家杂货铺子,根本不是汤圆铺。
小慈失望不已,悻悻退出来,毕竟过去了十余年,这么长的时间任何事都会发生,或许在自己失踪后,爷爷就关了铺子,铺子辗转客人之手,几度易主,这面馆的掌柜刚来两年,自然无法知道汤圆铺和石翁的事。
无迹可寻,小慈无比绝望,望着铺子回想着往事,同时自言自语地道:“爷爷,你到底在哪里?还是已经······”想到过去十余年,爷爷年岁已高,或许已不在人世了。
小慈静静发呆,泪眼婆娑,不知该到何处去找爷爷,此时身后传来个声音:“小慈,你还想逃跑吗?上一次没有逃走,这次也不行。”
小慈回过头,看到绘梨和三位少年,不禁面露惧色:“绘梨师父,我并没有要逃走,我只是想找到爷爷。”
“找到爷爷,那么如果找到了怎么办?”绘梨道。
小慈:“找到了怎么办?”不言而喻,如果找到爷爷,小慈肯定要好好照顾爷爷,不离不弃。
绘梨道:“你如果找到了爷爷,肯定不会再回来,那么你还说你没想过逃跑!”
“我······”小慈无话可答。
绘梨道:“若是在以前,你的结局肯定和当初的小四一样,但是你现在很受人欢迎,我也不忍心杀你,但是也要让你吃点苦头,得些教训。”
小慈被三个少年押回去,关进小屋里,绘梨拿着根皮鞭子走进去。
那个夜晚,小屋里里传来小慈撕心裂肺的哭喊。
等到绘梨离开,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小慈慢慢睁开眼睛,她静静望着屋顶,想着过去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光,想着和小四那几年的经历,以及这些年受到绘梨的折辱,清晰的念头浮上来:“我要离开,哪怕是死也要离开。”
因为练习“龙鱼遁”让小慈的身体变得健壮,虽然被皮鞭抽打的浑身是伤,她还没有到不能行走的地步,于是站起身来,来到窗边,将窗扉打破,从中跳了出来,踉踉跄跄来到墙边,双手抓住墙边的一棵小树,纵身来到墙上,又轻轻落下。然后小慈就在黑夜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逃跑。
绘梨在小慈逃跑许久后才到那个小屋里看视小慈的情况,发现小慈已经失踪,绘梨想不到小慈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走,心头的怒火燃起,生出杀心,回头招呼那三个少年,一起循着踪迹去追小慈。
小慈在州城的街巷里奔逃,地面上留下点点血迹,为了隐藏踪迹,小慈跳入州城内的河流中,受伤不能闭气,就在水面上慢慢向前游,不久游出州城,来到城外东郊。小慈只想远远躲开,虽然已经出了州城,但还是担心绘梨会追上来,并没有停止,但是因为失血和能量的消耗,小慈越来越疲惫,游水的速度慢下来,并渐渐感觉到困倦,眼睛迷蒙,要在水中睡去。
然而在小慈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夜风吹过,在水面上吹起片片涟漪,夜风吹到岸上,岸上许多如茅草的植物在风中簇簇作响,响声停歇,这些植物的叶子上泛起蓝白色的光芒,同时叶子的顶端开出白色的小花,一瞬间,河岸边似乎出现了一个银河。这些如茅草般的植物就是银河草,往往在星月明亮的时候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和夜空的银河互相辉映。小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被此种景象震撼着,静静发呆。因为这段河水很浅,小慈不用再游水,只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水中央,宛如个含冤负屈的女鬼。
“小慈,这回你还想跑吗?”熟悉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小慈拉回现实。
小慈回头看去,见绘梨师父和三个少年站在河岸边,作为妖怪的他们还是找来了。小慈看到他们,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小慈虽然不怕死,但是因为心里记挂着爷爷,有所惦念,就对这个纷扰的尘世恋恋不舍起来,说道:“绘梨师父,这些年我已经出了不少力,为你挣到很多银子,求求你饶过我吧。我想念爷爷,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饶了你?可以呀。”绘梨道,“只要你乖乖过来,向我认个错,我就饶了你!”
“真的吗?”小慈觉得难以置信。
绘梨脸上划过一丝诡谲的笑容,说道:“当然是真的。”
小慈看到那一丝笑容,顿觉不安,连连摇头道:“如果我过去,你不会饶了我,只会想当初咬死小四那样咬死我的。我不会过去!”
“你不过来向我认错,我又怎么饶你?”绘梨道,“难道我就如此不能让你相信!”
“绘梨师父,我愿意向你叩头认错,但是我不会走到你身边。”小慈道,“我现在就给你叩头。”
小慈跪在河水中,向绘梨叩了个头,半晌才又站起身来,说道:“绘梨师父,希望你说话算话。”抬头看去,发现绘梨师父和三个少年已经走下水来,一点点靠近。
“绘梨师父,你言而无信。”小慈愤怒道。
绘梨道:“我不需要对谁言而有信,但背叛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绘梨和三个少年慢慢走来,小慈则向后退去,小慈退到河岸边上时,因为恐惧和害怕,脚下一滑,栽倒在水里,等到爬起来时,绘梨和三个少年已然来到,绘梨一把抓住小慈,将之拉到面前,阴冷地说道:“很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的爷爷,你将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而你死后,你体内的应声虫也会逃出,寻找新的宿主,那时候,你在这个世上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小慈失去了爷爷,后来失去小四,绘梨虽然是她的师父却对她没有丝毫情义,因此她除却身体里的应声虫之外,再没有别的伙伴和亲人,但是当她死后,应声虫也会离她而去,那时候她就只剩下一具躯体,可以算得上一无所有。
小慈悲痛不已,眼里流出泪水。
绘梨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说道:“小四死的时候也和现在的你一样,眼里噙满泪水,当时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曾经心软过,可最后我还是咬死了她,因为她背叛我。现在,我虽然也有点怜惜你,但不会心软。”
绘梨变成鱼身、蛇头以及六只脚的怪鱼冉遗鱼,咬向小慈的脖颈。
此时传来一声鸟鸣,惊扰了冉遗鱼,冉遗鱼抬头,看见只像乌鸦的鸟飞来,它头部有花纹,还有着白色的嘴、红色的脚和青翠色的羽毛,尾巴则是由十余根红色的羽毛组成,羽毛上是类似于眼睛的图案。看到这只怪鸟,冉遗鱼显得有点慌乱,忙忙松开小慈,潜入水中去了,跟随绘梨而来的三个少年也变成冉遗鱼潜入水中。
怪鸟飞到小慈身边,变身成少年,少年说道:“他们已经逃走,你不会再有危险。”
“多谢你。”小慈疲惫已极,眼见没有了危险,原来强自支撑的信念瞬间崩塌,整个人也倒下去。
少年抱住了她。
5
救小慈的就是施流云,当天晚上,施流云前来欣赏月色下的银河草,碰巧遇到小慈被绘梨刁难,起初觉得是人家的私事,不便插手,等到看见绘梨变成了冉遗鱼后,他便不再沉默,化身为精卫鸟。本来以为会有一场打斗,没想到冉遗鱼倒还是很知趣,自己溜走了,施流云不费吹灰之力就救下小慈。
进到施府后,为了有个身份留下来,小慈成为施流云的一个丫鬟。虽然是丫鬟,小慈除了偶然出来侍候之外,大多时候都是清闲自在的,即便是侍候也不过端茶倒水,到书房去取《魏书》《晋书》等书册出来,施流云在厅堂灯下据案而读,小慈帮着轻剔银灯,红袖添香。而某些闲暇时候的晚上,施流云会带着小慈出城门,到的那片长满银河草的神奇之地,徜徉在无边无际时空交错的“银河”里。向来颇为孤独的施流云有了温柔体贴、陪伴左右的女子,心境愉悦,而始终生活在绘梨折辱当中、差点丢掉性命的小慈却平安无忧,得到了向往许久的自由,心中自然充满了感激。随着一天天的接触,两个之间慢慢出现了某种很暧昧神奇的东西,这种东西在引领两个走向情爱的领域。
可是某一天晚上,施流云和小慈一起去过长满银河草的河边后情况出现了变化,施流云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凡事亲力亲为,不再喊小慈帮忙做那些小事,也不再和她亲近说话,更没有再喊她一起在夜晚的时候去到城外的河边。
些许时日后,小慈被施流云和施家的仆人、丫鬟等孤立,生活痛苦不堪,为了排解心怀,小慈在一个在夜晚来到跨院,走到靠墙边的圈舍前,看着里面的豚猪默默发呆,眼光移动,想要找出那只最小的豚猪——身上泛着五彩光芒的当康。在施流云还没有变心之前,曾经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把她带到这个跨院里,在来到圈棚前施流云特意带来几个瓜果,瓜果则是给当康的。那时,当康从圈棚里跳出来,飞落于施流云和小慈跟前,变成个少年小康。
小慈忘不掉那个总是喜欢在布袋里放着麦穗的小小孩童,在圈棚里看见了卧在地上的当康,小慈静静看着它,从衣袋里取出瓜果:“小康,你还好吗?”
应声也把话说了一遍。
当康飞出圈棚,变成个小小少年小康,走到小慈身边,满脸倦怠:“你和流云哥哥如胶似漆,早把我忘记了吧。我在施家出行不便,也不能去看看你们,你们也不来理我。好让人伤心······”
“的确好让人伤心。”小慈触动心怀,“他不理我们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主动过来找过我,已彻底把我忘记。”
“小慈姐姐,你说的‘他’是不是流云大哥!”小康实在不能相信施流云会忽略小慈,“他对你那么好,他看你的眼光都和看别人的完全不同。他绝对不会的!”
“我起初也觉得他完全不会,但是过去这么久,他已经不再在乎我。”小慈到了此时才想到把手里的瓜果递给小康,“洗的干干净净,你快吃掉它们。”
“小慈姐姐不开心,我又怎么有心思吃掉它们。”小康也陷入了忧愁,“要不我去问问流云大哥,问他为何要冷落你,问问他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
“他应该只是觉得讨厌我了!”小慈还在试着替施流云说话,
“因为我本来就是卑微的,他现在回头是正确的。”
“小慈姐姐你不要妄自菲薄,流云大哥既然把你带进施家,肯定是喜欢你的,既然喜欢便不会在乎你的过去和身份,当初不在乎,现在更不会在乎。”小康字字有力,不容置疑,“我要去问问他,为何会如此?你等着我,小慈姐姐。”
小康的话多少让小慈提起几分精神,而且小康愿意替他做主去问施流云,也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因此对小康充满了感激之情:“你可要小心询问,不要惹怒他,不管他怎样回答,你都不可发怒,早点回来。我在此处等你。”
“小慈姐姐放心,我会的。”小康把瓜果递给小慈一个,剩下装入自己的布袋里,走出跨院。
小慈在跨院里的圈棚附近等了片刻,看见月影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人影靠近,小慈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康,不过小康去的时候全须全尾,回来以后额头上肿起个红红的包,且略有破损,淡淡的红血丝在额头上蔓延。
小康低垂着头腼腆地走过来,站在小慈跟前:“对不起,小慈姐姐,我没有问出来是什么缘故,让你失望了!”
“是他打的?”小慈脸上红红的,既羞愧又自责,“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就算不想回答,也不该动手打你。”
“我出现在他的房门外,他还坐在灯下读书,看见了我的身影,问:‘是谁在哪里?’我轻声回答:‘小康,你的朋友。’他说:‘门没有上锁。’我便自己推门进去。他看着我,好像突然失忆似地说道:‘小康,小康是谁?’他居然问出如此古怪的问题,我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可是想到小慈姐姐的事我忍住怒气,问:‘你为何冷落小慈姐姐?为何?’他只是读自己的书,闷头不语,根本不回应我······”小康轻轻摸着额头,还是止不住痛楚在身体上扩散,“我问过几次,他根本不理我,我便走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问道:‘你为何如此待小慈姐姐。’他手腕翻过,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拧过,我的手臂反剪在身后,我也背转过身。他无情地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的小慈姐姐,她不过是······’后面的话小慈姐姐还是不要听了。他说过把我踹出去,我脑袋撞在门扉上,成了个猪头。”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小慈伤心于施流云的无情,悲叹于小康的受伤,“从此你不要因我的事再去找他,他已经不值得我们为他付出。你额头有伤,跟我回去,我帮你治伤。”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被人发现!”小康望着小慈,没有跟过去,“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很快会好的。”
“那我把药膏带过来吧。”小慈拍拍小康,“在这里耐心等待片刻。”
小康道:“我等着小慈姐姐。”
小慈取来黑乎乎、黏稠的药膏,涂抹在小康的额头,帮小康止了痛,说道:“这药多涂抹几次,你额头的伤就会好了。我明天再来。”
“小慈姐姐,我们明天见。”小康变回原身当康,和小慈道别后跳入棚圈里,蜷缩在角落养伤。
小慈在那里待过片刻,望着明月发呆,最后也怅然若失地回了房间。
过去数日,小慈帮小康医治好额头的伤,可是还依旧不见施流云态度的转变,小慈心灰意冷,觉得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便在傍晚收拾了行李,准备悄悄离开,然而在她刚刚走出房门时,一个丫鬟跑来说道:“小慈姑娘,施二公子有请!”
小慈还以为施流云又变回她当初遇到的那个施流云了,心头欢喜,忙放下行李,跟着丫鬟前去。
来到施流云的房间后,丫鬟退出去,施流云走到小慈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见到自己的爷爷,我已经打听到你爷爷的消息。”
“是吗?”虽然施流云是冷冷的,让小慈心寒,但听到爷爷的消息还是很惊喜和激动的。
“没错。”施流云道,“我派出很多人,到处打听,终于从几个老人口里得到你爷爷的消息。”
“我爷爷现在在哪里?”小慈四处张望,还以为爷爷被找到,就在施流云的房里,施流云让人喊她来,是要给她个惊喜。
施流云看出小慈的心思,说道:“不要四处张望,你爷爷已经死去多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什么?”小慈不敢相信。
施流云道:“你爷爷在你被拐后不久就郁郁而终,是几个住在附近的邻居帮着料理丧事的,你爷爷就葬在东郊乱坟岗。”
“怎么可能?我爷爷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小慈痛苦地说道。
“你爷爷早已经不在人世,这是事实,我会带你去看你爷爷的坟墓。”施流云道,“对了,我还打听到你的身世,你的亲生母亲叫做石清,未嫁而孕,在被族人等逼死之前生下了你,是石翁收养的你。你的亲生母亲石清的事迹被人传颂,便有人给你母亲立像建庙,也就是石清娘娘庙。”
小慈彻底震惊,不发一语,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施流云去了东郊,见到了石翁爷爷的坟墓。
回来的时候小慈辞别施流云,来到石清娘娘庙,在里面跪拜祝祷、哭泣悲痛,之后来到庵后面,以白绫挂在树杈上,自尽而亡。小慈死后,应声从她的身体里跑出来,用雪白透明的双手用力摇动她千百次都无法再摇醒她,应声于是复入她的身体中,从此以小慈的身份继续在施府生活着,想查明施流云为何会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