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蚕
书名:白书 作者:湘君白发 本章字数:18266字 发布时间:2024-09-17

如薇、重明他们从草海回到市镇时陶百岁正独自坐在桌边默默悲伤,饭铺虽然开着门,可是附近经常过来的客人知道他家里夫人因病去世,也不忍过来多做打扰,是以整个晚上饭铺里面都冷冷清清。


灯火明耀,桌凳干净,厨房里不起油烟,只有蜘蛛在梁间结网,灶马虫从灶台上旁若无人地爬过。


他们走到桌边,纷纷坐下来,重明想到樊静临死之前说的话“我预见到陶百岁的死期,你们要想办法救他”,便问:“陶大叔,你已故的夫人说过,你可能身有疾患,不知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秋练补充道:“媪姬——她的预判通常不会错,既然说出来,一定有些事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陶百岁勉强打起精神,茫然看着外面的暗夜,说道:“我的死期到了吗?我只恨死期来的太慢,我应该和她共赴黄泉的。人总是要死的,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归去。死期要来便让它来吧。”


他眼角的余光已然看到如薇流泪的可怜模样:“爹爹不能照顾你了,不能照顾你了!”


如薇拭去脸上的泪水,说道:“爹爹若是要死,如薇也不想留在这个人世!”


陶百岁心头震动,脸上现出惨淡的神色:“如薇,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抱有这样的想法,永远都不。好好照顾我们的客人,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说罢缓缓起身离去。


重明站起身,冲着陶百岁的身影说道:“陶大叔,我们定会想办法治好你身上的疾患!”


陶百岁没有回应。


“你们这里有吃的东西吗?”此时,饭铺外面传来这样的说话声。


声音清脆悦耳,带有丝丝童稚之气,余音萦绕,回荡不断。


重明他们向门口望去,看到个黑衣少女走进来,黑衣少女中等身高,身形苗条,风姿翩翩,全身都是黑色,黑色的毡笠,黑衣黑裙,黑色的鞋袜,黑色的手套,毡笠还套着圈黑纱,隐隐露出面容和眼目。


她那样的装扮好似是黑暗的化身,进门后,她打量一下众人,看到如薇在啜泣,说道:“看来不方便,我改日再来好了!抱歉。”身子轻轻转过,走向外面。


如薇突然站起,平复一下情绪,说道:“姐姐请留步,这里很方便,不知你要吃什么?”


“方便吗?”黑衣少女又走了回来。


“是的。”如薇强颜欢笑,“其实,我猜到你想吃什么了?请你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黑衣少女眼瞳里升起淡淡的疑惑:“你当真知道我心中所想?”


如薇点点头:“若是做出来的东西不合心意,那么就免单吧!”又是浅浅而笑,走去厨房。


黑衣少女看向重明他们,不过她只是看了眼,并没有惊讶,就算是有条乖龙,有个小道士墨精,也如同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她从从容容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壶,倒杯清茶,掀起黑纱,啜了两口。


重明、秋练和落落他们看到了她水凝雪住、绰绰约约的相貌,都不禁呆住,把周遭事物全部忘记,只在心里默默低语:“好让人心动难忘的模样,怪不得她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若不然,只怕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男子为她疯狂!”


秋练凝目不移,说道:“你只有一个人,就能风尘仆仆地在江湖上走动?”


黑衣少女转过头:“因为我在世间寻找着必须要找到的东西,没有志同道合者,就只能一个人了。”


秋练问:“你在找什么东西?”


“给你们看看吧!”黑衣少女说着,大大方方从腰间取下个黑色布袋,将布袋打开些许,露出个扎着冲天小辫子的红衣孩童,红衣孩童和重明他们昨夜在探听樊静身份的时看见从陶百岁房里跑出的孩童很像,不过要小很多。


秋练试探地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黑衣少女平平淡淡:“不是孩子,而是一种神秘、恐怖又会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东西。情愿世上永远没有这样东西!”


“他明明是孩子呀?”秋练说。


“不是,绝非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黑衣少女说得斩钉截铁。


秋练看出对方不愿说出实情,但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萍水之人,谁也不会掏心掏肺,便岔开话题:“你知道刚刚如薇为何会猜中你心中所想?”


黑衣少女对此很是好奇,眼光发亮:“怎样猜中的?”


重明接过道:“因为她身体之中有个叫‘如愿’的小妖,可以读出别人的心中所想,甚至于操控改变人的意志。就算是妖,也会不由自主。”


黑衣少女脸色变了变,忽而如常地道:“看来你们已经领教过它的本领?”


重明坦言相告:“我们也是客中,几日前到的这里,开了回眼界呀。”


黑衣少女歪歪头:“你们一直住了下来!”


“没错,但很快就会道别。”重明道。


黑衣少女有所羡慕地说道:“随遇而安!”


落落看重明和黑衣少女说的津津有味,小声对秋练道:“每次遇到漂亮姑娘,重明哥哥很快就把我们忘了,哎!”


乖龙和墨精则道:“我见犹怜,何况血气方刚的少年!”


秋练连连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黑衣少女望向重明他们,把布袋里的小小孩童放在前面,真诚相告:“它可不是孩子,而是蛊,叫做金蚕蛊。”


重明、秋练他们大惊失色,说道:“他这样的孩童居然是蛊毒?”


“让你们看看。”黑衣少女说完松开双手,让那红衣孩童失去束缚,红衣孩童从布袋里一跃而下,跳到地面上,然后变成个金黄色的蟾蜍,咕咕叫着跳出两步,蟾蜍又变成金色小蛇,金色小蛇游到门边,突然变成小小的红衣孩童,红衣孩童便要遁入外面的黑暗里,就在这时,黑衣少女伸出右手,祭出条宛如绸带的红绫,正是飞绫十三式的第一式“一衣带水”,红绫飞过去,紧紧缠绕住红衣孩童的腰身。


黑衣少女拽动红绫,把红衣孩童拉了过来,再次放入布袋里。


红衣孩童:“就知会如此,哎。”


“知道会如此,你就不应该尝试逃跑。”黑衣少女道。


红衣孩童颇为沮丧,垂头不语。


重明、秋练他们被眼前的场景强烈震撼着。


这个时候如薇已端出碗扁食,放到黑衣少女面前,黑衣少女看后道:“这的确是我想吃的东西,谢谢你呦。”


重明、秋练他们已经对如薇猜出黑衣少女想吃什么饭菜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却对刚才红衣孩童变成蟾蜍、小蛇又变回红衣孩童的事不能忘怀,他们望着黑衣少女,看着她温文尔雅吃东西的模样,都好奇地问:“你是谁?为何能捉住这世间的毒蛊?”


黑衣少女正夹着扁食往嘴里送,突然停箸:“我的名字叫姚应梅,至于身份?则是食蛊者。”


听到食蛊者的名字,重明、秋练和落落开始搜肠刮肚,回忆以前师父所讲的事,以及在书籍上读到的关于能够对付蛊毒的妖,猛然想到《后汉书》上的记载:“甲作食杂,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


姚应梅多半不是藤根,就是穷奇,藤根还能接受,若是穷奇的话那可是上古四大凶兽,让人敬而远之呀!


姚应梅从重明、秋练和落落的脸上能够发觉自己的身份可能已被猜出,脸上露出沮丧忧伤的神色:“我的出身很不好,但是我没有做过坏事,唯一在做的事就是对付蛊毒。”然后又有点避重就轻,不提自己的妖身,反而阐述自己夜行衣的打扮:“我如此着黑衣,毡笠周围围上黑纱,一方面自然是为行走在外免于浪子无赖的纠缠,另外,这身打扮也有别的作用,夜深后来去无影,想找那些害人的蛊毒也不会被旁人和蛊毒本身发现,绊手绊脚。”


重明见她言语有点错乱,不着边际,安慰道:“就算你是穷奇,但是你对付世间的蛊毒,那么便是很好的妖。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你做的事却是很好的,让人敬佩的,这样的妖我们可是很愿意和它做朋友的!”


姚应梅惊讶不已:“真的吗?”


秋练接口:“这当然是真的。”然后又开始当起说客,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姚应梅和他们结伴同行。


姚应梅微微发笑,沉思片刻,口头上应允,不过马上神色严重起来:“如薇的父亲中了蛊毒——还是最厉害的金蚕蛊!几天前,我发现金蚕蛊的踪迹,来到这附近,看见它跳到院子里,从陶百岁那里拿到金银,又迅速消失。我当时没有来得及出手,后来又因为别事耽搁,以致到今天才过来。”


“原来这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重明道。


“也有肚子饿的关系!”姚应梅微微而笑。


如薇突然出现在大伙面前:“我父亲是中了金蚕蛊?怪不得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红衣孩童从父亲和后母的房间里跑出来。”


如薇在端过扁食后又去厨房,准备做姚应梅想要吃的小菜,听到厅堂里谈及自己的父亲,也出来瞧瞧。


“你们都看到了那个红衣孩童,那便是金蚕蛊。”姚应梅郑重地道,“金蚕蛊会暗中攫取中蛊者家中的金银财物,让人心甘情愿地把家中值钱的东西拿出给他,金蚕则带着财物交给饲养他的主人!”


如薇焦急:“我父亲中了金蚕蛊,会亡失财物,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姚应梅摇头:“中蛊时间长的话也有性命之忧。”


如薇惊恐不已地说道:“后母说预见到爹爹的死期原来是应在这里!”


姚应梅不知她所说何意,没有再问。


重明插嘴道:“那晚,我们见到那个红衣孩童从陶大叔房里跑出来,可是他两手空空,身上也干干净净,从屋里出来时似乎没有携带什么东西呀?”


落落补充道:“金蚕跑的好快,若是身上有东西,应该不会那样动如脱兔。”


姚应梅略加沉思:“那应该是金蚕待的时间长了些,要回去饲养他的主人那里吃东西,因此是准备偷偷溜出去,不曾想被你们撞见。”又道:“我们别在这里耽搁了,快去看看陶大叔的情况吧!”


姚应梅吃下最后一个扁食。


大伙进了第二进院落,如薇在前,推开陶百岁的房门,纷纷走入,只见厅上燃着灯烛,冷冷落落,卧房里也亮着灯火,香炉里香片升起一丝细烟,淳厚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魂俱舒。


陶百岁合衣躺在床上,半盖着被子,睡的浑浑沉沉。


如薇坐在床边,给父亲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摸摸父亲那日渐消瘦憔悴的脸庞,泪水打转。


姚应梅走近两步,告诉如薇:“把陶大叔的衣袖撸起,中了蛊毒者的手臂上会出现印记,一看即知。虽然我看到金蚕跑到后院,从陶大叔那里拿过金银,那么中蛊毒的再不是别人,非陶大叔莫属,但毕竟世事无常,确定无疑后才可让大伙不再有疑窦,方可想法祛除蛊毒。”


如薇明白姚应梅的用意,毫不迟疑,依言而为,拿过爹爹的右臂,将衣袖向上撸起来,手臂前后左右平平旧旧,没有任何奇异不同的印痕,如薇望望姚应梅,又看看重明他们,满脸的茫然不解。


秋练出言提醒:“再看看另一只手!”


如薇似乎从梦中惊醒,欠起身子,从被子里拿出爹爹的左臂,依样查看,只见衣袖刚刚撸起臂弯里就出现条弯弯曲曲的红色细痕,像一条盘旋的蚯蚓,或者小孩子用来系在手腕的红绳。


如薇、秋练、落落和墨精、乖龙他们都惊呼出声,重明不动声色,姚应梅则给出结论:“这便是中金蚕蛊毒的标志!看样子,陶大叔中金蚕蛊毒的时间已不短。这种金蚕会一点点偷取中蛊者家中的财物,不徐不疾,细水长流,不将那人家的财物掏空绝不会善罢甘休,直至中蛊者死去。中金蚕蛊者求生之路,一种是在中蛊毒很轻的时候由施蛊者收回金蚕蛊,或者单纯地杀死金蚕蛊,其人不药而愈,还有一种,就是中金蚕蛊者身上蛊毒很严重的时候······”


如薇听姚应梅的言语里似乎有救治自己爹爹的办法,忙忙站起身,握住她的双手,诚恳哀戚地道:“姚姐姐,你有办法救我爹爹吧!你救救他吧!我的母亲早些年没了,后母又刚刚死了,若是爹爹也中蛊毒而死,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一个人了!”


“陶大叔身上的金蚕蛊毒已经很严重,要想救陶大叔,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金蛊王,用金蛊王作药,给陶大叔服下,才能解毒。”姚应梅不动声色,气度不凡,“想要找到金蛊王是件非常困难之事,但也不是不能完成。陶大叔会中蛊毒,说明饲养金蚕蛊的人距离不会太远,很可能在镇子上,也可能在莒州州府,只要找到饲养金蚕蛊的人,便能顺藤摸瓜,找到金蛊王。”


如薇欣喜:“那我们就先去找饲养金蚕蛊的人。”


秋练道:“一个镇子再加上莒州,范围那么大,该如何找到那饲养金蚕蛊之人?”


如薇坚定地道:“即便是大海捞针,也定要把他揪出来。”


“最笨的办法往往是最好也最有效的:地毯式搜寻,不漏一家。虽然看似繁复艰难,非一日之功,但有迹可循——因为养金蚕蛊之家通常都特别干净,干净的像从来不曾住过人,干净的没有一丝杂物,没有任何杂草尘垢,即便屋舍附近数丈,也是光秃秃、明晃晃的,这是金蚕善于洒扫,守护家园。按照这条线索寻觅,能省下不少功夫!”姚应梅看看大家已然默许却有点沉闷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提高声调说,“除了这种笨方法外,我还有条很棒的注意,便是依靠我布袋里的金蚕,让它给我们引路。”


“由金蚕引路,这的确是非常好的办法!”重明、如薇他们都舒展开眉头,毕竟由金蚕带路的话可是会省下许多功夫。


“那就让金蚕给我们引路吧。”如薇激动不已。


一碗扁食已经让姚应梅吃的很满意,其余菜肴便不需要了。陶如薇救自己父亲的心情非常急迫,眼望着姚应梅、重明、秋练他们,虽然未说话,可她凄苦忧伤的眼神和神色胜过许许多多的言语,不言而喻,于是姚应梅说道:“嗯,我们现在就出发!”






1


陶百岁还在沉睡,如薇、姚应梅、重明和秋练他们离开卧房,走过两进院落和饭铺厅堂,来到外面,如薇锁上铺门,踏上寻觅金蚕蛊饲养者之路。


走在街巷上时,姚应梅从身上取下布袋,打开后,露出里面那个红衣红裤、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用红绫系在他的身上,再把他放出来。


他自知不能逃走,就很乖巧地走在众人身边。


重明对他说道:“金蚕,帮我们把镇子上的金蚕蛊饲养者找出来,我们要通过他找到金蛊王,来救陶大叔。”


金蚕把头高高扬起:“你们救你们的陶大叔,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和你无关,但是你若能给我们领路,说不定姚应梅姑娘会对你这个囚徒网开一面。”重明谆谆善诱。


姚应梅接口道:“没错,如果你能立功,我会考虑不吃你。”


金蚕是数天前被姚应梅捉住的,成为了姚应梅囚禁在黑色布袋里的囚徒,从一开始,金蚕就没有抱有生的希望,因为他闻到了姚应梅身上“食蛊者”的厚重妖气,落在食蛊者的手里有死无生。


姚应梅现在虽然承诺立功就不吃他,但是过河拆桥的事世上太多了,于是说道:“我不信你们,也不会带路。要么现在把我吃掉,要么就放开我,给我自由。”


金蚕站在路中间,不愿意再走了。


“你······”姚应梅突然发现这只小妖是个小无赖。


对于让金蚕带路的事,如薇是最着急的,刚刚还能保持沉默,现在却再也无法保持克制了,走过来,站在金蚕的面前:“我要救自己的父亲,多耽搁一会父亲就会多一分危险,我没有时间这样耗下去。再问一遍,你愿不愿意带路?”


“你是在威胁我吗?”金蚕抬眼看着如薇,“我说过不带路就不会带路。”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如薇想要用如愿妖来左右金蚕的心志,心意一起,如愿妖有了回应,隐隐呈现在如薇的胸腹处。


肩头上停着乖龙和墨精的落落突然走来,拉过如薇,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如薇会意,认可落落的办法,胸腹处的如愿妖也慢慢隐没。


这时候落落带着乖龙和墨精来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拿出瓷俑,从里面倒出铜钱,买下十余串糖葫芦,回到大家面前,给秋练、如薇、姚应梅和重明每人一串,剩下的落落、乖龙和墨精拿在手里,他们一起围在金蚕身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


金蚕倒蛮有骨气,看也不看那些红艳艳的糖葫芦,也不顾重明他们咀嚼时发出的扰乱人心神的吧嗒声以及对糖葫芦过度的赞美之词。


等到如薇、秋练、姚应梅、重明和落落都吃完第一串糖葫芦,剩下的糖葫芦不够分,就三三两两分吃一串,这样画面显得更加温馨,糖葫芦也似乎变得更加美味,落落就过分了,还把糖葫芦放到金蚕面前,也只是在金蚕面前一晃而过,就放到自己嘴里。


“你们这帮人太没有品行,那么多人欺负我一个······”金蚕终于忍受不住,放声大喊。


在重明他们突然发愣的时候,金蚕突然出手,一把从落落手里抢过去那串冰糖葫芦,便原地纵起,飞落在旁边铺子的屋檐上,坐在那里,垂着双脚,露出白皙的两只脚丫,不管下面有客人出入,自顾自地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说,“真好吃!实在太美味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冰糖葫芦!”


连着他的红绫垂下,从屋檐处延长到姚应梅的手里,姚应梅没有把他扯过来,而是安安静静立在那里和重明他们仰头看着吃的很幸福的金蚕。


姚应梅说道:“当年他成为金蚕的时候便是个这样贪吃的孩子吧!”


“姚应梅姐姐,重明哥,你们怎么不出手把他拉下来,他要是跑了怎么办?”落落实在有点心疼冰糖葫芦,那可是五个铜钱买来的。


当年在香香包子铺得刷多少碗才能得到这五枚铜钱呀!


姚应梅陷入沉思,没回应,重明则是痴痴地道:“这孩子得多久没吃过冰糖葫芦呀,让他好好吃吧,他开心的话没准会给我们带路的。”


秋练、如薇、乖龙和墨精也看得动容,觉得小妖金蚕还是蛮可怜的。


金蚕吃完那串糖葫芦,把竹签子扔到落落跟前:“我还要吃!”


“凭什么你要吃我们便给你。”落落向前走两步,不甘示弱地辩驳,“你快点下来!”


“不给我冰糖葫芦我怎么会给你们带路。”金蚕高高在上,看着檐下的落落他们,“待我吃的满意便愿意为你们引路。”


“好,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落落说过,转身向卖糖葫芦的小摊前跑去。


落落跑到跟前时,从身上拿出瓷俑,但是如薇来的更快,也很熟练地从身上取出块银子,买下那摊贩老者剩下的所有冰糖葫芦。


在那条街巷上大家能看到这样的画面:穿着红肚兜、扎有冲天小辫的金蚕走在最前面,像个领头羊,手里拿着好多串糖葫芦在忘我地吃着,身上的红绫已不见,自由地蹦来跳去;肩头上蹲坐着乖龙和墨精的落落走在金蚕的后面,眼光片刻不离,生怕失去束缚的金蚕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从他们跟前逃之夭夭;如薇和落落并肩走着,虽然她很希望能够找到金蚕的饲养者,继而找到金蛊王,拯救自己的父亲,可她却不担心眼前的金蚕会跑,相对于落落来说她更愿意相信他人,相信小妖;姚应梅的红绫已不见,被收入了衣袖里,刚刚金蚕在得到很多糖葫芦后又提出想要自由,那样才肯带路,姚应梅只好收回红绫,放开了金蚕;秋练和姚应梅并肩前行,在听着姚应梅讲述自己捉金蚕的趣事;至于重明吗,他时而走在前面,时而走在后面,偶然停在路边看看那些铺子里卖的东西,算是彻头彻尾的无心者。





2


在金蚕的带领下,重明他们很快在市镇边缘一座独立的屋舍外停下,从外面看只有三四间瓦房,前面用砖墙围成个小小的院子,墙上有爬山虎,也盛开着蔷薇花,两扇木门紧闭,无人来叩。


如薇走上去打量片刻,说道:“周边好干净呀,寸草不生!我们一路走过来,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家附近这样干净整洁,这里很可能是养金蚕蛊者的家。”


姚应梅点头:“若不是这里,市镇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如此干净的所在,像从来不曾住过人。”


吃着糖葫芦的金蚕说道:“就是这样呀!”


乖龙飞舞半空:“姚姑娘说,‘像从来不曾住过人’,真是形容的生动具体。”


“但是如此寂静无声,难道里面真的无人居住吗!”重明十分好奇。


“为了确定,我飞过去看看!”乖龙身子一扭,游动过去,从蔷薇花丛上掠过,停在院落上空。


乖龙查看半晌,转身飞回,到的重明、姚应梅他们面前,说道:“好奇怪呀,里面真的好像没有人!”


姚应梅眼睛直直盯着墙边:“现在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的确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你们看!”


顺着姚应梅手指的方向,重明、秋练和如薇等转头看去,观察了半晌,都不禁惊讶万分,原来乖龙刚刚飞到院落上方时,鳞甲和龙爪碰落蔷薇花瓣和叶子,花瓣和叶子徐徐落下,可是尚未及地,就忽然消失不见,好像那里有另外一个错落的空间,花叶飘落后坠入别的时空隧道里去了。


但墙角边不会有虚无的空间,只是附近有别的金蚕,金蚕将落花飞叶收集起来,不至污了洁净的地面。


重明又从地上抓起一抷沙土,如沙漏般滴落于地,成个小小的沙丘,但转眼间,沙丘荡然无存。


事情到了此处再无怀疑,眼前的院落便是养金蚕者所居。


“我想养金蚕者肯定还在屋里,我们进去。”姚应梅将金蚕收回布袋,转头对秋练说,“秋练,你留在外面,防止养金蚕者逃走!”


“我会的。”秋练回应道,“你们也要小心。”


“嗯!”姚应梅说着,便上前去敲门。


敲门数次,没有回应,手上运用妖力,妖力化成道蓝色的烟气从门缝飘到里面的门闩上,门闩自动滑落,之后他们一起涌入。


来到院中,发现正房房门大开,却没有人影。


他们走向正房的厅堂,想先从那里寻找屋舍的主人,可是刚刚走过两步,右手边的厨房里闪出个小小孩童,孩童红衣红裤,扎着冲天小辫,看到重明他们后,又反身跑进了厨房。


如薇看得真切,不等重明他们作出反应,已经跑了过去。


如薇跑进厨房,看见整洁的锅灶碗碟等物,还有锅灶后那堆木柴,木柴里隐隐透出红色衣衫的痕迹,如薇心想:“你肯定躲在这里。”慢慢走去,扒开木柴,抓住那红色的衣物扯出来,却仅仅是衣物,再没有别的东西。


如薇在厨房里搜寻一遍,不见那孩童的影子,毫无收获。


姚应梅和重明走进来,问如薇:“抓到他没有?”


如薇摇摇头:“红衣红裤的孩子跑进来后便不见踪影,也不知躲在何处?”


“他也是金蚕,会隐身,会变化成小虫子,这样的厨房非常适合他藏起来,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姚应梅安慰沮丧的如薇,“我们去其他房间看看,先把这里的主人找出来是当务之急,不用管出现的金蚕。”


姚应梅、重明和如薇刚出来,不见了落落,只有乖龙和墨精在外面焦急地飞来飞去。


重明问:“落落在哪里?”


乖龙和墨精说道:“刚刚出现个红衣红裤的孩童,一溜烟似地跑进正房左边的那个房间,落落追上去,也跟着进了房间,谁知在落落跑进去后房门瞬间关上,我们在外面怎么也打不开。”


乖龙和墨精正说着,那间房里传来声落落刺耳的尖叫。


“不好,落落出事了!”重明他们惊呼。


乖龙和墨精在前,飞到门边,重明、如薇和姚应梅也跑到跟前,看着紧闭的房门,重明用力踹过去,门扉应声被踹开,接着,他们一起进去。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霉气,在这潮霉之气里还夹杂着动物腐败发出的微弱臭味,让重明他们觉得不适,虽然是白天,这间房里也十分的阴暗,因为窗扉被木板牢牢从里面封死。


光线暗淡,似有似无,在通过门扉流淌进来的光线和屋内黑暗交界的地带,出现个小小的人影,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浑身哆嗦,把自己的背影悲伤地留给了重明他们。


重明看见人影身上的衣衫便知他是落落,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吓成这样,忙走过去,伏下身,搬过他的肩膀,说道:“落落,你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落落睁开眼睛,看见重明,把手向里面指着,循着落落所指的方向,重明看见几尺之外一个孩童苍白的脸——落落所指的地方在房舍的更深处,更加黑暗无光,里面的任何东西都是朦胧不清的,可孩童的脸却能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确实很诡异。


重明也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这个时候房间里猛然变亮,却是姚应梅毁掉了窗扉上的木板,这样一来,重明看清了那个诡异的脸是属于穿着红衣红裤且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的。


弄了半天,却是落落追金蚕追到小黑屋里被金蚕惊吓的情节,虚惊而已。


金蚕看见自己曝露出来,身子转过,奔向墙壁,瞬间没有踪影。


“养金蚕者不在房里,即便在的话在刚刚这段我们被金蚕戏弄的时间里他也已经逃出去了!”姚应梅说着,让大家离开这座院落。


“秋练在外面守着呢!他若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重明说着,带着尚未从惊吓里回过神的落落走向外面。




3


重明、姚应梅、如薇、落落、乖龙和墨精他们来到外面,看见了令人振奋的场景:秋练抓住个中年男子,抓住他的手臂从身前反缚在背后,让其无法挣脱。中年男子叫杨平,饲养金蚕蛊者,他身形猥琐,面目可憎,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个不停,眼角和嘴角生出许多如针的细纹,想是坏事做了太多,让形貌上出现了这些不好的特征。


刚刚乖龙飞来院子里查看,杨平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许多银锭子数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有条小龙出现,觉得奇怪,待小龙飞出墙外,他贴在墙壁上偷听,知道有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于是把两只金蚕放出来,吩咐他们制造混乱以便给他逃生的机会,便有了如薇和落落看见金蚕的场景。


在那样纷乱之际,他拿过个竹梯,从围墙上翻过去,可是刚落地便被秋练抓个正着。


重明和姚应梅相互望望,心领神会:“他果然没有逃掉,秋练可是立了大功呀!”


如薇听秋练捉住的中年男子便是养蛊者,脸色严厉地走过去,用拳头狠狠地捶打对方的肚腹:“让你给我爹爹下金蚕蛊!让你给我爹爹下金蚕蛊!”


虽然如薇的拳头不重,但是也架不住一直打,杨平嘴角已经有了血丝,再打下去,他可能要死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只好求饶道:“各位饶命啊!饶命!”


秋练道:“只要你答应帮我们做一件事,我们便饶过你,怎样?”


“什么事?姑娘但请说说看。”杨平看到生的希望。


秋练看看如薇,说道:“你从陶大叔家里得到的金银我们也不追究,只是让你告诉我们这金蚕蛊是谁给你的?”


“你们原来是要问这件事?”杨平脸上出现恐惧,“我不能告诉你们,因为你们根本惹不起他,我若泄漏他的讯息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你若不说,现在也活不了!”如薇脸色如霜雪,冷冷看着杨平,攥紧拳头,准备再继续捶打。


杨平苦着脸道:“小姑娘不要发怒,发怒会让人很快变老的。你是不知他的厉害,若是见识过,你就会畏惧他。”


“我不担心变老,更不会畏惧谁!”如薇道,“你不说,别怪我不客气了!”


又朝着杨平的肚腹捶打起来。


“快停手,我愿意说!”杨平嘴边流血,同时剧烈地咳嗽着,“给我金蚕蛊之人便是莒州府内的‘金蛊王‘,我带你们去找他!”


之后,杨平在前,重明、如薇他们在后,走向了莒州府。


“金蛊王”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什么样的大人物?重明、秋练他们还不太清楚,姚应梅只知道其是金蚕蛊的王,不过但从金蛊王名号上来看,就让人心里不舒服,生出惧意,好似那人从始至终出没于暗无日色的阴暗角落,整日以虺虺、蜈蚣等毒虫为伴,以祸害众生、聚敛世间财富为最大乐趣。


只有杨平这种混迹于尘世边缘、专门结交三教九流者才有机会接触到金蛊王活动的圈子,方能窥见一二。


因此重明问道:“金蛊王到底是什么来历?”


杨平惭愧地说道:“我只是听到些混混、地痞无意间说起这号人物,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真人,连个身影、衣角也无缘得睹。话说回来,他是不是人还是个问题,有可能是个半死不活者,也有可能是鬼怪妖邪,更甚者可能是所有人的噩梦。”


重明他们越来越觉得事情在变的复杂棘手,便说出他们的疑问:“你既然数次从他那里得到金蚕蛊,肯定有所接触,怎么会缘悭一面?”


杨平知道,在他说出“金蛊王”几个字后,他已经选择站在重明他们这边,虽然心里其实是不想掺合进来,不愿意得罪金蛊王,可惜他必须要从暂时保住性命方面考虑选择站在重明他们这边,不然就会变成具尸体。


如今他和重明他们是属于同一阵营的,便如实地说道:“我那天和几个狐朋狗友在州府的酒馆里喝酒,天降大雪,终夜不停,困在州府也无法赶回来,和朋友煮酒谈论,说的也都是隐昧见不得光之事,不久,渐涉污秽。其中一人,说起世间有情蛊这种东西,只要让女子服下这种蛊,不管什么情况下对方都会死心塌地,千依百顺。就算下蛊者变成穷光蛋,变成瞎子聋子,变成残疾,变成世上最卑贱、最肮脏、最下流的玩意,中了情蛊的女子也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说话那人坦言承认曾经在两年前给一个美丽女子下了情蛊,结果那女子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妻子,可是情蛊也有害处,中蛊者寿命减损严重,活不了几年,所以他现在又是孤家寡人。我当时问还有没有别的蛊毒,单纯害人的蛊——我看陶百岁春风得意,一树梨花压海棠,看不过去,便萌生害他之心。”


杨平说着,不经意看了眼陶如薇,从她的眼目里看到愤怒的火光,脸色赧了赧,满怀歉意地道:“如薇,是我对不起你的父亲,不过我现在不是愿意陪你去救你的父亲了吗?不要记恨我。”


“我干吗要恨你,我只是瞧不起你。”如薇继续埋头向前走。


“这个姑娘,哎,也不怪她,是我自作自受!”杨平现在被如薇的言语深深伤害,毕竟恨多半来自于心痛,而瞧不起则是决然的冷漠,但他也没有时间修复内心的伤害,继续说道,“我喝着新煮的酒,看那人招招手,我便把头凑过去,听说了金蛊王,金蛊王那里有形形色色害人的蛊毒。我继续打听,得知不同的蛊毒需要付出不同数目的银两才能买到,尽管如此也得有熟人作为引荐,不然连‘金蛊王’住在何处也找不到。而且前去买蛊毒者,不可在有日头的时候,也不能在有月色的时候,只能在乌云密布或雨雪普降的时间前去。那天正好凑巧落雪,我和他们喝酒到深夜,他们各自休息的休息,啜残酒的啜残酒,我则在那名知情者的带领下冒雪去买蛊。我们两个拿了把破油纸伞,略胜于无地撑着,过了两条街道,又走过七八条深巷,才在巷尾找到一座大宅,宅子内外异常干净,不生尘烟,我们进去后大门自动关闭,然后我们在里面过回廊,穿花径,绕花厅,到的座阴阴沉沉的石室前。”


杨平又道:“从始至终,宅院里不见主人或仆从出来招待,只是到了石室之内,才隐隐有个男子声音说:‘既然能来到这里,也是知情者,想要买何种蛊毒?’我说:‘害人死命的蛊!’那低沉、阴戾的男子声音又说:‘所有的蛊毒都能害人!’我想了想,说:‘我想让那人家破人亡,不知不觉地死去!’我始终在寻觅声音的来处,可是石室里黑黑漆漆,而且空间广大,实在难以发现有什么人躲在某处,也看不到发声的机括和装置,正自犹疑,那声音又说:‘金蚕蛊,你可以不用付一分钱就能带走,以后如有需要尽管再来,无不让你称心如意!’声音慢慢消失后,出来个带着金蚕形状面具的黑衣男子,将一个雕花镂金的小木盒递给我,并告诉说,金蚕可以变化,小到如细丝般的虫子,大则如三尺许高矮的孩童,将金蚕杂以饮食药物等,给对方服下,即为种蛊成功,不出几年对方的家财为你所有,其人也自然死去。我带着金蚕蛊和那引荐者再次回到酒馆,等至天亮。后来,我找个机会把蛊毒中在了陶百岁的身上。我那次去时,带回镂花雕金的小木盒,里面有金蚕蛊三只,其中两只是你们刚刚在我的宅院里看到的,最后一只,也就是中在陶百岁身上的那只,已经完成使命,自己去找金蛊王了。”


杨平略带感慨地对重明他们说道:“金蚕真是个好东西,他能定期带回来金银财物,能帮助我打扫庭院,还能帮我做其他任何事情。田地插秧,我只是叮嘱几句,一夜之间他就帮助我完成;衣服无人清洗,只要交给金蚕,他们会像最勤劳的女子那样帮我清洗衣物;有朋友过来喝酒,我只需买下鱼肉菜蔬和酒水,无需炊爨,他就能置办出宴席,冷拼热菜,烹炸煎炒,样样不缺。古人有以菊为知己,以石为友,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这金蚕则快要成为我的妻子良朋。”


不知不觉间他们行过田间垄亩,出现在莒州州府之外,杨平似乎突然胆怯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金蛊王的真面目,很少有人知道,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个神秘的厉害人物,待会儿我带你们来到那座大宅前,我不能陪你们进去,毕竟我就算十恶不赦,也还是想多活几年——给我自由也是我带你们去那里的条件。至于后面的事,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放心,只要把我们带到地方,我们自然会放过你。”秋练道,“可不要耍诈!”


“我哪敢呀!”杨平凄楚地说,然后又说道,“待会你们进到那座宅院,找到石室,按下石室上五只毒虫图刻的第三个,石室门开。”


“我们记住了!”重明他们道。


继续向前走,拐过几个巷子,突然来到条干净孤僻到连老鼠、虫蚁也不会光顾的深巷子里,沿着这条巷道继续前行,很快看到个院落,从院落周围寸草不生、纤尘不染的情景判断,此处必然是金蛊王的藏身之处。


杨平道:“就是这里了,我不能再走了!”


“你现在自由了,后面的路我们自己走。”重明道。


杨平听闻后急匆匆反身离开。


重明他们推开了院门,齐齐整整地走进去。


院落里安安静静,门扉洞开,不见人迹,似乎里面之人一夜之间全都搬的干干净净。也没有遇到杨平口里的黑衣人,虽然那些黑衣人都是毒虫变化而成的。


院落里搜寻片刻,他们看见座高大的石室,石门上雕刻着五种毒虫的图像,一字排开,见此,杨平的话浮现在耳边,重明走上去按下第三个图像。


触手之时石门缓缓自左向右打开,最后缩进石壁里,呈现在重明他们眼前的则是个阴暗暗的宽敞石室。


陶如薇、落落、墨精和乖龙看着里面阴暗的空间,嗅着刺鼻的腐臭之味,踌躇起来:“我们要进去吗?里面会不会设下陷阱在等着我们,我们进去不就是请君入瓮吗!”


重明、秋练和姚应梅看看眼前充满凶险的石室,又相互望望,心里有了默契,准备让陶如薇、落落他们留在外面,小心警戒,由他们三个进去一探究竟,若是找到金蛊王,陶如薇、落落他们再进去支援,可是这样的打算还未说出,所有人都听到石室内传来孩童嬉笑声,嬉笑声阴森诡异,使人头皮发麻。


在这诡异的嬉笑声里,夹杂着充满欢乐的孩童笑声,欢乐的笑声让人想到这孩童肯定是从父母双亲那里得到了想要的泥人、糕点或者新衣服。


嬉笑声阵阵传来,片刻后从石室内的阴影里跑出来个红衣红裤又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孩童似乎没看到门边的重明他们,蹦蹦跳跳地向外跑去。


“他会不会是金蛊王?”落落率先发问,并在孩童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为救陶如薇的父亲陶百岁,重明他们必须找到金蛊王,将之除掉,用其身体熬药,这是他们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当然了,除掉金蛊王不单单是为救陶百岁,还是救州城内外甚至更远地方被金蚕蛊伤害之人。


杀掉金蛊王,势在必行,不得不行。


但是重明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金蛊王,那么善于变化成金蚕、毒虫的金蛊王很可能会借助任何形态遁去,那么红衣红裤的孩童很可能是他瞒天过海的真身。


在重明、秋练他们做出反应之前,落落率先出手,抓住那孩童,显出果敢决断。


孩童被抓住,挣扎着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好狡猾的金蛊王,还想哄骗我们吗?老实点,快显出原身。”落落说着,手抓的更紧。


接下来出现的场景让落落和重明他们格外惊讶,因为被落落抓住的孩童忽然蹲在地上,哇哇哭泣起来,边哭边用衣袖抹眼泪,同时口里不断喊着“娘亲,娘亲”。


任凭落落怎么劝说,孩童只是蹲在那里哭泣,显得非常委屈的样子。


“这是金蛊王吗?”


重明等搞不明白,把眼光放在姚应梅身上,作为食蛊者的穷奇应该能判断出眼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孩童到底是不是金蛊王。


姚应梅看到大家投来的目光,走到落落身边,把孩童扶起,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我们错怪你了,你快点回家吧。”环顾重明他们,又说:“他只是个平常的孩童,不是我们要找的金蛊王,也非金蚕。”


孩童听到道歉的话,方止住哭泣声,望着姚应梅,脸上露出笑容:“姐姐,你把身子放低些,我有话跟你说。”


落落担心孩童搞鬼:“有话就说,干嘛这么神秘!”


孩童不说话。


姚应梅笑笑,低下身子,这个时候那孩童突然伸手抱住姚应梅的脖颈。重明、落落、秋练、陶如薇、墨精和乖龙都猛然心惊,心提到嗓子眼,担心此时孩童用匕首等兵刃刺向姚应梅,或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来,这是重明他们不愿看到的结果。


好在那孩童确实只是个孩童,抱住姚应梅脖颈的时候并没有附耳说话,而是在姚应梅这位漂亮姐姐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匆匆转身而去。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个喜欢漂亮姐姐的小色鬼!”落落松口气,缓过劲来,“他真不是金蛊王。”


“不过我倒发现个问题,跑去孩童的作风倒是和落落蛮像的。”重明说着微笑起来,“但愿小色鬼长大后不要变成大色鬼,就阿弥陀佛了。”


秋练、姚应梅和陶如薇望着落落发笑,落落红了脸,便要争辩,此时又有红色的人影闪过,接着落落看到同样穿着红衣红裤又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出现在门边。


红衣红裤的孩童来到重明他们面前,抬头打量着,脸带好奇,与此同时,又从石室阴影里出现三名红衣红裤的孩童,站在早来的红衣红裤孩童身边,出神地望着重明他们。


看见四个同样装扮的孩童,落落困惑了:“他们里到底有没有金蛊王?”





4





“看样子和刚刚离开的孩童没有什么分别。”重明边说,边看着眼前的孩童,“不对,有两个孩童面上有黑气,眼神也不是那么明亮,他们之中······”


“你也看出来了!”姚应梅说着,脸带愁容,“这四个孩童里有两只金蚕和两个正常的孩童,不加细分,难以看的出来。这是金蛊王的诡计,他用这样的办法混淆视听,想要借此逃脱!”


秋练愁眉不展:“把真的孩童和金蚕以及自己混在其中,我们投鼠忌器,怎么动手?金蛊王果然充满智慧,只用这个简简单单的办法便让我们束手无策。”


“也不管那么多,把他们全都捉住就是。”重明认为面对此种情形也只好采用此方法。


重明说过后便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因为在四名孩童身后的阴影里又陆陆续续跑出数十名红衣红裤又扎着冲天小辫的高矮胖瘦相差无多的孩童,他们排山倒海似地涌来,势必要冲开重明他们逃出去。


姚应梅见此,伸出右手,使出飞绫十三式中的“凤翥鸾翔”,飞绫飞出,绵绵长长,向孩童们身上缠缚而去。


姚应梅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采用重明的建议,争取把孩童全部捉住,再想办法找出金蛊王。


飞绫乱飞,缠缚住孩童的腰身,那些真正属于人类的孩童被缠绕住后便不能移动,但是对于金蚕,有些狡猾的则能在飞绫收紧之前变成毒虫跳出来,落地后继续化作孩童到处乱窜。等姚应梅收回红绫,已经抓住十余名正常的人类孩童和数个金蚕,重明、秋练等忙着给正常的孩童松绑,一时间,乱纷纷不已。


忙乱之际,那些没被飞绫缠缚住的金蚕一涌而来,冲向重明他们——金蚕打算借助这个时机逃出。


十数个红衣红裤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也既金蚕蜂拥过来,冲向忙乱的重明、姚应梅他们,已经有数个行动很快的从重明他们头顶上跳跃而去,来到外面,获得自由。


但是这些金蚕逃出石室后没有选择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翘首以盼,望着石室的方向,似在等待其他金蚕全都脱险。


不过接下来出现的情况说明,逃出石室的金蚕并不是在等其他金蚕,而是在等金蛊王。


在众多红艳艳的人影里出现个白色的人影,一个十余岁女孩的身影。女孩浑身白衣白裙,身形婀娜,仙姿翩翩,脚不沾地,夹杂于金蚕之中凌空而飞。她头上戴着白色的珠钗,面上戴着白银铸成的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五种毒虫的图像,栩栩如生。


白衣女孩飞跃而来,从重明他们的身上飞跃而过,落在地上,到了此时,金蛊王已轻松战胜重明等人,飞身离去便可,可金蛊王回转身,说道:“就凭你们还想杀我,实在太自不量力。我本来还想和你们比试比试本领,没想到你们这么没用······”


重明他们已经全部松开那些正常孩童,让正常的孩童三三两两扯住那些被捉的金蚕,红绫又回到姚应梅的手里。


姚应梅、重明、秋练、陶如薇、落落、墨精和乖龙站到前面,面对身穿白衣白裙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余岁的金蛊王。


陶如薇救父心切,慢慢走了上去,边走边向身体里的如愿妖叮咛:“帮我达成心愿,让金蛊王自己杀死自己!”


叮咛过几次,如愿给出回应,手拿莲花仿佛雨天娃娃的如愿妖形象在陶如薇的胸腹显现出来,发出白色的光华,光华起初白莹莹的,映照身前不多的地方,渐渐的,光华灼灼,竟然胜过日光,灿然不已,并逐渐向四周扩散流淌。


陶如薇恨不能立时杀掉金蛊王,因此将自己的心念之力用到极致,大吼出声,将头仰起,头发甩过,素面向天。


如愿妖的妖力则是与人的心念之力相互呼应,遇弱则弱,遇强更强,也就是说陶如薇有多强大的心愿之力,如愿妖就有多强大的妖力,应时生出改变或左右人和妖心念的强大力量。


只见原本发散而出的白色光芒变得更明亮更耀眼,又向四周扩散丈余的空间,将金蛊王和众多的金蚕全都笼罩在内。


白衣白裙的金蛊王附近左右全都被白色的光华萦绕,连她面上所戴的纯银面具也似乎被光华所渗透,变得四分五裂。在白色的光芒里,金蛊王不能自己,失去对自我的控制,缓缓举起右手,右手掌背向外,掌心向内,端端正正放在自己头顶的右前方。


掌心在凝聚妖力,妖力旋转,仿佛变成个巨大的漩涡。只要金蛊王的手掌落下,如愿妖便帮陶如薇达成了心愿,让金蛊王自己杀死自己。


金蛊王虽是个十余岁女孩的形象,站在那里也凛凛生风,让人惊为天人,她被如愿妖左右了心念,内心深处天人交战,而在最后终于失去自我,手掌拍落。


陶如薇用了自己最大的心念,颇为伤身,眼见金蛊王的手掌拍落,一口气松懈,仰面朝天摔倒下去。


秋练和姚应梅见此,上前将她扶起,可是陶如薇已没有多少体力,双眼半睁不睁,喃喃道:“金蛊王死了没有?她死了,我父亲才有救!”






5



金蛊王死了没?


秋练、姚应梅、重明、落落、墨精和乖龙以及那些金蚕全都看着站在中央白衣白裙的金蛊王,只见她好端端的立在那里,毫发无伤,不过脸上的面具已经碎裂成块,在地上泛着银光。


原来金蛊王的心念也很强大,最后的关头,如薇松懈,金蛊王摆脱了如愿妖的左右,恢复神智,愤怒之下,出掌拍落了面上的面具,露出自己的面貌来。


重明他们看见了金蛊王的面貌,都惊呆住,因为他们发现面前白衣白裙为金蚕蛊之王的女孩竟然是陶如薇,而真正的陶如薇站在秋练和姚应梅身边,气息微弱。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不要被误导,金蛊王可以随意变化成金蚕、毒虫,改换自己的面貌也是轻而易举。”姚应梅出言提醒大家,“她虽然有着如薇的面目,可还是金蛊王,不要掉以轻心。”


金蛊王变化出陶如薇的面目后,双腿忽然消失不见,长出了圆滚滚的绿色蛇身来。看到她蛇身的人定然会觉得很像竹子,可是世间之上,怎么会有如此大如合抱之木的竹子呀?


蛇身暮然而升,拔地而起,托着金蛊王起到半空中,就好比白衣白裙的金蛊王站在了很粗大很高耸的竹子枝梢上,彼此融为一体。


蛇身碧绿,鳞片鲜明,似乎把周围之处也都染成绿色。


看见金蛊王使出如此本领,重明、秋练他们倒是吃惊不已,但在此之外则是觉得如此一来便能轻松区分真的陶如薇和这个假的陶如薇了,出手对敌之际,少些顾虑。


“小姑娘本事不简单呀!居然会操控我的心志,还好最后的关头我挺住了,要不然真会把自己给杀了。”拥有蛇身的金蛊王屹立在高处,像是神明俯瞰众生似地望着重明、陶如薇他们说,“既然已经动手,就让你们好好开开眼吧!”


金蛊王身子落下,向着身后的十数个金蚕哈了口气,那些红衣红裤、扎着冲天小辫的孩童瞬时之间全都变成穿着白衣白裙带着银色面具的金蛊王,这突然冒出的众多金蛊王纷纷揭下来面具,露出陶如薇的面目来!


“不会吧,他们全都变成如薇!”重明、秋练、姚应梅、落落、墨精和乖龙全都惊掉下巴,转过头看向勉强站立的真正陶如薇,“还好,真正的陶如薇还在我们这边!”


陶如薇比重明他们表现的更加吃惊,眼睛放光,万般疑惑,同时她好像在这片刻之间恢复了精力,无需秋练和姚应梅搀扶,能够自己走到前面,说道:“你们为何要变成我的样子。”


“因为这样你的朋友才不容易出手伤害她们!”金蛊王居高临下,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看你们能把她们怎么样?”


“她们不是我,只是金蚕变化的,我的朋友们绝不会手软······”陶如薇说过,回过头,看看重明、秋练和姚应梅等,“你们不要手下留情,要杀光她们这些冒牌货。”


“我们会的。”重明他们回答的很干脆,可是在真正面对这些假的陶如薇时才发现事情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


金蛊王发出命令,所有假的陶如薇都冲了过来,若是她们全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重明他们看到她们的样子就会认定她们是金蚕,是妖,肯定不会手下容情,但偏偏的,这些假的陶如薇只是身形楚楚、神色温婉、娇声细语地出现在重明他们面前。


假的陶如薇们面色含羞,站在他们之前,斯斯文文、文文静静地说着话,说话时眼睛明亮地看着,说过话又羞涩地低下头。


言语之中还多提及当初和重明等人相遇的场景以及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


太厉害了,扮演的惟妙惟肖,说的那些事又都有事实根据,让人难分真假,不愧是金蛊王搞出来的冒牌货,就连陶如薇本尊在看到眼前假的陶如薇那样说话时都怀疑自己是虚假的了。


重明他们发着呆,谁也下不去手,而在这样下不去手的情况下十数个假的陶如薇已经形成包围之势,把他们围在中心,而金蛊王则在高处等闲般观察着。


“落落,其实我很仰慕你的!”一个虚假的陶如薇脉脉含情地向着落落说出这样让人肉麻的话,说过话,顺势倒在落落的怀里。


落落的脸蛋完全变红,身子发抖,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假的陶如薇身子委顿下去,变成皮囊,从皮囊里钻出只金蚕,金蚕想借此跑进落落身体里,此时,红色的飞绫飞来,卷住了金蚕,将之拉回去。


姚应梅救下落落。


落落如梦初醒,大喊出声:“她们不是陶如薇,只是金蚕变化出来的假象,大家别上当受骗。”


振聋发聩的喊声让重明等惊醒过来,或出剑,或运出红色的彼岸花花穗,或使用墨汁,或使用闪电,击倒了数名假的陶如薇,眼看着她们变成毒虫死在地上。


“想不到你们如此硬心肠,自己的朋友也下得去手,你们实在不该存在这个世间!”金蛊王将身子落下,冲着重明他们吐出一口气,伴随着熏人欲呕的气息飞落许多的毒虫。


毒虫掉落在各人的身上,大家纷纷蹦上蹦下,将毒虫抖落,用脚去踩,只听劈劈啪啪的破裂声,毒虫死了一地。


姚应梅抓住时机,祭出红色飞绫,正是飞绫十三式的“凤煮鸾翔”,飞绫绕飞,缠缚在金蛊王的身上,同时借助拉动的力道,姚应梅纵跃而上。


飞向金蛊王的时候,姚应梅变出生有翅膀的穷奇,张口吞了过去。


重明、秋练等都听到声绝望无比的嘶吼声,之后便见穷奇撕下金蛊王的胸腹和头颅而下。


如竹子似的蛇身四分五裂,化为绿色的烟瘴,慢慢飘散。


地面上还剩下十余个假的陶如薇,她们见金蛊王已死,大势已去,各个化出真身毒虫,四散逃跑。可是穷奇怎么会给它们逃跑的机会,放下金蛊王的胸腹和头颅,冲了过去,如同花猫捕蝉似地把它们全都吞进肚子,连同被捉住的那些金蚕也一起吞下。




尾声




“姚姐姐,你杀死了金蛊王?”陶如薇还不能相信,不相信强大的仿佛女娲在世的金蛊王会被杀死,“金蛊王死了对不对?”


“她已死!”穷奇平平常常,站在那里,“用金蛊王的头颅和胸腹给陶大叔熬药,陶大叔喝下去就有救了!”


重明、秋练、落落都过来对陶如薇说道:“如薇,你的父亲有救了!陶大叔有救了!”


陶如薇喜极而泣,扑向穷奇,双手抱住穷奇的脖颈。


“事情完成,我们走吧!”重明他们带着金蛊王的胸腹和头颅以及十余个正常孩童离去,并把十余个孩童交给州城官府。


回到铺子的当天晚上,如薇给父亲熬了药,让其喝下,之后陶百岁手臂上的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吃过晚饭,睡了一觉,到了次日,陶百岁身上的蛊毒就彻底不见了。


市镇的大路边缘,草木青翠,天色寥远,重重屋檐掩映,陶百岁和陶如薇并肩站立着,陶百岁蛊毒初愈,面色萎黄,但形神渐复,陶如薇眼中有百般不舍,若不是老父在堂,她定然随着重明他们浪荡江湖之间,以遇到更多的妖为乐事。


父女俩向重明、姚应梅、秋练、落落、墨精和乖龙他们挥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在蔓草如烟的天地里远去,渐渐的距离变远,目光所及的地方只剩下红的、白的、黑的几个虚影。


走在路上时,姚应梅说道:“昨天晚上,我去了杨平的家里,杨平的两只金蚕知道他背叛了金蛊王,居然杀死了他。而我则吃掉了那两只金蚕。”


“哦,知道了······”重明他们的回答在天地里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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