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镇镇子中心的广场上,演师正在扮演傀儡戏。傀儡戏是从汉代就出现的,源远流长,宋代时达到顶峰,因此孟元老在回忆故国繁华而写《东京梦华录》时,也将木偶傀儡戏大书一番。重明他们站在好似田亩里萝卜缨子般的人群里,看着戏台上上演的“钟馗捉鬼伏魔”的戏份。
演师用悬丝操控的木偶钟馗正在手持宝剑,追赶其他木偶装扮成的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四处逃窜,亡命东西,却还是没能逃开,被钟馗追上,然后在一阵夺目绚烂的火焰里化为灰烬。
演师用净水符焚化于碗中又用柳枝洒于四处,用司晨(公鸡)的血镇过阴煞,并将米粒撒在戏台上。
戏台下的看客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庆幸这样一来,镇子里的傀儡虫就会连夜消失,因此几乎是额手称庆。
重明、秋练和落落作为外乡人,虽不太清楚傀儡虫到底如何危害当地,但是也被戏台上的木偶形象和台下的热烈气氛感染,忍不住跟着鼓掌喝彩。
站在落落右侧的一个洒脱不羁的少年突然冷笑出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愚昧的世人,只会自欺欺人,难道这样傀儡虫就能消失吗?真是可笑。”
少年的语声虽不响亮,站在他附近的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尤其是重明他们三个,于是就齐齐转过头来看着他。
少年曾经在走到戏台下时和重明撞到一起,彼此致歉离开后,曾经各自看过彼此一眼,因此少年对重明还有点印象,看见他惊异的眼光,说道:“我看不惯他们的作为发发牢骚而已。我不想再看,你们也最好离开这个地方,免得出现不好的事情。”
“有何不好的事?”重明问。
“意想不到且会给人带来伤害的事情。”少年看了眼旁边密密层层的人群,“总之,离开这里较好。”
“谨记忠告。”重明客客气气。
“不仅要记住,还要付诸行动呦。”少年轻快地说着,“我要先走了。”
少年离开的时候,冲重明他们微微而笑,笑容里带着神秘之色。
秋练望着人群里逐渐远去的少年背影:“他什么来历,为何言之凿凿地说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就是啊,他为何让我们离开?”落落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热闹的场面不好好欣赏,却要走开,莫非他是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清高厌世少年吗?”
“不管他是谁,看他和我们说话的样子似乎是诚心诚意的。”重明还是相信少年是出自好心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少年的话我们也要听。我们离开这里吧。”
“傀儡戏很好看呀!”落落恋恋不舍,“说不定还有下一场。”
“我刚才看到那条街巷里好像有卖百花糕的,不知道味道如何?”重明故作神秘。
秋练明白重明的意思,说道:“这种点心我吃过的,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吃了一块,就好像吃了整个春天······”
“那我们还是快点去买吧,省的去晚了赶不上!”落落先行向前走。
重明、秋练相视而笑。
可在此时,少年人的预言似乎真的兑现,一语成谶。只见演师慌忙丢开手里木偶,仿佛木偶变成了毒蛇。可是扔出去后因为丝线的关系又把木偶拉了过来,演师叫苦不迭,忙松开系在手上的丝线才将木偶扔在地上,纵然如此,木偶里飞出的类似牛虻的东西还是飞到他的脸上,叮咬出几个红红的包。
木偶钟馗和鬼怪里好像有许多那样的牛虻,源源不断飞出,在叮咬过演师后四外飞散,冲向台下的看客。
当一只那样的东西嗡嗡飞到秋练跟前时,秋练才认出它的真面目:胡蜂。
这种蜂子瘦瘦长长,经常出没于深山老林里,据说只要数只就能将人蜇成重伤,甚至于取了人的性命,是不可招惹的生灵。
秋练猛地拉住重明和落落:“是胡蜂,非常危险,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身边的胡蜂越来越多,人们惊叫着胡乱跑去,重明、秋练和落落也跌跌撞撞地跑开,可是秋练拉住落落的手不小心被跑过去的青年撞开,一下子落落便落在后面,被匆匆涌上来的其他人淹没。秋练没有意识到,和重明又跑出段距离发现不见了落落,停下身原地站着,大声呼喊落落的名字,并用目光四处搜寻,隐隐约约可在后面的人潮里看见落落的身影。
等到人潮变得稀疏,重明、秋练看到在相隔两丈的地上站着呆呆愣愣的落落。
尚未来得及喊出声,重明就把身上的衣衫脱下,挥舞着冲过去,用衣衫拍打开一群飞向落落的胡蜂。
用衣衫当掩护,重明把落落从胡蜂口里救出,接着两个奔了回来。
来到秋练身边后,他们三个顶着重明那件衣衫,向外奔逃,那样子似乎比躲避突然而降的大雨还要狼狈。在街巷里的许多人都被胡蜂追赶,慌不择路,重明他们也是没头没脑乱跑,却莫名地跑进家馒头店。
跑进馒头店的刹那间,看见厅堂的桌边坐着位老妇人和一位小姑娘,重明恳求道:“拜托,我们在这里躲避一下,外面的胡蜂太多了。”
聪明灵巧的小姑娘站起身,来到门首,向外面望去,看见了众人惊慌奔逃和胡蜂乱飞的场景,忙忙掩上门扉。
有两只胡蜂刚刚飞入,被门扉挤压成黄糊糊的肉泥。
小姑娘松了口气,回身走来。
重明、秋练和落落大口喘着气,惊魂稍定,落落忽然“啊”地喊出声,用手掌用力拍向自己的脖颈,接着就眼睛迷蒙,栽倒于地。秋练将落落扶起时,看见他脖颈上起来的包以及死去的一只毒蜂,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失声道:“落落被叮咬,中了蜂毒!”
重明看后,知道可能是刚刚奔跑的时候有胡蜂乘虚而入,落在落落身上,致使落落有此一劫,就想用剑划开伤口,放出毒血。
小姑娘走过来用手阻止:“不要这样做。我有办法疗治他的蜂毒,请等我片刻。”
重明和秋练望向眼前的小姑娘:“你有办法吗?”
“请相信我。”小姑娘坚定地道,“把他扶到桌边坐下。”
重明和秋练依言照做。
小姑娘见了微微点头,转身开门,冲了出去,冲进了居民四处逃窜以及胡蜂乱飞的街巷。
重明和秋练有些错,此时,不动声色的老妇人上前关了门扉,又坐回到桌边,对重明和秋练说道:“衣雪肯定能带回疗治蜂毒的药。”
过去一段时间,馒头店的门再次打开时,浑身雪纺衣裙叫衣雪的小姑娘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手里捏着把有圆圆叶子的野草。
这样的野草是她从镇子外面取来的,经常生长在蜂巢附近,是蜂毒的克星。
衣雪找来小的石臼,将草药放入其中,用石杵捣烂成泥,变成绿油油、粘稠稠的糊状物。
衣雪又以大姐姐的口气对神思困顿、迷迷糊糊的落落说道:“把头低下来,给你涂药!”
落落“嗯”了声,唯唯诺诺低头,衣雪便用根筷子将野草磨成的药膏轻手轻脚地给落落涂在伤处。落落但觉凉丝丝之意直透心扉,酸疼顿时变成麻痒,渐渐的只剩清凉,若冰敷,若浸泡冷泉处,苦楚伤痛化为虚影,脸上痛苦的神色终于淡去。
衣雪道:“需要慢慢调养,不可到处乱跑,再敷过几次便能痊愈。”
落落眼睛发光,听后用力地点点头。
重明和秋练见小姑娘有手到病除的本事,果然有常人难及之处,不由得又惊又喜。对秋练而言,便如生出“莼羹鱼脍”之思的晋人张翰那样,又生出拉拢志同道合的奇人异士或有趣的人和妖来扩大队伍的想法,只是目前还是一厢情愿,不知眼眉细长、脸蛋漂亮的衣雪的根底,如怨如慕的想法暂时无法说出口。
不过看落落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简直变成应声虫,成为提线的木偶傀儡人,觉得好笑。
涂抹过草药后,落落脖颈处的红肿开始消退,落落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变成红润:毒气消散,情况在慢慢好转。
于是重明、秋练一起向衣雪致谢,又向老妇人说道:“老奶奶,你可是有个好孙女,是很有福气的。”
老妇人苦笑:“我若是真有像衣雪这样孙女的话方算得上是有福气的。”
“······”重明和秋练甚至还有落落都困惑起来。
衣雪见重明他们把她看成老妇人的孙女后,不失礼貌地说道:“冯姑姑是我的冯姑姑,也是很多人口里的冯姑姑,可不是我的奶奶呦!我和哥哥衣尘住在镇子外面,相依为命,有天到镇子里吃过冯姑姑做的丸子和馒头后,我们兄妹两个都爱上这天下最朴素最美味的食物,因此我想跟随冯姑姑学习做丸子和馒头。得到冯姑姑的允诺后,我常来帮忙,同时学习技艺,希望将来缓缓老去的时候也能在镇子里开家馒头店,做出世上最好吃的丸子和馒头。”
衣雪和冯姑姑虽然年龄相隔悬殊,可是说话投机,冯姑姑对她很是疼爱照顾,她常常和冯姑姑同起同卧,相互为伴。
衣雪又浅浅而笑,说道:“冯姑姑是很好的人,你们也可称呼她为冯姑姑。”
重明和秋练得知真相,觉得刚才的行为有点唐突,忙忙道歉:“看你们的样子实在太像奶孙俩,没想到却是忘年交的好友,我们失礼了,望冯姑姑和衣雪不要见怪。”
冯姑姑道:“不知者无过。”
衣雪也道:“你们不知内情,才会那样觉得,所以没什么的。”
重明和秋练看看落落的情况,知道不能继续赶路,而去客栈住下的话则失去了衣雪这位小小大夫,因此两个齐向冯姑姑说道:“落落身上的蜂毒未净,所以我们还要打扰冯姑姑一些时间。”
“铺子后面还有多余的房舍,你们先留下吧,让衣雪慢慢为落落治疗蜂毒。”冯姑姑大方地道。
“那就多谢冯姑姑了。”重明、秋练道。
落落也如是道谢。
冯姑姑:“不要客气。”
衣雪走到落落身边,看了下落落脖颈上胡蜂叮咬的伤处,又观察了落落的脸色,说道:“若是给他吃些蜂蜜,会好的快很多。”
“需要蜂蜜吗?我们去买。”重明和秋练说着就要走出去。
“无需去买,我这里就有。”冯姑姑起身去了厨房,从里面拿出小半罐蜂蜜。
衣雪到厨房取来碗勺,将蜂蜜倒出些在碗里,秋练见此刚要去端蜂蜜,衣雪已经快了一步,将印有红鱼彩釉图案的白瓷小碗端在手里,然后拿起汤勺,来至落落身边,用勺子喂落落吃蜂蜜。
秋练懵了片刻,会心一笑。
重明在旁边看着衣雪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是错愕,错愕之后则是惊讶,最后则是对落落生起羡慕之意。
冯姑姑倒是面色如常。
落落吃了口蜂蜜,觉得甜腻入骨,喜欢的不得了,冲着衣雪傻笑。
衣雪脸色泛红,转过头去,却继续用勺子挖出蜂蜜,送到落落面前,落落则是双眼闪耀着光彩地吃下。
不一会,落落便把那白瓷碗里的蜂蜜吃的干干净净。
“好好坐着,不要乱动。”衣雪又叮嘱。
落落唯唯:“我会好好待着的。”
“那样你很快就会康复的。”衣雪收拾好装蜂蜜的罐子,送回厨房。
这时候街巷里的胡蜂已经飞散,冯姑姑也重新开了铺面的门,准备迎接客人登门。
1
“好吃的馒头,热乎的馒头!”馒头店窗扉临街的厨房里,冯姑姑和衣雪在轻声吆喝。
声音回荡在街巷里。
馒头几乎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吃的食物,也是最廉价易得的,但世上昂贵的东西往往都是非常廉价的,它能在重要的时候救人的性命。若是江湖侠士或在世上走长路的人身陷危难,好不容易摆脱敌人,又累又饿的他最想要的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美味佳肴,而是刚刚出炉的热馒头。他在吞下馒头时能唤起生命的原始动力,能回忆起儿时对食物渴望的记忆,能想起往昔美好的时光,也能让他再次精力充沛,昂然立于天地间。白白的如粉雪玉藕的馒头,在人活着时成为力量的来源,人死后也要在棺枋前摆上个馒头,上面插着双竹箸。
冯姑姑的馒头店,坐落在镇子里最热闹的街巷,每天人流如织,一锅锅的馒头刚出炉就被人抢购一空,外焦里嫩、香酥爽口的炸丸子也供不应求,那些不论是镇子里的人、其他村落里的客人或者过路者都在被馒头店里的馒头和丸子吸引着。
刚刚胡蜂蜇人引来了骚乱,街巷上不见人影,胡蜂消失,人群再次涌动,冯姑姑和衣雪将馒头和炸丸子摆在窗扉后的柜台上,将去年存下的干燥芋头叶子铺开。
当客人要馒头或丸子时衣雪就把芋头叶子铺陈好,冯姑姑用瘦如鸡爪的手取过馒头或丸子放在里面,衣雪轻轻合上叶子,折了两下,包裹结实,用草绳结束,递给客人,同时接过铜钱。
看着冯姑姑和衣雪忙碌的样子,重明和秋练也不愿做壁上观:“冯姑姑,衣雪,客人很多,你们忙不过来,我们也来帮你们吧。”
两个也站在柜台边,取过芋头叶子,也像冯姑姑和衣雪那样配合,将芋头叶子包裹的馒头或丸子交给一个个客人。
只有落落坐在厅堂里,看着大家在厨房中忙忙碌碌。
在卖馒头和丸子时重明发现个奇异的现象,有些青年男女的目光非常暗淡呆滞,偶尔闪过让人背脊发凉的诡异光芒,但更多的客人是呆呆傻傻站立那里,不说只字片语,拿到芋头叶包裹的食物后放下铜钱,又昏昏沉沉、脚步迟迟地离去。
重明颇感奇怪,问冯姑姑:“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如此,惜字如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
冯姑姑虽然有了年纪,可是神清目朗,也不耳背,听后以沧桑的语声说道:“镇子里的人从来不是如此冷酷无礼,是最近些日子才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是身遭苦厄,意志消沉,也有人说是最近在流传的傀儡虫作祟。”
冯姑姑放下手里的馒头,转过头看着重明:“镇子里的这些人我是经常见到的,可是今天偶然碰到的你,却和他很相像——一个对我有恩义的人。”
暮色苍茫里倦鸟归巢,转眼之间天边只留下散漫的许多红霞,悠闲自在,浮动于大地之上。
光线愈来愈暗淡,镇子上陆陆续续亮起灯火。
馒头店里也已经掌灯,冯姑姑在秋练和衣雪的帮衬之下很快备好菜肴,将一张不大的方桌摆的满满当当。
虽都是家常小菜,却也别有韵致。
可惜落落倒没福气享用美味的饭菜,源于衣雪端来疗治蜂毒的药汤让他喝完后,又去盛来碗白粥,这是他晚上所能吃的东西,而衣雪给出的理由则不可抗拒:“虽然用了药,可体内毒素并未彻底清除,不可食用油腻荤腥,清淡白粥便是最好的食物。”
重明和秋练齐齐望着落落格格而笑,觉得这下终于有人管得住他,再不能撒娇撒痴,强词夺理,再者增加如此小小的魔折,以后方能铭记在心,之后又想到衣雪的言语,觉得:“落落记住这次教训与否尚难断定,不过他肯定会记住衣雪这个小姑娘,即便将来长成个隽永不俗的少年,也会回忆那苦苦涩涩的草药味道!”
重明思绪飞动,回想白日里冯姑姑说过的话,“却和他很像”,这话里的他到底是指谁?
重明发出自己的疑问,秋练和落落听后也很好奇:“冯姑姑,你口里的他是谁?是重明的父亲或哥哥弟弟吗?”
衣雪:“你们随便猜来猜去是没用的,还是听冯姑姑来说吧。”
“没错,还得冯姑姑来说!”秋练认可。
“当年我作为橐蜚,曾经做下了错事。”冯姑姑回忆起来,“全靠着那个人指点迷津,回头是岸,才没有一错再错。”
橐蜚妖?
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在重明他们下山之前曾经听师父讲过些“重明鸟”的故事,若是他们还没有那么健忘,还能去努力记忆,还能在听到“冯姑姑”以及吃到炸丸子的时候被带回到那个有点久远的故事里,定然能够想起那个用虫子做炸丸子卖给平常百姓吃的小妖橐蜚。
橐蜚出自《山海经·西山经》,其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蜚,冬见夏蜇,服之不畏雷。
《河图》中说,独足鸟橐蜚是种祥瑞之鸟,看到它的人会勇猛强悍。
传说南陈即将灭亡的时候,一群独足鸟聚集在宫殿,用嘴喙画出救国之策的文字。这种独足鸟据说是橐蜚。
冯姑姑是橐蜚妖,她当年能现身,和重明鸟同时出现在人世,是因为几百年里她没有受到封印的影响,没被封印,主要原因是它躲在皇室之内被皇帝亲自守护,才免于封印的封锁。
冯姑姑继续道:“我流落民间,在一个小镇子里生活,因为金银做出平生引为耻辱的事:用虫子做炸丸子。好在遇到重瞳,重瞳将我说服,让我洗心革面,做出地地道道的正常人可以吃的炸丸子。当我看见那些吃到美味炸丸子的客人快乐幸福的模样,几百年来已经干枯的眼睛里竟然流淌出泪水,好像干涸的古井再度出现泉水。”
“重瞳?重明鸟变成人身后的名字。”秋练兴致很大,“冯姑姑,你果然是我们所听故事里的人物,事情太巧了。”
“这就是因缘际会。”冯姑姑说道,“我意识到重瞳这个同为妖族的家伙对我做了件极大的好事,让我发现了潜藏在深处的善良的心,让我找到在人世间存在的意义。后来,在重瞳和郭梓被困,我才会不遗余力地前去营救,并从此将重瞳和郭梓两个看成此生的朋友。”转向重明:“你和重瞳实在太像了,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可是他怎么会回来呢!在这个世上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父子,也就是说重瞳是你的父亲,郭梓是你的母亲。”
“重明的父母?”秋练和落落难以置信,“我们之前从师父那里听到的重明鸟的故事居然是重明父母的故事?”
重明觉得不能仅凭两个人长得像就确定为父子,可是不这样想又似乎解释不了为何两个人那么像,就道:“我们从师父那里听过重瞳和郭梓的故事,可只是听说个大概,他们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冯姑姑对重明道:“我曾经陪着你的父母经历过很多事,是知情者,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
“请冯姑姑相告。”重明道。
冯姑姑欲言又止:“我虽然知道不少事,可还不是事情的全部,你只要能再遇上九尾狐、乖龙和小道士,就能尽知你父母当初的遭遇。”
重明着急:“请冯姑姑先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告诉我?”
冯姑姑道:“我知道的最清楚的也是重瞳和郭梓两人故事最完美的部分,我就把这部分告诉你。
2
一只如小屋大小的重明鸟居然从封印的空隙漏了下来,它化成人身,自称重瞳,小心谨慎在尘世上行走。
一天,他遇到几个孩子在烧鸟蛋,可是那鸟蛋明显更白,而且呈现纺锤形,绝非鸟蛋。重瞳用了一串铜钱从这些孩子手里换回来那些白色的蛋,带了回去,数日后有一只蛋孵化出一条小白蛇,小白蛇头上有块红色的印记,其余的蛇蛋因为被烤熟,没能孵化。
重瞳养了小白蛇些时日,就把它放到野外。
重瞳发现自己必经的那条街道上有位老妇人在摆摊卖炸丸子,老妇人鹤发童颜,衣衫干净整洁,实在像是个优雅的贵妇人。老妇人的小摊是辆小推车,上面挂着风车和人偶等装饰物,然后是一口装着油的大锅,锅下燃着木炭,热油翻滚,丸子由白变黄,大锅旁边则是面团以及装着炸丸子的笸箩,还有两叠干净的新鲜荷叶。
老妇人的生意还算红火,每次重瞳路过,总能看见抱着孩子的妇人、亭亭玉立的少女和高高矮矮的孩童围在那里,只要花上几文钱,就能得到数颗放在圆圆荷叶里的丸子。
整个画面和谐温馨,颇有几分神似《货郎图》。
也许是被热闹的场景触动,也许是丸子的香味引人垂涎,重瞳某天经过时停下脚步,走上前去。
重瞳看着几个孩童手里荷叶包着的丸子,察觉有些异常,“噫”了声,便伸手捏起一颗,放在眼前,细细观看。他是上古大妖重明鸟,运起妖力,目生重瞳,看穿了丸子的内部,见到里面有几只蠕动着的青色虫子。
他实难相信,被油炸过的丸子里还会有活的虫子,若不是丸子有问题,便是眼前的老妇人值得怀疑。
他又看向笸箩里的丸子,发现里面都有青色的虫子。
于是,重瞳近前,盯住老妇人:“这样的东西对于妖来说或许是很好的食物,可人是不能吃的,吃了会生病!”
老妇人心头一惊,抬眼去看,发现是个年轻的少年,可是少年眼目里有重瞳,而且周身散发着流光溢彩,知道其大有来头,脸上微微变色,不过却还是强嘴说道:“少年人可不要乱说,我这丸子都是用的最好的食材,又是过油炸出来的,无论谁吃了都流连忘返,怎么可能吃了会生病。”
“凡俗之人看不出来,受迷惑是很正常的,可是怎么能瞒得过我。”重瞳道,“你如果冥顽不化,可不要怪我。”
“老婆子真是倒霉,怎么会遇见你这样的人,大不了今天不做生意了。”老妇人突然身子矮下去,变出原身橐蜚,向天空飞去。
重瞳以妖力化成无形的绳索,绳索系住橐蜚的双脚,将之拉了回来,然后重瞳抓起一把丸子,用妖力逼出了丸子里的青色虫子。
围在旁边准备买丸子的抱孩子妇人、少女、孩童和老人皆大惊失色,纷纷逃开。
他没有伤害橐蜚,只是像老夫子教导自己的学生那样,说出番道理:“妖,以后会愈来愈多地出现,并将不知不觉地融入人世,存于天下间,在这期间,所有的妖要做的就是恪守本分,绝对不逾越雷池一步······”
重瞳收去手上的妖力,绳索消弭,放飞橐蜚,橐蜚没有直接飞去,而是落地化出老妇人的形貌,向他道谢行礼,方才转身而去。
老妇人就是冯姑姑。
看着老妇人离去,重瞳走向了州城之外,来到条河流边,河水很清,游鱼可数,河岸边的草很茂盛,就像绿色的毯子般延伸至远方。重瞳望着河水发呆,突然看见相隔几丈距离的地方立着位少女,少女眉目清秀,穿着粉色的衣裙,临风而立,和杏花初红、柳烟晓寒的春日光景完全融入,活化出一副《游春图》。
只是少女的神情有些飘渺,空洞的眼睛似乎已经窥见了深潭下的砂石。
重瞳被她的倩影吸引,有些忘情,而就在此时,那女子纵身一跃,落入河水中。
河水泛起朵朵涟漪,水痕荡漾开来,女子慢慢沉入水中。
重瞳是妖,却是只带羽毛的重明鸟,他得心应手的地方是天空,是层层白云,是千山枫林,对于水,他似乎还不如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即便是一方水泡,也足以要了他的小命,更何况是条河流!然而目睹女子跳水,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跳到水里后,无措的重瞳挥动手脚,不断挣扎,当水漫过胸腹、脖子和嘴时,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只觉在未知的水面下有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力量,那力量正在将他慢慢吞噬。
他方寸大乱,身子越来越重,慢慢沉了下去······
不知何时重瞳被人从水里救了上来,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衣服湿透,眼睛紧闭,半死不活,仿佛具刚刚打捞出的尸体。有个面色晦暗的青年在压他的胸口,一股股细流从他的口中喷出,水肮脏浑浊,不仅有泥沙,还有肚里的食物残渣,散发着让人不适的味道。
吐出很多的水,重瞳的意识清醒过来,听到身边之人议论纷纷的说话声,也看见了被救上岸的落水女子,女子也已经醒来,坐在草地上,被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半抱着,默默流泪。
帮重瞳按压胸口的青年见他恢复意识,并无喜悦之色,却是板着脸,面色凶恶,缓缓松开手,站起身,走向站在落水女子身边身穿华服的中年人,说道:“已救醒和小姐私奔殉情的少年,请老爷发落。”
重瞳也真是倒霉,因为想要救人,却被当成别人的姘头,然后在最虚弱的时候被押解了回去,囚禁在柴房里。
当天晚上,重瞳恢复过来,以妖力挣脱身上的锁链,准备离开,没想到白天那个落水的女子突然打开柴房的门,出现在眼前,并要将错就错,打算和重瞳一起离开,天涯漂泊。
重瞳露出尴尬的神色,而那女子却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因为她的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世家浪荡子弟,她不同意,才偷偷去跳河,现如今跳河未成,肯定还是要嫁给那个浪荡的世家子弟,同时还让平白无故的少年担上恶名,她思虑许久才想到了这最好的救赎之法。
重瞳还在犹豫,女子却已然拉住他的手。
彼此看了眼之后,跑了出去。
从他们跑出柴房的时候就注定休戚与共,要经历跌宕起伏、与众不同的传奇人生。
跑出柴房,来到院子里,却刚好遇到郭梓的父亲,郭梓的父亲被眼前的场景气得几乎发疯,大喊呼喊家中的护卫和仆从,很快重瞳和郭梓就被几十名拿着刀剑的护卫和仆从包围起来,在此时刻,重瞳化身成如小屋一般大的白色重明鸟,驮着郭梓飞上夜空。
当重瞳和郭梓逃走后,郭梓的父亲也在中原九州发布了寻女的悬赏通告,通告的内容如下:小女郭梓年方二八,正当闺中待嫁,却遇人不淑,双眼遭到蒙蔽,被上古之妖重明鸟骗走真心,不能迷途知返。重明鸟化身成少年,被囚禁在柴房,后得奇怪之人拯救而去,从此鱼入大海,兽归山林,不知其踪迹。为在有生之年再见小女面目,特于中原九州征招有才能的捉妖师,但凡有捉妖师能擒获重明鸟并带回活生生的小女,赠送黄金十万两;单单全须全尾带回小女的,赠黄金五万两;单擒获重明鸟,若生,赠黄金两万两,若死,赠黄金五万两;若不能擒获重明鸟,又不能保全小女性命者,带回小女尸首或者信物而归,赠黄金两万两。
在告示之上还画有重瞳和郭梓的半身像,作画的画师化工精湛,仅仅从郭梓父亲的描述里就能将人物形象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自然完美,细腻入微,郭梓发间的珠钗、脸颊上的痣点以及衣衫的褶皱都分明入眼。
数月之后,夜晚,星月如繁,一片方塘、两间茅屋隐在夜色里。
一棵紫薇树上繁繁簇簇开着千余朵紫色的小花,它在明月星辰里垂下树影,笼罩半亩之地,笼罩着春四月的春波碧草,晓寒轻烟。
看那地面上的花草蘅芜,却非是平常的花卉,宛如仙界奇葩,花草里摆着张桌案,上面高烧着两只红烛,红烛映着星月的光辉,照耀出干净清澈的寰宇尘世。
微风轻拂,带着丝丝暖意和催人欲眠的蛙声。
突然,茅屋的门扉洞开,先是从里面冒出来一只“软烟罗”这样薄如蝉翼的轻纱做成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大红“囍”字,里面发出红艳艳仿佛红宝石似的光芒。灯笼缓缓摇动,却不是凭空飘在空中的,而是在冯姑姑的手里。冯姑姑也罕见地穿上红色的衣裙,拎着灯笼,在前面引导路径,口里说着“有请新人”,做出“请”的姿势,把穿着状元红衣服的重瞳和身着凤冠霞帔、肚腹高高隆起的郭梓引领而出。
重瞳和郭梓各扯着红绸的一端,在提着灯笼的冯姑姑的引领下慢慢走了过来,来到那棵巨大的开着紫花的紫薇树下,站在高烧着红烛的桌案前。
此时,从紫薇树后转出个身穿白色衣裙、提着九只印着“囍”字灯笼的少女,少女叫钟素素,是因重瞳和郭梓成亲而出现的,因为她是妖,是九尾狐,从东瀛跑回中原的九尾狐(没有被封印)。
在重瞳、郭梓和冯姑姑的错愕中,钟素素将身形轻摆,便从人身变出妖身——象征着世间夫妇和和美美、百年厮守的九尾狐。
九只狐尾上勾着九只灯笼,将灯笼高高举起,位于紫薇树的树冠之下、花草之上,仿佛指引迷途者的人间灯火。
九尾狐既然是来祝贺的,那就是嘉宾,重瞳他们放下心来。
“一拜天地!”冯姑姑开始了重瞳和郭梓的吉礼。
重瞳和郭梓屈膝跪下,跪拜天地。
“二拜高堂!”重瞳无父无母,但郭梓是有父母的,虽然郭梓的父亲不放过他们,他们还是要远远向着那个方向行礼。
“三拜天下妖族!”每个妖怪成亲都要对天下妖族行大礼。
“最后,夫妻对拜!”重瞳和郭梓彼此相对而拜。
吉礼完成,重瞳和郭梓在紫薇树下铺上红色毯子,坐在那里,彼此拥抱,珍惜此生当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九尾狐将九只灯笼放在两人身边,变成钟素素,和冯姑姑提着一只灯笼走向茅屋。
随着时间过去,那九盏写有“囍”字的灯笼还在亮着,灯光里两只红烛已快要烧完,重瞳和郭梓拥抱着的姿势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尾声
冯姑姑讲述让重明陷入了遐想和沉思,不过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就像重明从师父那里听到的,都只是不完整的片刻,是拼图的组成,要想完全知道当初重瞳和郭梓也就是自己的父母的经历,还需要知道更多。
当时大家吃过晚饭,带着丸子浓郁香糯的滋味入眠,春夜里,清风满天地。
熄灭灯烛后,窗子洞开,外面草木幽沁,落花飘飘。每个人都睡的深沉不已,仿佛可以睡到地老天荒。
黑夜里的淡淡月色下,院子草科中有细微如尘的东西在缓缓蠕动,看那动静倒是有五六处。
那些移动的东西仿佛绳头,被丝线牵引,也仿佛是刚出巢穴的小蛇或蚰蜒,在寻觅猎物,口里发出声音:“傀儡在哪里?在哪里?”
它们出草丛,来至明晃晃的檐下时,才能看到它们的模样。它们压根不是绳头、小蛇或蚰蜒,而是一条条长约三寸、细如花枝的小虫:小虫生有红赤赤的双目,身子灰黑,不知是从泥沼之国钻出,还是从腐骨骷髅堆或者修罗界钻出的。
它们从草科里爬出,钻进屋舍门扉,径直来到重明和落落的房间,沿着墙壁和床脚爬到两个的身边,在两个头发间和面部快速蠕动。
突然有个小虫发出人声:“有傀儡的味道。是这个孩子!”
于是在重明身边的小虫也都纷纷游到落落的身边,只见它们不噬不咬,却是从落落的额头钻了进去——白光闪几下,数条小虫如入水一样消失在落落的身体里,没有伤害他的头皮皮肤。
只是有两条行动稍慢,被落落无意中拍死。
幸好这样朦胧中的一巴掌,才让落落受到的伤害减小很多,不然以后,重明和秋练很可能会失去一个肝胆相照的同伴。
在银灿灿的朝阳中,冯姑姑、秋练和衣雪已做好早饭,端进厅中,可是落落依旧未醒来,重明只好返回室中去叫他。
重明站在床边:“落落,起床了!”
谁知他迷迷糊糊,呼气沉重,竟是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莫非是蜂毒没有消退?”重明担忧,把冯姑姑、衣雪和秋练她们找了过来。
重明坐在床边,将穿着中衣的落落勉强扶起来,秋练、冯姑姑和衣雪都喊着:“落落,快起床了,起来吃丸子!”
轻声呼唤良久,落落才微微睁开双眼,只是在霎那,冯姑姑、秋练、衣雪和重明都看见落落目中急闪而过的奇异光芒。
这样的光芒和那些来买丸子的青年男女眼中所发出的光芒完全相同。
衣雪脸色变的阴郁,拉过落落的左臂将衣袖推上,只见手腕处有个蜷曲的虫子图案,红红的犹如一圈血丝,衣雪不禁失声:“他不是蜂毒加重,而是身体里有了傀儡虫!”
重明和秋练心中震动,知道事情非同一般,落落遇到的麻烦恐怕很严重,都不住口相询:“何为傀儡虫?它们是怎样钻入落落的体内?”
冯姑姑则道:“重明和落落睡在一起,为何重明没事,落落却被傀儡虫侵害?”
衣雪看他们忧急紧迫的模样,也是五内如煎,稍稍走开几步,沉淀下情绪,才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傀儡虫是上古遗存的奇特虫子,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见到,他们始终在地下深处昏睡,如蛇蛙的冬眠。当世间的傀儡气息越来越重,慢慢凝结,充斥天宇并渗透到地下时,傀儡母虫会觉醒并化成人类的模样,开始施展它天愁云惨的本事。傀儡母虫吸收只有它可以看得见的傀儡气息,生出许多小傀儡虫,小傀儡虫散布四方,在月黑风高、静夜无声之时,它们选中那些唯命是从、毫无主见活在世间如傀儡样的人物为目标,在他们睡熟后偷偷侵入他们的脑子和身体。”
秋练道:“这么恐怖!”
“傀儡母虫是要毁灭人族吗?”重明叹息。
衣雪看了两个一眼,不无痛苦地说道:“毁灭人族或许有点夸张,但那些虫子会吞噬人的心脑血肉、五脏六腑,甚至于肌肉骨头,直到吃的什么也不剩下,它们才会变成飞虫飞出去。入侵时日为七七四十九天,时日一到,被虫子噬咬之人便会只剩下躯壳,支离破碎,魂飞烟灭。虫子入侵后,基本无法可治,就算世间的驱妖捉鬼师、阴阳师等用再厉害的符咒也是于事无补,不能撼动泰岳之一毫。即便是傀儡母虫,也无法再将小傀儡虫召唤出来。”
“好恐怖!”冯姑姑感慨。
秋练想起冯姑姑刚刚说的话:“重明和落落两人同在一室,重明无恙,落落中招,是为什么?”
“那也是因傀儡虫的属性而定。”衣雪伤心难过,“落落受到胡蜂叮咬,我给他治伤,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对我所说的话无不遵从,不正是变成木偶戏里被人提着的傀儡了吗?但凡他说出个‘不’字,晚上也不会被傀儡虫乘虚而入。”
她回身望着神不守舍的落落,泪水滑落,自责不已:“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重明和秋练面对此情此景,不知说什么好,衣雪毕竟是出自好心,至于引来灾祸,又是意料之外。
秋练安慰衣雪:“你并不是有心的,你只是想要治好落落的蜂毒,并不想让他变成傀儡。”
用手帕替衣雪擦泪。
衣雪忧伤难过,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秋练:“可我不能原谅自己。”
落落却似乎神志还清醒,听到衣雪的话后说道:“我没有事,那些虫子会被蜂毒毒死的,而且昨天夜里我还拍死了两只。”
举起手来,给众人看,果然手心里有两滩黏糊糊的东西。
衣雪更加内疚伤悲,口中不断重复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眼泪也兀自流个不停,忽然身子一转,掩面奔出。
这时冯姑姑近前,将热乎乎的一碟丸子递给落落:“吃些丸子,这样或许能忘记身上的痛楚,好过些。”
冯姑姑听到衣雪提及傀儡虫,认为这就是最近传言中的疫病的根源,那些青年男女、老翁妪婆估计同出一辙,也是被虫子侵入,不过有些人受此虫子折磨的时候更早。
冯姑姑道:“我见到第一个那样神色的男子,距今已然有两月时间,从那以后,没有再见到他,想必已尸体化灰。你们经过此处,却也受到牵连,老婆子很是不忍呀!”
秋练近前,低眉顺眼地问:“冯姑姑,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吃的盐多过我们吃的米,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长,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们的伙伴吗?”
冯姑姑脸色歉然,摇摇头:“我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你们可以多去附近看看,从那些人的身上或许能找到些救治的办法。固步自封,闭门造车,却是不可。”
重明和秋练听后都似乎在黑暗的夜空见到颗星辰,豁然开朗,不再灰心丧气,决定到附近查访一番,或许会柳暗花明。
落落吃些丸子,精神恢复,穿衣下床:“我要去看看衣雪。”
只见他匆匆奔出,脚步轻快如游鱼,看来他虽然被怪虫侵害,毕竟是首日,为祸不深,还没有什么危险。
重明、秋练和冯姑姑跟着出来,刚到的院里发现落落站在路边,他的旁边则是衣雪,不过有位面目洁白清秀的长衣青年抓着衣雪的手腕,将她往外面拉去。
衣雪似乎不愿,神色凄楚地用言语争辩。
重明和秋练看到那青年,都“哦”了一声,原来他是他们当初在看傀儡戏时遇到的少年。
重明他们正要上去,听冯姑姑说道:“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是衣雪的哥哥,叫作衣尘,他是来喊妹子回家的。”
重明和秋练对望着,站住不动。
落落没有听到冯姑姑的话,走过去拉住眼前曾经在看傀儡戏时遇到的奇怪男子:“你放开衣雪!”
衣尘哼了声:“你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落落回答。
“我是她的哥哥!”衣尘学着落落的口气。
“你是她的哥哥?我怎么看你都像是坏蛋!”落落吃惊不已,却未深信。
“你是她的朋友?我怎么看你就是小色鬼哪!”衣尘把头扬起,又学着落落那带着骄傲和自负的语气。
衣雪怔怔站在那里,听两人唱戏念文般的对话,莞尔一笑,犹如春桃夏李,对落落说道:“若这个人不是我哥哥,你会怎样?”
“肯定要狠狠教训他,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面目全非。”落落不假思索。
衣雪嘿嘿笑了起来,对哥哥说道:“幸好你是我哥哥,要不然会满地找牙的。”
衣尘高傲冷漠:“牙没长齐就如此凶吗?我还真是要好好见识见识。”
落落睁大眼睛,望着衣雪,又去看衣尘:“你真的是······”
“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要跟哥哥回家了。”衣雪笑着说道。
衣尘拉着衣雪的手和冯姑姑告别,与重明、秋练点头致意,又拍拍落落的肩头,说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会有期!”
两个才迤迤逦逦而去,身影淹没在花树后面。
重明和秋练本拟出去寻访杀死落落体内傀儡虫的办法,可是衣雪回去后,冯姑姑年龄大,还要照顾馒头店,因此要有一个留下来照顾落落,观察他身体出现的变化,重明就独自去附近查看。
到的街巷,重明打听询问,并没有任何收获,只能从药铺里买了几包驱虫避疫的草药回来,给落落熬煮。
下午衣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原来她趁着哥哥有事外出,匆匆忙忙赶回来,这下落落喜出望外,病也轻了三分。
没有后顾之忧,重明和秋练出院子,向有人处寻觅,到的几个村郭,见到很多仿佛没有心魂、双目发出奇怪亮光的男女,还有些举幡发丧的队伍,唯有小孩子们无忧无虑,不在此劫难之内。
但到处暮气沉沉,炊烟断绝,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