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
苗小花二十岁生辰之前的某个夜晚,家中之人在厅堂里吃饭时,苗小花全无胃口,看看所有的饭菜皆不合自己的意,便溜进了厨房。在厨房里她给自己煮了碗面,然后拼命地往里面放辣椒,放过辣椒后还嫌不够,又把青辣椒拿过几个沾着盐吃。在她吃的正欢时,铁云出现在她身后。铁云觉得自己的母亲应该在煮饭前先问问她要吃什么。
苗小花却很爽朗地说道:“不是婆婆饭煮的不好吃,只是我没有胃口,心里只想吃点辣的。”
铁云知道曾经和苗小花在许多个晚上做过什么,又看到苗小花满嘴的辣酱辣椒,已明白大概,过去把苗小花抱住:“你不是没胃口,而是有了身孕呀!”
“那我们给自己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叫铁梨。”
场景二:
夜色朦胧的庭院里,铁云和苗小花抱在一起。突然,苗小花身上在向四外放射红光。满身的红光是种自我保护的体现,刚刚溢出许多后,又骤然向外放射出来,身为妖的铁云因为距离太近,受到红光的伤害,在红光穿过身体时无助地跌倒下去。但苗小花已不能去扶他,因为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先是许多黑黝黝的树枝从她的身体里长出来,逐渐覆盖在她的身体上,密密麻麻,不留任何空隙,就像个背着一捆木柴而怀里又抱着许多在大风天捡起的树枝的小姑娘,小姑娘要把所有的木柴树枝带回家,给母亲烧火煮饭。
接着,这些黑黝黝的树枝开始长出花苞,花苞微微吐露芬芳,绽放红色的荼蘼花,无数朵荼蘼花包裹在苗小花的全身。
最后是红光,红色的光柱从她的身上发出,直冲云霄,连接天地。
菇获鸟萧楚无声无息地出现,萧楚运妖力在指尖,在铁云的身后划过,在铁云的后背上便开出个很大的口子,透过那个口子可以看见里面的脏腑。
萧楚纵身飞入红光之内,可是慢慢飞升的时候,奄奄一息的铁云使出最后的妖力。铁云冰封万物的本事需要用到个媒介,这个媒介是水,也可以是血。
他掬起少许自己身体流出的血,慢慢抬起手臂,将所有的妖力挥洒出来,只见手心里的血化成红色的细流,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向在红光里飞升的萧楚。
场景三:
跳过铁梨逐渐长大的十四年,画面定格在摆绽放野花的幽僻道路上。路上出现三个人影,人影由远而近,仿佛是从那个时空里看到了铜镜前面的人,正有意识地向着他们走来。三个人中走在前面的是眉眼分明的铁梨,十四五岁,黑发如云,衣衫洁净,眼光坚定,步伐轻快,偶然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在铁梨后面的两人是对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老夫妇。老婆婆穿着身深色的裙衫,脸上颇有风霜之色,皱纹也非常明显地堆在脸上,是铁梨的奶奶于心星,
老丈衣衫朴素,头发斑白,身形稍稍显得有点魁梧,背上背着个很大的竹篓,里面放着水壶、干粮和衣衫,则是铁梨的爷爷铁文佩。
铁梨和爷爷奶奶走进城门,城门之上大大的“益州”两字十分醒目。
······
喁喁刚要去益州接铁梨和铁梨的爷爷奶奶,秋练、落落他们忽然听到铺子外面传来女子的吆喝声,从吆喝声里听出这个胆敢在人家铺子外面叫卖货物的女子卖的是书。
秋练、沈蕊、落落、郭乘风和小熙忙忙走出铺子,看到在铺子外面靠近路边之处站着个身穿蓝底白花衣裙、惊艳尘世的美丽女子。
女子正在向沿途经过的路人兜售自己面前的《蜀地百妖》蓝皮线装书。
女子乐此不疲,用温柔的语声向人兜售,但是过路之人都忙于生活,并不喜欢这写妖怪的书,无时间去读,因此她并没有兜售成功。
看到那书名,秋练、郭乘风他们完全不陌生,它在喁喁的讲述里出现过,再加上女子让秋练、沈蕊为之失色的容貌,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不成文的事实:女子是余安安。
为证明对方的身份,秋练走过去:“你可认识个叫喁喁的男孩?以前曾经经管着苗家酒铺,和苗小果、苗小花兄妹很要好。”
“喁喁吗?当然知道,我们夫妇和他关系很好,也曾在苗家酒铺相处过很多日子。”她微笑道,“我们夫妇现在便是在寻找他的。”
秋练已经明白她出现在香香包子铺外面的理由:“看来你找到了!”
“当然找到了,他不就在这里。”余安安指向秋练的身后。
喁喁、无我妖还有三只小讹兽并排走过来。
喁喁看见余安安,算是见到了故人,眼睛变得异常明亮,奔跑过来,站在余安安面前,说道:“余姐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你也知道无我妖在这里,想看看苗小花和铁云现在的情况?”
“事情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你没有停止寻找和等待,我和我那口子苗小果也没有停止寻找和等待,等到我们夫妇两个年余之前经过苗家酒铺时发现酒铺已经关门,方才知道你独自外出寻找了,我们也就继续出来寻找。看到你的身影后,我们两个默默跟踪,找到这里。”余安安环顾大家以及他们身后这小小的铺子,“怪不得无我妖会愿意出现在这里,因为这里有很多妖族在,就连瓦片、地下也都有妖的气息。”
秋练既觉得自豪又觉得难为情:“若不是还有人过来吃东西,我们这家铺子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妖怪铺子了。瓦片和地下的是妖力减弱和受损的妖族朋友,他们在这里等待恢复。余姐姐能嗅到他们身上的气味,看来修行的本领已然很了不起。”
“那也没用呀,书还是卖不出去。”余安安很失望地望着放在眼前的蓝皮线装书,“看来这样瞎吆喝是无用的,需要想到好的办法方能把它们卖出去。”
“苗小果哥哥在哪里?”喁喁东张西望,想看到他的身影。
“他很快便会来,会带着好吃的东西过来。”余安安望向天空,“他会飞回来的。”
沈蕊见大家在外面说话,多有不便,于是邀请余安安到厅堂里说话。秋练和落落则为余安安抱起书,因为书是放在布包袱里的,所以落落在拿起十余本后,剩下的秋练连同包袱给抱了回去。
看秋练和落落那样,倒像是刚从州城书铺子里满载而归。
这段时日,因为无我妖出现吓死了人,白天上门的客人零星寥落,晚上的时候则更少见人,因此香香包子铺比之前冷落多了。
不过这样他们也不用那么忙碌,清闲时候多起来。等过些日子,重明、秋练他们离开后,事情尘埃落定下来,人们便会遗忘,遗忘那些不好的回忆,会再次登门而来。
因为冷落,厅堂里空荡荡的,但是秋练、落落他们遇到的朋友越来越多,这不又来了余安安,苗小果也马上会出现。
朋友这么多,单独的桌子已经坐不下,他们只好把两张长桌拼在一起。
余安安坐下后还在为自己花了几年心血写成的《蜀地百妖》而苦恼,为什么这么好的书(在自己看来,大约世上所有的作者都认为自己写的东西很好,可是等他们过些年月再看便会发现当初写的确实不是怎么好,或者不如那些优秀之人写的东西好,还需继续用心)却无人来买,无人来看,难不成只能束之高阁。眼看着它生满尘埃,被历史的风烟淹没,雨打风吹去。那些蓝皮线装书现在在秋练、沈蕊、郭乘风和落落等的手里,他们正在以忠实读者的样子翻看着,被里面写出的形形色色的蜀地之妖而吸引。
落落翻着书页,三只小讹兽也跑到他的手边,蹭来蹭去地看,于是,落落随手拿出本放到它们面前,让它们独自看。
秋练翻看书册,看见书里记录了不下百种妖怪,有花妖、鱼妖,还有楼妖、石妖等,按道理来说有这样现成的材料,对秋练绘制百妖的图像似乎是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秋练明白,在下山的时候师父明确交代要和重明、落落在人世上经历,遇到那些妖,绘制它们的图像,若是照搬照抄余安安书上的不能免除作弊之嫌疑,回去后难以交差。再说师父让绘制百妖的图像,是有极大用处的,万不可偷工减料,故而她只是将之当成平常的书看待。
余安安见秋练看得认真,就送她一本,其余的则放入包袱,寄放在铺子里,等待喜欢读有关天下妖物之书的人将它们买去。
秋练抱起装着数十本蓝皮线装书的包袱,将其放在柜台边,眼睛的余光看见外面飞落下纯白色的鸿鹄鸟。鸿鹄细颈长喙,翅羽如伞,一足折断,完好的足爪上吊着个竹篮。随着鸿鹄落地,盛满各种桃李瓜果的竹篮也被平稳放在地上。看见白色的鸿鹄从天而降,屋里的众人都走了出来,余安安近前,说道:“还不是很晚,快来认识认识大家吧。”
鸿鹄鸣叫两声,其音宛如雁鸣,之后身子上闪耀着白色光芒,摇身变成个成熟稳重又隽美的男子。
苗小果还是苗小果,但已不是当年少年人的形貌。
“苗大哥,你终于出现了!”这兴奋不已的说话声是喁喁发出的,毕竟在这十余年里,喁喁有来往的也只是苗小果和余安安。
他乡相遇,自是喜不自胜。
“这些年的寻找和等待,应该有个结果了。”苗小果。
喁喁点点头:“已经有结果。在无我妖姐姐的帮助下,我已经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得知苗小花和铁云的情况,他们两个都被一个叫萧楚的家伙害死。不过他们也有了后人,铁梨。”
“······”苗小果和余安安不能自己。
喁喁道:“我会去把铁梨还有她爷爷奶奶接回来。”
1
夜色婆娑,如有细细的沙粒和雨丝交织成阵,朦胧了人的眼睛。
秋练难以入睡,坐在桌边发呆,忽然她站了起来,走出房门,来到天井里时遇上了从茅房里出来的落落。
落落惊讶秋练独自立于中宵,说道:“秋练姐姐,你为何还不睡?”
“我因为感觉到快要离开这里,所以睡不着。”秋练忧伤落寞,“也不知道重明在犴裔大人和柔桑那里过的怎么样?”
“重明哥随遇而安,他到哪里都能很好地活下去的。”落落道。
秋练微笑:“说的也是。”
“铺子里还有几个藏身的小妖,也不知它们将会有怎样的遭遇。”落落愁眉不展,仰头望着夜空,“确实让人心烦意乱,没有睡意。”
秋练沉默着,半晌说道:“我们巡查香香包子铺吧。既可看看大家有没有好好休息,也能确认那几个小妖是否安好,同时也避免坏人藏在铺子附近。”
落落反正也睡不着,愿意做些事,爽快地说道:“我去取灯笼。”
自从接手香香包子铺的这些时日里,秋练、重明和落落每隔数日都会在打烊后巡查香香包子铺,去敲敲住宿客人的房门,叮嘱他们早点熄灯休息,一夜好梦。会在铺子附近和屋脊上查看查看,若是有小贼,就会把他轰走,若是有落魄无家者,会给拿来被褥和食物。盘查最多的则是厨房,厨房里有熟肉和包子,还有各种鸡鸭鱼肉,以及烧好的菜肴,食物的味道会把老鼠、蟑螂和蜈蚣等吸引过来,而厨房里的灯烛灭后,老鼠、蟑螂等便开始出没,进行破坏活动。
记得有一晚,重明到铺子外面巡查,秋练和落落在厨房里盘查搜寻老鼠等的踪迹,重明忽然听到秋练的尖叫声,尖叫声刺破夜空,不仅吓住了重明,甚至把两个刚刚经过的走夜路者也吓的不轻。
走夜路者回到重明身边,指指铺子,说道:“是女鬼吗?”
重明听到“女鬼”两字,不禁莞尔,然后便是替这两个走夜路的家伙庆幸,庆幸秋练没在跟前,若不然秋练非得变成女鬼吓吓他们。
看两个走夜路者诚挚关心的模样,重明说道:“我的朋友,平时文文静静,宛如秋水,这次肯定是看到老鼠了!”
重明提着灯笼匆匆跑回厅堂,进到厨房,看到秋练和落落一个拿扫帚,一个拿锅铲,正在那里拍打老鼠。上窜下跳,连个老鼠的尾巴也没打中,老鼠吓得不轻,到处乱跑,飞檐走壁。秋练拿的是扫帚,打着打着,骑在扫帚上,猛然看上去倒很像魔女,也像天上的扫帚神。
“重明,快点捉住那只大老鼠······”这是来自秋练和落落的呼救。
一只比蟑螂大不了多少的老鼠爬上灶台,准备跳上柱子,说时迟,那时快,重明快速无比地伸出右手,以擒拿手分筋错骨的手法抓住了老鼠。
老鼠和蟑螂相比,不是老鼠太小,就是蟑螂太大,而重明眼前的老鼠很显然属于前者。
这么小的老鼠也成了“大老鼠”,实在有点耸人听闻,不过看在秋练和落落惊魂未定的情况,重明也不打算计较。
甩手一扔,小老鼠划个弧线飞出厅堂。
捉住一只老鼠,事情并不算完结,重明、秋练和落落继续在厨房搜寻的时候,看见空坛子里探出只蟑螂,蟑螂探头探脑,忽然又缩了回去。重明和落落搬出坛子,站在旁边,准备想办法杀死蟑螂,秋练则站在稍远些的距离,好像没有兴致。
重明把灯笼提到坛子上,用灯光去照,可以看到那只肥大如蝉的蟑螂嗖一下躲进坛子底部,藏了起来。
重明想想,说道:“用水淹吧,肯定能把它淹出来。”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用烟喷蚊子,言“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作青云白鹤观”,重明和落落用水淹蟑螂,可作水淹七军也。落落将水一瓢瓢地倒入坛子中,肥硕的蟑螂随着水的漩涡慢慢升了起来,伴随着蟑螂出现的还有数颗大红枣。大红枣是和莲子、花生米放在一起的,当初也是秋练买的,用来煮粥,吃过几次,还剩下不少,想不到被蟑螂偷了几颗过来。
重明细想,发觉不对劲,空坛子距离较远,红枣不能掉到里面,而且红枣的个头很大,蟑螂也搬不动。然后重明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就转向秋练:“秋练姑娘,这只蟑螂是你故意养在里面的吧?你的宠物?”
落落倒是没在意重明的话,在那里很可惜地说道:“硕蟑螂,硕蟑螂,无食我枣,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秋练听到重明发问,被戳中心事,也非常不好意思:“反正咱家有很多大枣,给它几颗也没什么,它吃的不多。”
“吃的不多,居然长这么胖?包子铺的老板娘居然私下里养蟑螂,要是客人知道后会怎么样?”重明知道秋练善良,可想不到她会如此善良,善良的有些超出三界之外,但确实还是属于善良,“我和落落以及那些朋友吃的东西也多出自你手,出自养蟑螂的老板娘······”
秋练忙用手抓起浮在坛子里的蟑螂,满含歉意地道:“我把它放掉,放到铺子外面,让它不要再出现。”
在重明和落落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前,秋练带着蟑螂来到外面,纵之花草丛中。看着蟑螂跑走,秋练想到那个晚上她在煮饭的时候出现在脚边并且赖着不走的蟑螂。
她把蟑螂放进空坛子里像养小动物那样养了起来,她给蟑螂起过个名字,就叫重明。
秋练和落落带着灯笼出现在厨房里,回忆起过去那些往事,忍不住出了会神,陷入思绪纷飞中,等到看清眼前的厨房里没有重明、没有蟑螂,也没有老鼠的时候秋练是落寞的。落落则是消沉的。两个在厨房里转悠着,食物等完好无损,却没有来搞破坏的小生灵,实在有点不同寻常,或许是那些小生灵不希望看到离别的氛围,也不希望看到即将上演的打斗拼杀吧。
厨房里搜查过,秋练和落落转身走出,开了铺子之门,来到外面。
那条通往州城的大路上寂静无声,连个鬼影也没有,仅仅是些看到灯光出现的飞虫。
铺子附近长着忍冬,没有小贼等藏身。
转过一圈后,秋练飞身上了屋脊,巡查过,飞身落下。
“很安全,没有歹人!”秋练和落落重新走进铺子,牢牢关上铺门。
回到天井里后,看那些房舍多半已没有灯光,仅仅无我妖住的房间还亮着灯,秋练和落落敲门,无我妖道:“门没有上锁,可以进来。”
秋练和落落看到无我妖在照铜镜,觉得太过诡异,叮嘱了两句便急匆匆走出。
无我妖的面目是铜镜,再去照铜镜,光想象也让人头皮发麻呀。
秋练和落落走到杂物间,里面是产鬼,产鬼被下了诅咒,此生此世不能碰到人,一旦触碰到人便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不过却是可与妖接触的。秋练是妖,能够见产鬼,但是这间房舍的钥匙已经被隐秘地收藏,秋练也不想打扰她,便在外面说了几句“恬然自安、守时待命”的话,安慰她好好待着。
秋练和落落看到杂物间里透出光芒,那便是产鬼的回应。
看望过产鬼,就是去看望埋在天井里的金累,秋练和落落还不知道金累有无变成银累,不知道情况怎样,只能站在埋藏金累的地面上默默祈祷。
落落念念有词:“让银累快点复生,来见我们吧。”
产鬼、银累之外便是躲在屋脊处瓦片下的腾蛇,腾蛇最先来,在香香包子铺藏匿的时日最久,按理说也该恢复些许妖力,但等秋练和落落爬上屋脊掀开瓦片后,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长着翅膀的小蛇。小蛇蜷缩着在呼呼大睡,完全不知秋练和落落在身边。
看到腾蛇睡的如此深沉,两个道:“好好睡吧,那个叫袁星若的女孩会出现在你梦里。”
复又盖上瓦片,飞落下来。
巡查过铺子内外,过去了半个时辰,秋练和落落方才有困意,打着呵欠,各自回房。
秋练慢慢掩上房门,目光不自觉注视着角落里上了锁的杂物间,看了眼屋脊,以及天井里埋藏金累的泥土之地,等到门扉合上,则渐渐无法再看到。
秋练将两扇门扉关闭,慢慢合拢,在仅有四五寸的空间间隙时,借着隐晦暗淡的星光,秋练看见天井里站着个全身银光闪闪、戴笠衣裘的家伙。
秋练还来不出声,落落却喊了出来:“是金累,也是银累,你终于恢复妖力,来和我们相见了。”
秋练将门扉推开,走了出来,走向银累,此时落落则更快地冲出来,扑向银累。
银累抓住落落的双手:“金累已变成银累复生,来见你们了。”
看向秋练说道:“秋练姑娘,你们的再造之恩,我银累永远不忘。”
秋练微笑:“银累先生,不要太客气,我们大家是好朋友吗!你是今天刚刚复原吗?”
“我数天之前已经化出妖身,本要打算相见,感谢你们的再生之德,可却误打误撞发现同样在这里的产鬼,见而生怜,又因形象相似,同为妖物,便而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情意暗生。”银累不遮不掩地说道,“正是在陷入自我纠结、不可排解之际,思量是否将这样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正好看见你们,我也不能再多想了。”
“你陷入爱河?和产鬼。”秋练异常兴奋。
银累点头:“我要留在香香包子铺,永远守候她。”
这个时候产鬼所在的那间杂物间发出光芒,也是产鬼听到那样的话,心中有感。
秋练和落落:“我们已经把香香包子铺留给郭乘风大哥和沈蕊姐姐,你既然要留下来守护产鬼,你们便和郭乘风大哥、沈蕊姐姐作个伴吧。”
“我们夫妇可不能把香香包子铺占为己有,银累既然和产鬼相爱,也要留下来,以后便也是香香包子铺的主人。”郭乘风突然推门而出,走了过来,“不知道香香铺子铺现在的两位主人同不同意这个建议?”
秋练明白郭乘风的意思:“香香包子铺反正是留给你们,你们大家共有则再好不过。齐心协力,把铺子里的生意越做越好。”
抱着三只讹兽的沈蕊也走出来,说道:“既然现在的主人同意,就这样定下来了,当然小熙、苗小果等人若是也想留下来,他们也可以当铺子的主人。行吗?”
秋练觉得沈蕊和郭乘风太无私了:“那时候全凭姐姐做主吧!”
沈蕊知道确定香香包子铺将来主人之事已经完成,看向银累:“乘风和我说过金累的事,现在看到你浑身银白,被称作银累,倒让我想起以前的往事。”
“什么往事?”银累和秋练发问。
“我小时候所经历的奇怪见闻。”沈蕊道。
沈蕊小时候,某年冬天夜晚想要溲溺,但是因为想到在临睡前听奶奶讲说的无头鬼的故事而害怕,担心那会发出“嘿嘿”笑声的鬼怪出现在门边,会抓她走,也担心落头虫、飞头蛮会伸出长长宛如蛇的脖子来对付她。
她从被窝里坐起身,对母亲说道:“母亲陪我去吧。”
她的母亲知道她害怕,不顾夜晚天寒地冻,披上外衣站了起来,打着灯笼,陪她来到院落里。沈蕊去茅房,母亲留在外面。沈蕊出来时,看见母亲在盯着院落树丛里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子,那男子穿着衣衫,却银白无比,比当夜洒在地面的银色月光还要明亮耀眼,似乎男子是银色的光变成的。
沈蕊来到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手,母女两个看着浑身银白的男子,胆战心惊地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
浑身银白色的男子不言不语,迎着夜风立在那里,看了眼母女俩,视若无睹,慢慢向前走,身子隐入墙壁里。
天亮后,沈蕊和母亲去询问有见识的长者,得知那银白色的男子是银子所化,在其出现的地方往往有许多金银之物,便找人去院子里挖掘,可惜最后什么也没有挖到,村人皆说:“人遁去,便是没能留住财帛。”
遇到银子所化银白色之人事后几年,沈蕊已经是十余岁的少女,那年冬天,天气异常寒冷,落雪堆积在地面,形成白色的地毯,到了晚上,月色如洗,和积雪映照,沈蕊想要起来小解,可是那年看到银白色男子的事浮上心头,同样的冬天夜晚,同样的月色如银,她害怕了。
毕竟成长几岁,喊醒母亲后,也不让母亲陪着,只要母亲躺在那里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可,她听到母亲的话自然不会害怕。
沈蕊遇到郭乘风,还给他生出三只小讹兽,住在香香包子铺里,夜晚想要起来溲溺,就抱着自己的三只讹兽宝宝,叫上郭乘风。
然而今晚,打开房门的时候在天井里看到了浑身银白的银累,这样的事实在是和过往岁月实现了无缝衔接。
沈蕊感慨不已:“我当年遇到的银白色男子或许是和银累有渊源的吧。”
银累道:“或许它们也都是我们一族的。你能遇到它们,是很大的福缘。”
郭乘风不以为然,取笑道:“小的时候起夜小解要母亲陪着,慢慢长大,也得母亲在屋里说着话才敢出去,到了如今,撒个尿却得把夫君和孩子全都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带全家潜逃哪。福缘多不多不知道,胆子却是很小······”郭乘风没说完,已经被沈蕊拎着耳朵拎回房去了。
银累、秋练和落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之后银累复潜回地下,准备次日和大家相见。
秋练和落落则各自回房。银累虽然说是潜入地下,但秋练和落落回头时,看见银累进了那间杂物间去陪产鬼。
香香包子铺又恢复了安静。
突然,厅堂屋脊上出现了一个鬼魅的人影,人影探出脑袋,又缩了回去。
2
天光发亮,地平线上方浅黛色的云朵在日头前横陈着,像是条绸带。柔和明媚的光线照亮了许多房舍的屋脊以及田野,却未能穿透一排排高树,高树背光的地方看上去青郁郁的,似乎隐藏着鬼魅。平常的这个时候秋练早已起来,当天也未敢懈怠,起床梳洗后,开了铺子门,便到厨房里准备牛肉汤和包子,既为招待客人,也是招待朋友们。
小熙也起来了,在厨房里给秋练打下手,虽然说话不多,感觉上很冷漠,可事情却做的很好,包的包子比秋练包的还好。
瓷俑妖的关系,她不知疲倦,也很少吃喝,却做着和秋练相当的事情,可嘉可叹。
小熙的存在,让落落慢慢变懒,开始睡起懒觉来。
秋练推开落落所住房间的房门,走进去,把昏昏沉沉的落落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方才走出。
落落穿上衣服,出了房间,到天井里梳洗,接着到厨房里帮忙做事。
沈蕊和郭乘风以及三只小讹兽也陆续起来,走到厅堂,收拾好桌凳。
这时候,香香包子铺迎来个第一个客人——神神秘秘的客人。
客人不修边幅,头发散乱,胡须乱糟糟的,身穿脏兮兮的藏青色袍衫,本来是很年轻的男子,看上去像是半生落魄的中年人。客人坐在靠近门边的方桌边,点了包子和牛肉汤,然后掏出些碎银子。
“稍等片刻,包子和牛肉汤很快就来。”沈蕊收起银子,如是说道。
在等待的时候,神秘客人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似乎沉浸在自己难解的心事里。
沈蕊去了厨房,端来包子和牛肉汤,放在客人的面前,客人似乎是饿得不轻,狼吞虎咽,包子两口吃掉一个,转眼间几碟包子被消灭干净。
沈蕊在旁边看见,提醒道:“别噎着,喝点汤呀,秋练姑娘熬煮的牛肉汤可是吴州第一!”
客人不言,拿起汤勺,喝起汤来。
他喝汤发出很大的响声,而且在每次“咕噜咕噜”的声响后还伴随着“啊”的声音,整个清晨的厅堂里慢慢回荡着他喝汤的声音。虽然牛肉汤味道好,可他也喝的太夸张,沈蕊小声对身边的郭乘风说道:“这位客人莫不是很久没吃过饭,是逃难的乞丐吗?”
郭乘风认为来者是客,虽说客人的行为有点上不了台面,还是不应背后说人家,同时也让沈蕊不要多猜测。
秋练、小熙和落落准备好大家的早饭,用木盘端了出来,放在两张拼合在一起的方桌上,同时让落落去后院喊苗小果等来吃东西。
落落是被秋练喊醒的,让落落去喊大家,是要让他也体会体会那种叫人起床的无奈心情。
落落先后喊醒了喁喁、苗小果、余安安、铁梨、铁文佩和于心星,其中喁喁比较懒床,喁喁被喊,为了不起床,竟然化成红鱼游到屋梁间,在那里继续睡,还是苗小果出手相帮才把它拽了下来。
无我妖起的也很晚,落落第一次喊的时候没有动静,等喊醒大家,再次经过那间房舍门前时,房门开了,无我妖坐在铜镜前照镜子,看到这样的画面落落虽然觉得诡异,还是客客气气请无我妖出去吃东西。
围坐在桌边时,他们都看到了还在那里咕噜咕噜喝汤的神秘客人,客人抬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埋头下去。
苗小果看着脏兮兮的客人,上下打量,觉得有点眼熟,但又不能确定,转向喁喁道:“我感觉他很像一个人?”
苗小果想说眼前的客人像无我妖面目铜镜里的萧楚,因为不确定,没说出名字。
喁喁注视着客人,看了许久,都没有想到他像谁:“没有印象,想不起来。”
铁文佩和于心星所坐的地方能够瞥见那名客人的背影,望着背影,铁文佩稍稍惊讶,自言自语:“有点像那个人。可是过去了十多年,怎么能够确定呢!”
天井里发出淡淡的白光,衣裘带笠的银累现身出来,慢慢走向厅堂,秋练见了,走过来拉住银累,把他带到大家面前,沈蕊和郭乘风忙抱起小讹兽,给让出个位置。
银累坐下后,秋练介绍:“他是银累,之前曾是金累,散尽金银,也用尽了性命,最后用银子给续命,所以成了银累。”
然后又一一介绍其他人的姓名(当然落落、郭乘风和沈蕊这些熟识的就不用再多作介绍)。
余安安倍感惊奇,看着身上光芒渐渐消散的银累,说道:“世间之大,天地灵秀之气创造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诞生形形色色的妖,不止鸟兽虫鱼,不止花草树木,连顽石金银之物也都可成妖。我虽然也认识不少妖族朋友,但银累,还是首次见到。”
银累道:“其实,我们有很多族类,有机会让姑娘开开眼界。”
“先多谢了。”余安安道。
铁梨想到刚刚秋练的话,说道:“你散尽金银,是把自己的肉一点点割去吗?”
“古书上记载着稍割牛,每天割取少许的肉而牛不死,还会重新长全被割的血肉,不过金累却不是如此,他用自己的血化成金子,散给那些穷困穷苦者。”秋练解释说道。
“没错,是用血。”银累说话的时候便用事实给予证明,也像是在给大家表演个小把戏。
银累抽出自己的剑,在左臂上轻轻划开,两滴血滴落下来,落于桌面。初看鲜血和平常人的血没有任何不同,但是那两滴血没有凝结,而是慢慢变化,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两小块银子。
熠熠生辉,真金白银,如假包换。
银累拿起小银块,递给铁梨和同样兴致盎然的小熙。
铁梨拿到手里,看了看,交给爷爷奶奶去辨别,铁文佩看后赞叹地说道:“是真的银子,银累果然名不虚传。”
小熙则把玩不已。
银累从身边取下个圆形香囊,将其旋开,从里面拿出几片带有香味的草叶放在伤口处,伤口立马止血。银累止住了血,缓缓将圆形的葡萄花鸟鱼纹香囊弹起空中,葡萄花鸟鱼纹香囊边散发着沁香的气息,边在桌子上空、众人头顶旋转起来,就像个陀螺,
圆球形的葡萄花鸟鱼纹香囊旋转的时候,从镂空的空隙里冒出许多白色的细沙似的东西,很像面粉,又像是白色的烟。
香囊滴溜溜转了个圈,将白色烟雾般的东西洒落在各人身上,谁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没有来得及出手将香囊打落。
秋练、沈蕊、苗小果和喁喁等不可谓阅历不深,不可谓毫无应对能力,但是他们没能做出反应主要归咎于三个因素:信任银累,香囊的香味太让人沉醉,香囊的与众不同。
秋练、沈蕊在看到那个葡萄花鸟鱼纹香囊时想到了《旧唐书》提到的一件事,那件事妇孺皆知,到了“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境界,大致说安禄山反叛,唐玄宗带着杨贵妃等西逃,途经马嵬坡时,将杨贵妃赐死,就地埋葬。后唐玄宗重返长安,念及旧情,密令亲信改葬,但当挖开杨贵妃旧冢时,竟发现“玉颜不见”,当初用来裹贵妃尸首的紫色褥子及尸体都已腐烂,唯有香囊还好好的,即“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
那个香囊据说便是葡萄花鸟鱼纹香囊,是杨贵妃贴身所戴之物。
这样的香囊是身份的象征,普通人不能拥有,为何银累会拥有此物,莫非他曾经发掘了杨贵妃的墓冢?
银累会藏身地下,还不至于那么巧遇到杨贵妃的墓冢,但香囊为何在他手里?
其实,葡萄花鸟鱼纹香囊是产鬼交给银累的,就在昨天晚上。产鬼曾经放过多个生产婴孩的妇人,曾经有个妇人,她的夫君是盗墓者,也即是摸金校尉或土夫子,在杨贵妃的墓冢中找到这个香囊,给了这位妻子。产鬼饶过她,她便把香囊赠予产鬼,产鬼送给了银累。
正是因为对银累的信任和看到这神奇的葡萄花鸟鱼纹香囊,以及闻到香囊里的香味等原因,让秋练等人来不及做出反应,等意识到那些白色烟般的东西附着在皮肤上后会带来刺痒,众人才觉得事有古怪,齐齐把目光投向了银累:“香囊里洒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银虱。”银累不慌不忙地说道,像是在尽力保持克制,克制住心头的羞愧和自责,“秋练、郭乘风都知道银虱是什么东西?”
小熙、铁梨、无我妖等问秋练和郭乘风:“什么是银虱?”
秋练和郭乘风望望彼此,把金累以前说过的事讲述出来,金虱可以让人全身鼓胀如球,银虱应该也能。
秋练想想,安慰大家:“银虱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很厉害,但我们大多是妖,应该不会受到伤害。”
银累打消了秋练美好的念头:“恰恰相反。金虱和银虱要想对普通人造成伤害,需要经过几天的时间,但若是用来对付妖,则会非常迅速,在几个时辰之内就能将其身躯鼓胀起来,分崩离析,无药可救。”
“为何会这样?”秋练、沈蕊等绝望地嘶吼起来。
厅堂里的气氛极度紧张不安,慢慢地,又陷入了极度的安宁。
铁梨很冷静地说道:“你是银累,曾经是金累,金累快要死了,得到秋练姐姐和落落等人的帮助方才复生,你受人之恩,不求报答,反而以怨报德,你还配作妖吗?”
银累收起葡萄花鸟鱼纹香囊,羞惭不已:“我本不会这样对大家,可是为救产鬼,我也不能不如此,等到救了产鬼,我会以死相谢。”
秋练好像明白过来,银累是被人逼迫的。
逼迫他的人是谁?
秋练问:“谁囚禁了产鬼?”
郭乘风、沈蕊、铁梨、落落、余安安等都道:“是谁做的好事?你快点说出来!”
银累缓缓转身,望着厅堂里那个神秘的客人,用手指着:“是他,萧楚。”
神秘客人站起身,面对着众人,脱去外面脏兮兮的袍衫,用手揭去假的胡须,露出萧楚真正的面目来。他是妖,十余年的时光并没有让他改变多少,看上去依旧年轻。萧楚轻蔑地看着众人:“枉你们中有那么多妖,居然没有发现我,居然轻轻松松就中了银累的陷阱,真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铁梨愤怒不已:“你害死我的父母,我要你偿命!”
苗小果则说道:“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真是你。”
喁喁道:“你果然心狠手辣,竟然逼迫银累来暗算我们,你实在太阴险。”
“其实,我也没有办法,你们人手很多,若不先下手,肯定会遭殃的。”萧楚阴阳怪气地说道,“先下手才能稳操胜券。”
秋练和落落昨天晚上明明在香香包子铺巡查过,前后左右,内内外外,无一处不检查过,皆没有发现他人的踪迹,这萧楚是如何潜进来的,因此两个都问:“你何时藏进铺子里的,又如何知道产鬼在何处?”
“你们两个巡查的时候我就出现了。”萧楚坦诚地说道,“你们回房,银累出现,银累进到那间杂物间,我都看到了,自然能找到银累。”
昨晚,忽然探出脑袋的就是萧楚。
昨天晚上,秋练、落落和银累分别后,各自回房休息,因为巡查了香香包子铺,身上疲惫,很快进入梦乡。银累对产鬼魂牵梦绕,又见长夜孤寂,便出现在那间杂物间里,和产鬼紧紧相依,窃窃私语。这个时候萧楚翻身落在天井里,看着杂物间发出的白色光华发了会呆,便慢慢走过去,隐身在屋外偷听。
银累和产鬼彼此依恋,沉浸在美好幸福之中,疏于警戒,根本不知有危险在接近。
产鬼拿出葡萄花鸟鱼纹香囊,放到银累的手里,作为挚爱一生的凭证。
银累和产鬼深情瞩目,浓浓爱意化作了白色的银光和淡淡的细鳞似粉末,银光出自银累,细鳞似的粉末则是来自那些夜蛾。许多只不大不小的夜蛾在翻飞,细鳞似的粉末弥漫开来,有些许的飞到产鬼的眼睛里,产鬼娇羞羞的准备用手去揉,银累阻止:“不可用手揉,听人说用手揉会把眼睛揉瞎的。”
银累俯身过去,帮产鬼吹眼睛。
萧楚穿过门扉,来到两个身边时快速出手抓住了产鬼。
产鬼是个女孩模样,妖力弱,手无缚鸡之力,被萧楚扼住咽喉后便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在小小的房间里眼巴巴望着银累,催促道:“快走,快走!”
银累当然不会抛下心爱的妖,他拔出剑,盯着萧楚这个完全陌生的家伙,准备出手,但因为投鼠忌器,顾忌产鬼的安危,迟迟不敢动手。
银累便开口说道:“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做这样的事?”
“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但是因为你们在香香包子铺,和铺子里的女主人是朋友,铺子里的女主人又和铁梨、苗小果等是朋友,铁梨等又准备对付我,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萧楚不急不忙地解释,“我不会伤害你喜欢的妖,但你要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做了这件事后我会放掉她。”
萧楚逼迫银累暗中对铺子里的秋练、铁梨等下手,用毒也好,用暗器也好,再卑鄙的方法都可以,务必要算计了众人,产鬼方能再回到他身边。
银累不会用毒,不会用暗器,但是他有银虱,这个便足够了,于是就出现后面的场景。
萧楚环顾众人,看到众人都开始搔身上的痒处,面目出现了肿胀,知道银虱在发挥作用,有恃无恐,走到铁梨身边,说道:“你恐怕很难替父母报仇了,但是我能送你和爷爷奶奶去见他们。你们家人团聚固然是美事,可你也是荼蘼花,二十岁生日那天能度妖为仙,我很想留下你。”
铁梨原地跃起,飞起双脚,凌空踢向萧楚,被萧楚用双臂挡了回去。
铁梨站在厅堂中,无畏无惧:“银虱还伤不到我,就算粘附到我身上,在我全身鼓胀而死之前也会先要了你的命。”
“你没有被银虱所伤?”萧楚有点错愕,望向了银累,“你是不是故意手下留情?”
银累未开口,铁梨却已说道:“我是荼蘼,银虱近不了我的身。”
身上闪出氤氲的红光。
红光是护身辟邪的宝贝,在刚刚香囊飞舞并抛洒银虱时,红光散发出来,护住了铁梨。
萧楚已明白,说道:“不愧是他们两个的后人,本事还是不弱的。你没被银虱所伤,也说明有人所做之事不精细,看来,他是不想见到那个人了。”
秋练、沈蕊和苗小果等看向银累,说道:“他又在以产鬼逼迫威胁你,你不要上当。”
“我不会上当······”银累说着,快速出剑,刺向了铁梨,“但我必须要保护好她。”
铁梨全部心思都放在萧楚身上,根本没有去顾衣裘戴笠的小个子银累,银累毕竟是秋练等的朋友,已出手暗算过大家一次,料想绝不会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是以铁梨没有防备他。
银累挺剑刺来时,铁梨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柄细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银累刺过来的时候,铁梨身上的红光也自发地散发出来,不知为何,却未能弹开银累的细剑。细剑没入铁梨的肚腹,银累跟着近前,碰到红光,被远远弹出了厅堂。银累倒地,缓缓爬起来,还不忘让萧楚兑现答应的事,因为自己已经完全按照萧楚的意思完成了他暗示自己去做的事。
萧楚根本不搭理银累,而是笑吟吟地看着腹部还留着剑的铁梨,准备欣赏她生命的凋谢和枯萎,准备看她变成一株荼蘼花。
银累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萧楚根本不在意自己说过的话。
银累上当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还是个太过正直守信的小妖。
3
铁文佩和于心星是普通人,又是老人,无力面对眼前的变故,秋练、沈蕊、郭乘风等身上有银虱,不仅全身瘙痒,而且身子出现浮肿,妖力根本使不出来,眼前之事发生时不能出手阻止。
见铁梨受了剑伤,大家伤心不已,同时大声责备银累这样做是错上加错。
苗小果、余安安和喁喁不顾自身,来至铁梨身边,想要帮铁梨把腹部的剑取出来,却发现刚刚靠近,那不消弭反而更加强大的红光把他们也弹了过来。
他们跌倒后爬起,看着被红光笼罩的铁梨,愕然地说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铁文佩和于心星见苗小果等失败,夫妇两个则上前去帮铁梨,可也同样被弹了出来。
铁梨淹没在红光中,疼痛和流血让她脸色变的苍白,而在一片红光中,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明显。
她感觉到流出的不止是血液,也是自己的生命。
她要倒下了。
在将要倒下时铁梨看向萧楚,萧楚幸灾乐祸,笑意不断,这让铁梨觉得痛苦,也觉得恶心不已。
铁梨眼望着萧楚,突然有了力量,用力拔出了肚腹的那柄细剑,然后掬些鲜血在掌心,使出“万物冰封”的本领。
鲜血变成细流,细流跟随身上的红光向四外扩散,就像散发出无数条细细的红线,这些红线又慢慢汇聚,汇聚成一条流淌在地面三尺之上的血红色河流,河流流经之处万事万物为之冰封。据说在世间存在着这样的河流,河流里的水是红色的,等到有人取水来看的时候发现水中的红色是由水里面的亿万条红色小虫子造成的。
铁梨制造出来的红色河流便是如此模样,不过河面上很快结成了冰。
几乎所有之人都冻在冰层之中,仅露出上半身,看上去就像是刚刚雕塑完成的雕像。
萧楚以前吃过苗小花和铁云的亏,看到铁梨掌心里出现红色的细流时便已做了防备,当凝结的冰层扩展而来时他飞跃而起,踩在了冰层上。
香香包子铺的门扉被拦腰冰封住,下面是红色的冰块,上面是不足三尺的门洞,看上去像是深宅大户人家的狗窦。
为了活命,萧楚也不管狗窦不狗窦,矮下身子,贴着冰面飞了出去。
在飞到外面时,冻在冰层里露出脑袋的银累成为障碍物,差点将他绊倒。
铁梨身形略微瘦小,低着头从门扉里钻出,踏着冰面去追萧楚。
整个香香包子铺都被冰冻在冰层中,露出半截墙壁和屋顶,所有的树木和过路的行人也都被冰冻住。
放眼望去,吴州城外一片红色的冰层,连续数里,宛如赤土。
上面有两个人在奔跑,一前一后。
铁梨追了许久,眼看萧楚要跑出冰层,若他跑出冰层,便会变出原身黄蜂逃遁而去,忙从肚腹处接了几滴鲜血,将其化成细流,细流向前飞去。
等到红色的细流飞到萧楚前面,便迅速凝结成一面巨大的红色冰墙,逼迫萧楚改变方向。
萧楚被巨大的红色冰墙所挡,并没有着急,而是运起妖力向上飞出,想要飞跃过去,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时冰墙在快速升高······
萧楚飞过十余丈,还是没能飞过去,只好落下来,反身向着铁梨跑来,此刻,他想起当年偷袭铁云的办法,准备以此法杀死铁梨,阴狠狠道:“让你们一家到九幽之地团聚。”
铁梨也快速奔去,从衣袖里拿出两只竹筷。
这两只竹筷是刚刚在厅堂里得知神秘客人是萧楚时,铁梨偷偷放在衣袖里的,特意留下,便是要以此取萧楚的性命,为父母报仇。
铁梨还记得,当年跟随师父熊猫大侠学成用竹筷杀人的绝技后,半年后,遇上到处寻找自己的师姐穆凌雪。穆凌雪把她拉到旁边,避开她爷爷奶奶,小心地说道:“师父遇害,而杀死师父的是我们的大师兄雷鸣。我们要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
师姐妹约定,三天后的夜里在师父所居的竹林里相见,之所以约定在夜晚,还是铁梨担心爷爷奶奶知晓,多生担忧。
穆凌雪离开后,爷爷奶奶问她何事,她也只是说:“师姐碰巧遇上我,想把师父的《洛书》传给我,我没有要,让师姐自己保留。”
掩盖了过去。
三天时间不到,曾经照顾师父起居生活的老仆人出现在铁梨面前,带来非常不幸的消息:“穆姑娘提前去报仇,被雷鸣杀死,尸体悬挂在竹竿上。”
穆凌雪并不是等不及三天,而是故意在三天不到的时候前去复仇,这样的决定是在她找到铁梨的时候便已暗暗做出,因为铁梨有爷爷奶奶,而她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穆凌雪虽然为铁梨打算,但是疏忽大意,因为她入门和雷鸣的时间差不多,雷鸣认识她,知道她的本领,她刚出现在雷鸣所居的客栈附近便被雷鸣和手下人发现,是以她看到雷鸣的时候便已注定会失败。
师父和师姐的仇不能不报,铁梨带着老仆人来见爷爷奶奶,据实而言,得到爷爷奶奶的同意,然后铁梨和老仆人踏上了复仇之路。
当天夜里,老仆人独自偷偷给穆凌雪收尸,铁梨则没有露面。铁梨入门晚,雷鸣没有见过这个小师妹,铁梨绝不能露出行迹。将穆凌雪埋葬后,铁梨出现在雷鸣所居的客栈附近,像个普通人家的少女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同时也在耐心等待机会。
那是个黄昏,落起很密集的雨。
雨中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后跟着十余名小喽啰,马车来到客栈前停下,走出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搂着位容貌美丽的佳人,撑着伞走进雨里。十余名小喽啰簇拥前后,走向客栈。
在快要到达客栈门首时,从另外一面的墙角处走来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细看少女的脸庞,正是铁梨无疑。
铁梨没有油纸伞,浑身湿淋淋的,像是着急回家的孩子快速地向前奔,闯入十余名小喽啰当中,来到那名撑伞的中年男子面前。铁梨手中出现支竹筷,竹筷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看上去平平无奇,也就是这平平无奇的竹筷在铁梨的掌中变的坚逾金铁,并在转瞬间刺入中年男子雷鸣的心脏。
众人只看到铁梨的手在雷鸣的胸口拂过,并没有看到别的什么,继续簇拥着向前去。
铁梨跑出小喽啰组成的队伍,沿着街巷而去,回头的时候看到雷鸣又向前走了几步,就慢慢倒在了地上。
······
面对冲过来的萧楚时,铁梨在手指间夹住两根竹筷,毕其功于一役,准备用此法给父母报仇。她的竹筷绝技已经炉火纯青,用它来杀过人,现在来对付妖物萧楚也定然能够成功。她相信自己能做到,绝对能做到:“今天,我定要为父母复仇!”
萧楚也有自己的打算,暗暗攥着手掌,准备在迎面相对时以手爪撕裂铁梨已经受伤的肚腹。
冰面鲜红,映着上头的日头,铁梨和萧楚都在冰层上留下各自快速奔跑的身影。
铁梨的身影飘逸灵动,萧楚的身影阴暗蠢笨,不可同日而语。在两个身影交错的刹那,两个的躯体也一闪而过,接着铁梨和萧楚都站在冰层上静止不动,片刻后,胸口上插着两只竹筷的萧楚轰然倒了下去,慢慢变成一具尸体,变成死掉的姑获鸟。
铁梨虽然能发出红光,虽然能冰冻万物,可是也有“良医不自医”的苦恼,无法融化这方圆数里的坚冰,眼见那些被冻在坚冰里的无辜路人也爱莫能助,自言自语:“等待中午的日头,中午的日头会融化冰层的。”
她踏冰而来,奔向香香包子铺,看到冻在庭院里的银累,她气不打一处来,很想要了他的小命,但转念而想,毕竟是秋练等的朋友,便在他脑袋上随意踩两下出出气。
从半冻在冰层的门扉里钻进去后,看到秋练、苗小果、余安安、喁喁、小熙、无我妖、沈蕊、落落、三只小讹兽以及爷爷奶奶冻在冰里,她于心不忍,走到柜台边取来算盘和空酒坛等来轻砸众人身上的冰。
随着冰块的破裂,众人上半身露出来,铁梨方后悔地说道:“我只顾杀萧楚,神魂颠倒,把你们也冰冻了起来,实在不该呀。”
秋练打着寒颤,安慰道:“冰冻能缓解银虱的伤害,你反倒帮助了我们。”
苗小果、余安安、喁喁、铁文佩和于心星都关切铁梨有没有完成复仇:“你杀了萧楚吗?”
铁梨默默点头:“我已给父母报仇。”
这个时候,外面走来几人,陆陆续续钻入门洞走进来,这几人不是别人,而是重明、犴裔和柔桑。
原来犴裔听到消息,说吴州城外忽然冰封数里,有人被冻在冰层里,情况十分危急。
犴裔便去回秉大人,带来许多衙役等人过来相救,重明和柔桑听说此事发生在香香包子铺附近,坐立不安,悄悄跟过来。
走到冰层附近时,衙役救人,犴裔、重明和柔桑跳上冰层,快速奔来,奔向香香包子铺。香香包子铺被冻在冰层中,宛如冰里的城堡,门扉也被冻结,仅仅露出个洞扉,三个急不可待地钻了进来,看到铁梨正在施救以及和秋练、苗小果等谈论的场景。
重明走到秋练、落落等身边:“这些冰从何而来?为何发生这样的事。”
秋练、落落回答:“你这些日子和犴裔大人、柔桑姐姐一起生活,不知道铺子里的事,冰的出现是因为复仇。铁梨终于杀死坏人,为父母报了仇。”
“铁梨复仇?谁是铁梨。”重明好像已猜到,因为没被冰层冻住的除却他们几位后来者便是眼前的少女。
“我便是铁梨。”铁梨说道,“这些冰是我带来的。”
重明没有责怪,反倒很惊讶:“你个小姑娘,本事却如此了得,居然能够带来坚冰。”
“我的母亲是荼蘼,父亲是寒玉,我继承了他们的本领。”铁梨从爷爷奶奶那里得知父亲铁云是块寒玉,和母亲葬在一起了。
犴裔和柔桑也非常惊讶,但重要的是如何救大家,便说:“怎么把他们就出来呢?”
重明也有此问,看着铁梨。
铁梨忧伤地道:“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这样慢慢挖了。以前我和爷爷奶奶在外面流浪时,又吃不上饭的时候,便会到田地里去挖山药和芋头,现在只能像挖山药和芋头那样慢慢挖出他们来。冰也会随着温度的升高而慢慢融化的。”
秋练、沈蕊和余安安都很乐观,玩笑道:“想不到有天会被人当成山药挖出来,也很不错呀,我们会记住这样的时刻的!”
重明、犴裔、柔桑和铁梨到厨房里找来工具,开始慢慢挖掘,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将大家一个个全都从冰层里挖出来。
当然,他们也挖出庭院里的银累。
至于其他被冻住的过路者则被衙役们挖掘出来。
冰冻缓解了秋练等众人身上银虱带来的伤害,但是银虱仍在,危险一直在,
银累便把银虱引导至自己身上,救了众人。
萧楚死了,未说产鬼的所在,银累以及众人在香香包子铺附近到处寻觅,不见踪影,最后还是三只讹兽来到香香包子铺前院的水井里,发现了产鬼。产鬼不能接近人,重明、落落、沈蕊、铁文佩等回避,银累扶住产鬼,重新回到那间杂物间里。银累返回时,因为想到自己犯下的错,要挥剑自尽,被大家阻止。
秋练连夜画好遇到的妖,和重明、落落次日准备启程,把铺子交给沈蕊、郭乘风、银累、产鬼、无我妖、小熙、铁梨、喁喁、苗小果、余安安、铁文佩和于心星,让他们都成为铺子的主人,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在启程前,重明没有忘记犴裔和柔桑的救命之恩:“将来某天肯定要报答你们夫妇,今世没有机会,来世便做牛做马。”
大家挥手告别,声声珍重,长长的路途中留下重明、秋练和落落天涯逆旅的身影。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