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七点三十分左右,姑姑将我送到了学校门口。当我来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时,上课铃声刚好打响。随后,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夹着本书从前门缓缓走到黑板前,啪的一声将书摔在讲台桌面上。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她和昨天那位和蔼、爱笑,平易近人的老师完全相反,这个女人满脸严肃,不苟言笑,光是不动声色的站在教室前方,只转动眼珠从左到右扫视一周,就让我浑身发怵,心乔意怯。实在太可怕了,她一定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惹她生气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在她面前,我还是时刻保持谨言慎行,努力做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吧!
“上课!”
她的声音洪亮、刺耳,话音刚落,身边的同学们就猛地站了起来,惊慌之下,我也连忙照葫芦画瓢,站起身子,模仿周围的同学,向着黑板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喊道:
“老师好!”
“嗯...”她腰板笔直,胸脯挺得比奶奶家里圈养的大白鹅还要高,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卑躬屈膝的样子,很是满意。“不错...都坐下吧!”
“谢谢老师!”
老实说,我实在搞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尊重老师这个高尚的职业,只是在我小时候,每逢和母亲在某些选择上发生分歧时,母亲总会说“做事情不可以只考虑自己,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就要先学会尊重别人”,虽然现在她抛弃了我,但她教会我的道理依旧深深的印在我脑海中。
要是我能够拥有选择的权利,我一定不会选择向这个女人鞠躬,不尊重别人的家伙是不配得到别人的尊重的。
同学们一起坐下后,全都不约而同的将手伸到桌肚中翻找书包,我也跟着他们有样学样的翻找起来。由于我还不知道这位老师传授的是什么科目的知识,于是便朝已经准备齐全的同桌那儿偷偷瞥了一眼。然而这一瞥被他给发现了,他像是在掩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赶忙双臂相搭地趴在桌子上,把桌面挡得严严实实的。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难道他觉得我是一个小偷吗?难道我像一个小偷吗?不可理喻!若非现在正处于上课时间,需要保持安静,否则我一定要拉住他理论一番。不过,我还是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这节是语文课。讲台上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正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
我找出语文教材,平放在桌面上,这时,老师又说:
“昨天我给大家布置的任务,大家还记得吗?”
“记得!”
班上的同学们又开始翻找书包,掏出了一本本田字格作业本放在桌子的右上方。那时的我,从未见过也从不知道有田字格本这个东西,便错把母亲之前为我准备好的算术本当做田字格本放在了桌子右上角,还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等待老师检查。
语文老师走下讲台,挨个翻看桌子右上角的本子,每看完一个,她就会象征性的点点头。班级里静悄悄的,空气像是被凝结了似的,令人呼吸困难,我忽然感到紧张,掌心也湿湿的,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滴汗水。同桌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我,我想,他一定是在心底偷偷嘲笑我现在这副正襟危坐的丑态呢。
老师来了。她终于检查到我这里了。她站在我身旁的过道里,先拿起同桌的本子翻开看了看,很是满意。当她拿起我的本子时,眉头却皱了起来,低沉的问我:
“这是什么?”
“作业本啊...”看着她那张严肃的脸,我害怕极了,心脏怦怦直跳,双腿变得软软绵绵,止不住地发抖。
“哦?作业本?我昨天让你准备的是什么作业本?!”她厉声问道。
“我...我...”我的舌头仿佛在口腔内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啊!说话!”
“我...我不...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她讥讽地笑了一声,大声地说:“那怎么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因...因为我昨天下午请假了...没来...”
“胡说!你跟谁请假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暴跳如雷,一把拽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给我站起来!你看看你,这才多大年纪就学会撒谎、逃课,长大还得了?!”
“我没有...”
“还顶嘴?!”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面目狰狞地撕烂了我的算术本,右手拧着我的脸颊,拖着我往教室最后方的垃圾篓旁走去。她力气很大,步伐也很快,我跟不上她的脚步,好几次险些摔倒。她命令我在垃圾篓旁一尺的地方罚站,拧着我脸颊的手刚一松下就顺势给了我一个耳光。脸颊好痛,耳光也很响亮。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我,有人在笑,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好丢人,好想跑出去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委屈,好想放声大哭。可是这名老师,她对我说“你要是敢哭的话就滚出去”,我不敢哭,只好拼命忍着。上学真的一点儿乐趣也没有,我已经不想再来这个学校、这个班级了。妈妈和我说的上学就能交到新朋友的话果然是骗我的,他们不会想和我做朋友的,在他们心里我的形象已经成为老师口中所说的那样了,满口谎言、一无是处。
我恍然大悟,父亲根本没有替我请假;同桌明知道我拿错本子却没有告诉我,他就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真是奇怪,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父母抛弃我;老师伤害我;同学嘲笑我。在接下来六年的小学生涯中,每当同学们看到我,看到我这张脸,就一定会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我已经完了。好想转学,我不要再留在这里继续让人取笑。
老师还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我的坏话,她说我是不服管教、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她说她最拿手的事就是教会我这样的孩子什么叫做礼数。我蓦然间想起母亲,想躲进她温暖的怀抱里被她轻晃着入睡。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什么时候才来把我接回家呢?这间教室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在灼烧我的肌肤,五十张神情各异的面孔都在刺痛我的心脏。这些人真的好坏,不要再把我送到学校里来了好不好?
关于这天课堂上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段记忆不知因何原因从我的脑海里消失不见了。我只记得,等我回到家中,意外的发现母亲已经备好了饭菜,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就好像一切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样啊?”她问。
“什么怎么样?”
“上学的感觉,如何?”
顷刻间,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母亲说,想钻进她的怀抱里对她述说这些天受到的委屈,想告诉她校园里的家伙们是怎么糟践我的自尊、我的心的。果然,没有母亲是不行的,没有她我是无法生存下去的。现在,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母亲,她一定会怒气冲冲地找到老师,并告诉她我是一个怎样怎样好的孩子的。
“感觉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老师对我很凶,很吓人。”
我以为,接下来母亲会温和地安慰我,但是她没有。
“哦,对你凶也是为了你好。上小学以后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说不去就不去了。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只要你自己不做过分的事,是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原来如此。母亲是这样认为的。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比起我,她还是更愿意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仅仅因为那个人的职业是老师。
“我知道了,妈妈。可以吃饭了吗?我已经感觉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