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春秋末期,旧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逐渐被新的制度所取代。叔向出身羊舌氏,名肸[xī],字叔向,羊舌家族是晋武公庶子的后代。叔向凭借其正直和才识见称于春秋,面对春秋变局,他一心想维持旧贵族统治和晋国霸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时时表现出对历史前途迷茫和对国家的忧虑。
从小的时候开始,每每爹爹将我抱出去见客人的时候,我都会听见他们惊讶而惋惜的叹声。
“真可爱!”他们打着哈哈这样夸我。
“是吧?和个小粉团子一样?”爹爹似乎听不出他们声音里的失落声,得意地说着。
长大一点,我就能偷听到客人们的议论声了。
“长的这么普通,可比郑国公主差远了吧?”
“你又没见过当年的郑国公主,怎么知道?”
“那么多人因其而死,陈国因其灭亡,巫臣大夫为其抛家舍业,从楚国逃到咱们晋国来,难道不见其魅力所在吗?”
“女大十八变,或许这女娃以后是绝色也未可知。”
众人相视一笑,带着酒意踉跄而去。
很可惜,直至我十六岁时,我仍然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虽不能说是蠢笨,但最多只能说我一句眉清目秀而已。
春光烂漫,庭前的桃花开的正艳。我看着年过六十的母亲,她看上去比同龄人的确年轻不少,但眼角之间的皱纹已经非常明显。她的眉眼之中端庄优雅,丝毫没有我在风言风语中听到的淫荡之色。
“怜儿?怎么没出去玩呢?听说韩家举行诗会呢!”母亲笑吟吟地问我。
“哦,我不想去。”我懒懒地道。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叫人来看看?”母亲有些紧张起来。
“没什么!”我的确不想去那种地方,面对众多同龄人或者好奇或者遗憾或者鄙夷的目光。我讨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而那一切都是源于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郑国公主,我想像不出她年轻时是何等年华绝代,令人一见倾心。据说因为她年轻时和自己的庶兄偷情被发现,庶兄被乱棍打死,自己则被远送到陈国,嫁给大夫夏御叔。
十二年后夏御叔暴病身亡,她和大夫孔宁与仪行父及陈灵公交往,引起大乱,最后陈国亡,陈灵公死,我母亲又被送到楚国,成为贵族连尹襄老的填房。
等到连尹襄老死后,他的儿子黑要想将继母收入房中。这时倾慕我母亲很久的爹爹借出使齐国之名,把我母亲带到晋国,为此他付出了灭族的代价。
以上是我从多年来听到零乱的信息中拼凑出来的,当然,里面夹着太多的香艳闺房之事。我的母亲也被冠上妖姬之名。
坊间传言,我的母亲是一个不祥之人,凡是她接触的男人都会莫名身死。连带着我的名声也不好,如果娶了我,家族同样会受到诅咒。这也许就是我没有朋友的原因吧?当然,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实在太普通了。我不无酸楚地想着。
“娘,你看我的脸上长了小红疙瘩。”我不想对娘说这些,于是找了个理由。
娘把脸凑了过来,细细地看着,皱起了眉头:“你最近吃蜂蜜吃的太多了,有点上火,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我撒娇般抱着她胳膊摇:“不嘛,蜂蜜真的好好吃呀!”
“照你这样吃法,不仅皮肤不好,还会发胖。”娘有点忧心忡忡。
“胖怕什么?你们又不是养不起我。”我不已为然。
娘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叹气,她不再说什么。
其实我已经知道,原来爹爹给我订好的婚事泡汤了。只是他们不说,我也当做不知道。
爹从楚国逃到晋国之后,受到了礼遇,也与晋国贵族们交好。他起初是和羊舌一族的姬职谈好了的,要把我嫁给他的二儿子叔向。
羊舌一族是晋国公室,与王同族,此前晋国内乱不断,异姓之有才华的人纷纷出现,让晋国充满活力,但也分得大量权柄。所以羊舌一族特别为王器重,不过是防外人有狼子野心罢了。
虽然叔向不是嫡长子,不能继承父位。但这个人才华横溢,颇有见识,为人正直,对晋国忠心不二。爹爹对此婚事相当满意。只是姬职的妻子一心想让儿子娶娘家表妹,一力反对这门婚事。姬职在世的时候她自然说不上话,可去年姬职过世了,我爹也过世了。叔向迫于母亲压力前来退婚,听说他马上就要迎娶表妹了。
娶了我会带来不祥,其实这个风声最在就是从羊舌家传开的。不用说,这一定是那个恶毒的老太婆使的阴谋诡计。我不无酸楚地想,好了,现在你得逞,你的儿子不敢娶我,其他男人更不会娶我。
如果我有我娘当年的容貌就好了,无数个夜晚中,我在深闺里辗转反侧,为自己年纪已大待字闺中而落泪。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任何一家门当户对的公子上来求娶,我每天都是强展欢颜,听着娘在自我抱怨。
“是我耽误了你,怜儿!”她已满头白发
“说什么啊,娘,每天有吃有喝,这不挺好的吗?哥哥昨天还托人捎来钱呢!”
娘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句:“你哥哥为人还不算坏。”
所谓哥哥,并不是娘所生,是爹爹从楚国带出来原配的儿子。被他送到齐国历练后,在那里担任了重要的职务。虽然爹爹死了,他对我们的照应倒是多年来一直没有间断。
只可惜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没有长久下来,等我二十岁那年,娘过世了,转过年去,哥哥又战死了。一下子,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靠着变卖家业,我又苦苦支撑了三年,最后只剩下一间小房子容身,日常用度则靠着做手工来维持。给我的手工活并不多,老板给出的理由还是那点:不吉利。
又是一年春天,我无心观看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而是贪婪地挖着鲜嫩的野菜,这可是非常美味的食物啊。然而正当我蹲下身子仔细挖的时候,一个男人向我扑了过来。
这是一个喝的酩酊烂醉的男人,他可能正好路过此地,看我孤身在此,临时起意,前来欺负于我。我吓坏了,拼命的挣扎着。他似乎喝的太多了,力气明显有些虚弱,我则在慌乱之中,将手中挖菜的刀刺向他的喉咙。
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我一直带在身边,挖草切菜都很方便。我还真没想过用它来防身。事实上,这些年来,因为我的名声不好,一直没有什么男人来打我的主意。
男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眼睛似乎要冒出来一样,他走了几步,然后就倒下,血流了一地。我手上的刀当啷地落在地上,用手掩住了口,浑身都在颤抖。
我,我杀了人,我要去坐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不,不行,我不要。
想起这些年的委屈,我不禁悲从中来,刺眼的阳光照在我早已粗糙的皮肤上,我却感到莫名的寒意。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流在嘴里,又涩又咸。我默默解开腰带,走到了附近的一根柳树之下。
我刚将我的头挂上树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双大手将刚上吊的我救了下来。来人的声音中带着惊恐和埋怨:“姑娘,这是咋地,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难道想死都不行吗?我嘴角一咧,放声大哭起来。
来人慌了,这是一个近五十年的老仆,他赶紧喊着:“大人,大人,你快点来看看。”
一名身着素衣的男子此时缓缓走近,他剑眉风目,澄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忧郁。他蹲下身来,语气极其温柔:“你怎么了?怎么身上还有血?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这些年来,极少有男子愿意和我这个“不祥之人”说话,能听到这么和风细雨般的声音,我死之前也是开心的。
“这小姑娘是不是傻子?”老仆看着我发呆的蠢样,插嘴道。
“不,我不是傻子。”我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那两个人都笑了。
“可我是一个不祥之人!”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一边哭着一边倾诉,将我的身世和这些年来的遭遇尽情吐出。素衣男子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老仆几次想插嘴说什么,都被那素衣男子打断了。
等我打着哭嗝说完,素衣男人先是打发老仆将那具尸体埋掉,然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抬起头来对我轻轻一笑:“跟我走吧。”
就这样,我被他送到一处宅院里,没过两个月,我坐上了花轿,嫁到了羊舌家。
没错,那个素衣男子就是我当年要嫁的叔向。那天他去祭奠新亡不久的表妹妻子,恰好就遇见了我。
新婚之夜,我看着红烛下温文尔雅的叔向发呆,难道他不怕被我所害吗?
叔向眼神中却是歉意:“因为母亲当年的无稽之谈,这些年你受苦了。”
无稽之谈吗?可是不知不觉中,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叔向长叹一句:“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当年你母亲一个弱女子又能作什么呢?不过是这世道乱了,人心不古罢了!”
“可是我听人说,说令堂曾说抱怨,漂亮的尤物能让一个人性情改变,如果一个人德义不够,娶了她就会遭遇祸害。”我鼓起勇气问道。
叔向的笑中带着无奈:“还叫令堂,你得改口叫娘了!”
“还有,你是觉得你足够漂亮?还是觉得我德义不够呢?”叔向调笑地望着我,然后轻轻地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我见婆婆时,婆婆并没有因为我不够漂亮而给我好脸色。她冷眼看着我:“要不是王下令让二子娶你,我是觉得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娘,别这样。”叔向轻轻拉拉她的衣襟。
叔向陪着不知所措的我回到我们的屋子,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柔声道:“当年娘因为爹纳小妾太漂亮都大闹了好久,她和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等嫁给爹之后因为爹一再纳妾而性情大变,对所有长的好看的人都有敌意。这次我是让王特意下的旨意,才把你娶回来的。”
“王听你的?”我有些好奇。
叔向有点疲惫的揉揉太阳穴:“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叔向其实很忙,三十多岁的他每天既要面对晋国内外的各项纷争,又要操心家里的事务,羊舌家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一个能再拿上台面的了。所以当我怀孕之后,叔向的脸上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产婆兴奋地告诉我:“恭喜恭喜,是个小公子!”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孩子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表示他的身体很健康。此时我却听见门外的婆婆的冷言冷语:“这孩子哭的和狼叫似的,哼,怕是羊舌一氏会灭在他手里。”
“娘,咱们同宗原有十一个家族,现在不过只剩下我们羊舌氏此支了,幸好怜儿为我生了儿子,不然家族和灭绝又有什么区别呢?”叔向沉声说道。
叔向躺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看着儿子微红的小脸,他也睁着好奇的眼睛瞪着我们,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我情不自禁地亲亲他,然后憧憬地说:“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快乐就好!”
叔向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他是以后羊舌族的族长,身上会有很重的责任。作为晋国公室,怕是生存不易啊!”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他也不作解释,只道了一句:“睡吧,不早了。”
多年之后,羊舌氏因受同为公室的祁氏连累,不幸被灭族,族长正是我的儿子羊舌食我。可是,他真的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正如当年的我。
我有我的叔向来拯救,很可惜,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