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浥城外五六十里处有个村子,村里稀稀落落住着十几二十户人家。村子虽然不大,却也有家像模像样的客店,店房前是个宽敞的院子,院中另搭起一处可以遮阳避雨的草棚。这日天还未暗,江蓠他们正坐在草棚下吃茶。
江蓠噘着嘴道:“原哥哥,你是说你跟了我们一路,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欺负。”
“我自然是看不到你们被欺负。”原逝轻呷一口茶,悠悠道,“若连你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又有何用。”
舟羡道:“我今日才知秦伯伯身手如此了得,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以为她的轻功是谁教的?”江蓠轻功虽不输于他,拳脚却并不会几招,若非寒毒之事,原逝绝不敢如此武断。
江蓠道:“看来,我爹要比我知道的厉害得多。我想不明白,爹为何不早点出手?”
原逝道:“或许你爹是想亲自探探虎穴。”
“可惜虞哥哥的剑还是找不到。”
“剑?”原逝不禁疑惑,虞舟羡的剑明明还在七柳客栈里。
舟羡道:“是怀昭剑。”
“百年前的名剑,与此事有何关系?”原逝当然知道怀昭剑,他不仅知道这是原正均的剑,他还清楚此剑和自己并没有半点关系。
“怀昭剑瘗埋在微云山庄后山,两月前被人盗走,只留下枫叶毒镖,和那几个女人的一样。勾雷说是‘奉命行事,为故主寻求陪葬之物’,他们用的这毒镖,到底是谁的?”
原逝没有回答,只是暗想:难怪他会对毒镖如此在意,他怀疑是月沉宫盗走的怀昭剑。可笑,母亲最不屑的便是和原家有关的东西。即便是我,母亲宁愿让我住进原家老宅,也不愿把我留在身边。难不成是她,花如锦?
见原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舟羡道:“你可想到了什么?”
“你怀疑剑是被月沉宫的人盗走?”
“以前是有怀疑,不过目前看来此事绝非月沉宫所为。听闻十多年前勾雷一家老小被魏家庄所害,他为报仇雪恨,一夜血洗魏家庄,我想凭他一己之力绝不能办到,幕后助他之人很有可能便是他的故主。”
“翡翠墟,没有人知道它门下究竟是哪些人,但,花如锦一定是。”这句话原逝并未说出口。
“几位客官久等了,现包的馄饨好嘞。”说话的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老板娘虽是荆钗布衣,却也容颜姣好,此时正端着三碗热腾腾的馄饨走来。
“小心烫嘴。”老板娘笑道。
江蓠道:“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老板娘放下馄饨道:“几位可是要去南浥城?”
江蓠道:“我们是出城来的,老板娘,你可见过城外那个荒宅?”
“见过,听说是很久以前有个富商给外面的女人安的一处别院,后来那女人不知怎么死了,宅子也就荒废了。传闻那里闹鬼,没人敢去。姑娘,你打听那宅子做什么?”
江蓠笑道:“没什么,经过的时候凉飕飕的,我怕自己撞了鬼。”
“别怕,我这馄饨能驱鬼,三位请慢用。”老板娘笑呵呵地回到灶上。
不多时,只见一位农人荷锄站在院门口喊道:“大妹子,我那镰刀打好没?”
老板娘笑着迎上前道:“等濯明从铁铺回来,我问问,若是打好了,我给大哥送家里去。”
“那我先回家啰。”
“大哥慢走。”
江蓠道:“没想到老板还会打铁呢。”
老板娘听到,转身道:“嗐,没别的本事,就靠老伍家这祖传的手艺吃饭。”
舟羡忙起身问:“哪个老伍家?”
话音刚落,只见伍濯明手提着一把镰刀,跨进院来。
见伍濯明走进院子,老板娘忙端出一碗水递到他手里,笑道:“这取镰刀的人前脚刚走,没想这送镰刀的后脚就回来了。”
伍濯明喝下一碗水,擦了擦嘴角,道:“我这就送去。”
“你先别急,那位公子像是有话问你。”老板娘朝舟羡努努嘴。
舟羡已是走上前,拱手道:“在下微云山庄虞舟羡,伍大哥带回的镰刀着实不错,不知大哥可会打别的?”
伍濯明笑了笑:“锄头、铁锹、铁锅都行,公子想打什么,我便打什么,就算公子要绣花针,我也能给你打出来。”
“如果我要打一把剑呢?”普天之下会打铁的伍家可以有许多,但会铸剑的,尤其是会铸绝世好剑的或许只能找出一家。
“什么样的剑?”
“涵星剑。”
伍濯明又笑了笑:“涵星啊……我哪有这个本事。”
此时原逝起身道:“听闻涵星剑光彩照人,风雨不蚀其锋,血肉不侵其泽,且能为人所用,真正是举世无双的宝剑。”
舟羡笑道:“伍大哥,这一路过来,我都没能找到伍家村,难道这里便是?”
伍濯明摇摇头:“离伍家村倒也不很远,公子为何要找伍家村?”
“实不相瞒,怀昭剑失踪了。”舟羡苦笑一声,“关于怀昭剑,我父亲也不甚清楚,听说当年藏剑入庄时,伍大师还未离去,不知他老人家可曾交代后世一二?”
伍濯明道:“伍家代代相传的只有一条,后世子孙不得铸剑。不过,我有位叔父,为人桀骜不驯,非但痴迷铸剑,年少时还偷看过不少家传秘闻,或许知道一二。他应该还住在陆霍城外的白马山桃花溪畔,公子可去找我叔父,只是切莫让外人知晓。”
“多谢伍大哥相告。”
“区区小事,公子不必言谢。几位,今日不如在寒舍住一晚,明早再走。”
回到洛周城时三人都觉有些饥渴,便找了个铺子先满足口腹之欲。江蓠是吃着这家想着那家的,没吃几口,便起身要去别处买点东西来。
不久,只听有人骂道:“不长眼的臭丫头,竟敢撞伤我家公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才不长眼呢,明明是他撞的我,再说也没见他掉块肉啊,你凭什么凶我。”说话的姑娘不用看也知道是江蓠无疑。
“呦呵,臭丫头还敢嘴硬,看我怎么收拾你。”那人边说边卷着袖子,伸手便要打来一个耳光,只不过这个耳光却“啪”的一声打在了他自己脸上,而出手的正是他口中的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只不过脸上挂着一抹笑,腰间插着一柄扇,举止之间便知他生性风流。他笑看着江蓠道:“他确实不长眼,没吓着姑娘吧?姑娘一个人上街?”
纨绔子弟江蓠见的多了,只是还不曾有人拿这种眼神看她,此时江蓠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不想却被他的两个手下围住了去路。江蓠嗤笑道:“凭你们,也敢挡我的路,也不问问本姑娘是什么人。”江蓠三脚猫的功夫要解决这两个人倒也不成问题。
那位公子却始终在一旁笑着看,看他的小厮倒在地上哇哇叫疼。“姑娘好身手,看的我也想和姑娘过过招,若是能换个地方便再好不过了。”
“换个鬼,有本事就在这里和我一决高下。你敢欺负我,我便十倍的讨回来。”
此时,只听有人道:“这位公子想找个人过招,我正好也想找个人过招,不如我们两个打一场,地方随你挑。”原来是舟羡,不知何时他已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那位公子道:“只可惜你不是姑娘,我对你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姑娘,今日匆忙,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便带着两个小厮匆匆离开。
“虞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原逝回家了,你没事吧?”
“我当然不会有事。”江蓠笑道,“我们回客栈么?”
“嗯,我去拿珠子,然后再去见荀庄主。”
“我跟你一块儿去。”
舟羡应了一声,便同江蓠先回七柳客栈。所幸在他们消失的这几日,柳掌柜特意为他们的房间上了锁,所有用物皆完好无缺。
洛周城里有一处小巧精致的宅院,门匾上写着“荀宅”二字,那是洛王特地为荀信白备下的,舟羡和江蓠来的时候,荀信白正陪着两位客人喝茶。
荀信白起身道:“舟羡,几日不见,老夫还以为你不辞而别,回山庄复命去了。”他哈哈笑了几声接着道:“今日真是难得,崇瑚庄和微云山庄能够聚在此地,老夫这是蓬荜生辉啊。”
两位客人也早已起身,年长的那位道:“想必这位便是微云山庄的虞少庄主,王爷寿宴上倒是见过一面。在下顾知峻,这是舍弟顾知乐。”
原来方才在街上,江蓠撞到的那位轻浮公子正是崇瑚庄的顾知乐,那时他刚从某处风月之地出来。顾二公子不论是武功还是行事都完全比不上他兄长,但放浪不羁、风流多情这一点,江湖上可谓是“声名远播”。崇瑚庄顾家本是商贾出身,传至他兄弟二人手上时,更是富甲一方。再者有顾知峻这个一庄之主,也难怪顾知乐成天寻欢作乐,顾老爷子若是还在世,八成要后悔自己取的这君子之名。
顾知乐也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原来是虞少庄主,都怪我那日没有赴宴,失礼失礼!不知这位姑娘是微云山庄的什么人?”
“二弟,休要胡言!”顾知峻厉声道。
舟羡道:“秦姑娘是在下的朋友。荀庄主,我这次来是有件东西要交还给您。”说时,他已从怀里取出锦盒递给荀信白,荀信白接过时心里已是清楚,这里面是一颗珠子,这无疑就是那颗失窃的“凤凰眼”。
荀信白道:“崇瑚庄奇珍异宝无数,顾庄主见多识广,可知道‘凤凰眼’究竟为何物?”
顾知峻笑了一声:“凤凰眼在江湖上被传的神乎奇乎,更有甚者说它是上古神物、能起死回生,顾某听来都是无稽之谈罢了。顾某自幼跟随先父走南闯北,曾听闻有座春秋王陵,那王陵中有无尽的宝藏,几经战乱,守墓家族早已绝迹人间,地宫的钥匙也流落江湖,不知所踪,相传开启王陵的钥匙便为此名。”
荀信白道:“如此,还烦请顾庄主一看此为何物?”
顾知峻接过锦盒,才一打开,便听顾知乐嘲笑道:“这颗明珠倒也是个宝贝,不过还不如咱们庄子里的大,并不稀罕。”
江蓠一听,不禁气上心头:“这么说果真是假的,荀庄主你倒好,把真的藏起来,为了这颗破珠子,差点害我幽梦姐姐丢了性命。”
顾知峻道:“秦姑娘此言差矣,这凤凰眼本就虚虚实实,荀庄主又如何能辨真假,更何况这明珠本身也确有连城之价。”
荀信白叹了一口气道:“说来惭愧,事到如今,老夫也不瞒诸位。王爷的寿礼均有专人清点、核实,唯独这件东西,无从查证,却偏偏有人传出凤凰眼在王爷贺礼之中。老夫和王爷商议之后,无奈出此下策,派人伪装刺客,纵火窃取此物,本想做成无头案,不了了之,岂料被个鬼面人黄雀在后,搅乱了计策。”
舟羡问道:“可有查出鬼面人的来历?”
荀信白摇头道:“那人的武功招数自成一路,瑄儿查至今日也毫无头绪,不过那人临死前受的一掌,倒像是被个女人打的。”
江蓠道:“是有人易容成幽梦姐姐的样子,把东西抢走了,他们还故意放了幽梦姐姐,带回一句话,说荀庄主你以假乱真。”
荀信白道:“此事当真?如此一定是月沉宫派来的人,知道真假的人只有她还活着。”
顾知峻道:“荀庄主说的可是月沉宫宫主慕宁羲,听闻此人曾和原劭庭有过一段孽缘。她想把凤凰眼占为己有,不知是为了情还是为了钱?”
顾知乐嘴角一扬道:“依我看,就算如大哥所言,凤凰眼是开启王陵宝藏的钥匙,我想慕宁羲也绝非是贪财之人,这说不定是原劭庭答应给她的定情信物。”
荀信白捋了一把胡须道:“往者不可追。还望诸位切勿向他人提起此事,真也好假也罢,就当它如同二十年前一样无影无踪,剩下的事老夫自会处理。”
顾知峻道:“荀庄主放心,我们兄弟二人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若无别事,舟羡先行告辞。”在荀信白点头默许后,舟羡和江蓠便离开荀宅。
此时荀宅门口的大树下,却有两人正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