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阿六争抢着扑向院门。
院门在他们没扑到之前就自动地紧紧关闭。
沿途的芭蕉树也自动地扇着宽大的叶子。
阿五阿六先后硬生生撞在紧闭的院门上,幸好院门不是铁做的,否则他们必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没有光,什么光都没有。
但院子里并非完全漆黑,阿五阿六还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对方。
他们撞上门板之后,呆呆地互相望了半晌。
似乎想弄清楚对方真的就是和自己一起走南闯北做了十几年盗贼的伙伴。
“阿五,你说该咋办?”阿六带着哭腔问。
阿五也带着哭腔反问:“阿六,你说该咋办?”
阿六哭丧着脸说:“我不知道啊,我感觉我的心都缩成了一颗小黄豆,就快蹦出胸膛了。”
阿五也哭丧着脸说:“我更不知道啊,我感觉我的每块肌肉都变成了遇见饿狼的小松鼠,在我身体里四处乱窜。”
阿五阿六索性拥住对方,很用力地拥住对方,像是要把自己彻底地挤进对方的身体,像是只有那样才能产生足够的胆量与机智逃离这个鬼地方。
阿五说:“阿六,你别抖那么厉害。”
阿六委屈地说:“我哪有抖那么厉害,明明是你。”
阿五说:“放屁,从小你就怕这怕那,都是我给你撑腰。”
阿六更委屈地说:“那好呀,那你现在就赶紧想出个逃命的好办法。”
阿五说:“我在想,我一直在想,你不要急嘛。”
阿六说:“我不急,就怕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鬼急。”
阿五猛地把阿六从自己身上推开,骂道:“我原本胆子大得很,自从跟了你们,不仅胆子变小了,人也越来越倒霉。”
阿六依然委屈交织着恐惧哆哆嗦嗦地看他:“你什么意思?”
阿五也在哆哆嗦嗦,但比刚才已经好多了,他昂起头说:“我要自己想办法,我要自己帮自己逃命。”
他话没说完就转身走去。
那是回大厅的方向。
阿六吓得跳起来喊:“你疯了,你干嘛返回去?”
阿五说:“逃无可逃,我只能去硬碰硬,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鬼。”
阿六继续喊:“我佩服你突然间胆子大得比鬼还吓人,但……”
阿六的声音像掉进河里的石头一样,闷闷沉沉地消失了。
阿五自顾自地走,沿途的芭蕉叶在他的手臂间显得很灵活光滑。
他的手臂碰着那些芭蕉叶也逐渐冰凉发麻。
他再走了六步,才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才似乎察觉阿六的声音突然听不见了。
对于此情此景而言,阿六的声音突然听不见绝对是最不对劲的事。
阿五原本已下定决心不管阿六了,但现在突然听不见阿六的声音,却还是不禁怔住。
他怔了一会,又不禁回头。
他一回头,头就碰到一根湿漉漉的绳子。
绳子上有黏稠的液体在往他脸上流。
他不敢动了。
就保持着身体向大厅而头转过去向院门的僵硬姿势。
他看不清那是一根什么样的绳子,但他能嗅明白那绳子上流下来的液体是什么。
是血。
而且他能百分百地肯定,是人的血。
而且他已经在百分百地肯定,是阿六的血。
阿六也诡异地被鬼杀死了?
风,终于有风吹进院子。
更使得院子阴森森的。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石头池塘似乎都在阴森森地笑和哭。
呜呜呜。
嘻嘻嘻。
咯咯咯。
呼呼呼。
阿五才鼓起不久的勇气一下子又像阿六般诡异地消失了。
此情此景,已容不得他不信这世上有鬼。
因为他已非常真切地感觉到了鬼就围绕在身边喘气。
嘭——
有东西冷不防地按到他肩上。
他惊呼一声差点瘫倒在地。
“阿五,是我,我用斧头去砍鬼,结果把阿九砍死了。”
阿五定了定神,原来是阿三满身是血地立在身后。
阿三的巨斧垂头丧气地放在地上。
阿三比他的巨斧更垂头丧气。
阿五又惊呼一声,差点扑上去紧紧抱住这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呆子。
阿五说:“你用斧头去砍鬼?”
阿三说:“是啊。”
阿五说:“那你看见鬼了?”
阿三点点头说:“可惜我没砍到他。”
阿五激动地问:“你看见鬼是长什么样?”
阿三木讷地想着说:“我也没看清。”
阿五忍不住骂道:“那你怎么肯定是鬼?”
阿三说:“这里面除了我们,不是就只有鬼么?”
阿五哭笑不得,却点头道:“说的也对。这里面除了我们,当然只有鬼了。别人才没有我们这样财迷心窍,跑来闹鬼的地方来淘宝藏。”
阿三低低垂头。
阿五说:“你没砍到鬼,鬼也没把你杀掉,说明那个鬼也不是很厉害。”
阿三说:“是啊,我想他应该是被我的斧头吓到了,所以才没杀掉我。”
阿五说:“院门是木板做的,你看看能用你的斧头去劈开么?”
阿三拿起斧头,满怀自信地说:“你是知道的,我这斧头,砍石如豆腐,砍铁如泥。”
阿五说:“那你就快点去试试。”
他们向院门走去。
拨开挡着院门的最后一片芭蕉叶,阿三的斧头已高高地举起蓄势待发。
但他们又惊呆了。
又一动不动。
因为他们看见院门已敞开,院门外的另一重院落灯火辉煌。
有姿色不凡的舞姬在院子里灯光下跳着妖娆绝艳的舞蹈。
单看这个舞姬的舞蹈已是绝对的美不胜收。
阿五阿三彻底忘了刚才的恐惧,显得越来越陶醉。
他们长这么大,到过的地方也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美艳如妖的舞姬和这般美不胜收的舞蹈。
阿五表情都呆了,瞠目结舌地直直望出去,眼珠子紧随着舞姬的舞蹈而动。
连一向木讷的莽夫阿三,此刻也看得痴了,张着嘴巴流口水。
此刻他是真正动心了。
动色心。
他的兄弟们以为他这个木头人会一辈子对女人无动于衷。
但此刻他却已满眼的淫光闪烁。
或许那舞姬真的是妖,也只有妖才能令木头人动心吧。
他们都深深陶醉于舞姬的舞蹈,全没发现那重院落中还有个人。
有个和尚,有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非常干净的和尚。
不仅非常干净,而且非常儒雅。
若不是他那光头上两排显眼的戒疤,绝没有人会当他是和尚,一定会当他是惊才绝艳的美公子。
其实他也并不年轻,满脸是皱纹,但他的眼神表情举止都显得比世上每个年轻人都更有活力。
XXX
女人是那么美,舞蹈是那么美,就连老和尚也那么美。
这下子谁都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仙境还是地狱。
有美人,当然少不了美酒。
美人可以独赏,美酒也可以独饮。
但要是被人打扰了,美酒就最不宜独饮。
所以老和尚在美人的舞蹈舞至最美境界的时候向呆站在院门边的阿五阿三招手邀请。
阿五阿三是看了很久才看到老和尚在招手邀请的。
阿五阿三像中了魔法一样呆呆地向老和尚的那张酒桌走去。
阿五的眼睛离开舞姬的舞蹈之后,首先看到的是老和尚儒雅的微笑,其次就是那张酒桌上煮的色香味俱全的一尾鲤鱼。
阿三的眼睛和他不同。
阿三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舞姬的舞蹈,但他不靠眼睛也能准确地走到那张酒桌前。
老和尚儒雅的微笑是像苍蝇一样飞进他眼角的。
阿三展现木讷的风格用眼角向老和尚施礼。
这下子阿五觉得阿三也变成了精通礼节的公子哥。
这下子阿五也开始礼貌起来了。
阿五礼貌了没多久就很不自在。
因为他一向以为礼貌是犯贱,礼貌是会要人命的事。
等老和尚给他们每人真诚地斟满一杯酒还礼貌地递到他们每人的手里时,阿五的观念突然就完全改变了。
他突然就觉得原来礼貌非但要不了他的命,而且还能让他变得与这和尚这女人这舞蹈一样美。
原来礼貌是美的基础。
他不知道有时候礼貌确实会要人命。
有时候杀戮血腥也是美的基础。
阿五阿三礼貌地将老和尚递过来的美酒一饮而尽,显得前所未有地痛快,喝完之后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风骨不凡的大侠。
于是这杯酒就神奇地令他们变得更礼貌。
他们都奇怪自己为什么越来越礼貌了。
等老和尚递过来第二杯美酒时,舞姬的舞蹈就舞到了结局。
结局并不如预想的那么惊艳。
结局是出乎意料地平淡。
就像一只蚕在春天的结局。
舞姬舞完以后就迈着盈盈的步伐来到老和尚怀里。
舞姬的美丽玉手开始为阿五阿三斟着第三杯美酒。
看到是舞姬在斟酒,阿五阿三喝第二杯美酒的时候就急了许多。
他们急得几乎同时被美酒呛了咽喉,咳了起来。
老和尚微笑地看他们,然后去看舞姬,然后竟旁若无人地亲 吻舞姬斟酒的玉手。
吻得那么细致那么认真那么温柔,就像最多情的少年在湖畔为思念已久的少女写诗。
阿五阿三眼睛看到老和尚在吻舞姬的玉手,都不禁咳得更厉害了。
舞姬欲拒还迎地轻轻推着老和尚的脸,把斟满的两杯酒送到阿五阿三的面前。
阿五阿三已经咳得无法再接酒杯。
他们咳得脸都红透了。
又红又烫。
仿佛一下子害羞至极。
他们真惭愧自己在这当口咳嗽来大煞风景。
他们真惭愧到满头大汗的地步。
但无论多惭愧,咳嗽就是停不下来。
阿五用手捏住了自己的脖子。
阿三丢了斧头双手握拳要锤自己的胸口。
老和尚已彻底当他们不存在了,甚至已开始给舞姬宽衣解带。
舞姬也渐渐不当他们存在了,任凭老和尚给自己宽衣解带。
不多久舞姬就赤裸裸地伏在老和尚怀里呻吟。
淫声浪语充满了整个院子。
一幅别致而大胆的春宫图就铺展在眼前,阿五阿三的咳嗽像是不合时宜的风暴在图的边缘掠过。
这到底是仙境还是地狱?
阿五捏碎了自己的喉管,嘴里喷出了鲜血。
阿三锤破了自己的胸口,鲜血涌出来如雨。
仙境会要人命么?
要人命的地方怎么能称为仙境?
能。
对要人命的老和尚而言,这里绝对是再好不过的仙境。
对被要走命的阿五阿三而言,这里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地狱。
他们在老和尚的仙境内堕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