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山巅,无垢山庄荒凉寂寞地屹立着。
通上去的石径两旁却红红火火地长满了美丽的花。
在这里仿佛春天提早来到了。
盎然春意让大地热闹非凡。
唯独山巅的无垢山庄,远远就可看清楚那攀附满墙的青色苔痕。
阿七带着他的几个好兄弟走上了通往无垢山庄的那条蜿蜒石径。
他的几个好兄弟分别是阿五阿三阿六阿九。
他们听过太多关于无垢山庄的传说,其中大部分传说都涉及共同的一点:连家的袖剑秘笈与在地窖里堆积如山的宝藏。
他们之前已周密策划了无数次,今晚没有星月,是时候动手了。
这一座曾远近驰名上百年的山庄,有一个曾万众瞩目十几年的公子连城璧,现在都不存在了,都消亡了,败落了。
现在这里只是一片急待被人发掘的丰厚宝藏。
所以他们来了。
扛着工具麻袋,连灯笼都不打,在黑漆漆的寒夜里向山巅的目的地秘密进发。
沿途浓郁的花香弥漫,石径拐弯处逼窄,他们就毫无怜惜地踏过那些娇嫩美丽的花。
被踏过的花有很多都花瓣散落一地,花叶紧紧和湿泥巴嵌在一起。
他们继续前行。
背后一朵朵被踏过的残缺花朵似乎在呻 吟呼救。
一个人飘逸地从路边花丛中走出来,弯下腰伸出白嫩的藕臂,展开纤细的玉手,将地上散落的花瓣捡了一些在手心里。
她身上披拂着月光色的薄衫,隐约看见花瓣一般红的脸颊。
有泪滑过脸颊,落到手心里,打湿那些花瓣。
泪也花瓣一般红了。
阿七带头,临到目的地,就催促年纪排行都最小的阿九走前面打头阵。
阿五阿六负责扛着所有工具和麻袋当苦力紧跟在阿九身后。
阿七在中间左顾右盼,观察“敌情”,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动静。
阿三长得最高大魁梧,于是正适合殿后。
他肩头扛的那柄斧头重达百斤,砸下来压死过一头牛。
他用那柄斧头确实杀过很多牛一般强壮的人。
云头攒动,在山巅,有缝隙挤出了光。
雪亮惨白的光,如谁杀人无数的刀,如谁悲伤太久的容颜。
那抹光洒下来,笼罩着沉寂荒凉的无垢山庄。
阿七两眼也放光了。
他感觉到另外几个人也两眼放光了。
他们同时感觉那无垢山庄真的变成了活生生的一堆宝藏,正在深沉的夜晚里勃然放光。
他们看见的不是惨白无力的光,而是耀眼的银光,而是浓烈的金光。
阿九阿五阿六次第呵呵笑起来了。
阿九笑着迈动飞快的步伐,风一般冲上去。
阿五阿六兴奋地对视半晌,也飞快地冲上去。
阿七是扑上去的。
他比阿九阿五阿六迟了一点迈出脚步,但却是第一个赶到无垢山庄大门前,并恶狼扑羊一般扑上去。
大门上红漆已零零碎碎地剥落。
被夜晚的露水弄得淋淋漓漓,像眼泪一样。
阿七扑上去的时候,用力过猛,门生涩地尖叫一声敞开了。
阿七瞬间失去平衡,幸好随后而来的阿九阿五阿六及时扶住了他。
阿三慢吞吞地赶到,肩上扛着的巨斧,被云隙洒下的光清洗得充满诗意。
阿七故弄玄虚地伸出手指在鼻子底下嘘了一声:“小心,这里面早就是丐帮的一个秘密根据地。”
阿五虽然不是老大,但最是见多识广,江湖上的信息他大部分都还了解,听阿七嘘了一声,就呵呵笑道:“阿七你想多了,这里面啥人都没有。因为附近总流传着这里面闹鬼的谣言。而且真的有一些贪心的孩子被这个山庄废墟神秘吞噬了。不信你瞧,门畔不是一堆人的白骨吗?”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过去,果然见到门畔有一堆白白的东西,看了半晌都惊呼出声:“真是人骨头。”
阿五点点头:“所以放心吧,除了我们这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资深盗贼,真没有谁还敢来这里面淘宝了。”
阿三木讷地痴笑道:“熊心还好吃,豹子胆有点苦。”
阿七抬手给了阿三后脑勺一耳光,不小心手腕在巨斧上咯了一下,收回手时啊哟叫着:“记住,进去找到宝藏了,别太贪心,说不准这里面还真闹鬼呢。想当年的连家可是江湖数一数二的世族,连家的袖剑也是非常霸道的。”
阿九年纪最小也最没胆量,听他这样说,浑身都瑟瑟发抖了,仿佛真有武功厉害的连家恶鬼在门里面等着他们去送死。
XXX
今晚没有星光月光,子乌禅师禁不住一声叹息。
他刚从飘满粉红花瓣的温暖浴水里走出来。
他喜欢这样像美人般出浴的感觉。
沐浴熏香。
他准备杀人时就和美人准备给帝王献舞一样,总是要把自己洗得又干净又芳香。
这样的感觉才最完美,最不会造成遗憾。
珠帘半卷,薄薄的帷幕被窗口吹进来的夜风戏弄不已。
红烛热闹地燃起,如窗外的山下,花朵们也开得万般红火。
子乌禅师高兴极了。
是他让这座山提前步入春季。
是他让这座败落的山庄重生。
他赤身裸体地出浴,带着淋漓的汗水,已经老出很多深刻皱痕的肌肤上贴着几瓣花。
他的肌肤虽老,却非常细白,隐约闪动着梦幻的光。
他取下浴盆边衣架上的雪白长袍,月光般轻轻笼罩在身上。
珠帘掀开,珍珠清清脆脆地乱响。
帷幕飘起,粉红的香味迎面袭来。
浴水本来还很暖和,他本来还可以再泡得久一点,但有个声音让他完全没了继续沐浴的心情。
他难以集中精神去享受浴水的温柔抚摸。
那个声音就是他爱妃的哭声。
嘤嘤的哭声多么可怜,多么惹人心碎断肠。
唉——
我的爱妃啊,什么时候你才能别这样多愁善感,别这样容易哭泣。
爱妃也笼着月光般的薄薄衣衫,伏在彩云般的软软床上,低低地抽噎。
子乌禅师坐到床沿,床边的青铜烛台上,几支嫣红的瘦烛也在默默流泪。
烛光摇曳。
子乌禅师的手抚慰着爱妃的肩膀头发,询问她怎么了,为何哭这样伤心?
爱妃抬起头,扑进他刚刚沐浴过还散发着浓郁芳香的怀抱。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爱妃抽泣的面颊上,眼泪湿透了红妆,把他衰老的胸膛弄得好难过。
他把爱妃越来越紧地抱着,继续询问。
爱妃的哭声逐渐低了下去,他看见她捏住的粉拳慢慢张开了。
掌心里好几片憔悴残缺的花瓣。
有的花瓣上还沾着泥痕。
“有不速之客来了吗?”
爱妃点头,又哭得更伤心。
“而且还是不懂礼貌没有教养的客人。”
爱妃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眼泪再次疯狂。
“会是他吗?不会,绝对不会,他才没这么不懂礼貌,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却一向最有教养,在怜香惜玉方面他也比任何人都擅长。”
爱妃不哭了,挂着满脸眼泪抬起头望向他,痴痴地问:“他是谁呢?”
子乌禅师一声叹息:“一匹永远孤独的狼。”
XXX
根据他们预先收集情报而画的线路图,要去山庄的地窖必须进入三重院落一间大厅走过几段回廊。
还是阿九打头阵,他的双脚迈得一步比一步迟疑了。
有时候是紧随其后的阿五阿六推他肩膀才促使他喘口气继续前进。
通过三重院落,遇到了四只蜈蚣两条蛇,阿九尖叫了十声,还有四声是纯属疑神疑鬼的错觉。
他一路上不住嘴地抱怨怎么不打个灯笼呢。
然后阿七就怒斥他哪个做贼的要打灯笼?
要做贼,想发财,就得练就夜光眼。
阿九继续哆嗦着迟迟疑疑地往前走,院子里乱石堆积,荒草萋萋,点缀着花朵,让夜色也变得红红绿绿。
几株芭蕉把宽大的叶子挡住他们的去路,阿九停下来不走了。
阿五阿六使劲推他肩膀,推得他左摇右晃,几次趔趄。
阿七也在后面接连地怒吼。
“干嘛,咋不走了?”
反正阿九似乎是铁了心无论怎么样都不走了。
他甚至开始后退。
阿七伸手急躁地拨开阿五和阿六,赶上前照着他脑袋就是一阵耳光噼噼啪啪。
“臭小子,你究竟看到啥了,咋不走了?”
阿九摸着被打痛了的脑袋,结结巴巴地低声说:“芭蕉树后面有人在喘息。”
阿七骂道:“放你娘的屁,你还真以为闹鬼啊?”
说着猛地推开阿九笔直向展开叶子挡住道路的那株芭蕉树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阿九屏住呼吸,一副好紧张好恐惧的表情。
阿五阿六本来不怕的,看他这样子也被感染了,心里开始有些发毛,也屏住呼吸。
阿三虽没屏住呼吸,却一如既往地沉静。
芭蕉树不高也不矮,像个大胖子蹲在那里,张开叶片自在地享受夜风的吹拂。
阿七走到芭蕉树面前,把脸凑上去侧耳倾听。
阿九阿五阿六阿三伸长了脖子探出了头也侧耳倾听。
好静。
好静好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阿七长长吐出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土,鄙夷地扭头去望阿九。
阿九摸着脑袋一脸的困惑:“我……我是真的没听错,真的有人在树后面喘气。”
阿七恨声斥道:“喘你妈 的气,你妈被我按倒 在 床上了才喘气,一路上尽听你一惊一乍了。”
阿九嘿嘿傻笑。
阿七继续骂道:“笑什么,还不继续带路?”
阿九嘿嘿傻笑着点头,正要走,他又听见了那种可怕的喘息声。
这一次喘息声清晰得每个人都能听见了。
阿七呆怔地眨着眼,只觉脖子后面阴风在吹。
有……鬼……
除了木讷的阿三,每个人都瞬间吓得不敢动了,都满头大汗地听那喘息声一急一缓一轻一重。
站在芭蕉树前的阿七虽是他们的老大,这会儿也浑身每块肌肉都软绵绵了,双脚哆嗦着似乎快站不稳。
阿五低声说:“回头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
阿六也低声说:“是啊,看看吧,万一又是虚惊呢?”
阿七想自己是老大,要有骨气,不能丢脸,不能叫这群兔崽子看扁了。
怕什么,大不了是一死,头掉了碗大的疤。
他想着想着,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转回头伸手试试探探地拨开挡路的芭蕉叶。
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连阿三也紧张得满头大汗了。
芭蕉叶被拨开,芭蕉树后面一团漆黑。
阿七把脖子伸长往里张望。
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被他笑得面面相觑。
“哈哈,你们猜那是什么在喘气?”
阿九吃吃道:“难道不是鬼?”
阿七蹲下去似乎在刨土,哈哈大笑道:“蠢蛋,当然不是,你们猜到底是什么。”
他叫他们猜,自己却已捧着一件披满泥土的东西转身面向他们。
他们更加困惑地盯着他手心里的那件东西。
他用一只手托着那件东西,另一只手去抹掉上面的泥土。
等泥土一点点抹掉之后,那件东西就开始金灿灿地放光了。
他们惊叫起来,看出那是一只蟾蜍,黄金做的蟾蜍。
只见这蟾蜍满身金光闪动,似乎是活生生的。
阿七大笑道:“你们想不到吧,竟然是它在喘气。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蟾,看来关于这里面有宝藏的传说都是真的。”
这支探宝小队于是又兴致勃勃满怀激 情地上路了。
队形的安排一成不变,阿七还是在最中间,占据最安全也最有利的位置。
一路上听不见阿九再惊惊咋咋了,只听见阿七紧抱着金蟾洋洋得意的声音。
阿五建议说:“抱着重不重累不累,要不放到麻袋里我们扛吧。”
阿七不屑的回道:“去你的,这玩意啊,再重也得亲手抱着。这么宝贵的玩意,怎能装进那么土的麻袋里。”
阿五知道阿七已经财迷心窍了,故意叹气道:“看来拿麻袋来是多此一举。”
他们终于走完三重院落,到达大厅的门外。
阿七有了经验,抱着金蟾首当其冲去撞门。
他一撞门就吱呀打开,然后他失足跌了进去,然后门又严丝合缝地关闭。
阿五阿六阿九阿三再去推门,却怎么也不开。
只听门内先是响起阿七兴奋的大笑声,显然一定是又找到了什么宝物。
但不多久就变成了恐惧凄惨的尖叫声,仿佛里面正有几百只饿狼在撕咬他。
最后噗地一声,万籁俱寂。
门无声无息地自己打开,里面红光耀眼。
红的血光。
整个大厅都漆上了鲜血。
阿七的鲜血。
阿七的身体却再也找不见了。
那只金蟾发着灿烂的金光坐在大厅中央,嘎嘎地粗声喘气着。
阿九瞬间瘫痪在地,屎尿流出。
阿五阿六大叫着往后奔逃:“有鬼啊有鬼啊!”
唯独阿三愣神了良久似乎还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吃吃道:“老大哪儿去了。”